普鲁士妖魔指南：德意志鬼怪小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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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隆游戏展将世界玩家的视线吸引向了德国科隆，加上笔者平时非常喜欢搜集民俗传说，这些年东南西北德也去了不少地方看了不少古迹，所以就动了写一篇文章介绍德国鬼怪的心思。

事实上可能与大家想象的不同，在工业革命和文艺复兴的发源地欧洲科学和理性并没有完全令精灵鬼怪销声匿迹，事实上它们仍然在社会中有一席之地，每年恐怖题材和侦探题材的小说都卖得非常好，这些也是书店最多的通俗读物。可以说鬼怪仍躲藏在工业和理性光辉的阴影中作为一种文化现象不时挑动人们的肾上腺素。
但是基督教对传统鬼怪文化的影响还是非常大的，比如基督教禁止了血祭，把异教徒的神变成上帝的仆人，将原本独立的鬼怪变成魔鬼的手下，这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基督教在传播过程中其社会地位的变化，在文中我们将看到这一点。因此本文将试图按照和基督教关系的远近来介绍德国的各种鬼怪。考虑到这个词具有一定的负面属性，一些在人们传统认知中比较友善的生物就不介绍了，比如独角兽、野仙和小精灵等等。同时一些欧洲文化中普遍存在的生物也不会介绍比如神话生物和各种兽人。不过一些带有德国特色的形象仍然会出现在文章里，比如女巫和吸血鬼。希望这篇文章能为读者审视德国文化提供一个新的视角。不过笔者不是专业的民俗学家，如果有纰漏还请读者原谅和补充。

女巫（Hexe）

女巫或者说巫女是一个曾在世界范围内普遍存在的职业，可能是来自传统母系社会中对女性的尊崇，这些女性确实也在一定时期内发挥了巨大的作用，治病救人，预测天气，趋吉避凶都是女巫可以提供的服务，不过这种职业的存在很显然会削弱教会的权威，所以这些可怜的女人就成了教权迫害的目标，形象也越来越丑陋。

1486两名德国修士兼宗教审判官海因里希·克雷默（Heinrich Kramer）和雅各布·施布伦格（Jacob Sprenger）写了那本臭名昭著的《女巫之锤》（Hexenhammer）。这本书主要包含三部分：如何识别女巫，巫术的原理以及破解之法和如何对付女巫。此后接近三百年间《女巫之锤》一直是各种女巫猎人和法官的宝典被用来迫害了众多女性。这本书的影响非常大，以至于笔者第一次知道这本书是在一本面向少年的德国侦探小说中。

严格地说女巫属于“怪”，毕竟她是一个异化的人，撇开其现在的文化内涵不谈，女巫已经成了一种文化符号。如今在德国最有名的女巫聚集一类地莫过于位于德国中部偏东哈尔茨山脉中的布罗肯山一带，布罗肯山以名为“布罗肯幽灵”的大气现象著称于世，换成一个我们中国人熟悉的名字其实就是佛光，这里如此有名以至于在英语中佛光都被称为“布罗肯现象（Brocken Phenomenon）”。在雾气弥漫的清晨山民们会远远看到山顶的云雾中影影绰绰似有人影来回穿梭，想必在古人看起来还是非常震撼的。

笔者曾经在冬天拜访过布罗肯山, 布罗肯山处于较不发达的地区,才下午三点山路上已经没了行人,一路所见都是雪地上精致但寂静的木屋、看起来许久未曾开动的车辆和陈旧的儿童娱乐设施。路旁锈迹斑斑的采矿设备似乎在诉说着这里曾经的繁华,皑皑白雪更增添了一种肃杀的气氛。笔者一行人沿着手机导航提供的路线抄近路却走进了山里,在山口伫立的奇怪木雕让笔者想起玩过的一款游戏《布莱尔女巫》。一进山手机就没了信号，最后只能硬着头皮沿着手机储存的路线走下去一直走到华灯初上。

想象一下在白雪覆盖的旷野上只有北风呼啸和自己沉重的呼吸声，远处的村庄灯光点点，近处月光下的输电塔犹如巨人。最后民宿的主人，一位走路迟缓，说话直喘气的女士接待了我们。幸好她不是女巫而是一位和蔼的老太太。现在女巫主题旅游是哈尔茨山脉的重要经济支柱，每年四月底五月初这里都会举行女巫大会和名为浮士德的摇滚乐大会，吸引大批黑暗文化爱好者。
吸血鬼（Vampir）

吸血鬼并不是德国原生的生物,其源头可能要追寻到中东地区几个人类早期文明的传说。近代的吸血鬼文化起源是爱尔兰作家布莱姆·斯托克以罗马尼亚贵族“穿刺者”弗拉德三世为原型创作的《德库拉》，不过在这本小说之前有关弗拉德三世的传说已经在东欧地区广为流传。

严格地说德国就是一个属于中东欧的国家，和法国、西班牙、意大利这些热情奔放的国家比起来东欧国家有一种阴郁的特质。笔者曾坐车穿过德国边境前往捷克，上午十点左右车刚刚开出城市不就一头扎进浓雾之中，公路旁的黑色树林在浓雾边缘若隐若现。看过《迷雾》的朋友一定对这种无助感和敬畏感深有体会。在这时笔者突然意识到其实在人类城市的外面还有很多现代文明没有意识到的角落，这些蛮荒世界仍然是神秘事物存在的土壤。这里诞生的吸血鬼绝不是那些英国，法国文化中优雅的绅士而是怪物，具有更多的动物性。这里要说的就是由德国导演弗里德里奇·威尔海姆·茂瑙（Friedrich Wilhelm Murnau）拍摄的世界上第一部吸血鬼题材恐怖片《诺斯费拉图》。诺斯费拉图的原型就是德库拉不过这部电影中的吸血鬼有着尖耳朵、长獠牙和大爪子，更像一只大蝙蝠而不是面容英俊身着晚礼服的优雅贵族这种后世熟知的形象。

不过现代的德国吸血鬼形象由于受到美国流行文化的影响逐渐褪去了蛮荒感又被加上了普通人生活的题材。这其中的代表作就是近些年拍摄的《吸血鬼姐妹》系列。《吸血鬼姐妹》系列是氛围轻松的家庭喜剧片借由吸血鬼的题材来描述儿童成长的烦恼。曾经有一位德国长者对笔者说过“德国现在没有德国文化，年轻人都喜欢美国文化”。这句话是否准确暂且不论，但是确实可以看出德国文化发生了改变。

坎普斯（Krampus）

在日耳曼神话中坎普斯是冥界女神海拉的儿子，以半人半羊的怪物形象出现，是一位恶神。在后来的传说中他被基督教圣人圣·尼古拉斯驯服成为类似护教神兽的存在。顺便提一句这位圣·尼古拉斯是真是存在的人物是圣诞老人的原型。我们现在常看到的那位圣诞老人是美国人发明的，圣·尼古拉斯才是基督教传统中的圣诞老人。

按照德国南部的民间传说每年圣诞节前后会偷偷来到人间惩罚那些不听话的小孩。他会把他们投入水中，吃掉或者带到地狱去。就这样坎普斯从神之子变成了被父母用来吓唬小孩的角色。坎普斯可以作为原始神明中诏安派的代表。
过去人们出于恶作剧的目的会在圣诞节明信片上画上坎普斯来互相问候，久而久之他居然拥有了代表祝福的正面含义。现在在各种庆祝活动中经常有人化妆成坎普斯的形象。德国人民真的非常喜欢Cospaly，比如化妆成剧中人物、中世纪人物或者神话传说人物等等。按照一位德国文化研究者的说法这是因为德国人在日常生活中受到政治正确的限制颇多让他们不得不通过“扮成别人”来释放压力。

小恶魔

小恶魔，魔精或者邪灵是一种起源于日耳曼民间传说的生物，有些地方认为它们和仙子其实是一类东西，但是它们带有邪恶的属性，爱好恶作剧，有时候甚至会害人性命。它们原本是没有主人的“野怪”，后来逐渐成为恶魔的仆人。一些会使用邪术的人可以召唤小恶魔来达到某种目的，在某些故事中这些任性的恶毒生物会反噬召唤者。小恶魔有很多种类比如夜魇会夜晚坐在人的胸口给人带来噩梦。某些看法认为吵闹鬼也是一种小恶魔，就是那些制造噪音并把家里搞得物品乱飞、杯盘狼藉的家伙。

山和尚（Bergmönch）

山和尚这个词由山(Berg)和修道士(mönch)这两个词组合而成，其角色则像是我们中国人所理解的山魈，山神和土地公的组合体。德国是一个多山林多矿井的国家，许多神秘现象都发生在山里或者与采矿有关，山和尚可能就是德国人在过去对于山中各种不可控事件的强行解释。事实上山和尚确实有这种特性，固然在一些故事中偶尔有赏善罚恶的特性，但是相当多的时候其做法相当让人摸不到头脑。比如在《德国传说故事集》这本书中就有一个故事叫《三个矿工》。
一次三个虔诚的矿工遇到矿难，他们在眼看就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开始祈祷。第一个矿工说：“啊！如果我能再一次看到阳光我宁愿去死！”第二个矿工说：“啊！如果我能再一次和我的妻子一起坐在桌旁吃饭我宁愿去死！”第三个矿工说：“啊！如果我能再一次和我的妻子平静又愉快地生活一年我宁愿去死！”

祈祷完毕突然大地震动山裂开了一条缝，天空出现在头顶，当第一缕阳光照在第一位矿工脸上的那一刻他两眼一闭死了。第二位矿工逃回家里，他的妻子非常高兴端出食物和饮料放到桌子上，如此丰盛以至于把桌面都遮住了，她也坐到桌旁和丈夫一起吃喝。但是当第二位矿工吃饱了并吞下最后一口面包的一刻他突然死了。第三位矿工和妻子平静又愉快地一起生活了一年。但是当到了整一年后恰巧当初他从山里逃出的那一刻时他和他的妻子突然一起倒下死了。
故事的最后写道“神因为他们的虔诚满足了他们的愿望”。就是这么一个让人看起来感觉的怪怪的有些荒诞故事。可能是为了表达神或者回应他们祈祷的力量的不可揣测。事实上德国民间传说中还有很多类似的形象。比如山鬼（Berggeist）会杀死他遇到的人，可是有时候又会奖赏他们。胡勒夫人（Frau Hollen Teich）的花园里生长着花、水果和蛋糕，有时她会到处分发这些东西，同时她到的地方会让牛奶变馊，处女生病，孩子被掳走。

大黑狗

笔者小时候曾看过一个名为《动物星球（animal planet）》的节目，这个节目会科普很多有关动物的有趣知识，但是这个节目却有一个让人不寒而栗的环节叫做《动物X档案》。这个《动物X档案》介绍的是各种未知生物，其中最令笔者记忆深刻的就是大黑狗。这么多年了笔者一直在到处寻找类似的记载，直到笔者在有关克佩尼克（Schloss Köpenick）的地方志中找到了一些蛛丝马迹。

克佩尼克城堡位于柏林东南方向，是勃兰登堡选帝侯约阿西姆（Joachim II.）在十六世纪下令建造的狩猎行宫。传说在克佩尼克城堡附近的公园里有人目击过这个大黑狗是，这是一条站起来一人多高的大狗，有着红色的眼睛和模糊的身形。每次它出现的时候都会伴随着粗重的呼吸声和哗啦哗啦的铁连声，给看见它的人带来厄运然后消失在黑夜中。它是什么，从哪里，到哪去，要干什么一概不知。

除了大黑狗之外克佩尼克城堡还有关于幽灵少女的传说，据说一位贵族少女因为爱上平民被钉死在城堡的外面。此后她不能安息的灵魂一直在城堡附近游荡，人们偶尔会听到她叹息的声音，看到黑夜中的白色身影。

值得一提的是下令建造克佩尼克城堡的选帝侯约阿西姆死于1571年的一次在城堡附近举行的狩猎活动中。
上面写了一些笔者知道的德国神话传说中存在的鬼怪形象，事实上这种形象很多一本书都不一定能写完，所以选择了一些有代表性的。比如女巫和吸血鬼在这里被打上了鲜明的德国文化痕迹，坎普斯是被基督教驯服的传统神明，小恶魔是仍然被基督教排斥的邪恶生物，山和尚的背后是人对未知环境中不可控因素的恐惧，大黑狗则是有都市传说性质的迷之生物。
研究其他文化可以为我们提供一个新的角度来审视我们自己的文化。亚洲属于中华文化圈的国家，如韩国、日本、泰国、印尼等等可以被认为是人鬼杂居的社会。鬼神文化至今在其社会中具有非常大的影响力。在韩国有名的算命师甚至可以左右国家政局。泰国和印尼虽然都有占据主导地位的宗教但是鬼神仍然让人们感到恐惧，甚至出现了恐怖片中神搞不定鬼的情况，比如最近的《撒旦的仆人》。日本则最是最具代表性的人鬼杂居的社会，鬼神充斥在社会各个角落，因此人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来趋利避害，甚至在节日上还有人要扮成鬼来和还活着的家庭成员一起庆祝。笔者认为这种现象是由亚洲文化中重视人伦、等级分明、崇拜祖先的传统和人口众多、社会压力大的现状造成的。归根到底鬼神文化是对现实文化和人们心理的一种反映。

亚洲的鬼怪和和人间有着紧密的联系，天庭和地府实际上都是按照当时人间政府的组织形式塑造的。甚至一些可以修行的动物要得到人的承认才算是得了道。相比之下上面提到的这些德国鬼怪与人之间的关系则没有多么密切，即使人类不介入它们的生活它们也是独立存在的力量，它们从哪来，要干什么，要到哪里去我们完全不知道，但是他们有着神奇的力量，它们与自然的联系要比和人的联系要来得密切。这也是欧洲鬼怪的一个共性，可能这就是日后克苏鲁神话诞生的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