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这是本届科幻春晚的第4篇解题,著名青春文学作家落落说,她的故乡上海,仿佛是一头有生命的巨兽——当你在一座高大上的都市长大,总会有那么一天,发现故乡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
上海的我
落落 | 著名青春文学作家,导演,编剧,《文艺风象》杂志主编,代表作有《年华是无效信》、《尘埃星球》、《须臾》、《不朽》、《剩者为王》、《千秋》、《万象》等。
1982年我在上海出生,之后时不时离开,短的一两周,长的有四五年。在人生的大约前二十几年,我都未曾认真地体会过“上海”给个体赋予的红利。大概因为觉得自己的生活和红利沾不上边。在弄堂里日复一日地长大,老虎窗下的酷暑难当,夜晚听邻居老人隔墙呻吟,倒完痰盂马桶回来听说她的死讯,上学了,和两三个朋友一起羡慕班花的日本名牌大衣。
我在一个充满了高大上词汇的城市里非常平凡地生活着。直到高中去山区参加扶贫活动,村头的厕所是条沟,堆了一村人的排泄物,我们几个女生最后统统选择憋着,一个个带着硬成石头的肚子熬到离开。于是,巨大的差距反而因此产生了自省的屏障,也许有过“我该好好珍惜自己的生活”的潦草念想,但回到上海,在地铁上让他人嘴里的菜包子熏着;被插队的老头气哭;父母忙于工作,一个礼拜才能见着一次,每次见面他们都会看见一个越来越疏于表达情感的,瑟缩的女儿;又或者,课间听说喜欢的男生跟他喜欢的女生一起去付费夏令营了,哇哦,地点澳大利亚,哇哦,全年级只有十二个名额,哇哦,一万八的费用再传两次变成了三万八,反正哪个我家也出不起,呵呵。就这样,又回到了一如既往的日子,上海继续作为一个合格的背景,完成我各种琐碎的“屡挫屡败”。
到了今天,我总是劝说自己尽少地去回忆,那些总是被惭愧和懊恼写满的挽联,挂上去就宣告了颇为矫情的失败。这个城市里,我没有半点儿异于他人的地方,我是它的一颗细胞,是否在为它运输氧气还是在为它分泌其他的神经物质,还是压根儿毫无意义。前些年看NHK的纪录片把巨大的都市比喻成一个具有生命的怪兽,到后来文本的描述已经不再是比喻,而是认真地探讨是否巨大的都市本身就是一种不在我们人类常识定义范围内的怪兽。它的诞生,发展——高速地无法遏制的发展——都并不以人类意志为基准。
那天我走出家门,四周熟悉如常,鲜有异样,我抬头看天,想象那颗镜头从罩着我开始快速上升,过薄云,一块冲击平原的黄褐色的土地,中间棉线一样细的黄浦江旁最醒目的所谓城市天际线楼群——我总是习惯于考虑自己是怎样在环境中受影响而变成了“今天的我”,那么反过来,当把上海考虑成由无数个细胞构成的一个活物,“今天的我”一点儿也无需觉得惭愧和懊恼了,因为她和一把土,一朵白玉兰的枯萎花瓣,一颗小笼包上的焦黄葱花,一颗生锈的自行车铃,一块黏在人脚底的口香糖,一颗被霓虹灯照亮的雨粒一样,不多一点,也不少一点,不高贵一点,也不低贱一点,她只是程序中固定的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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