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科幻春晚,未来事务管理局【科幻写作营】的学员们也参与了进来,与2019年的主题【故乡奥德赛】同题创作,进行了一场“我要上春晚”的征文比赛。
今天发布的两篇小说,是从参赛者中选出的优秀作品,作为科幻春晚的【返场节目】,暨“元宵节晚会”。
第二篇【返场小说】来自未来局写作营学员 九月交学费,这个故事里,故乡的城市与个体心灵相交,坚硬化为柔软,城市也因此具有了人性。
它的脑海之中
九月交学费 | 青年。杂食,什么都吃,真爱还是科幻小说电影和游戏。目标是写出一些好看且匠气的作品,理想是有一天能和别人分享自己脑洞里的奇妙世界和种种情思。
去年年前,我最后一次见小玲,是在我导师的治疗室,本来是叫她来看二子笑话的。
二子说要戒酒,非缠着我帮忙,说我们导师的新方法快速疗效又好,我看是因为让我帮忙省了不少的治疗费。我答应下来,但有两个条件,第一是得请我和小玲吃饭,第二是新疗法除了用深潜的方式唤醒二子酒桌上的回忆之外,还在深潜过程中会注射小剂量的致幻剂,他得让我们录下来他迷糊时候的丑态。
二子没有办法回绝我,所以我开开心心地把小玲也叫上了来寒碜他。寒碜倒也说不上,二子和小玲我们仨是发小,又一起上学,是那种搁置很久也不会放坏的关系。
饭也吃了,视频也录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就在那次见面之后小玲忽然线下失联了将近一年,偶尔微信上也能找到她,却总说忙不能见面。二子人糙大条,感觉不到什么,加之我忙实习,学校治疗室两头跑,没时间照看友情,转眼就过了一整年。
这一年倒也风调雨顺,堵车少了蓝天多了,这座坚硬的城市意外地柔软而协调起来,人人都珍惜这种难得的好环境,都想着忙完今年明年就有功夫闲下来坐坐了,我也不例外。
初五,二子叫我和小玲出去喝酒,年前小玲就忙到失联只剩我们俩,想着再惨也得有个仪式,便约在常去的小饭馆。
那是下午,昏黄的街灯刚刚点起来,整条去往远方的道路都亮堂起来,我边等车边向道路的尽头张望,那里伫立着不知什么时候悄悄建起来的高楼,繁华又精力充沛的白色灯圈缠绕着整栋巨大的茧型建筑,带着一种和灰头土脸的世俗格格不入的冰冷调子。我正望着它出神,电话忽然振动起来。
“小张,”我听到电话那头是我的导师,“你是北京孩子么?”
他给我了一个地点让我过去,说是十分重要的急事儿,同时也交代了不要多问。导师自己有诊所,专用新的深潜技术做心理治疗,医生和患者一人一台能将抽象电活动具象化的传感器,像是《盗梦空间》里头那样,只不过植入的都是能够治疗心理问题的“弥补性记忆”。说起来那是我跟导师的第两年了,断是没有春节还要干活的惯例。
看了看定位,我觉得熟悉,好像是哪位朋友的单位,一时间又想不起来,晃神间,车也来了,我跟师傅解释说要重新设定目的地,给二子也打了个电话,他心不在焉地埋怨了我两句,我也心不在焉地和他解释了一下。
脑海中过了很多有人会在这个时候的需要我的特殊理由,或许有关生死,或许有关更严重的问题,也或许只是因为这会儿其他同学都恰好不在这座城市而已,每年开春,人们都会向遁逃一般离开,把这座巨大的宫殿留给为数不多的滞留者和原住民,通常来说,二者无甚差别。我正沉浸在自己的疑惑中,未曾料到伴随着冒头的月亮和紫红色的半边天,街边的灯一盏一盏地熄灭。
我一下子趴到车窗边——四通八达的道路在昏暗的光线中隐匿起来。
“这灯怎么不亮了。”司机师傅也抱怨起来,我从车的前车窗看过去,红绿灯错乱地闪着。
幸而是北京少有的没人出门的日子,异常在我们途经第二个路口的时候已然恢复,师傅猜测是区域范围的小停电,我不知道他说的对不对,却也模模糊糊地提不出自己的想法。
特殊任务的地点是一件设计极为简单的屋子,一张无奇的木桌上有我们常用的深潜设备,只不过看起来体积更为庞大一些。
整个屋子里独一个的椅子很快引起我的注意,难不成我得站着么?我顺着深潜设备的线看过去,这才发现瓜皮帽似的深潜设备接在一个信号发射设备上。
我是有很多疑问,却也想到导师那句不要多问,或许是某个需要远程帮助的特殊患者,我这么想着,示意周遭我已经准备好了。
然后是列车,总是列车,老式的绿皮车,我站在车厢的边缘,准确的说,是敞开仓门的货厢边缘。被阳光照耀成金黄色的土地在垫铁轨的碎石边快速地后退着,其余的一切都被巨大的光芒笼罩了,什么也看不见。
这是意识的最深处,洞见自己的意识深处危险且没有必要。我不应该也没有多滞留在这里一会儿的想法,简单的适应了一下光线和温度,便开始往列车的前部走去。
穿过一节又一节有着熟悉风景的车厢,我终于找到了一号车厢,那里除了坚硬的靠背椅什么也没有,我把自己安放在表层意识的座位上,等待着火车驶向前方黑暗的山洞。
满目都是北京的城市街景,各种角度,细节丰富,但是是僵硬的,“视角静止”的城市街景,我堪堪辨认出现了自然博物馆一角的天桥、东四、西单和崇文门。
谁的意识里会有这样的景象呢?谁能记住这么多细节的场景呢?没有瞩目的色彩,没有特殊的声音,这些片段一定不是来自人的眼睛。
列车继续行驶下去,是无数的道路景象,机场高速,西三环,环岛,高架桥,那些灰色的建筑,被磨浅的柏油地面,同镜头中黄色的街灯搅在一起,让我一阵眩晕。
通畅笔直的道路,几乎静止的城市街头,都空荡荡的,我一时愣住了,这不就是这个城市现在的样子么?
只能有一种可能,我这位患者的大脑里,被这座城市的监控摄像头收录的影像塞得满满当当。
惊讶和愤怒驱使着我走到控制室,用力拉动了刹车的闸。
“不管是谁在做这件事,都得停下来,”我和屋外等待的人大声地说,“这种实验太危险了,一个城市的信息量即使理论上可以被人脑处理,但是......”
我一点都不质疑自己,我的这项任务和来这里路上原因不明的停电并非巧合,不停地在我心中酝酿成一个近乎确信的猜想——
这座巨大的城市背后有一个操纵着它的真正的人,这感觉就像小时候看过的奇怪漫画,一个贴着写作业机的铁皮里蹲坐这一个真正的人,空的作业本被递进去,答好了的被传出来。
但是那个被装在铁皮机器里的人呢?有没有人考虑过他的感受?我甚至都不能确定这位“志愿者”真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么多单调刻板的信息会不会让他痛苦?怎么会有人做出这么出格的举动?
“张同学,”那人没有过多的情绪起伏,“不管你相信与否,我们已经进行这个项目一整年了,这并非什么实验,不管你是气愤还是不满,首要任务是把人救出来。”
“救出来?”我就差跳起来了,“为什么说是救出来?”
门外的人看起来有着深深地愧疚,但这未使我的心情有丝毫的平复。
“是他没有办法把自己和这做城市的控制系统分开了么?”我怀着一点有谁能来反驳我告诉我事情没有这么严重的期许。
“我知道了,”看起来我的导师或许也不知道这件事情的棘手之处,如果他了解,定不会让我来解决这个问题,我不是出众的学生,“我可以再去看看,但是如果事情超过我的能力范围......”
列车继续行驶下去,那些同质单调的镜头继续充斥着整个旅途,究竟是多漠视自己的情感需求的人可以忍受这样的环境呢?想到这里,列车已经运行到一片混沌的区域,各种片段无序的呈现着,车祸,小型火灾,过街天桥下无家可归者,公共场合的高声争执。
这些片段匀速倒退着,仿佛列车行驶地也不是很快,但我十分确认,有一些在消失之后很快地就又再一次地出现了——这些是不停生成整合的新的记忆。
人究竟不是机器,种种的念头背后都有着沉重的情感,这大概就是为什么那位铁箱子里的人会痛苦到几近停摆的原因吧。
列车继续行驶,在充斥着柔和的浅色调色彩的区域缓慢下来,在人脑中,这个区域负责将短暂的回想变成长期的记忆——那些长期记忆正如同巨大的荧幕悬于天际。
我试图从其中的一个我看着眼熟的片段中找到什么端倪。
那是北河沿大街和五四大街的交叉口,那也是我以前上学的地方,几条细细的电车缆线悬在半空中,垂于枝叶繁茂的行道槐底下。
原本静止的场景转眼间晃动起来,镜头从柏油路一直转到人行道上,拐角几个穿校服的孩子互相追逐着,我不由地笑起来,这种傻里傻气的追跑我也干过。镜头越来越近,廉价烤肠的味道扑鼻而来,以撤店为理由甩卖了三年皮包的小店喇叭声渐渐有些刺耳,等到运动的镜头终于停下,我才发现荧幕上的两个学生再眼熟不过了——
“喂,二子,”电话里,我努力保持着语气的平和试图不让二子过于担心,“小玲出了点事儿......不是,都不是,来我给你发的这个位置,嗯......”
我所在的门口,就在刚刚深潜屋子隔壁,里面躺在仿佛核磁共振仪一样设备里的,就是小玲,我要救的,也是她。这就是让她这一年以来忙到失联的项目,还把自己搭进去了。值得吗?我心里难免犯嘀咕。从我自己的角度看,我铁定是不愿意干这种事儿的,但从他人的角度,我没有办法去质疑任何人更不用说是朋友,在他们自己看来崇高理由驱动下做出的决定。
刚刚和我交涉的小玲的同事从我身边焦急地走过,我心里没由头的感到委屈,进而是愧疚,我并非没有能力,却因为那种自大导致的理所当然忽视了自视为最珍贵的伙伴,甚至造成了某种意义上的伤害。
“北京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断电,交通也陷入了停滞,本该充满欢庆的城市陷入了一片死寂。”我听到楼道里有人的手机里传出了实时的新闻报道。充满欢庆?我反问自己,即使不是小玲这里失控了,又有哪一年的北京城是真正充满欢庆的呢?即使是在能够燃放炮竹的年头里,谁又看到了庙会上的笑脸比面无表情更多呢?
负责小玲事情的那个人从刚刚的屋子走了回来,我赶紧拦下了他。
列车仍然在原地,但所有的屏幕上都是静止不动的画面,像是从无情的卫士眼中看出去,没有半分的主观的色彩。
我知道,如同冰天雪地里的逐渐失温的人,小玲作为她自己的意识慢慢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僵硬的图像。触感、声音,一概没有。
情况一点也不好,我干脆从车上跳下去,在小玲荒原的一般长着枯死荞麦的意识里徒步跑起来。
等到我跑得足够远了,那些充斥着私人记忆和客观片段的混合物像是云团一样的东西才从天空上现身。
就像是消除二子酒桌上的记忆一样,只要我唤醒那些云团一样的小东西,把她做这个项目以来所有的记忆都消除掉,短暂的快乐之后,小玲就能和这个运转着的无情的城市脱开了。
那些有着柔和色彩的云团里,我看见我自己的面孔,二子的面孔,我看到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人的面孔,他们和这个在监控器镜头下显得有些冰冷的城市以一种最有天赋的剪辑师也想不到的方式结合在一起,温暖的念头紧紧地包裹着它们。
我记得上学的时候,小玲总是在天台上看着那些只有北方的天空才能看到的一团一团的行云,她凝视它们的目光,总是快活的。
我似乎能够理解小玲的选择了,这并非一项苦工,连同人和事一起,这座城市也在她的记忆里被磨亮了,像是什么值得被炫耀的东西一般,挂高高地悬于殿堂之中。正是因为她喜欢做这件事儿,喜欢这座城市,这一年以来人们才会感觉它如此协调和人性化。
既然如此,我忽然意识到,既然小玲不是在枯燥的任务中被消磨掉了,那她又在哪儿呢?
“二子,我觉得不是那么回事儿,”我跟拿着头戴设备有些恍惚地二子说,“我起先以为是小玲总做那些控制和管理的枯燥事情,她自身的情感被数量巨大的信息淹没了,这样才没办法结束深潜。”
“我有一个猜想,这么说吧,我总觉得是北京在小玲脑子里长出来了,它变得有了自己的意识,她只是宿主。它或许是愤怒,或许是失意。”
我思索了半晌,这明明更像是不知道怎么正确宣泄情感的青春期孩子,于是用一种高调的方式引起别人的注意。
二子看我这么说急得满脸是汗,他给我把头盔贴着额前的部分简单擦了擦,又赶紧往我头上扣,“您快别跟我这儿废话了,赶紧去啊。”
我还没来得及和他解释我所有的困惑,就又被生生拽到小玲——准确的的说是小玲和我生活的那座城市的脑海中了。
上哪儿找它去呢,我虽然着急但是毫无头绪,如果我猜想的没错,那茫茫的记忆之中那里是它的容身之所呢?
我在我自己的脑海中找到了一些微小的线索,电磁炉煮着热气腾腾火锅的好梦一日游旅行社,被印刷品堆得满满当当像是废品站的人间指南杂志社,那是我和小玲共同拥有的记忆,有什么比那些充满理想色彩的影像更适合一个充满负面情绪的城市藏身呢?
在小玲的长期记忆中,那是一团最大的云,我轻轻地伸手试图唤醒它。
我刚刚碰到边角,无数的声音,不同声音,瞬间就把我吞没进去,先前的车站也完全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无数条道路,像是镜像中的无数条长安街一般,那些车流中或红或白的灯光刺得我睁不开眼。
“这是什么意思?”我开口问道,即使不确定这么做有没有意义,但总归要试试看,“小玲呢?”
忽然,像是对这个问句的回应,所有的车辆同时响起喇叭,这让我痛苦不堪,我困难地趴伏在地面上,就连柏油路也震颤起来。
那刺耳的鸣笛声忽然变成了呼啸的北风,它驰骋在这片土地的日子远比人们定居于此要更久,它把我从地上卷起来。
过了小会儿,风的声音小了,它变成了地铁驶入前的预兆,那些面无表情的人们因这风开始有了轻微的预备动作。我被人群裹着进了车厢,那些低垂着眼睛的面孔们变得稀松起来,地铁的车厢变成了高铁的,那些麻木的脸庞微笑起来。
最终,我站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看着琳琅的店铺如同世界末日一般大门紧闭。
我知道,成千上万的人路过它,眼睛鲜少眨一下,而到了每年中的这个时候,它那种被遗弃的感觉就会分外强烈。
“我明白你想说什么,但是我得告诉你,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的确有人在乎你,毕竟他们只有你一个家呀,”这些话让我自己有些难过,下意识地吞咽了一下。
面前出现了一扇青色的门,我叹了口气,这是属于我记忆深处的东西。
打开那扇门,是覆着厚厚积雪的皇城根公园,我看到了二子和小玲,他们穿着校服,坏笑着向我跑过来,忽然,我被脖子的冰凉感觉激得打了个哆嗦,却也飞快地从地上抓了一把松软的雪,充满欢快地在手心里捂成冰壳的雪球掷回去。雪球散开,变成了一扇已经被取消了路线的公交车的车窗,它摇摇晃晃地穿越繁华的树着鳞次栉比高楼的朝外和东大桥,我像是无数个放学的傍晚常做的那样,安心地抱起手在车上小睡起来,直到夏天的微风从车窗缝隙里吹进来,我才睁开眼,将台路两旁高大蔽日的桦树淌着鲜活的绿色从透着阳光的滴下来,一滴一滴地落进没合上的书页里。书页上,除了有着油墨味道的铅字外,还有不会熄灭的三联书店的光,那里的氛围就好像每一个角落里的都有激动人心的故事和梦想。
“这些都是你,”我小心翼翼地说,“都是我眼中的你,也是小玲眼里的你。”
我停顿了一下,补充道:“兴许也是别人的眼里的你,那些将你视为异乡的游者,或者把你当作故乡的孩子,他们兴许都这么看你——除了坚硬的墙壁,苦恼和挫折,还有充满快乐和幸福的,拥有无数人生命记忆的地方。”
“我们的生命短暂又不起眼,可就是在这样的生命里,有数不清的人,都用同我一样的温暖念头想起你。”
它沉默了一会儿,开始回想起它的眼睛看到的那些东西,住宅楼上各户人家的灯火,地铁站里悄悄拥抱在一起的人,阳光下盘旋的鸽群,老槐树悄悄落下的叶子,这些场景围着我旋转起来,我觉得这大概让它挺愉快的。
我睁开眼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周遭的一切都像是漂浮着一样,虽然这是理智上知道正常现象,但我还是有些不适应这个真实的身体。
恍惚间一个手掌攥住了我的手臂,我被又热又痒的感觉逗笑了,“你知不知道自己的手心里都是汗。”
“人回来就得,懒得跟你较劲。”二子把这话说得轻飘飘地,就好像它不需要任何过分的勇气也没承载过多的快乐。
也不知道是谁先“动的手”,我们三个拥抱在了一起,从他俩肩头间的空隙看过去,窗外令人惊喜地飘起了柳絮一样雪片,像是被使劲摇过的水晶球。
和人们想象中的不同,这个北方的城市骄矜得很,只在极重要的场合才许远道而来的雪从阴沉的天空中簌簌地落下。在无声生长的那些枝头间,这些漂亮的晶体悄悄地融化,同旧一年的悲喜一起,在新一年里长成最蓬勃的青绿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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