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芥川龙之介的《烟草与魔鬼》有感而发,在2016年创作的一篇小说,在我写的诸多志怪小说当中,这篇确实是很特殊的一篇,尽管犯了很多不严谨和错漏,仍请读者诸君轻拍。”
纵观中华数千年文明史,历史上爆发的瘟疫从未停过,伴随着各种多年不遇旱灾、水灾而来。每次疫情爆发,都会夺走无数人的生命。在我们所熟悉的这块土地上发生的瘟疫,相比欧洲近乎灭国的死亡率,虽然各地瘟疫频发,但这并没给中华民族造成毁灭性的灾难。只是到了民国,谁都不知道虎烈拉的源头从何而来,又是怎样传播出去的。
历史学家和人类学家猜测,这场堪比SARS的瘟疫经由西亚通商带过来的。这个说法的真实性,谁也没办法从纸上验证。有这样一个谣言似的讲法,从民国开始不知传了几代,经过多少人的嘴,最后来到我这里。
如果把这个说法就这样散布出去,关中父老一定会给报社写信抗议我诋毁他们的故乡。但是我认为,比起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这种说法,总比正史里列出的数据和考证更容易接受。商人们从南洋把珍奇异宝带了过来,也把堕落的灾厄招致而来。这是天地制衡之道,学者们没什么好辩驳的。
就像正史很难验证,这段口口相传的谣言我也无法验证就是土匪从关外把瘟疫带进来的。近代陕西社会学家在专刊上曾说过:土匪的前身是从东西府和甘陕南北逃过来的难民,由此说来,瘟疫是由土匪带进关内的谣传并不是完全没有依据。退一步来说,执着于考证一段年代久远几乎不存在的谣言本身就是一件极为可笑的事。就算是这样,我也有一种想把它记下来的冲动,你们别太当真。
民国十八年,全国大旱,连年欠收,河流枯竭,土地荒芜。一个从外省逃出来的土匪被他几个乔装成奴隶贩子的同伴一纸契约卖给赶去潼关卖米的南商。土匪混在南商的车队里,轻松躲过沿路军队排查,随着商队住在潼关附近的官驿里。这人身材瘦小,手脚伶俐,许多事只要教一遍,当下就能学会,他长了一副讨人喜欢的面孔,只是那双虎一般的圆眼抓住人就不放,商队的人并未察觉到他的真实身份,还没等到入关,就与他熟识了,土匪人讨巧,又颇有胆气,南商赏识他,把他留在身边,即是家仆又是护卫。土匪以前在南京的时候,戴过军帽蒙骗过军阀大都统,南商的虚张声势在他简直眼里不值一提。
他万没想到,潼关并不像头子说的那样繁盛。虽说地处偏僻,但贸易往来频繁,头子告诉他,潼关附近有三大黑市,民国一半的金钱都抓在这些人手里。他调查打听后发现,这些黑市几年前就关闭了,毕竟时代不同,再保值的东西都要缩水,更何况潼关地处要道,不仅被几个势力觊觎,更是兵家必争之地,打来打去,军阀们俨然把黑市当成了提款机,嘴上说着发扬,做的最多,只是巧立名目,想办法从黑商口袋里往外掏钱。黑商们谁都不敢得罪,打碎的牙只能往肚里咽,时间长了,钱越挣越少,干脆放弃潼关,另寻出处。
至于头子说的,潼关百姓腰缠万贯,皆为隐世富豪,也是一大骗局。如今天下大旱,潼关地处西北,但凡清醒一些的,都不愿久居在此,现在除了世代居住在此的平民,多是一些在外地犯事逃来这里想要出关的惯犯。潼关如此棘手,是他没有料到的,按照他往日习惯,本可能让事情变得简单些。他本可以召集兄弟连夜进城屠杀,抢夺资源然后在消息传出去之前逃去关外。他们现在可不敢这样想,原先他们在甘肃有座大寨,近几年军阀为了证明实力,扎堆剿匪,把他们打散到全国各地。土匪所在营寨,如今只剩百余人。他每天跟着南商四处打点,南商从江南带了几车精米,打算在潼关高价倾销大赚一笔。西北此时爆发饥荒,城外随处饿的奄奄一息的灾民。
无论多么强大的人在一样东西面前,都会溃不成军,那便是深深的饥饿。自从来到潼关,他就没吃过一顿饱饭。南商为了节约开支,三天才准下人饮一口泥水般的汤饭维生,每从仆从口中省下一粒米,就等于在这饥荒遍地的荒漠里多赚一桶金,这时就连最下等的谷物都变得无比金贵。尽管饿的脾胃泛酸,也要等米商把能买家钩出来才有所行动,土匪表面越恭顺,心中劫掠的念头就越强烈。
只是南商行事极为谨慎,为了以防万一,他将运来的大米藏在驿站下方的仓库内,由数个亲信日夜看守,又花了数天时间,用黑铁打造了一把巨锁封锁仓库,钥匙则由他贴身收藏,直到买家闻讯前来交易时,他才彻底解除防护。
土匪一下子犯了难,即使聪慧如他,也不知道南商什么时候开始交易,商队刚刚在潼关落脚,消息都没放出去,除了南商布在城里的眼线,根本没人知道他来了潼关。时间一天天过去,南商一点交易的迹象都没有。在饥饿的侵蚀下,时间无比漫长,纵然恨的牙痒痒,可当下除了等待,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一连过了数日,厨房端来的稀饭里已经没有米了,不知名的草根混着臭肉,煮出一锅浑浊不堪的浆糊令人作呕,南商站在院子里,看着下人们饥不择食地饭将舔的干干净净,嘴角带着得意的笑容。
再这样下去,他钢铁般的意志就要随着身体衰弱变得不堪一击,有时竟然忍不住学着那些难民用手扒开墙根,用舌头去舔一种叫做“跳蚤屎”的甜味分泌物。土匪意识到他必须自己解决生存这个关键的问题,一天夜晚,他悄悄离开潼关,跑到驿站附近的荒山上,靠着山脚找到一个好像被什么野兽住过的小洞,他反复挖掘,直到开拓出一块能够倚靠的巢穴当做临时居所,他在离巢穴不远的地方挖了一个坑,把混着蛆虫卵的粪便以及他抓到的几只昆虫一股脑倒进坑里,他身上带着一个简易的捕鸟器,稍微改了改,放在那土坑周围,捕捉被昆虫气味吸引而来的食草兽,临走前他不放心,往上覆了几层薄土才肯安心。
从那之后,他盛的粥越来越少,谎称胃已萎缩,食不下咽。南商对此毫不怀疑,反倒十分高兴,他手底下的人吃的越少,他就省的更多。每到饭点时,防止暴露,土匪掩着袖子装作大口饮用的样子,背过身将稀饭倒进袖子里,然后趁其他人不注意时悄悄把饭倒掉。
没有人知道土匪是怎么活下来的,那些人发瘦削,他的气色反倒越好。在所有人因为饥饿变的极度虚弱的时候,在仓库值班就变得没有意义,他们饿的站不起来,只能靠在墙边打瞌睡,盼望着饭点早些来到。周围静的可怕,没有人愿意说话,他们连聊天的劲头都没有,恐怕张开口就已经用尽他们全身的力气似的。
忽然,远方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那声响好似巨石落地,在片沉寂多时的土地上尤为突兀。马蹄声缓缓消失在前方,他听见有人打开了驿站大门,朝着往马蹄消失方向走去。土匪瞬间清醒过来,他推了推身旁虚弱的守卫,那人懒散地抵抗了一下,别过头又继续睡了。他站了起来,不忘在心中嘲笑此人等死的模样。他决不会坐在那里等死,他在黑暗中屏息聆听。
此时,南商房内传来一阵骚动,土匪听见南商在房内来回踱步。心中不免荡起一阵狂喜,想到马上可以结束这一切,他恨不得立马庆祝。脑中阴暗的想法一扫而光,比起身边人一副听天由命的失败模样,他更像一个成功的征服者。南商的客户故意迟来,是为了考验南商的耐心,他们要确认他们不是由武装强盗假扮的,以防万一。
土匪离开驿站,回到他先前挖掘的土洞里,反复检查布置的诱饵位置。这些天他都睡在这里,荒年下产生的大量尸体养肥了在旱地下生活的食腐动物,土匪天性乐观,他在野外长大,相信天无绝人之路,长年的山寨生活让他学会虎口夺食,不会那番天真的坐以待毙,听天由命。他坐在洞口,一刀刀地从类蜥蜴的爬行动物身上割下一团团肥厚脂肪,他把脂肪和瘦肉分离,将能够制作肉干的部分放在在火上烤熟去腥,挂在洞内风干。脂肪则用来扳食草根,他将余下的不能食用的部分,扔回槽内发酵,用作下一批诱饵。
他不知过了多久野人般的生活,有时陷阱并不完全管用,陷阱被猎物挣脱的事时有发生。那时,他就回到驿站值班,商队人数比刚入关时少了大半,大多是饿的受不了连夜逃跑,被抓回来活活打死,也有些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被南商暗地杀死的。没人关心土匪这些日子去了哪,有人好奇他,土匪只当做没听到,依旧我行我素。
尽管他大多处于饥饿状态,在最热的一个月过去后,坑洞内架起的粗线上已经挂满烤制好的硬肉,他狩猎技术越发成熟,他观望着自己建立的这座微型山寨,心中不胜得意,积极地幻想拿下潼关后的快乐生活。除了在驿站和山洞间两头跑,他总是提着各种自制工具在山上乱转。
某一个日子,他如常在山间巡视,耳边却响起久违的枪声,他下意识躲进附近草丛。只见一个少年神色慌张提枪向前奔去,少年眉目清秀,约十八九岁,穿着一件深灰色挺括制服,看上去像是哪里的学生。裤腿上满是泥水,脏的瞧不出颜色,皮带松松垮垮的,上面还有几个牙印。他似乎躲避着什么人的追逐。土匪贪婪望着少年扣在扳机上的手指,忽然有了想法。他趁少年从他身旁跑过,从背后猛地击晕他,小心翼翼把他扛回洞里。
大学生很快从昏迷中苏醒,这会头脑还有些迷糊。他环顾四周,看的他目瞪口呆,只见墙上立着数根草绳,上面挂着窃的大小不一的肉块,烤硬的黄色脂肪堆在洞内一角,一些带着鳞片的碎皮上流着血水扔的到处都是,生肉的气味令人作呕,在狭小的山洞中熏的他透不过气来。
他们互相打量着对方,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可这时体力已达到极限,嘴角流着酸水,脸色泛绿,他又累又饿,他狗一般的喘着粗气,照他现在的样子,站起来就是一件很艰难的事。土匪从一个烧的乌黑的铁锅里舀了一碗肉汤递到他嘴边,学生下意识闻了闻,碗中飘来的肉香几乎让他抓狂,他不经思考,一把夺过碗来舔的干干净净,土匪又给他盛了一碗,也不管土匪有没有加害他的想法,他一连喝了好几碗,好像从没吃过如此好吃的东西。
即便如此,学生还是对他有所防备,悄悄把枪藏在怀里,土匪一有不轨,他能马上要了他的命。土匪对此心知肚明,不想跟学生玩猫捉老鼠的把戏,又担心态度强硬,丢了性命。为了迎合他,土匪换上那幅讨人喜欢的面孔,用一种满含关切,十分随意的口气问道。
他还是怕他,怕他跟那些抓他的人是一伙的,联合起来骗他,好把他押回去领赏,毕竟是他提议殉情,女孩死后,他反倒犹豫起来,没勇气扣下扳机自我了结。等他被人找到的时候,竟成了杀人犯,女孩父母在他身上押了重金,所有人都在找他。他在当地呆不下去,就这样一路躲躲藏藏逃到潼关。
学生警觉起来,再次举起了枪。土匪装作害怕的样子,退到洞口。为难地说:
“你别误会,我只是想帮你,又怕你用那玩意杀了我。”他指了指学生手上的枪。
土匪摇头道“我在这里住了半年,见过的人都死了,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活人。”
“如果你不肯说实话,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学生把枪从外套里拿出来,步枪上的黑漆在火光下发出金色的反光。土匪厌恶被人威胁,他想直接把学生杀掉,把枪夺过来,但是那样难免打草惊蛇。
“现在这个时候,外面到处都是人吃人的事,我也是从虎口里逃出来的,要不是老天怜悯我,现在哪能坐在这里,跟你说这些有的没的。你我都是沦落人,我看你不像坏人。救你,也不过履行道义。”
土匪盛了一碗汤,推到学生面前,叹了口气。“我本不该出手救你,说到底里面还是包含私心,你要开枪打死我,就尽管来吧,人活着一点念想都没有,还不如早点去死。”
“念想?”大学生大笑,“我没有求你救我,你要是死了,只能怪你自找麻烦。”
“我宁愿被你打死也不要被人吃掉。你走了那么远,你不会没见过那是什么场景。你现在杀了我,你也走不了多远,只要你放了我,我就把潼关地下粮仓位置告诉你,你可以自己吃,也可以卖给别人,那些钱够你改头换面的了,不过相对的,你也要给我一样东西。”
“如果我要你的命,何必救你?你一顿就吃了我三天的食物,吃力不讨好倒是我的错。”
“我是一个人逃出来的,老婆孩子都留在村子里,我逃的时候没那么顺利,被他们抓了回去,他们当着我的面,杀了我儿子,煮熟以后,逼我吃吃掉。我老婆怎么都不肯,就被他们活活打,拖到厨房去了。”
土匪从鼻子里吸了口气,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很久都没有说话,再开口时,眼里噙着泪花。“因为我吃了。”
大学生想再问,土匪此时泣不成声,也不知是真是假。大学生望着他颤动的背影,不好再说什么。过了一会,土匪忽然开口:
“随便你,现在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丑话说在前面,洞里的食物只够我们两人吃三天,三天后,你还没有决定的话,我们两个都得死。另外除了粮仓的位置,南商的私房钱和丝绸我都可以告诉你。”
“你说的是真的?”大学生以为土匪跟他开玩笑,急忙问道。
他老虎般无情的眼神里暗潮汹涌,大学生看不出他深邃眼神里的狡黠意味,只当他复仇心切。大学生掏出枪来,左右掂了掂,他身上只有这个了,他咽咽口水,真的要换吗?
“我打算回村复仇,哪怕鱼死网破我也在所不惜。粮仓钥匙就挂在南商脖子上,你要确保他断气。如果你失手,他把米一卖,你什么都得不到。”
土匪发出一记嚎叫似的笑声,好似对他的犹豫报以嘲笑。
临睡前,学生靠在墙上,慢腾腾地擦着枪,土匪也没睡,他还在修他那已经不能用的陷阱,似乎另有打算。
听见土匪这样说,学生悬在心尖的疑虑一下落了地。他闭上眼睛,想象着这场逃亡的结束,全然把那场幼稚的殉情抛在脑后,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竟然笑了起来。
土匪忽然比了个枪的手势冲大学生头上开了一枪,笑盈盈地说:
“要是你杀不了他,就算变成鬼,我也会留一发子弹崩了你。”
大学生吓的浑身发抖,心情瞬间跌至谷底,他相信这种事他做的出来。可能是因为光线缘故,学生觉得土匪先前的和善面貌荡然消失,仿佛变了一个人,阴霾而冷酷,就像死神的化身。
土匪强迫大学生跟自己换衣服,当大学生又白又瘦的身子穿上那堆脏兮兮的破布时,他心中竟有一种难以言语的得意,这种得意没有改变他的恶劣态度,反倒令他越发想念山寨的日子。大学生没有反抗,反倒欣然接受自己新的身份,此刻他不再怀疑土匪的意图,他的态度愈加狂热,大学生反倒觉得他是一个被复仇的渴望烧红眼的可怜人,他不仅原谅他的无理,反倒还有些同情。第二天一早,他老老实实把枪给了土匪,土匪拿到枪后没有食言,按照约定给了他一张标注详细的地形图。
“今日一别,往后发生的事,就由你自己做主了。祝你成功!”
土匪望着大学生,做个一个自刎的动作,恶毒地咧着嘴巴笑,也不知是祝福还是嘲笑,还没等到学生走远,他乐不可支地对着他的背影唾了一口。
大学生十分后悔,他没有了枪,就像婴儿到了虎口。他悔恨自己当时为什么不多加考虑就轻易把枪交出去,不过好在土匪骗他并不是为了抓他领赏,但也没什么好庆幸的,他现在逃出虎口,又进了火坑。
凭着土匪的衣服还有那股腐烂的臭气,他轻易地混进层层把守的驿站里,尽管大多数人犹如会呼吸的雕像般,守卫依旧保持一定的体力和警觉,这就意味着他必须使用非常的手段。他仔细研究者土匪给他的地图,把每个房间的位置背的滚瓜烂熟,包括最佳的逃生路线,包括南商所居住的牢固房间。大学生替代了土匪在驿站里的身份,竟没人怀疑他,学生完美的替代了土匪,竟在驿站里混的如鱼得水。那个房间门口站着两个强悍的守卫,无论他以什么身份和借口,都没办法接近南商一步。距离土匪约定的时间已经过了大半,学生的气势消了大半,他在地下室来回踱步,望着被封存在内的数吨大米,仿佛看见充满希冀的未来。可是他能有什么办法?枪被土匪拿走了,可即使他干掉门外的守卫,枪声必然会引来更多骚乱,到那个时候,他未必能活着离开这里,他反复思考,就这样想了一夜,脑中忽然冒出一个前所未有的想法,如果站在这里的是土匪,他会怎么做?
学生得到消息,南商今夜就要出城交易,潼关的买家再三考虑,还是决定将购买大米的金银从钱庄里全部提出,他必须在今晚之前下手,一旦错过,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过了中午,太阳刚刚悬于正中,炎热的午后使人口舌干燥,那两个被迫在户外执勤的人魂灵似乎随着汗水蒸发,了无生气。南商的房间位于驿站中央位置,有一队巡逻的分队从前门到后门慢悠悠地巡视。
思前想后,他决定赌上一把。此时还未到午膳时间,就已有人挠着墙大声喊饿。南商用过午膳,躺在床上抽烟,两个侏儒站在他身后无精打采地帮他打扇。他口袋里还剩了几根从山上带回来的肉块,他找人换了一包烟,趁着在厨房干活的机会,悄悄塞进厨子兜里。厨子是广东人,有很重的烟瘾,拿到烟后喜不自胜,随报夸了他几句,就跑到后院解瘾去了。这时下人们的粥已经熬好了,盛在一个半人高的铁锅里,深灰色的粘稠液体咕噜咕噜翻滚着,发出一股烂白菜的味道。等巡逻队过了前院,他叫来南商房里的侏儒,一个捧着碗,一个提着勺子,他举着大锅,三个人晃晃悠悠地提着锅穿过前院,过往的人都以为他们去后院分饭,谁也不当回事,等着他们分完后面的,好轮到自己。三人来到南商房前边,守卫忽得盯着大学生看着,他心里怕极了,可是这个时候扭头就跑的机会已经没有了,又恐惧没有完成跟土匪的约定,被他一枪干掉,他干脆迎着守卫的视线顶了回去,好像在证明自己“长久”以来积攒下的存在,大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气势,那守卫被他这么一顶反倒慌了阵脚,眼睛不知道该往那边放。大学生朝那两个侏儒使了个眼色,他们会意,一人拉着一个守卫往后院走去,这两个人前夜被他用肉块收买了,大学生瞧见四处无人,端着锅,掂着脚就进了屋,屋内烟雾缭绕,南商躺在床上惬意地吸着洋烟,肥胖的身躯背对大门,大学生的心还是跳的飞快,即便他模仿侏儒的脚步再好,只要他一转身就能立即发现他的意图,他心底一沉,提着滚当的大锅来到南商床边,南商抽着抽着隐隐觉得味道不对,他一回头,大学生一个用力,对着南商的脑袋就把热粥倒了上去。
滚烫的热粥以迅雷之势流到南商肥厚的脸上,他连叫的机会都没有,嘴里很快被锅里泥一样粘稠的混合物填满,说不出话来,南商哀嚎着几次想要挣扎,都被大学生用被褥制住了。在南商被热粥烫伤的喘息之间,大学生用事先藏好的小刀,他的手法又狠又准,一刀隔断他的脖子。房间内,南商吐出的烟云,蒸腾的水雾,还有烂豆子粥的强烈臭味令他头晕眼花,要不是身旁侏儒支撑着他,他险些昏倒在地。这时窗外有人轻轻敲了敲窗,他把南商的尸体藏在床下,他拿走南商身上的钥匙,还有几张卖身契,又从柜子里偷了几件衣服,就从窗户抄小路逃了出去。他跑出去时,还没有人发现南商死了,一时间大院内聚满了人,怒气冲冲地互相指责大声叫骂,这炖好的烂豆子粥竟不知被哪个贼人偷去抢吃。
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三声枪响,伴随着一系列踏着尘土飞扬的马蹄声,院子里的人忽然停止争吵,只见驿站门口的小厮浑身是血,脸上、身上尽是刀痕冲进驿站尖叫道。
院子里的人就像没有头的鸟一样四处乱飞,几只放进来的流弹射死了好几个人,大学生还没离开驿站,完全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人声,枪声,马蹄声所过之处,遍地哀嚎。这几种声音交织在一刻,与他心中初尝杀戮的忐忑心情相比,这令人恐惧的地狱之声在大学生的脑海里竟组成了一首壮烈的、英雄式赞歌。
故事讲到这里,差不多已经结束了。土匪进城后,大学生带着那两个自愿跟着他的侏儒逃进地下室,趁着骚乱把大米从驿站运回了先前他跟土匪躲藏的洞穴里。他本想等着土匪回来,带他一起走,可一连等了几天,他都没有回来,最后他干脆放弃了这个软弱的想法,在两个侏儒的帮助下在城中大肆倾销“下谷”,即淘去精米后剩下的残米,敛取钱财多达万两。
这个故事既然能在人们口中流传那么久,必然有它的道理。土匪把谋杀南商成为富豪的机会让给了大学生,选择了符合自己身份的行为:攻占潼关。大学生残忍杀害南商,获得了无数的财富和新的身份,即他所渴望的美好未来。饥荒年代,事情对错的评判标准变得十分模糊,谁也说不清对错,结果自然不由明说。
土匪低估了大学生的实力,他没有想到大学生竟侥幸得手,他率领着集结城外数千名同伴冲进因饥荒变得死气沉沉的潼关,没想到竟遭到这群人赴死反抗,最终和他的同伴死于乱棍之下。半月后,潼关内食用这批来历不明的大米的人起先是头晕,紧接着发起高烧,久久不退,最后一命呜呼的人比比皆是。原先人们还为死者风光下葬凭吊奔丧,后来死的人多了,棺材都卖光了,人们只能用木板裹尸草草下葬,到了最后,连木板都没有了,干脆裹着草席弃尸街头。大学生恐慌引火烧身,他匆匆把把银子换成银票,贴身藏着,带着数袋没卖完的米匆匆离开潼关。他改头换面,利用从南商那里掠夺来的印信以及通关文碟,往南逃了,到最后也没被抓住。后来只听说,那年全国各地都爆发瘟疫,死了一半人。竟没人知道他究竟跑到哪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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