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设,蛋糕每分钟长出一层,但是,每一分钟,有可能由它边上桌子两侧的客人各吃掉一口蛋糕,在整个蛋糕生长到桌子的另一端之前,这个蛋糕会被吃多少口?
康尽欢,未来局签约科幻作家。代表作品《亲爱的,冰灯再也不会融化了》等。资深媒体人,历年来为《时尚芭莎》《新周刊》《GQ》等刊物撰文超百万字,有多部出版著作。
文七是很怕看到姑娘喝醉,因为酒精就是一种溶解液,能溶解掉她们日常的矜持,放大她们性格中的某一面,比如说,任性和欢乐。
苏纤姐看着小绿的样子,有点羡慕地说“这姑娘是活得多顺风顺水,才能醉得这样开心……我看喝得差不多了,咱们去梦境体验机吧,我们都习惯把它叫做小笼,你会在里面睡得像个包子一样柔软,微热,不想起床。”
苏纤姐和小绿手拉手上楼,小绿开始哼起了那只歌,那曲风是一种很柔的水调,是那些民谣歌手们可以随便往里填词的超载容器。
“苏纤姐,如果说,刚进入梦里,就惊醒过来了,是可以接着再来一次,一直到把一个梦体验完,还是醒了,就算结束了?毕竟,事关怎么收费。”文七忽然想起。
“许多人都有这个疑虑,所以,我们提供的服务,是一个梦境芯片,三个小时的体验时间,如果中途惊醒,你自己凭本事重新睡着,重新入梦就好。不过,做梦可不像玩游戏,能sl读档,同一个梦境的环境,你惊醒了,再重新入睡,因为你的经验值和情绪变了,而且,与梦境内的情绪相遇的机率也是随机的,会变成一个很多细节似乎完全不同的梦,主调还是统一的,悲伤的梦不会变成欢喜的梦。”
“存档的前提是大环境是可控的啊,梦境是个流动的意识之海,想给梦境存档,是刻舟求剑啊……”苏纤姐摇摇头,“你以为,那些恋爱型的梦境,如果能存档,我不想存档啊。知不知道那个著名的叫做《粉红色银河系堕落爱情小说》的梦境,让多少姑娘醒来后觉得心碎?因为感觉醒过来,再也遇不到那样的恋爱,我记得几个只在梦里见到过一次的恋人,一期一会啊……”
方大卷用一个街头商人的口气补充,“我再叮嘱你一次,真实的梦境,不是一个固定剧情的具体的故事,而是人类大脑中积累了一定时期的思维碎片的组合,包含,情绪,记忆,被大脑的理智过滤掉的某些日常信息,这些东西组合在一起构成梦境,所以,完整的梦境模拟,更像是短时间的转世投胎,我们只能大致总结出一个梦境的主要情绪风格,没有人能猜出来一个梦境每次具体体现出来的故事。”
这两个卖梦的男女说得越玄乎,文七的心里的好奇心也跟着变强,他知道自己是个容易被蛊惑和诱导的人,毕竟,他对人生的坚持,都集中在了自己的爱好上,其他的事情,本就是无可无不可。所以,和朋友一起聚餐的时候,他都是懒得点菜的,吃过的菜,再一次也挺好,完全没吃过的菜,尝尝鲜。
“文七,你就别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大二学生了,再过几分钟,自己体验一下就懂了,我跟你说啊,好多事,别人说给你的,和你自己体会的完全不同,人生就是要不断尝试尝试,人类如果只是重复日常生活,那不如……哦,对了,谈恋爱,不如跳舞……哈哈哈哈”小绿笑了起来。
四个人到了二楼,苏纤姐推荐小绿和文七在两台靠近床边的“小笼”,“虽然梦境体验是件很科学的事情,但是,我们还是喜欢玄学,据说,在有月光的地方做梦,会感觉特别不同。”她抬头看看窗外,“可惜,今天是下弦之月,据说,满月的时候做梦,会特别飘。”
“放心吧,年轻人的脑电波原本就活跃得好像哈士奇,就算没有月光加持,她们二十岁做过的梦,也会让三十岁后的自己,怀念一生。”方大卷手里还拿着他的酒杯,似乎他一会要端着酒杯入睡。
看着那一排排的睡眠太空舱,小绿忽然冷静了许多,小绿说“苏纤姐,你推荐的这个梦,到底是个什么情绪风格的梦啊?是好梦吗?”
“对于我们这些老鸟来说,没有所谓的好梦,只有宏大的梦和细腻的梦,这个梦的好处就是里面支线特别特别多,你完全不知道到底会遇到什么,我也好奇打听过,在脑海中堆积出这个梦的那个人,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据中盘商说,那个人是一个因为追着分手的女朋友乘坐的地铁奔跑而在铁轨上触电的图书馆图书登记员,已经在医院卧床调理半年了……信息量好大吧?”
“这样的人,梦境是应该很有趣。”小绿好像忽然酒醒了,她选了一个“小笼,”“就这个吧,如果我们做恶梦,尖叫,或者脸上表情特别难看,会不会被人看到啊?”
苏纤姐按了个按钮,为小绿打开舱门,“放心吧,这表面的窗户是单向茶色的,外界能投进去光,但是看不到里面,里面能看到外面模糊的光,据说,如果惊醒时,是全黑的环境,反而会更恐怖,所以,一定要有微光。”
小绿脱了鞋,苏纤姐扶着她进入睡眠舱内,躺好,帮她把数据接口联接好,同时讲解给文七听。
“就像在浴缸里泡澡一样,放松躺进去就好,把数据接口插入大家耳朵后面都有的数据接口槽就行,舱门关上后,就会开始释放催眠电波,大多数人,五分钟内就会进入梦境睡眠阶段,然后催眠电波会保持一个低频状态,让你不至于睡得太死,进入无梦状态,也不至于让你无法惊醒,被梦魇住。”
文七点点头,“我明白了,我自己入舱就行,不用麻烦你们帮手了。”他又盯着小绿看了两秒,然后说“要是你觉得这个梦不舒服,就不要硬试完那三个小时了,我回去攒钱,下次请你试个别的梦。”
“祝你好梦。”小绿躺在那里,说了这句告别,然后,舱门合上了。
文七虽然表现得很冷静,但是,当他躺进小笼的时候,他自己都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他不知道是兴奋还是害怕,他觉得自己第一次在图书馆的书架间隙看到一对情侣接吻时,也是这种心跳加速的感觉。
文七把数据接口插好,然后他想起了一个关键问题“这个睡眠舱应该不是只能从外面打开吧?”然后,他看到了舱内操控台,这才放心了一些。
准备入睡这个过程对他来说,是有点陌生的,因为,他早就习惯熬夜了,是熬到睁不开眼睛,就自己睡着了,很少有会需要躺在那里等着入睡的。
人在等着入睡的时候,就像等地铁,明明只是一两分钟的时间,也会觉得很漫长。
“还愣着干什么,赶紧上菜啊。”苏纤姐轻轻拍了他的脑袋一下。
文七端着个盘子,虽然他看不见自己,但是他知道自己穿着服务生的衣服,是那种有点像军装的制服。
周围是一片低声的喧嚣,就像某种细密的耳语在耳朵上爬行。周围是个巨大的大厅,房子的棚顶特别高,那盏悬挂在天花板上的巨大的花式水晶灯,数千颗不同晶体形状的人造水晶,把灯光漫射到整个大厅里。
大厅的正中间是一条超级长的长桌,文七试着想看到长桌另一侧的尽头,感觉那似乎有十几公里之外遥远,完全看不到长桌的尽头。文七又扭头看看长桌的端头,一个巨大的胖子坐在一把细长的高背椅上,那高背椅的椅背非常高,就像一棵树,只不过,树枝都盘踞在椅背上,不会零乱地展开。
那个巨大的胖子穿着非常繁复的欧式宫廷服装,看起来是一团粉蓝色,但是,无数细小的纽扣,雕纹,刺绣,让那件衣服上有数不清的细节,文七甚至看到其中有一个口袋的位置上,纹着中文写的一段文字。
这个宴会永远不会停止的。有这样一个念头忽然流入到他的意识中,文七隐隐觉得有点不协调,但是,他的身体已经动了起来。无限漫长的条桌两侧,各有一列椅子,一直绵延到视线的尽头。这些宾客的椅子各种风格都有,洛可可花雕椅、荷兰软沙发、明式条椅,甚至还有一个条石墩子,墩子上面做着一只猴子,打着一个香蕉皮领结,端着一杯珍珠奶茶。
因为一人一猴的视线交接在了一起,那只猴子就问“最后一班地铁是几点?我明早还要回动物园上班。”
“到动物园上班很辛苦吧,不如不要去了。”文七随口回答。
“快去上菜,否则蛋糕都长高了。”苏纤姐又在催促,苏纤姐穿着一身黑色长裙,头发高高挽起,看起来就是个女管家,她每伸手指着一个服务生下命令,她的手臂好像就多出来一只,她就像一盆有好多花枝的黑色大丽花。
文七低头看自己手里捧着的上菜托盘上的盘子,那是一个直径超过四十厘米的双层蛋糕……不对,是三层蛋糕……哎呀,变成四层蛋糕了,那蛋糕是在生长的!
文七赶快把目光投向桌子,想看看应该把蛋糕放在哪个位置,他忽然想到,我如果把这个蛋糕倒着放在桌子上,把蛋糕顶层对着桌子的另一端,这个蛋糕不断生长,要用多长时间才能抵达桌子的另一端?
假设,蛋糕每分钟长出一层,但是,每一分钟,有可能由它边上桌子两侧的客人各吃掉一口蛋糕,在整个蛋糕生长到桌子的另一端之前,这个蛋糕会被吃多少口?
心里这样想着,文七忽然有种恶作剧的快感升起,他端着蛋糕走到桌旁,把蛋糕横着放倒在了桌子上。
那个蛋糕倒在了桌子上,还是在生长,而且生长得更快了。因为,这个蛋糕开始吃掉桌子上的别的菜,新长出来的一层蛋糕吞噬了它前方的一盘麻婆豆腐,然后,又新长出来的一层蛋糕,就有了豆腐块和红辣椒的点缀。
那个蛋糕被放在餐桌上以后,不但在长长,好像还在变粗,它吃掉了英式千层火腿,萨克森烤乳猪,泰国龙虾卷,恒河手抓饭,炭烧猪颈肉,西班牙海鲜饭,印第安黑脚部落蚂蚁肉酱,巴西油渣香蕉……那个蛋糕一路吞噬,一路像桌子的另一端绵延,最初,还有几个客人,在蛋糕的身上剜了几勺奶油吃,随着蛋糕不断长大,它外表的奶油也变得不断加料,敢下手吃它的客人就越来越少了,甚至有客人拿起被它错过的食物来投喂它……
文七看得入迷,忍不住跟着蛋糕行进的方向向前走,他穿过人群,穿过草丛,跨过溪流,桌子两侧的风景在不断变换,但是桌子上的菜色永远是丰富的,桌子两边的客人和椅子也在不断变化,好多人物都似曾相识,有人还会递给他一杯水,“跑马拉松很辛苦吧?”
是啊,喝了两杯水之后,文七觉得有些口渴,然而,作为一个服务生,他有着服务生自己的尊严,那就是绝对不在前厅偷嘴……
要吃客人的菜,喝客人的酒,是要在从厨房传菜的前厅的过程中去吃喝的,一个职业的服务生是不会在可能被客人看到的地方吃任何东西的。
文七回过头,看到了方大卷,他也穿着服务生的制服,只不过,花样和自己的有些不同,方大卷手里还是端着一个酒杯。
“总不能直接说,我们出去偷个懒吧?”方大卷晃了晃自己空着的那只手,手上根本没有烟。
“应有尽有,我可是水台的人。”方大卷转过身,他的身后有一个大冰箱。
“跟我走吧,可乐和大米饭管够。”方大卷拉开冰箱的门,门里是另一个世界。
那是一个红蓝白黑,四色构成的世界,冰箱门的另一端开口处是一块红色土地,深红色,越向左手边,红色就变得越浅。右手边就是河岸,河里留着黑色的可乐,不时翻滚出气泡,在河岸的另一侧是蓝色的土地。
方大卷低头看看土地的颜色,“原来你是可口党啊。”他回身从冰箱门的内侧排架上拿下一个杯子,递给文七,“想喝多少自己捞。”然后,他关上了冰箱的门,一时间,那些一直萦绕在耳边的嘈杂声都消失了,变得特别安静。
是啊,忽然就觉得松弛了许多,文七接过杯子,坐在了河边,捞了一杯可乐,尝了一口,没有跑汽,还是冰的。
一下子醒过来的时候,文七反而有点恍惚,他有点懵,他好像刚刚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原本正在和一头恶龙打扑克赌钱,谁赢了,谁就可以第一个跳到由无数奶猫构成的泡泡球池子里面,和成堆的奶猫一起打滚,当然,在那个设定里,奶猫是不会受伤的。
文七理了理思绪,忍不住问,“已经有三个小时了?不,只是经历了三个小时吗?我好像过了好多天啊。”
苏纤姐皱着眉头,站在睡眠舱的外面,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方大卷站在她身边,看了看苏纤姐,终于说,“还是我来说吧,出了一点问题,很少见的问题,实际上,过去了四个小时,你的那个女朋友,没有醒过来……她好像,被梦魇在梦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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