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介」押井守：「攻壳机动队」之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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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语：“我对这部片子的爱不够是因为片场还不够乱”
我基本不看自己的作品，即便拿出来看，最多也只是粗略过目一遍而已。当然，其中也有我特别喜爱的作品，但现实的情况却是：这些我珍爱的作品，在社会上却从未受到过好评，真是太悲哀了。

比如我平时就很少记起「攻壳机动队」，但惟独喜爱1990年制作的OVA作品（Original Video Anime）「祖先大人万万岁！」（注1），这部片子我现在还时常翻出来独自观赏，经常笑得合不拢嘴。因为这是惟一一部完全由我自己独立策划、制作并销售的作品，所以我对它是偏爱有加。这也是惟一能让自己笑得出来的作品了。对我来说最值得回味和思考的片子是「机动警察2」，做这部片子真的是异常艰辛，但在制作过程中我还是享受到了充分的乐趣。通过这部影片，我把当时想说的话全都一股脑儿倒了出来，就像是奋力拉了一坨巨大的便便，有种决然犀利的感觉！因此开始着手制作「攻壳机动队」的时候我已经完全脱力，没了精气神了。
从这层意义上来说，「攻壳机动队」这部作品实际上是非常安逸的一作。虽说在制片过程中也被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折腾得够呛（每回都这样），但这一切也都随着作品的完成而烟消云散了，因此没有留下什么不愉快的回忆。至于制作途中自己对这部作品认真思索的部分，我觉得甚至还不及「机动警察2」的十分之一。我在制作「攻壳机动队」时的工作内容相当平淡：对现场的员工作出指示，然后检查一下半成品，仅此而已。我每天下午才乱入片场，对现场的诸位指手画脚一番，在大家的怨念追击之下撑到吃晚饭。晚饭我总是和年轻员工一起去，这样可以放开了吃。回家路上则溜进游戏机房大玩特玩「VR战士」（注2），搞到过了十点才回公寓，然后就是深夜的录像带欢乐时光了（笑）。

或许是由于原作本身就很简洁明了吧，制作「攻壳机动队」时全片的结构协调没费我多少力气，不必担心头顶变秃、也不会忙得胃穿孔，总之是毫无压力。我的脑袋就是在做「机动警察2」的时候绝了顶，可到了「攻壳机动队」，因为直接采用去香港外景取材时的印象决定了全片的走向，接下来就没什么烦心的事了，还跑去关岛打枪玩儿呢。
尽管如此，但音乐制作的部分却让我十分入迷。在整个制作过程中，音乐监制带给我的乐趣和思考也是最多的。搞音效的时候也有乐子，因为负责混音的大叔是个大酒鬼，每天晚上都是酒池肉林啊。录制完成后，便把酒瓶子在片场一字排开，喝到第二天天色泛白，不醉不归，睡到中午再开工。拜他所赐，我也贴了一身的膘。
实际情况便是如此，「攻壳机动队」对我来说真是一部做得很安逸的作品（当然这并不是说我在偷懒），但在我的历代作品中它却获得了最高评价。这让我心中五味杂陈，甚至萌生出「电影这玩意儿还真是讽刺」这样的想法呢。当然在我觉得在自己的作品中，「攻壳」算得上是制作质量和完成度最出色的，但从我对电影的好恶角度出发，或者说，要问我更喜欢哪部作品，那我肯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机动警察2」。对我而言，「攻壳机动队」总是欠缺一种亲近感。
究其原因，其中之一就是：「攻壳机动队」的制作人员差不多是「机动警察2」的原班人马，而且整个制作体系也已经大成了。动画片的制作体系一旦成型，那导演的工作在一定程度上就会变成例行公事的流水线作业，只需按部就班地对每个环节发出指示就行了。因此，这样的工作反而不够刺激，完成时也欠缺原先那种爽快感了。「那个不行」、「这个也不成」、「那家伙现在怎么偏偏不在？正是需要他的时候啊！」……只有陷入这种问题缠身烦恼不断的状态，才能享受到置之死地而后生、大家齐心协力完全燃烧杀出生天合力完成一部作品的过程。奇妙的是，这种热情多少也会在作品中体现出来。而借助了完善的制作体系应运而生的作品，尽管能够打造得相对完美，但却欠缺那种热情。
对我来说，「攻壳机动队」这部作品是一个完善的制作体系的收官之作——这个体系正是我一直以来尝试各类动画形式积攒经验的结晶。所以，我想我今后大概不会再借助这个体系，拍摄这种制作周期一年到一年半之间的作品了。应该说，或许「攻壳机动队」这部作品真的改变了我的命运，但我自己却还是丝毫未变呢。
原载于月刊「连线」日语版1997年9月号
注1：「御先祖様万々歳！」，OVA动画，1989年8月—1990年1月发售录像带，共6话。由押井守担任剧本创作和导演（ぴえろ工作室策划制作）。作品风格刻薄诙谐，描写了一个平凡的都市小家庭—四方田一家。某天，一个自称是未来少女的女孩麿子闯入了他们的生活，而她居然说自己是这家儿子四方田犬丸的孙女，却又引来了自称时空警察的室户文明（看过「红色眼镜」等作品的观众应该能会心一笑）……随着离奇的事态越来越不可收拾，全家逐渐走上了分崩离析的道路。押井守在这部作品中极尽押井流搞笑和插科打诨之能事，运用大量的对白和舞台剧式的表演风格为观众带来了一部爆笑家庭剧。目前已发行DVD再版商品。
注2：「Virtua Fighter」，日本世嘉公司1993年推出的3D格斗游戏。本作成功地从当时风靡一时的格斗游戏[街头霸王]（CAPCOM公司产品）手中抢走了一部分消费者，也是之后3D格斗类游戏的开山作品之一，后来也成功移植到土星家用游戏机平台。很多日本动画导演，如大友克洋和押井守都曾沉迷于本作。开发者是当时世嘉AM2研所属的铃木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