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谁控制了谁？——《Control》剧情解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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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死亡搁浅》发售之前，我心目中的2019年度最爱游戏非《Control》莫属了。作为一个新怪谈爱好者，看到这样一款游戏自然会激动万分，实际上手之后也确实没有失望，绝佳的游戏氛围和极度贴切的美术风格让我无比沉浸其中，略显枯燥单调的gameplay部分也因为有“镜子世界”和“烟灰缸迷宫”这种水平的关卡存在而变得充满惊喜，总之，要我吹这个游戏我是能兴奋地讲上个把小时的。
不过我今天不是来吹的，我想跟大家聊聊这款游戏的故事。
新怪谈风格的作品大多有这个特征，就是自说自话，故事有一个适用于自身世界的逻辑，而这层逻辑是与读者（玩家）割裂开来的，如果我们带着现实世界的经验习惯尝试理解这些故事，会觉得无所适从，产生一种诡异感，这种感觉会随着思考的深入而加重，最后在得出一些不得了的结论时爆发，由此带来的恐怖感与一般的惊悚故事完全不同，是锥入心底里的后怕，这也是我眼中新怪谈文学的魅力所在。
《Control》的游戏剧情很好地诠释了这种自说自话，因此在游戏流程中也存在很多留白，这些留白给予玩家足够的思考空间，理解剧情的过程也正像分析魂系游戏，抽丝剥茧的乐趣非比寻常。我便在这个过程中发现，在有些平淡的“收容失效”剧情的背后，隐藏着细思恐极的真相，也正因为这个“真相”，我才明白游戏标题的真正含义。
（首先，通篇剧透警告；其次，由于游戏的留白，本文仅代表个人的推测，如有不同意见还请欢迎指正。）
表面的故事
先让我们以一名玩家的逻辑回顾一下《Control》的主线剧情。
一切都始于2002年的平凡镇。法登姐弟——杰西·法登与迪伦·法登——和小伙伴们在垃圾填埋场玩耍的时候发现了一台投影仪和若干幻灯片，他们充满好奇地播放着玩，殊不知这投影仪是个能打开异世界大门的“异化物”，于是在他们毫无恶意地玩闹下，镇子上的成年人都消失不见了，几名小伙伴也未能幸免，有的甚至还变成了小狗。
就在这时，专门控制并研究世界各地超自然事件的神秘机构联邦控制局（FBC）出现，FBC特工带走了弟弟迪伦和投影仪，姐姐杰西则逃走了。
这一逃就是十七年。
杰西从未放弃寻找弟弟的下落，她东奔西走，跨越了大半个美国。期间，她的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陪伴着她。这是在平凡镇玩弄投影仪时，杰西接触到的异世界之物，尽管投影仪被FBC拿走，这个意念体仍没有消失，失去双亲与弟弟的杰西称它为“北极星”，视作自己的密友。
然后有一天，北极星突然就指引杰西来到了纽约，来到了FBC的总部大楼。非常奇怪的是楼里见不到什么人，杰西抱着疑惑进入了局长办公室，却看见局长特伦奇已经开枪自杀，慌张之时北极星竟指引她捡起自杀的凶器，就这样杰西被传送到了异世界，见到了以黑色倒金字塔形象示人的“委员会”，并被其任命为了新的局长。

当下，FBC正在遭受“希斯”的入侵。希斯同北极星一样，是无形体的异世界存在，它通过感染人的精神，把人变成疯狂的怪物，想要不被同化，必须佩戴一个叫做“海德伦共振器”的奇特装置，不过杰西却可以在不装备的情况下来去自如。
与FBC的工作人员合作，暂时压制住希斯后，杰西以“局长”的职权见到了弟弟迪伦，然而此时的迪伦已经被希斯感染了精神。她还了解到，当年FBC抓走迪伦后一直致力于将他培养成下一任局长，但是委员会却始终不认可他，另外，FBC内以达林博士为首的团体也在不停地对投影仪展开研究，试图再现平凡镇的现象。如今希斯大举进攻FBC，正是因为投影仪为其打开了前往人类世界的门。

为了将希斯彻底打败，并把迪伦从洗脑中拯救出来，杰西决定关掉投影仪。在寻找投影仪的过程中，脑内的北极星突然对FBC一处设施起了反应——这个巨大的球形机器叫做“海德伦共振增幅器”，通过对内部名为“海德伦”的异世界物体发出的频率进行增强，来保护佩戴装置的人们不受希斯的入侵。
在北极星的反应下，杰西明白了这个“海德伦”就是其本体，并认为它遭到了囚禁，于是杰西破坏了设施，试图将海德伦解放出来，却没想到这个设施同时也在保护海德伦不被希斯攻击。莽撞的做法“害死”了它，失去共振保护的FBC瞬间被希斯全面占领。
在被希斯控制着的意识世界里，杰西知道了一切的真相——FBC的前任局长特伦奇是第一个被希斯感染的人，是他打开了投影仪，把希斯引了进来。
最后，杰西凭借自己坚强的意志打破了希斯的控制，北极星也重回脑海，她变为了新的“海德伦共振器”，并在被希斯控制的迪伦即将攻占委员会的关键时刻出现，击败希斯，关闭了投影仪。平定了烂摊子的杰西因此被委员会认可，正式于FBC执掌大权。
游戏结束。

乍一看，是杰西在对人类抱有善意的北极星的帮助下，打败对人类抱有恶意的希斯的故事。稍微深入一点，又会觉得人类只是道具，这一切都是海德伦与希斯的代理战争。本来这个故事想到这里就该结束，其它的探索只是丰富世界观，直到我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希斯是怎么把特伦奇感染的？
虽然希斯在游戏中的表现是可以通过频率像传染病一般在人类意识中传播，是个模因病毒，但那也是因为特伦奇把它放进大楼里，它才可以肆无忌惮。
在事故的最开始、整个FBC都没有希斯这个概念侵入的最开始，身为局长的特伦奇是怎么就被希斯给抓住了呢？
尝试解决这个问题的过程，让我对游戏剧情的理解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逆转。
真正的开端
我认为游戏剧情的根本源头不是平凡镇事件，而要更早。
1964年，联邦控制局——FBC成立。
FBC为何成立，因为发现了太古屋。
太古屋是个内部结构会无规律变化却不会对外部造型产生影响的奇特建筑。它就像凭空出现一样，在1964年引发了一起事故。
这起事故引起了美国政府的注意。当下正是古巴导弹危机结束的第二年，难以理解的超自然现象突然发生，必定会带来糟糕的社会影响，而从未解决过此类事件的美国政府慌慌张张地采取了一系列措施控制住了情况，并销毁了所有有关的记录。关于这起事故的详情，包括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控制住的，已经完全没有史料可考，即便在FBC内部的记录，也只会像我们谈起《刺客信条》的康纳一样，称其为“那次事件”。
随后，政府在太古屋所在处设立了联邦控制局，对外宣称是“一项政府关系加强工程的组成部分”，大量特工驻入太古屋，将其伪装成了一栋普通的办公大楼。

但是我相信，一开始，FBC就是个无头苍蝇，完全不知道该干什么。
同年8月4日，太古屋内某个房间突然出现了一把可以变形的枪，这把枪，被称作“秘力武器”。一名叫做诺斯莫尔的特工拿起了它，紧接着就被传送到了一个满是方形石块、周围一片虚无的空间——“灵界”。在灵界，他见到了一个巨大的黑色倒金字塔状物体，在不停地发出一连串非人的言语。
手持秘力武器的诺斯莫尔可以理解这些声音，他知道了这个黑色倒金字塔是“委员会”，灵界是不同于人类世界的另一个位面，而太古屋则是人界与灵界的交汇之所。为了维护两个世界的和平稳定，神秘的委员会任命诺斯莫尔为“局长”，令他统领FBC的运作；一年后的8月9号，热线电话也突然出现在了局长办公室，局长可以利用它与委员会对话，也只有局长才可以使用热线电话。
这时，FBC才变成了有头苍蝇。

可以说，对超自然现象知之甚少的人类，是在委员会的指引下才清楚了自己所处的状况，而“委员会”、“局长”、“联邦管理局”的层次也表明了真正的高层并不是美国政府，FBC最初的国家安全机构的性质，已经在此时发生了改变。
——委员会实现了对FBC的“控制”。
隐藏的矛盾
我为什么说FBC的成立是故事真正的开端，正是因为最大的矛盾早在那个时候就埋下了。
这里我们就要开始谈一谈FBC的职能了。不管官方有着怎样的声明，我们在游戏中看到的所有一切，都证明了FBC就是在收集世界各地的“异化物”，将他们关在“环形监狱”进行控制，随后介入科学团队进行研究。
听起来很像SCP基金会是不是？那我们就来对比着看一下。
首先，在整个太古屋，开设最多的部门类型是研究类，“空间实验室”、“非同步实验室”、“心灵学室”……实在太多太多。而反观安保部门，真正有着“保护世界——！”这种功能的，只有一个环形监狱，而针对“收容失效”之类事件的应对方案，除了游戏中登场的“海德伦共振器”我们似乎没有再看到别的，SCP基金会不一样，安全是首位。

其次，在游戏中找到各种与工作相关的琐事文档，十有八九都在讨论“科研经费”的问题。我们可以看到在这个官僚主义作风无比浓重的FBC里，各个不同部门之间的竞争有多么激烈，为了获得重视，不惜诋毁同事，还会给达林博士送礼。
对了，达林博士。达林博士本人虽未在游戏中正式出现，却是大部分文档和发布会录像的核心，他的照片还挂在太古屋正门大厅的二楼墙壁上，与局长特伦奇、清洁工阿提（阿提这次先不谈）一同成为了FBC的“三巨头”。
——这便是FBC同SCP基金会最大的不同之处，FBC的十分注重研究，并非把控制、收容、保护放在第一位。
为什么这样做？ 
探求未知的确有着合理性，但在FBC，我却感到研究的比重大得有点过头。
我认为这不仅仅是故事设定的问题，因为就安全角度考虑，为了防止世界被破坏，人类也不该这么粗心。但在《Control》的世界观下，这番做法除了保护世界、维持人类文明的稳定这些大无边际的理想，其实还有着更为切实的意义。
——向委员会施压。
尽管游戏中的文档都没能确定出这些异化物的真实来历，但通过与“杀人冰箱”和“粉红色火烈鸟”互动，杰西进入了灵界，与名为“前任者”的巨型怪物作战，我们可以断定异化物与委员会师出同门，都是来自灵界，所以对异化物的研究，自然是一种威慑力。
这与委员会利用秘力武器选拔局长一样，都是想“控制”对方，而作为人界与灵界交汇处的太古屋，则变成了双方行使“国家政治”的“克什米尔地区”。

委员会与FBC——或者说是与人类——的矛盾始终存在，而这才是《Control》游戏主线故事的真正源头。
虚假的战况
而游戏中表面的矛盾，是人类与希斯。
这个很好理解，毕竟希斯控制了人类，把人变成了失去理智的怪物嘛，但稍微深入一点分析，其实这是海德伦与希斯的矛盾，杰西就是在海德伦意志的分支“北极星”的指引下才来到了太古屋，整起事故是以人类为工具的代理战争。
真的是这样吗？
那我们就从海德伦与希斯的矛盾入手去看看这其中有什么逻辑问题吧。
首先是希斯的动机。
希斯为什么要入侵太古屋？这一点游戏没有直白地给出答案，通关后我们可以看到一篇文档，正是向杰西汇报说调查不出希斯的目的。但通过游戏的最终关卡，我们看到希斯在海德伦崩溃的短暂时机进入了灵界，企图攻占委员会，而之前被希斯控制的迪伦也诱导杰西发现共振增强器，也正是为了破坏海德伦共振对希斯进攻计划的压制作用。
其次是海德伦的动机。
海德伦要帮助杰西打败希斯，不可能是因为爱情（笑），更不可能是为了保护人类，因为希斯本来就没想危害人间，就结果来看，击退希斯后委员会的安全得到了保障，所以海德伦必然是站在委员会这边的。
然而不管哪一方，在达成目的的过程中都很有问题。
先是希斯。我们已经知道第一个被希斯感染的人是特伦奇局长，这是个位高权重且离委员会最接近的存在，相当于在战争的一开始就把敌军的将军给拉拢了，但是希斯却没有在这个时候进攻委员会，而是让特伦奇露出马脚，被达林博士发现，等到达林博士火急火燎地将海德伦共振增强器研究完毕后，才让特伦奇打开投影仪，大举同化其下的小兵卒们。而特伦奇呢？一枪自杀了。
这战术未免也太蠢了吧？
再反观海德伦。海德伦初次现身就是在2002年的平凡镇事件，法登姐弟打开了迎接海德伦的门，所以“北极星”才会附身于杰西。而后我们在达林博士的发布会视频中了解到，当时回收的幻灯片中有打开对应希斯的门的存在，说明希斯与海德伦是同期染指人界的。既然要保护委员会，为什么被委员会的直属势力FBC带回太古屋的时候，还会分出一小段意识帮助杰西逃走呢？这简直就像要留一手后手，随时准备做一个二五仔一样。
可是海德伦并没有背叛委员会，非但将自己该做的事情贯彻到底了，还在希斯打进FBC的最关键时机叫来了迷茫十七年找不到目的地在哪的杰西当救兵。
这也太巧合了吧？
这场代理战争看起来就像是希斯故意放水等着海德伦来把自己打败一样。尘埃落定之后，新任局长杰西还成为了人形自走海德伦共振增幅器，为所有人提供保护。
为了解释这种虚假的诡异感，我不得不再重新回顾了一下来龙去脉，结果发现，最关键的要素就在最开始，也一直被忽略了。
——那就是秘力武器和热线电话的出现。

委员会有着高度的目的性和计划性，他们可以依自己的意愿将能与人类绑定的异化物投放进人界——这种异化物游戏中称为“能量之体”，那这是否可以说明，在世界各地引发超自然现象的异化物，也是因为委员会的操作才出现的呢？
至此，我最初的疑虑，“特伦奇是怎么被希斯感染的”，已经有了答案。
背后的恶意
一切都是委员会自编自导给FBC、给人类看的一出戏。
为了在太古屋的博弈中占得优势，委员会必须加强对FBC的“控制”，此时仅仅选拔一个局长已经不够了。于是委员会选中了两名演员：海德伦与希斯，因为他们两个可以通过频率共振对人类的精神产生影响，接着就是通过投影仪和幻灯片的形式将他们投放进了人界，这就是平凡镇事件的起因。
海德伦“控制”了杰西，令其烧掉了大部分的幻灯片，但是保留了能开启希斯和海德伦门的两张，接着诱导杰西逃离FBC特工，等到时机适当的时候再回来。
之后，就等着想要控制委员会的人类自己走进圈套了。
早在打开投影仪之前，特伦奇就已经被希斯感染，途径应当是委员会利用热线电话帮的忙，随后在投影仪的研究中，达林博士接触到了海德伦，渐渐被海德伦控制住了精神。在研究中心一侧的高层房间内我们可以找到一份录像，看到达林博士已经近乎疯狂地喃喃自语“我要研究共振增强器”，而在游戏终盘的意识世界里我们也看到，特伦奇已经注意到达林被海德伦控制住了，这就造成了两大巨头的猜疑和关系的分裂。

此时必须让FBC的人员们有个统一的站边，于是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开始了。
希斯明确地表现出了对人类的危害性，海德伦理所当然地变身为了保护者。杰西有了用武之地，因为特伦奇局长是“黑脸”，局长必须要退位，以死亡卸任是特伦奇最后的利用价值，于是委员会除掉了特伦奇，并让北极星引导杰西接受局长考核。
——特伦奇一定不是自杀，因为毫无道理。
按计划，应该顺风顺水地“消灭”希斯，让杰西接管FBC。没想到节外生枝，不服“控制”的希斯决定反水，假戏真做，骗杰西破坏了共振增幅器后，大举进攻委员会，好在杰西能力出众，力挽狂澜，虚惊一场之后委员会还是实现了自己的目的，而且更上一层楼——杰西已经同海德伦不分你我，她自己就是个共振增幅器了。
最后，委员会的手下海德伦同化了杰西，赢得了FBC人员的信任，唱黑脸的希斯被解决，委员会高枕无忧，因为FBC已尽在掌握。

委员会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
结语
《Control》很好地围绕“控制”的主题展开了故事，人类以为自己控制住了委员会，殊不知最终还是被委员会控制了，除此之外，还有希斯控制人类、人类控制海德伦、北极星控制杰西解放海德伦等等多级有关“控制”的关系，而游戏更是通过叙述性诡计，很好地让玩家接受了反派是希斯的假象，将委员会深层的恶意隐藏了起来，再通过碎片化的叙事加强了细思恐极的感受，实在是非常之高明。
关于细节方面还有很多可以谈的，比如清洁工阿提的身份，死掉的两任局长是不是在灵界变成了怪物等，如果有机会的话之后可能会写一写。
《Control》后续的DLC计划包含有《The Foundation》，看来会讲有关委员会的事情了，如果能在玩到这款DLC之前就意识到委员会才是真正的大敌，或许对理解剧情有很大的帮助。
而想到《环印城》的发布推翻了多少魂学家们的推测，我就感到心虚。本文的论点会不会被打脸，就请大家拭目以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