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衰退之后》：糖果般的童话世界，却是述说人类衰退的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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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类今天也在绝赞衰退中！”这便是《人类衰退之后》这部动画的宣传语，配上女主角可爱的声线，却透露出一股黑色幽默的气息。

与三体厨们高喊“消灭人类暴政，世界属于三体”的激情相比，人类的“绝赞衰退”却是在表达一种戏谑与哀伤。“人类今天也在绝赞衰退中！”如果看表面的含义，大概与“动画今天也在绝赞连载中”的感觉差不多。
但“衰退”与“绝赞”在情绪表达是鲜明对立的，这正是这个语句黑色幽默的来源。如果退出动画的语境，这句话又何尝不是在提醒，今天的世界，我们所在的现实世界，是不是也在“绝赞衰退中”呢？

《人类衰退之后》的动画，改编自田中罗密欧的同名原作。动画的人设画风是标准的萌系，整体偏鲜亮的风格，和水彩风格的背景，一起营造出一种童话般的氛围。因而，荒诞正是在这样的画风之下，被修饰为了梦幻。
“妖精”的设定很接近于童话中的精灵，而他们的存在本身，也是不可以用理性来解释的（并不是不可以解释，只是视角不同，后面会说）。在动画中，“妖精们”身形矮小，喜欢吃甜食点心，话语如同孩童一般又短又萌。而女主角的人设也是类似于可爱的公主形象（但是可爱只是外衣）。我们至今也不知道动画中主要角色的名字。女主角被精灵们称为“人类小姐”，女主的爷爷就被称为“爷爷”，爷爷的助手也就被称为“助手”。这种名称的简化方式，就如同给孩子看的童话，公主就是公主，王子就是王子，不需要区分哪个公主是好的，而哪个公主是坏的。因而，如果我们在观看作品时，回到曾经阅读童话时懵懂的视角，反而更容易理解故事的叙述。
人类在衰退，这个设定在故事中若隐若现。虽然这一事实已经写在了标题上，但是在剧情中其实是不容易体会到这一描述的分量。衰退，其实就是缓慢的死亡。女主角的活动范围主要就是这个村镇，我们可以看到这里许多现代的文明成果已经不复存在。而人类过去的都市现在变为了遗迹。偶尔这个村镇还会遇到食品短缺的问题。联合国则在执行“人类纪念碑计划”，希望更多地保存人类的文明成果。

女主角是人类的教育机构“学社”的最后一届学生，他们毕业之后，学社便不复存在了。而女主角实际上只上到了六年级。她作为被联合国雇佣的学者回到家乡，担负起与妖精们沟通的责任。与人类衰退相对比的是妖精们的繁盛。
某种程度上，妖精的繁盛正是人类衰退的结果。妖精们遇到电磁波就会无力化，因而在女主缺乏电力的这个村镇周围生活。在“妖精们的返乡”剧集中，村镇因为庆典而新增了电力设施，直接导致了周边妖精们的逃亡。从这一集中还可以看到，作为人类文明的最高成果的卫星机器人，却是无法看到妖精的。从这个意义上，当人类电气化程度的衰退，正是与妖精的繁盛相映照的。

这样的映照其实可以视为两个世界的此消彼长，即人类已经衰微的理性世界和精灵们主导的童话世界之间的消长。人类越是退回田园生活，精灵的童话世界就越深入已经衰弱的人类社会。

讲到这里，一个关键问题就出现了：“妖精”究竟是什么？
在动画中，“妖精”实际上是与童话世界直接相联系的。童话带有着普遍的善意，发展往往不符合理性，童话的世界是和谐美好而奇妙的。这里的“奇妙”实际上就是反逻辑反理性，如果撕开童话那糖果般的外衣，“奇妙”其实可以变成“荒诞”。正因为不合理性，所以爷爷在女主在一开始告诉女主，与妖精打交道“凭感觉”就可以，“别那么认真”。
美好的童话中不会有人死去，“妖精的返乡”剧集中，妖精们在离开前给了女主一份说明书，告诉女主，“妖精密度”越高，人类就越安全。具体来说，同样是从20层楼坠下，如果周围没有妖精，那么摔下去的人必死无疑。如果周围充满了妖精，会出现诸如会被飞行生物接住之类的童话展开。

而这个童话世界的主人便是这些妖精们。用女主的话来说，妖精们才是“现在的人类”，而人类则是“旧人类”了。
妖精们拥有远超人类的科技与技术，但是他们的行为也比较难以理解——虽然妖精们不会有恶意），因而才有了女主角这样的调停官存在的必要。妖精们的行为在女主的口中被称为“恶作剧”，因为他们的行为的目的让人难以猜测，但是也不会有恶意。从这些特征来讲，这些妖精，是这个世界的人类的进化，他们更善良更有创造力，比人类更喜欢人类的文化。而因为相互战争导致社会衰退的人类与这些善意的精灵们相比则显得过于无趣。妖精的世界注定取代人类的世界，这同时意味着童话世界对理性世界的替代。
女主角自身是人类，在某种意义上甚至是人类的代表，妖精们直接称她为“人类小姐”。而女主角自身其实是一个人类学家，但这个人类学家的观察对象其实是新旧人类两种层面上的。妖精的世界虽然充满了童话的色彩，却也是人类社会自身的映射。而女主角学者的视角虽然是在观察他者，观察另一个物种，但其背后带有着对人类自身的自我审视。

这部动画的每一集标题的格式都是“妖精的XX”，但是如果你观看完整部剧集的话，就会发现这里的“妖精”其实全部可以替换成“人类”。如“妖精们的秘密工厂”中，工厂的管理者是人类，虽然工厂的建设者是妖精。《妖精们的返乡》中，妖精们因为村镇里通电了而“返乡”，但是同时“返乡”的还有作为人类文明象征的已经进化成机器人的卫星。而《妖精们的地球》和《妖精的漂流生活》则完全是一个指涉人类社会的寓言故事。《妖精的秘密茶会》中妖精甚至不是主要的叙述内容，叙述的中心其实是人类的多张面孔。
动画中的隐喻与指涉是极其自然而又富有深度的，但一个基本的解读视角是：妖精的故事是童话化的人类社会的故事。如“妖精们的秘密工厂”中，妖精们建设的自动化工厂被一群被加工过的有了自我意识的鸡所篡夺，而妖精们被包装成玩具销售。拥有自我意识的鸡们希望通过这个工厂，逐渐统治人类。他们甚至雇佣了人类从事管理岗位，而管理岗位的人类并不知道鸡的目的，而只是想着晋升。越来越嵌入这个目标最终是针对自己的“镇压机器”。这明显是对于科层制工具理性的批判。

当然，以人类的视角来说，把妖精的行为当作童话来理解是合理的。他们认为妖精们是善意的，身形和说话方式都很可爱，但有时候行为很难理解。然而，在SP《人类小姐的弱肉强食》中，女主角身材变成妖精大小的时候，看妖精时却又是另一种“合理”。下面两张截图中的妖精其实是一样，只不过前一张是女主角以人类的视角看妖精时的印象，而后一张是她以妖精的视角看妖精时的印象。妖精们的身份从他们的着装可以看出来。

妖精们开心的时候会快速增殖，而情绪低落的时候则会消失。他们的文化和技术传播和学习的速度极快。在这个意义上，人类数百年的历史进程，妖精们数天就能够走完。《妖精的漂流生活》和《妖精们的地球》两集中就通过两个妖精社会的快速建立与崩溃，用童话式的荒诞手法描绘了两种人类社会的发展历程。
《妖精的漂流生活》中，女主角与几个妖精来到了荒岛，女主角被妖精们拥立为女王。他们解决了食物问题后，妖精们就做了一张专供女王休息的床。就如同人类社会发展到一定程度之后，剩余产品就供养了国王、巫师和工匠一样。但随着文明的高程度发展，精灵们想要建造宏伟的建筑来彰显文明与艺术的价值。但过度采伐直接导致了岛上水土流失，无法种植食物。这个精灵社会因此而消亡。
整个过程其实与历史上复活节岛上文明的兴盛与消亡的过程相当接近，我们今天看到的复活节岛的大石像，便是当时文明与艺术价值的遗迹。

这部动画的内涵当然不只这些，《妖精们的时间活用法》和《妖精们的秘密茶会》中还包含了作者对个体层面的人的思考。但在这些篇章中，妖精就变成了故事中的次要角色，充当故事的背景和与其他故事之间的联系点。原作是轻小说，这些内涵对于轻小说来说其实过于沉重，即使有田中罗密欧极好的把控，在最初的销售中，这部轻小说的销量还是暴死了。不过幸运的是这颗明珠终究被人发现了。
在人类的衰退已成定局的情况下，如何将这样委婉的哀伤写进一个美好的童话之中呢？大概也只有田中罗密欧拥有这样的笔调与思想，塑造出这样的一个衰退但绝赞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