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3日,2004年日职棒常规战正酣时,一封报道横空出世,迫使热爱这项运动的所有人都停下来直面这项运动的问题和其不稳的未来。据报道,太平洋联盟中两只球队欧力士蓝波和近铁野牛的母公司暗中在讨论将两只球队合并,近铁野牛的母公司将就此退出职棒。
为了了解合并背后的缘由,首先需要了解太平洋联盟和中央联盟在经济上的差距。球团收入主要来源于每场比赛观众收入(入场券和饮食或面向粉丝的商品贩卖)、广告及赞助商收入和电视转播收入。太平洋联盟球团和中央联盟球团相比在全国范围内的影响力小得多,导致太平洋联盟球团在每场比赛的观众数远不及中央联盟球团,面向粉丝的商品销售和其它商业开发都落后于央联球队。
此外由于洋联拥趸更少,这些球队难以吸引主场外其它地区观众,导致洋联比赛没有电视转播的照顾。电视转播是现代职业球队主要收入的来源,也是现在球队价值水涨船高的原因,缺乏这一重要收入来源使得洋联球队难以单纯依靠球队经营自给自足。
这一要素导致太平洋联盟在建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大部分球团都在流血经营。西武Lions(太平洋联盟历史上战绩数一数二的球团)和母公司仍是大荣集团的Hawks(当时拥有联盟第一观众数),两家联盟内最有人气和经济实力的球团,连回收成本都难以做到,其它球团的经营状况可想而知。
经济实力上的巨大差距导致太平洋联盟难以留住球队里的明星球员,三冠王落合博満就曾要求当时所属的球团将自己交易,最后促成1对4交易被交易到中日。在1993年自由球员制度设立后这种差距逐渐加大,多数太平洋联盟球员在获得自由球员资格后选择加盟中央联盟球团。
太平洋联盟许多想要保持竞争力或是留住明星球员维持市场吸引力的太平洋联盟球团不得已开出高薪的多年合同,进一步增大球团经营上的压力。
回到涉事的两只球队。大阪近铁野牛前身近铁珍珠(近鉄パールス)早在1950年成立并在太平洋联盟里征战,并在50年左右球团历史间从未更换过球团母公司,相比之下其它太平洋联盟球团在其历史中都有过被卖身的经历。
野牛球团历史上从未获得过日本一,联赛获胜也只有4次,但球团依旧有着自己独特的个性并有可观的热衷粉丝。野牛01年依靠史诗级打线在平均每场丢5分的情况下在联赛末期甩开Lions和Hawks获得联赛冠军,并在02年获得第二并在休赛期和当时由大联盟兴趣的主炮中村紀洋达成多年合同。但在03赛季获得第三后,休赛期在01年击出55发本垒打与当时日职棒记录持平的Tuffy Rhodes自由转会到巨人,赛季中受到伤病和奥运会导致主力选手离队的影响,一直依赖的打线不堪重任成绩大幅下滑。得到改善的投手阵也没能挽救赛季,球队唯一的亮点是赛季开幕后取得12连胜的岩隈久志。之前和中村紀洋达成的长期合同也变成毒药合同。
欧力士蓝波的前身历史更加悠久,早在太平洋联盟成立前就已经设立,而在1988年正式从之前的母公司阪急電鉄转到欧力士。球团在1991年在选秀中首轮选中田口壮和鈴木一朗为随后的黄金时代建立基础,并在1994年仰木彬担任主教练后一时内成为太平洋联盟的霸主。1994年球队获得第二。
1995年阪神淡路大震灾,球队和受到重大灾害的主场神户市互相激励,在7月底便点亮联赛冠军倒计时magic number(マジックナンバー),在巨大优势下获得联赛冠军。96年取得联赛冠军后在日本系列赛4比1击败巨人获得日本一。97年到21世纪初球队虽然没能再次获得联赛冠军但都保持着前三的水平。
但进入21世纪后球团战绩却不断下滑。2000年鈴木一朗转会到大联盟后球队落入第4名随后连续两年都落到联赛垫底。从02到04年球队更换了三次主教练,这段期间球队没能在防守和攻击间取得平衡。02和03年球队投手发挥出色的球队打线低迷,而03年在改善攻击后防守上反而因为野手防守上出太多差错和投手伤病及低迷困扰场均丢6分,在和当时有着重量级打线的Hawks对战时6月至9月每月有4场丢20分。04年再次更换主教练,投手阵却再次报废,球队防御率5.66。02和03年球队为了改善打线和战绩都付出巨资引进大量自由球员,低迷的战绩无疑影响了球团母公司对于继续投资的兴趣。
但低迷的战绩却不是两家决定合并的主要原因。1990年3月日本大藏省银行局长土田正顕通达对土地融资的限制,加上日本银行突然对融资急剧限制,吹破80年代日本经济的泡沫。这个措施和1989年导入的消费税一道,本意是为了限制泡沫经济的金融收缩政策导入过晚,反而加剧经济和投资人恐慌对日本经济带来巨大副作用。大阪近铁野牛的母公司近畿日本鉄道在泡沫期扩展事业但步子迈了太大太快扯到了蛋,贷款利息由于金融收缩政策和市场低迷逐渐增加(2003年3月报道带息负债达到1兆3000亿日元),公司由于投资人恐慌缺乏再融资的渠道,逐渐难以处理账上即将到期的巨额贷款本金和利息。在这张情况下,继续向一个年年损失的球队投入资源不再现实。
为了解决赤字,近铁集团曾考虑过将球团的命名权卖出,但其它球团反对不得已放弃。集团当时甚至考虑将球团进行破产清算的时候,但欧力士母公司的会长和球团拥有者宮内義彦联系近铁集团并在5月中旬进行球团合并的交涉。
在6月13日的媒体发布会上,近铁确认合并报道属实。近铁总经理山口昌紀在接受采访时表示考虑母公司的运营情况,球团的经营状况不太可能得到改善,继续向球团投入资源不现实。
在两公司还在讨论合并时,当事两支球团的管理层都没有提前告知球员和教练类似事件发生的可能性,以致于球员们和教练都是通过媒体报道才了解合并。事件也出乎很多圈内人士的意料,很多人都知晓太平洋联盟球团的经营窘境,许多球团都因为经营问题转手,但即便球团转手职棒都维持这12支球队,两联盟各6支。合并将意味着日职棒历史上首次有球队消失。
事件曝光后6月17日太平洋联盟召开紧急理事会。理事会上其它4球团在了解到合并来龙去脉后赞同合并。其它包括中央联盟总共10个球团随后,并在7月7日确立合并文件的大致内容。合并正式将在9月预定举办的临时各球团大股东会议上获得确认。首个对这个决定表示反对的是近铁的球迷团体,在了解事件后近铁球迷们组织游行和募捐会,不甘于就让自己倾注多年热情的球队消失。
对于球员而言,两只球团合并对于球员来说雇佣机会减少,首先一部分球员会被解雇。其次即便这些球员被其它球团吸收,雇佣者数量不变,一年或者未来这些球员还是会面临大规模解雇。球员面对这个困境首先试图争取球迷和其它球队的球员支持。其它球队包括中央联盟的球员在事件爆发后很快意识到合并不仅将影响合并两队的球员,球团减少和球迷兴趣减少将对自身的职业前景也会有严重的影响。
野牛队的球员工会首先在7月16日举办反对合并的签名募集活动,中日甚至巨人等队的球员都加入举办类似的募集活动。同时球员工会举办了多次球迷见面会解释了工会的立场并动员球迷。球员和球迷的支持也为工会采取罢工提供道德上的支持。球员将在每周六比赛罢工,虽然只是每周一场比赛,但周末比赛一般入场数最多的比赛,由此将对球队带来严重的经济损失。
球团见此打算利用媒体影响民意,切断球员工会的民间支持基础。央联球团如巨人和中日的母公司旗下都拥有媒体公司,读卖新闻和过去有过担任球团母公司的富士产经集团都刊载批评球员工会的社论和报道。有些在同一母公司下的媒体采取亲球员工会的姿态,并指责球团母公司忽视球员和球迷的合理诉求。
在尚未解决野牛和蓝波合并,7月2日有体育媒体突然爆出除了之前提到的两家球团合并外,千叶罗德海洋和东京养乐多燕子在秘密协商合并。虽然这篇报道当时被当事方否认,但在7月7日的大股东会议上,西武狮的大股东堤義明向媒体确认太平洋联盟的其余4只球团也在摸索合并的可能性。由此多年传闻的“单一联盟制”浮出水面。
在这里不得不介绍一位在这个事件和职棒界都占有者极为重要角色的人物。渡邉恒雄是巨人母公司读卖新闻总经理,同时也担任巨人球团的大股东。渡邉恒雄年轻时曾是日本共产党的一员,他曾激烈批评过小泉纯一郎伪善和愚蠢,但他同样也会在国内反日游行的时候称呼中国政府和国民比日本晚了半个世纪文明开化。他公开发言的时候都以俗语“俺”形容自己,说话直接不怕得罪人。
渡邉恒雄曾承认自己对棒球不了解也没兴趣,但在担任大股东前就曾发言威胁职棒设置自由球员和逆指名制度,1996年正式担任巨人大股东后利用球团的名气和身后母公司雄厚的财力和影响力主导日职棒在他带领下巨人曾在一段时间内年年签下竞争球团的主力选手,为了巩固巨人在职棒的统治地位任何手段都愿意采取。
这次合并事件中,他不仅支持合并,和堤義明谋划“单一联盟制”,甚至威胁说要将巨人“转会”到洋联。这一提议迅速遭到其它央联球团的反对,使得本来就看巨人不顺眼的球团找到话题掀起反旗,一举自己覆灭“单一联盟制”。同时自己大胆发言,如当问到球员工会想要寻求与球团对话时轻蔑地回答“无礼的话不要说,一点分寸都不知道,区区球员不够格”,使得一般民众对他和球团产生反感,葬送了球团试图赢取民意的机会。最终被曝出在签约选秀球员时违规操作,只好主动辞职。他的一系列举动影响了合并事件走向,并无意间帮助球员获得更多的民间支持。
虽然额外的合并以及从两个联盟转为一个联盟没能变成现实,但这些消息都体现了盈利问题不仅困扰太平洋联盟球团,整个职棒界都面临着产业缩退的危险。02年日韩世界杯后日本大众对足球的兴趣日益高涨,J联赛在经历一系列改革后加强了日本草根足球基础和各俱乐部与主场城市经济和居民的联系,由此改善困扰联赛的观赛数问题,向日职棒构成更大的威胁。
同时如新庄剛志、松井秀喜和松井稼頭央等明星球员转会到大联盟进一步影响一般球迷对联赛的兴趣。球界的盟主巨人70-80年代比赛拥有30%的收视率,到21世纪收视率降到10%。为了应对逐渐较少的球迷热情以及改善球团经济状况,“单一联盟制”将通过增加太平洋联盟和更有人气的中央联盟球队之间的比赛来挽回球迷兴趣,并提高各球队的电视转播收入。但如果合并或者“单一联盟制”被推行的话,首先难于保证那些支持被合并球队的球迷还会对职棒产生兴趣,特别是在其它职业体育威胁下。其次棒球比赛在电视转播获得的份额有着逐年减少的趋势,依赖电视转播收入不能阻止球队收入下滑,这个手段不能解决目前日职棒的困境。球员工会也意识到这一点,并将维护现状职棒各联盟6支球队设为主要诉求之一,如果合并无法挽回要求职棒放松审查新投资人的规定。
8月23日球员工会部分代表和球队高层进行初步交涉。会议上工会要求暂时冻结合并1年,在这段时间内希望经营情况能够好转或是寻找能够接盘的买家。除此之外工会还要求开设特别委员会,这个委员会将包括球员代表,理论上将赋予球员在一系列决议上拥有议论和票决的权利。会议上双方未能在任一个议题上得到共识,球团方试图无视球员诉求并在8月30日设立不包含球员的特别委员会,试图在8月30日举行的委员会上对合并和其它事宜做出决定,强行推行合并。球员工会面对这个情况诉求法律手段,法院部分允许球员诉求,要求球队方暂缓决策并要求球队回应球员方的要求设立对话的渠道。
9月8日日职棒大股东大会在近铁和欧力士的合并以及其它球队的合并做出决定。首先对于主要两只球队合并上,除了广岛外其余9支球队的大股东对合并都表示同意,由此近铁和欧力士合并被正式承认。而对于其它可能的合并上,由于合并对象大荣母公司对此反对,许多中央联盟球团也反对单一联盟的方案,由此初步确定2005年日职棒赛季中央联盟6支球队,太平洋联盟5支球队。
得知股东会议结果后,球员工会在9号和10号在大阪与日职棒和球队高层进行集体协商,会议上工会首要诉求是暂缓合并,如果合并不可避免的话要求日职棒重新考虑目前审查新加入球队和企业的审查标准。但经过会议后球员认识到球队高层早已决定推行合并,与工会的集体协商也是做样子。
在合并事件进展的同时,有两家企业对投资日职棒表示兴趣。互联网企业Livedoor早在6月份就表明有收购近铁球团的意向,但很快就被合并当事人两方给拒绝。没法如此加入日职棒,Livedoor考虑设立新球团。新球团将设立在宫城县,将职业棒球带到一个有着浓厚棒球底蕴的地区。同为互联网公司的乐天则在9月15日,球员与球团第二次交涉的前一天,公布进入职棒的意向,并同样想将宫城县仙台市设为主场。
球员工会和球团在16日和17日举行第二次交涉。工会在意识到合并难以挽回后,妥协但要求球团积极考虑上述两家企业的投资意向,并尽力在2005赛季促成加盟。球团方未在合并问题上放松立场,同时以审查用时为由否决工会对2005赛季加盟的要求。在延迟谈判时间后都没能得到结论,并在17号下午8点宣告谈判决裂。
在谈判失败、法律渠道被关闭的情况下,留给工会的唯一手段便是罢工。工会在谈判失败后不久便宣告在18号和19号实施罢工。球员工会会长古田敦也在各主要电视局上接受采访,解释工会做出抉择的缘由赢得大众支持。球员在罢工期间主动为球迷举行签字会和互动活动。当时担任中日的主教练落合博満和阪神高级顾问和前主教练星野仙一等职棒传奇也发挥自己的影响力支持球员。
另一边球团继续搬石头砸自己脚。日职棒总裁根來泰周在罢工后引咎辞职,但这一举动使人怀疑日职棒管理方的领导力。同时巨人球团总经理发言说如果罢工延续2004赛季应当撤销不算,考虑当时巨人排名上落后于中日,不禁让人怀疑这一建议别有用心。
球团方的不作为和傲慢态度,以及某球团高层次次找打的发言,使得球团在球迷和民间眼中越来越负面。终于在第三次劳资交涉上,球团放松之前立场同意尽力维持现状12球团并保证放松新投资人审查的规则。由此持续了103天的合并事件终于告一段落。
2004赛季抛开合并也是一个特殊的赛季。首次引入季后赛制度,央联这边联赛冠军中日龙顺利晋级,而洋联这边联赛第二的西武狮下克上先是季后赛击败联赛夺冠的大荣鹰,随后在日本系列赛上击败中日龙获得日本一。
合并无法回避,近铁球团就此消失,乐天赢得进入职棒的资格,新球团乐天Eagles就此诞生。Hawks母公司大荣经营不佳,Hawks转手至软银。洋联球团效仿J联赛,通过改善观赛观感和额外服务致力于吸引更多当地球迷来到球场观看,同时与当地企业合作,扎根当地市场。通过这一新方向,在没有巨人这个吸金机器下洋联球团在05年后十年内翻倍收益,大部分球队都实现盈利。
2004年的职棒合并事件迫使日职棒直面系统内的一系列问题,迫使球团审视过去的经营方式。这一事件短期内给日职棒和球迷带来阵痛,但为职棒长期繁荣建立了基础。写这篇文章主要是因为这个事件是如此特殊和罕见。
考虑到日职棒本身在国内拥趸就不多,了解这个事件的更少,所以选择写一篇文章回顾这个事件。除了本篇提到的内容外,实际事件牵扯到许多其它要素,如选秀裏金等。想要完整了解这个事件的可以上维基了解或者YouTube里搜“プロ野球再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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