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专业?就**究极缝合怪。”马天然同学晃了晃他手里的高数课本,“说是交叉学科,实际上就是缝合怪,缝得莫名其妙毫无道理甚至让我想笑。”
在马天然同学说出这句话的时间线,我们也许正在邱北的林荫大道(冬季特供版)上位移,他在我的介绍下煞有介事地研究地上花花白白的小鸦分泌物,我在和他聊天。
“真的,傻x专业”他补了一句,眼镜在北京冬天的寒夜里反光很厉害,以至于我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见他眼睛里的低浓度盐水——在2020年我们一般称其为眼泪。“我好想再复读。”他又补了一句,“高五也无所谓了。”
是的,马天然是一个复读生,他已经经历过一年高四,经历过大把大把头发的离开,经历过成倍增加的压力和焦虑情绪,与此同时还谈了场属于复读生的恋爱——看起来倒是惨不忍睹又多姿多彩。以我对他的了解,我很难想象到底是什么样的专业才会让他更怀念那段紧锣密鼓准备随时上战场的高三。毕竟大家都才走出高考的阴影,他比我应该更明白高三的规律之下隐藏着多沉重的要求和期待,也更明白现在看似自由散漫漫无目的、滴滴答答滴的生活和高三有多大的不同——至少我这么想。
马天然和我是相识很久的朋友了,他现在就读于沙河一所中国最著名的财经类大学的管理科学与工程学院的一个他自己怎么也记不住名字的专业,“……成为兼具创新精神和实践能力的数据驱动型复合领军人才。”他给我念了一大段专业介绍和对未来前景的苍白解释,然后耸了耸肩。我试图理解了一下,这个奇妙的专业试图培养一种人才,他们将具有金融专业的视野,数据挖掘的专业能力,能游走在统计学和计算机科学之间,开采出数据的真正价值。
“爬爬爬爬爬,”他挥挥手打断了我,“就是在互联网上收废品而已,找的都是别人不要的”。他继续就着北方的寒风给我吐槽他们糟糕的校区,其时我们漫步在小吃街,烤串的香味勾起了我俩的馋欲,于是我们用老马背上的条形码购买了价值约等于在澡堂洗澡3小时的烤串。据说他的学校比我就读的北京普通大学(Beijing Normal University)在饮食上更加普通,甚至于可以称之为低劣:食堂最高效摄入蛋白质的方法极其搞笑——吃鸡蛋,因为其他含肉菜品又难吃又贵;据说他们的学校没有超过6层的高楼,因为军机常在周边起降;还据说他们大一上只有一门专业课,但每周仍然陷入疲于奔命的困境,唯二的优点是网速快网费便宜和宿舍是四人间带层浴。
对,网速快,这就是他花了半个下午跨越半个北京来找我的原因之一,许久未曾见面的我们因为《赛博朋克2077》连接在了一起。
为了给老马整点好的打打牙祭,我们来到东南餐厅吃烤鱼。他说烤鱼让他想起了他的老家,那里以毛泽东的一句畅想三峡大坝的诗词和烤鱼而出名。但现在他找寻不到那个小城和首都的一点相似之处,除了面前的烤鱼。
烤鱼很好吃,我们两个人吃到食物填满了食管塞住了脖子,他拨弄了一下碗里的饭粒,试图在米饭和红油的粘性中找到一点北京和家乡的粘性,说这种感觉很像他在这第一个学期期末的状态:被不知道什么东西塞住了脖子。
就在我们吃饭的当口,他的右手边仍然是高数教材,当他不小心把花生掉到高数教材上的时候给我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他吃饭的时候总是摸自己的鬓角,我的视线顺着往上,发现他正在留长发。老马说虽然这样每日庸庸碌碌,但他感觉什么专业能力也没学到。他所学习的专业是开学考试分流后的新专业,听起来很优越,也很高级。不过,当他发现相似专业在数统学院以及信科学院均有开设之后,他就弄清楚了一件事:比技术他们肯定不如信科,比理论他们肯定不如数统;论专业能力他们大不如人,论跨学科能力他们未必占优。“毕竟,我们院进来高考分数是最低的。”他咽下一口鱼,又叹了一口气:来到这所学校是他未曾设想的道路,他原本拿手的数学在高考场上同样塞住了他的脖子。
我们一起唉声叹气,因为(我们梦想中)大学本可以有大把大把的闲暇,可以去读书打游戏点外卖。但他的现实比我更糟:图书馆是小小的一栋楼,去阅览室不如百度;每天的ddl压着他的电脑,没有给他喜欢的第九艺术电子游戏留出一点空闲;至于外卖,他们学校外面荒无人烟。他试着去参加社团活动,但那些勾心斗角的学生组织看上去都像达利的超现实主义飞行意大利面条互相扭打在一起;他告诉我他选择伪装成一个不是自己的人,努力学着吞音说一口并不像川普的普通话,并利用人们对于川渝不属于南方的刻板印象模糊同学和老师对他这个“南方人”真正出身的认知;他的女友身在北京一所专注于研究棒棒糖吃法的大学,虽是同城但却隔了接近1200km,两人宛如异世界恋。当他说话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的脖子在光线的扭曲中延长了至少30cm,老马对此的解释是他只有不断生长他的脖子才能避免食道被生活塞成固体。
他说他特别想玩《赛博朋克2077》,因为只有在夜之城的迷梦里他才能看到自己在做有意义的事情。这话让我想起了他家乡一个古老的传说:神女“旦为朝云、暮为行雨”为了丈夫化成石头,变成沙子,变成Intel硅晶圆。凡事都在变化,“云雨”从对美的赞颂转化为男女情色的代名词,“赛博朋克”从反叛的文化潮流简化成大红大绿的视觉符号,大学生从知识的索求者坍缩成学生活动的打工人,我从人变成狗。
分别的时候他拎起了自己的包,他说这是在耐克买的阿迪达斯联名款,最大的特点是超级能装。超级能装可以带给我们一种安全感,似乎需要的所有东西都在身边。可能是今年疫情的原因让我们对“被夺走”的恐惧变得前所未有的强,他选择装下自己的所有课本和练习册。当他走出校门,我看到他把包紧紧的抱在胸前,脖子因为热胀冷缩的缘故缩进了北京的寒风里,黑色的羽绒服在路灯下泛着荧光,是一句切格瓦拉的名言:“ 我是个梦想家,我向往无拘无束的生活,我烦透了医院、学校、考试这些无聊透顶的事情。”
这句名言在空气中留下荧光色的轨迹,拉我回到我们一起在重庆跳火车、摔酒瓶子和打砸飞机的时光。当时他说这叫朋克,对一切都不服输,要破坏一切,消解存在的意义。现在我说这叫解构主义,目的是把人变成狗。
他回了头,梦话传到我耳边,他在梦里跳火车、摔酒瓶子和打砸飞机,但奇怪的是火车上有知网的LOGO、洋酒的牌子变成了Science和Nature,飞机的舷窗蚀刻着一张张课程表。我摇摇头脱离梦境,回去准备在12点玩《赛博朋克2077》。
直到最后,我也没弄清他学的专业名字叫什么,据悉,这个专业由中科院与他们学校共建,今年是第一年招生。
本文并非纯属虚构,其中至少42.42%的内容来自于小鸦冬日在我耳边的密语和游戏《Cyberpunk2077》,但由于不可抗力我的记忆中失去了某些人物和地点的真实姓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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