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紧了手里的“鵺”手枪。入职前我就想到过眼前的这一幕:废弃的园区,空气里面还带点帮派人士常年没有洗澡的那种臭味,任务地点理所应当应该是个什么废弃的办公室。操,这回真是凶多吉少了。
NCPD向来都这么操蛋,有人告诉过我,想在夜之城干条子这行,除非是打算来自杀的,否则没人会拿着警局里配发的破烂在街上乱逛,NCPD与安宁祥和无缘。显然,一个家境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孩子只能在这个所谓的“城市”摸爬滚打,凭借着好不容易得来的后门,在这片NCPD的烂泥潭里勉强挣扎的活着。
这年头,什么活好做?年幼的孩子们早就在网络上知晓了一切:所受的一切教育都是为了组织、单位和公司服务的。无处不在的时钟像催命鬼一样推着你奔跑,等你累死的时候也不曾停转哪怕一秒。每个人即使还没有步入社会,也有一副看透一切的厌世面孔。今天的节日、明天的促销都不容错过,谁都在“人生”的游戏中被剧透的一干二净,那未来还有什么好盼的呢?
“鵺”很适合夜之城,这并不只是因为这玩意中文的读音刚好和“夜”相同,更是因为它的后坐力和响声能够给予充足的威慑。我还知道,“鵺”是东方的一种怪兽,能够辨别善恶,曾经我也是希望这把枪能拥有这样好的能力的,但这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
如果今天我能休假的话,大概会自己给自己买一个生日蛋糕吧,今年正好还能买块小LED灯板,标个“18”来庆祝我就在这样服从着世界运行的轨迹,平安无事地活到了2077年。
她曾经幻想过有这么一个地方,而如今终于如愿呈现在她的面前:自己农场下的一片花海。一处由她和她的智能工作机械一同构筑的乌托邦。在原野的尽头,理所应当的种着一棵梨树,盛开的梨花下是她洁白的房屋。
当年从夜之城的垃圾填埋场幸运地找到了一辆堪堪够用的破车 ,没想到竟然真的能找到这里。历经数年的找寻和定居建设可以说是完全没有白费,而实际上,她为了这一刻,已经付出了过去所积攒的一切:人脉、金钱以及夜之城多如牛毛的机遇。但是看到了今天的安定,什么都值了。她还记得刚来到这里时的破败与荒芜,但她毅然挑起了重建的担子,拆除的老旧建材可以用来做新的设施,附近的荒坂能源设施足以支撑起她相对微不足道的能源需求,她是个天生的技术员和黑客。
因为黑墙,互联网已经失去了原来的便捷,各个城市之间连通局域网才得以偏安一隅。那就没什么好害怕的了,她也有自信不被卫星侦察到她的这块风水宝地。AI的智能水平很低,但这样其实更放心。她已经感觉到了很多来自心底的情感:满足、幸福、过去的苦难和这些年在土地上的辛劳……
打开家中的全息投影,深情亲吻她双手间的又一劳动成果:一个简陋的生日蛋糕,上面用LED灯标了个小小的“18”。这是她的2077年。
下班的时候,我一般不会直接回家。一张床、一台电脑事实上并没有那么能吸引人。我有个邻居老头——不是什么乌龟,是正儿八经的活人,这么大岁数的还能待在夜之城里也实属罕见。尽管他也常常抱怨城市生活节奏太快,炫目的街景让他这把老骨头适应不了。但是说实在的,凭着过去当公司狗的那点退休金(居然还真有人能拿到公司的退休金),他也没地方去。
我和其他夜之城的市民一样,惊讶于这种普通居住区居然还能有这样的人,上一个这么大的活人、我还见过的,大概是电视里面的荒坂三郎。鹤发童颜显然不适合形容这位手头并不宽裕的人,时间在他的脸上缓缓镌刻,没想到就如此千沟万壑。但除了他的脸和佝偻的背,你再找不出身上的一处地方和街上人不同,或许这会是这个世界上绝大部分的人到老年时的状态。
不过最让人在意的地方还是他公寓里那些老物件,都是几十年前的破烂,很多甚至破得认不出来是什么东西了,他还留着当宝贝。这让我总调侃他为“考古学家”。“这都是爷的青春,都是跟你这么大的时候爷潇洒的痕迹。”他如是说。也正是因为他了解很多过去的事情,我喜欢和他一起谈天说地,而且能在公司全身而退本事,我倒还指望能学到几招以备不时之需呢。
他自称自己这些东西都是从另一个老家伙弄过来的,这是他的所谓的“忘年交”,是一位网络媒体编辑,可惜没和他一样保存下来,不然肯定能让我学到更多的。
我扫了眼他传输给我的文件。排头“2020年企划”下面一栏赫然有个存档草稿文件,上面写着“ 2077年虚构创作有奖征集计划”,以及一些写着诸如GADIO NEWS 2077这样标题的东西。这帮人是一天到晚闲的没事做吗,怎么可能会有人闲得没事不拿钱白写东西给他们?再说,都tm过了57年了,怎么可能能让这种小公司延续下来,估计原来的实体办公室早就在荒坂或者什么别的巨型企业的挤兑下不复存在了吧。是指望后面科技发达了机械飞升?想得倒挺美。
“谁没个享受青春的时候呢,我那个朋友啊,年轻的时候用桌角都能撸起来。”我坚信他不能。
他听见我来了,略显干枯的手一抬,我就已经会意,从自己的房间里搬了个板凳出来在门口和他坐在一起。水泥地、隐隐约约的垃圾、远处的硕大色情广告牌,借着楼道里久年失修的闪烁灯光有一搭没一搭地聊。
“年轻的时候啊……”这是他开口惯用的开场白,我有时不太能理解这些。人到了三十、四十的所谓“体能下降”到底是怎么样?我习以为常的身边的一切在我步入中年、老年又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或者,也许是他口中的公司生活让他没有盼头,过着日复一日的机械一般的重复。只能在回忆青春的疯狂中度过自己孤独的老年生活?我的脑子总是不停歇地思考我所听到和看到的一切,我无法想象像老头一样两眼一闭,沉浸在过去时光的那点碎片汇聚成的涓涓细流中。
只有听到他讲艺术作品、尤其是涉及到他家里那些“珍藏”的时候,我才能看见他睁开了他的眼睛。戏剧性、波澜起伏的故事和言语也让我热血沸腾,也提醒我自己正在从事一份维持正义的工作。但当一切又归于平静,我看着他,又有些不安。有些东西,真的能够实现吗?
他讲完这些就又闭上了眼,我也只得回到我的小屋,准备迎接新的工作日。
一大早,我就被上司叫到办公室。这里大概是NCPD的片警平时能看见的最整洁和安全的地方了。他是个典型的中年人,腹部和胸部隆起的山峰统共有三座,每一座都比云顶里面的头牌更高耸,头顶的海洋在办公室灯的照射下泛起阵阵波光。
“你这几天的业绩还算不错”,领导头也不抬。我知道,这几天可是把我的薪水基本都交出来“上贡”了,这“业绩”当然看上去不错了。一想到这和他大腹便便的形象,我胃里仿佛一阵翻涌。
“可是还可以做得更好嘛。”他非常自然地说出这句恬不知耻的话。
“也要多谢领导栽培,我今后一定会继续努力。”我现在只想多讨好他。不然到时候别说照应,连交代了都没法告诉家里人。
“哎呀,也不用这么客气嘛,小伙子年轻气盛,正义凛然可以理解,”他顿了顿,“但是可别跟和他一样不撞南墙不回头。大家都是为了生活,搞得关系这么僵何必呢。”恰到好处的安慰的笑安装在他的脸上。
我连声应允地退出办公室,心里已经咒骂这老东西一万遍了。尽管很清楚发生的这一切。我的全身感觉像是在止不住地颤抖,我又像是被脚镣束缚起来了,不能冲破这牢笼。
我想起那个邻居老头来,也许他的青春后也是这样:工作、家庭……一个又一个枷锁加在我们所有人的身上,获得了许多的同时也放弃了年轻时一个至关重要的东西:可能性。一步一步地放弃奔波,放弃冒险。希望以此换取身边在意的人和事的长久,理想被时间的风沙掩埋。人老去会驼背也许并不是生理所致,而是生活的重担逐渐逐渐压弯了原本挺拔的高山。是这样吗?我其实也不太了解。
她非常认真地想,这辈子从来没这么幸福过。吹灭了蜡烛,她走上智能机械精雕细琢的台阶,走向这幢拥有数百层的大厦的阁楼——她很久就想这么干了,看看星光,看看月亮。
她没能坚守那片地方,很快她就腻了,一个人的生活太过无聊,但是在这里的磨练教会了她许多。回到夜之城后,她居然一反常态,很快就飞黄腾达、平步青云,甚至一举成为跨国巨型企业的董事长,过上了奢华的生活。
即使地球依然千疮百孔,可星空还是这么绚烂。她自言自语道。侍从守在一旁,静候她的指示。事实上,她已经掌握了一切:财富、权力、无数人孜孜以求而不得的宝贝,她只需要伸伸手,点个头,顷刻就能送到她的面前,她是名副其实的女王。荒坂华子不过是一枚小小的棋子,和她比还差得远呢。她轻蔑地这么想。
在阁楼的中央,种着一棵梨树,科技让它时刻保持着开花的状态,洁白如雪。距离她离开她的应许之地大概已经过了很久,她感觉到了很多:自负、冷酷、掌握一切的踏实感……而她居然一直保持年轻的面容。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拥有一切的女人为什么不能用科技掌握青春?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束缚她,她实现的也可以叫做理想。
但我一定要颠覆这一切,我不想晚年变成他,我坚信他跟我说这些也是不想让我这样下去。而事情正有了转机。我参与了一个分局里在重点负责的大案,这是关于一套非常昂贵的超梦设备被盗的案件,这套超梦可以说是完完全全的虚拟现实,你在拍摄的时候甚至可以调用自己脑内想象出来的东西添加进去进行编辑什么的。
而经过重重排查,已经确定嫌犯和赃物的位置在一处荒坂能源设施附近,我即将作为一线干警派往前线,进行最后的抓捕行动。也是我找到了案发现场的一系列蛛丝马迹,锁定了嫌犯最终的位置坐标。
为了不打草惊蛇,我们将在今晚行动,我又感觉到热血充斥了全身。我有希望借此机会升迁,为人生迎来一丝转机吗?我在夜之城的泥潭挣扎,就是不想步入臭老头的泥潭,我才十八岁。在机会之城,本来就应该有属于我的机会。
路过的时候,他又坐在他原来的位置上,但这一次我纯粹是出于打发时间的考虑才靠了过去。
“这回我要讲的可和前面的不一样啊,”他顿了顿,“2020年,没错,那还是2020年,我还跟你一样还是个18岁的靓仔……”
“这是一个角色扮演游戏,霓虹灯、摩天大楼、高科技、人工智能……我刚进游戏心想,这你妈才是人类的未来啊,想搞点动物该做的?脑袋后面有个接口,插上去就能爽翻天。”
“可谁知道呢,真正奢华的东西还是有钱人才享用的起,大部分人还是跟咱们一样穷酸的紧。是,大家都吃得饱饭,穿得起工厂里的好衣裳,用得起过去古人享受不到的新鲜事物。电影院花个几十元就能看上几十个国家几千号人上亿元拍的东西,游戏什么的也是一样。身体残疾了可以换上义肢。物质上,我想,怎么着也算够了吧。”
对面的摩天楼闪烁着巨大的性爱广告,我坐了起来。但没有插嘴。
“其实从没人觉得这点够了是吧?外面铺天盖地的广告告诉你了,不够,根本不够。不多花钱在你身上,怎么才算对得起这么努力的自己呢?没工作当然等着饿死,有了工作也都是狗屁,不过是成为某个人或者某个公司机器的奴隶罢了,KPI简直就是咒语,引的所有人着迷沉醉不少人表面看着西装革履、仪表堂堂,背地里不仅身体出了各种各样的问题,连上个厕所都要计时。”
“你愿意做个无名小卒,还是想名扬天下?”他冷笑一声,“我现在只想拉屎。”
“你这个游戏,叫什么名字?”我实在是忍不住打断他。
我没想到居然又是套话,正不知道该干什么的时候,声音却又回响在这个空荡的回廊,“不过谁又说的准这事,这游戏发售的时候看上去根本就没做完,说是投资和管理层武断的发布了发售日期,工人们只得没日没夜的加班,加班也不顶事。”
“ 他们决定做一个以公司剥削题材为故事主体的游戏,同时又希望员工加班,这是不是虚——”
我像控制不住自己一样,起身走了,这还是头一回没听完他讲的乱七八糟的破事。甚至忘了告诉他我的好消息。
说是图书馆,倒不如说是一片图书的海洋,也许只有人看到这一幕才能明白什么是真正的“一望无际”。毫无疑问,这里有着人类从古至今的一切知识结晶。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并没有在看书。仔细观察,却发现所有的书都已经被翻得破烂不堪,破万卷书用来形容她再恰当不过了。她依然穿着极致奢华的衣裳,享受着这世间的一切苦难、奋斗、幸福、悲伤……她什么都经历过了。
她的漂亮眼眸中闪过一丝迷茫,她感到了空虚?还是不解?但不应该啊,她理应经历了一切,感受了一切,臻于化境、趋于完美。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哦对了,迷茫和空虚,这就是最后了,她要——
警灯在闪烁,我和同事们火速封锁了园区现场,开始最后的排查。
我率先进入室内,轻轻推开门,里头地上积的灰尘估计都能把我整个埋了,信号源根据显示就在这里,可是,一点动静也没有。如果又是哪个人闲来无事整的报复社会的好活,那我估计要为“鵺”添上第一笔红了。
像训练时候一样,弓起背,慢慢走进去,右手食指搭在了“鵺”的扳机上。“歧路司”义眼上的目标指示器告诉我,信号源就在我的正前方。
我打开手电筒,一阵强光打在前方,是一个女人身着一套白衣平躺在床上。毫无疑问,这就是犯罪嫌疑人了,可能出于什么动机,她从公司偷出了这套设备,并拍摄了超梦再让自己体验。
我非常瞧不起这种沉溺于虚拟世界的人,就算一切的感觉都很真实,那又如何呢?做梦醒来后,我总能分清楚哪里是现实、哪里是虚幻。
确认没有其他敌人之后,我舒了口气,把枪放回了枪套,长这么大我还没杀过人呢。原来就是这个破玩意害得我半天原来是在和空气斗智斗勇。不过说实话,我有些好奇,这么久了还能运转也是挺神奇的。于是我走上前,把键盘和屏幕上的灰尘用手草草擦了擦,想看看面板上怎么关闭这玩意。
其实没有什么表情,连接上这套超梦以后,感官便不属于自己原来自己的身体了。可是这种平淡的表情我在夜之城中很少遇到,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很少会这样面无表情的。我转过身继续确认这些设备的连接装置,这种情况得抓活的。不过,我的呼吸由不得我控制,我的脑海浮现起来她的那张平静的脸,尽管像湖面如镜,我的心脏却在掀起阵阵波澜。她其实还挺好看的。
我拉出自己的数据传输线——这样排查会更快一些,接入,开启画面,一切正常。
尽管很难相信,但我知道她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了。她用自己所有的认知制造了这一片梦境,用来……体验人的一生和人的一切。而在设备的中间还有一个小小的、她自行搭建的设备,里面搭载了一张……记忆擦除。她在超梦中得到了所有人类梦寐以求的一切。在最后的空虚中再度重启,循环往复……
我拔下了排线。我也看见她的超梦的最后是在一处看不见边际的图书馆,她伸手向着墙壁拔出排线。那应该和这里是同一堵墙。我还知道,她和我一样今天十八岁。
她苏醒过来。她终于感受到她自己的身体,长期的卧床使她肌肉萎缩十分严重了。但她用尽全身力气张开嘴,好像要说什么,同时身体不断地挣扎。
同事已经冲了进来,准备自报家门开始执行惯例程序,我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别这样,以免让这个长期没有感知现实身体的人因为过度惊吓而死亡,这样就什么都白搭了。
我按住她,“你已经在在这里没有运动很久了,先别急着说话。”我都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身体,却拼命轻声安慰她,现在的她看上去不能接受什么特别大的刺激。出于个人心理和事业需要,更多的是个人心理,我不希望她受到不必要的伤害。
她好像没听到似的,仍然想要挣脱我双手的控制。于是我尝试着俯下身子,想试着听听她要说什么。
她终于不乱动了。我能感受到她肺部正在用力的吸气,费劲的挤出几个字。
广播电台依旧讨论着时下的热点;全息投影灯牌依旧播放着广告,动态的屏幕依旧炫目;钢铁森林依旧是那个钢铁森林,在荒坂塔的废墟之上总会有一个更为宏伟的荒坂塔;夜之城仍然叫夜之城,有人生、有人死。车水马龙与摩肩接踵标识着这座城市的活力,匆忙的人群不会多看周围一眼。
设备被公司收走了,而我的职位就像一潭死水,丝毫没有升迁的迹象。她在医院自杀了,但也没什么区别——她总会死的,也总会离开的。不过是死的方式不同。晚上睡觉我常常梦见她,也常常梦见我自己,梦里的我实现了我想像的一切。
梦是一个很奇特的东西,我做过很多梦,每一个我感觉身临其境,再不合现实世界常理的梦我都认为完全合理,醒来的恍惚间却清楚的意识到这里是现实。
可是我从没有见过梨树,也没有吃过梨,而那一次之后,我常常感到舌头不住地分泌口水,梨是甜津津的,而梨花是洁白的。梨的读音也和离开的离一样。
邻居老头也许是死了,也许是逃离了夜之城。我再也没看见过他,就好象一场真实的梦。唯一证明他跟我有过交集的是他留给我的一张老式储存终端,应该是叫做CD吧。
我打开它,里面传来一阵我从没听过的音乐,或者大概听过,我不知道。
现在,我站在宽敞的十字路口,却不知该看向哪,该迈向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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