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介|《赛博朋克2077》“灾难式发售”的背后

说明：本文翻译自彭博社1月16日的报道，原标题为《Inside Cyberpunk 2077's Disastrous Rollout》，作者是著名的游戏业界深度内容报导者 Jason Schreier，他著有《血、汗与像素（BLOOD, SWEAT, AND PIXELS）》，细致并深入地描写了游戏业界的开发故事。
之前，Jason 曾在 Kotaku 刊发专稿 《How BioWare's Anthem Went Wrong》 ，详细描述了《圣歌（Anthem）》从开发到发售的始末。本站亦有翻译文章《译介 | Kotaku深度报导：生软（BioWare）的《圣歌》到底怎么了？》可作为参考。
以下为正文。
本周，CD Projekt SA 首席执行官 Marcin Iwiński 对《赛博朋克2077》在12月的“灾难式发售”作出了公开回应。他将主要责任归于个人，并恳请玩家不要责备开发人员。
在大约5分钟的视频里，Marcin 承认游戏“并未达到我们预期的质量标准。我与整个决策团队为此深表歉意”。

这是 Marcin 在一个月内作出的第二次道歉，其目标是为了挽回这家波兰公司在玩家与投资者之间的口碑，因为这款游戏已经开发了8年，在发售后却仍充斥着 Bug 与性能问题。从12月10日（游戏发售日）开始到1月中旬，CD Projekt 的股票市值已下跌了30%。
我们对20多名 CDPR 现任与前任员工进行了采访（其中大部分要求匿名以避免职业风险），描述了游戏开发过程中雄心壮志、计划失措与技术缺陷等等状态。员工们在沟通中谈及了有关游戏的创作，专注于营销却以开发为代价，以及不切实际的开发时间表，迫使一些员工在最终发售日前不得不长时间加班。CD Projekt 拒绝对此类问题发表评论。
这家波兰公司将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致力于解决《赛博朋克2077》存在的问题，而不是对该游戏进行扩展开发，或转头去做另一个大IP《巫师》系列的新作。Marcin 表示，第一个大更新将于1月底发布，第二个则会在之后的几周内发布。
这并非开发团队原本对2021年工作内容的设想。现在，他们要把《赛博朋克2077》变成一个有关赎罪的事，而非庆祝成功的发布。这会是一场艰苦的战斗——与 EA、UBI 等大型竞争对手不同，CDPR 每隔几年才发布一款重磅游戏，因此他们在《赛博朋克2077》上堪称孤注一掷。
《赛博朋克2077》是一部立足于科幻敌托邦世界观基础上的 RPG。来自华沙的 CD Projekt 曾经以大型 RPG《巫师3》闻名遐迩，而拜前期的大规模宣发与演员基努·里维斯的加盟所赐，《赛博朋克2077》在发布后的前10天内，以每张游戏60美元的价格售出了1300万张。CDPR 曾一度成为波兰市值最高的公司。

游戏的前期评价通常还行，但一旦玩家拿到了游戏，他们很快就会意识到它不仅在 PC 上存在大量 bug，而且在主机平台上基本上没法玩。它的性能问题实在过于严重，以致于索尼将其从 PlayStation 商店中下架，并提供了退款，这堪称前所未有；而微软则给该游戏打上警告提示，提醒玩家“该游戏在更新前可能会在 Xbox One 平台上遭遇性能问题”。目前 CD Projekt 正因涉及消费误导而面临投资者诉讼。
Marcin 在公开致歉中承认，公司“低估了任务”，因为游戏里的城市“内容极度丰满，而上世代平台的磁盘带宽给工作造成了很大挑战”。尽管在发售前进行了广泛的测试，但 Marcin 表示他们并未能发现很多玩家体验到的 bug。而为其工作的开发者则提出另一种观点：很多问题都已经被发现了，只是开发团队没有时间去修复它们。
从任何方面看，《赛博朋克2077》都是一个雄心勃勃的大项目。CD Projekt 之前的成功作品《巫师》系列诞生于剑与魔法的中世纪幻想世界，但赛博朋克世界观下的所有内容都与其大相径庭。它基于科幻而非奇幻，使用的是第一人称而非第三人称。要制作《赛博朋克2077》，需要 CD Projekt 在技术、人才以及之前未曾探索过的技巧领域进行投入。
另一个拖慢游戏开发速度的原因，是 CD Projekt 在《赛博朋克2077》背后试图开发全新的引擎技术。团队中的一位开发成员比喻，这如同一边铺铁轨一边开火车，火车受制于铁轨铺设的速度。如果能早几个月开始铺铁轨的话，开发情况就可能顺利得多。

CD Projekt 的前音频程序员 Adrian Jakubiak 说，他的某位同事曾在一次会议上询问，公司为什么能认定他们能够在与《巫师》相同的开发时间内，实现更具挑战性的技术？会上有人回答说：“哦，船到桥头自然直（We'll figure it out along the way）。”
多年以来，CDPR 一直靠这种方式迅猛发展，但这次不太一样了。Adrian 表示：“我知道事情不会顺利，只是不知道这次篓子会捅多大。”
玩家的失望程度与他们的等待时间成正比。员工们说，尽管项目在2012年就已宣布成立，但公司当时仍将主要精力放在最终定名上，直到2016年下半年才开始全面开发。而熟悉该项目的人士则说，那时 CD Projekt 基本等于按下了重启按钮。
工作室负责人 Adam Badowski 接任了导演职位，并对《赛博朋克2077》的玩法与故事结构大刀阔斧地改革。接下来的一年中，一切都在变化，包括类似游戏主视角这样的要素。一些曾经在《巫师3》项目中从事工作的高级开发者的意见与 Badowski 发生了剧烈冲突，最终导致几位顶级开发人员离职。

根据曾在项目中工作过的几位人士的说法，CD Projekt 的大部分精力都放在给外界留下深刻的印象上。在2018年 E3 上，《赛博朋克2077》曾展示了一部分游戏玩法，它显示主角即将执行任务，在罪孽横行的夜之城里大开眼界。它的愿景与规模令玩家与业界都为之赞叹，只是他们不知道，这个演示基本上是假的。那时候，CD Projekt 尚未完成最终游戏系统的代码，这就是为什么最终产品被砍掉了许多功能（如汽车伏击）等等的原因。开发人员表示，他们认为这个演示程序浪费了本应用在游戏开发上的几个月时间。
即使 Marcin 对开发团队说，在《赛博朋克2077》项目中加班并非强制，但员工仍需要工作很长时间。十几位受访者说，他们的管理者与同事们在工作时长方面带来了压力。
“有时候我曾经每天工作13个小时，每周这么干五天，这差不多是我的极限工作时长了。”CD Projekt 的前音频程序员 Adrian Jakubiak 在结婚后辞了职，据他说，他有一些朋友因为加班导致家庭破裂。
但加班并未能使游戏的开发进程更快。2019年6月的 E3 上，CD Projekt 宣布游戏将于2020年4月16日发售。玩家欢呼雀跃，而内部开发团队的成员们却感到棘手，想知道他们该怎样才能在发售日前完成游戏。一位受访者说，他们认为这个发售日是开玩笑的，根据团队进度来说，游戏在2022年能准备好就不错了。开发团队里甚至产生了有关游戏跳票的梗，大家互相押注游戏到底何时才能发售。

开发人员说，取消部分功能和缩小游戏内都市规模的举措，对游戏开发都是有帮助的，但团队规模的不断成长对部门协调与综合管理带来了困难。根据 CD Projekt 的声明，虽然在《巫师3》开发期间他们仅有240多人，但在《赛博朋克2077》的开发过程中这一规模已扩大到500多人。CD Projekt 并不擅长管理如此庞大的团队，因此内部开发者们会说他们的团队经常感到孤立无援。
另一方面来说，CD Projekt 的人手远远不足。像《GTA 5》和《荒野大镖客 2》这种体量的游戏，要动用几十家工作室和千人起步的规模进行制作，以此作为游戏品质标杆的典范。雇用来自美国与西欧的移民进入开发团队，也带来了文化壁垒。CD Projekt 要求在“与非波兰人的会议中，参会者应该讲英语”，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遵守规则。
尽管时间表显得越来越不切实际，但是管理层表示，延迟发布并非选项。他们希望能在2020年秋季微软与索尼的新主机平台面市前发布游戏，这样就可以在现有的 PS4、Xbox One 与 PC 上先开启发售，再通过发布下一代主机版本来实现“一箭双雕”，购买上世代主机版本的玩家，将可在新版发布时获得免费升级。但一些工程师意识到，《赛博朋克2077》的游戏过于复杂，到处都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与巨型建筑物，这将使它难以在已有7年历史的老游戏机上顺利运行。然而，管理层以曾经成功推出《巫师3》为由，打消了他们的疑虑。
但是到了2019年底，管理层终于承认必须推迟《赛博朋克2077》的发售期。从2020年1月开始，游戏的发售日被推迟至9月；3月，随着新冠疫情肆虐，人们不得不居家办公，而由于无法使用办公室里的主机平台开发机，大部分工作人员都会在 PC 上完成工作、测试场景与游戏架构。因此，不是每个人都清楚游戏是怎么在主机平台上运行的，这也是后来外部测试出现大量问题的原因。

Marcin 还说，由于疫情原因，团队远程办公导致了许多沟通上的问题，一些面对面能形成的默契因视频通话或邮件往来而丧失了。游戏发售日再次延期至11月。根据几位熟悉开发情况的人们说，随着发布日期迫近，工作室里的每个人都知道游戏的情况很艰难，需要更多时间。bug比比皆是，有的对话内容消失了，有些动作模组无法执行，等等。在10月即将压盘之际，管理层声称游戏已近完成时，仍有不少大型 bug 被不断发现。疲累的开发者们全力修复游戏，发售日又延迟了三周。
而当《赛博朋克2077》最终于12月10日发布时，堪称“反响热烈”。视频网站与社交媒体上满是玩家分享的 bug 影像，包括纸片似的树和没穿裤子四处溜达的角色等等。玩家们甚至还整理了那些已经在前期承诺实现，但最终并未在游戏中出现的功能列表。
开发人员们说，虽然还不知道怎么在 PSN 商店重新上架，但是现在的许多 bug 及图形问题都是可以解决的。而挽回玩家口碑虽然困难，但在游戏领域也并不是没有先例，《无人深空》、《最终幻想 XIV》、《命运》等等都是一开始面临深渊，最终在发行后逐步完善并重获好评。Marcin 发出道歉视频后，CD Projekt 的股价就上涨了6%，达到了6周以来的最高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