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旅行者,请检查飞船后视镜和核动阀门,调整电台音乐频率。前方即将降落于土星野餐旅馆: 全息玫瑰碎片HologramRose.
「全息玫瑰碎片HologramRose」:一个写作团体,由一些玩家和游戏作者共同成立。我们希望一起做一些硬核又有趣的事儿。在疯狂的宇宙里,希望有片刻能打动你——每一位旅行者。
本文由开发商邀请测评——来自中国鉴赏家同好会
斯多葛派哲学家爱比克泰德(Epictetus)曾对同行的一位旅客说: “你害怕这场风暴,就像你必须吞下所有的海水;但是,我亲爱的先生,只要一夸脱水就足以将你淹没。” 人所独有的形而上恐惧,在世界上任何地方都不可能被缓和。唯有绝望地祈求神明,而神明也永远报以绝望的空寂回响。
一天晚上,五岁的瑞贝卡被外出参加舞会的父母托付给了外婆照顾。外婆为了哄她早点儿睡 觉,就给她讲了一个关于睡眠天使的故事。外婆绘声绘色地讲道: “在小孩子闭上眼睛之后,这位美丽善良的天使就会降临在床前,守护睡梦中的孩子不受伤害。” 瑞贝卡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听过天使的故事,也从来没有想象过午夜时分潜藏的危险。从此以后,瑞贝卡连着几个晚上无法入眠——因为美丽善良的天使,她第一次学会了恐惧。
黑暗,像是午夜时分,渡鸦在雨中伸展开来的羽毛。漆黑是雨的颜色。
一切包裹着你的,你都无从知晓——或许是白雪皑皑的乡村小径、山巅城堡里冗长的雕花走廊;或许是地下室里昏昏欲睡的囚犯、废弃工厂中亘久运转的巨大机械。
甚至,你其实是在海底深处,阳光永远照射不到的石灰岩穴。你屏住呼吸,心跳声像是人骨敲击在兽皮上。
漆黑的浓雾伺机而动,沾染在你的手臂和脸颊上,一点点地浸入你的血液、灵魂和记忆。
——在无穷无尽的暗影背后,一株淡紫色的迷迭香在悄悄生长,馥郁芬芳好似深渊里的救赎灯塔。
它们是混乱的、自然的和人为的力量近乎无限的展示。混乱的力量无所不在,每个人类构造物,不论是精神的还是物质的,都是恐惧景观的一部分,因为它的存在包含整个混沌。
——《无边的恐惧》段义孚
因而儿童的童话、成人的传奇、宇宙迷思,以及哲学体系,都是人类的心智构造的庇护所,人们可以在其中栖息,至少可以暂时避开经验和怀疑的围困。与此相似,物质风景,像房屋、田野和城市也都包含混乱。每所住宅都是一个小城堡,建造来保护它的居住者对抗混乱;它是人类脆弱性的一个持久的提示……地球上每个人造的边界,像树篱、城墙或电网,都是一种尝试,想要将敌对力量阻拦在外。边界之所以无处不在,就是因为威胁无处不在:邻居家的恶狗,穿着泥泞不堪鞋子的陌生人、疯子、外国军队、疾病、野狼、暴风雨等等。
整个人类漫长的记忆与经验,镌刻在你我的基因片段里。每次心生畏惧的瞬间,背后也许都有一整个凄凉又绝望的人类死亡史。
黑夜、闪电、熊熊大火、幽暗的森林、深邃的沟壑——神秘缄默的大自然是美丽又致命的;蛇、蟾蜍、触手、患病的肢体、右手的六根手指——异己的生物和反常的存在永远令我们不安;五芒星与山羊首、压低帽檐的黑衣人、午夜时分的镜子、呓语与疯狂跳舞的人——社会与历史赋予了它们神性或魔性,并成为我们的记忆……我们的恐惧漫无边际、亘古至今,但并非空穴来风,它附着在一个个景观与意象之中,成为令人战栗的警示、成为花纹驳杂的历史纪念、亦成为照亮人类幽暗自我的光束。
而这正是《生化危机8:村庄》最精彩的部分之一:广阔、丰富、生动又极具纵深感的场景塑造与细节刻画。卡普空创造了一个无垠的恐怖世界,一场精妙绝伦的恐惧盛筵——邀约的宾客皆以战栗之舞步,应和死亡之序曲;一座恐惧的主题公园——无常自然的恐惧、诡异生物的恐惧、死亡仪式与神秘宗教、恐怖的人心与灵魂、冷漠的现代性、窒息、幻觉、肢解与坠落……
你的恐惧、所有人的恐惧皆被宁静地安置于这个东欧边陲、白雪皑皑的村庄之中。
根据笔者的游戏体验,《生化危机8:村庄》的场景和世界大致可以分为如下迥然相异的五部分:幽暗瑰丽的中世纪城堡、阴森诡异的人偶别墅、动荡破碎的水域港口、狭窄重复的机械工厂——四处场景以类箱庭式的设计,各自平行独立为四个主要关卡,且其中的景观和风格亦大相径庭,各具特色。最后一个,也是最广阔的场景,即是连缀四个箱庭世界的寂静(却不平静)村庄。接下来我们试着逐一介绍各个场景的风格以及背后其代表的恐惧景观、恐惧原型。
游戏伊始,伊森在机缘巧合之下被抛入一个陌生的村庄,一切由此开始。从官方的建筑概念美术中,得以确认村庄的房屋为典型的东欧中世纪平房,兼以立陶宛、克罗地亚等国家的风格。游戏中的货币为“Lei”,正是罗马尼亚的官方货币罗马尼亚列伊(Lei romacircnesc),可以确认该村庄正是位于罗马尼亚的东部边陲。
灰暗的远山与城堡的剪影,在地平线上混作一团。黝黑的枝干沉默地伫立在小径交错的花园。皑皑白雪覆盖在屋顶与道路之上,混杂着褐色的泥浆与暗红色的血迹,颤抖的步履散乱其间,不知所终的脚印像一串密码。吱呀一声,推开木屋半掩着的门——你听到远处有枝干断裂的声响。在火炉上冒着热气的餐食、一片狼藉的房间、墙壁上的油画和相片——一切刚刚发生、一切将要发生……你咽了咽唾沫,站在保险箱前,目光穿过大开的窗子,看到印在院子里的一串数字,你打开褐色木箱之际,一个诡异的生物猛然从窗外跃入,震落了树枝上的厚厚积雪……
寂静、空旷、阡陌相交的雪漫村庄,于房屋角落时时刻刻伺机而动的狼人。坟墓、佛龛、烛焰、纪念碑与教堂高耸入云的尖塔,渲染着神秘、庄严又令人畏惧的宗教气氛,生命与死亡,土地与神灵萦绕在土地之上,镌刻于村民的心间,像远山终年不化的积雪。
这就是游戏中玩家初见的场景,其中包含的元素和意象与本作罗马尼亚村庄的设定十分契合,暗含许多历史和文化符号。
首先,是 狼人 。在伊森身后成群结队、穷追不舍的怪物在游戏中被称为“狼人”,这个意象虽然已经借由各类型文化作品在世界范围广为流传,但追根溯源其最经典的原型大约就在东欧的罗马尼亚。
“即便一个心地纯洁的人,一个不忘在夜间祈祷的人,也难免在乌头草盛开的月圆之夜变身为狼。” 这句罗马尼亚谚语暗示了狼人的起源:正常人在异常外界刺激下的转变。早在1414年,匈牙利国王西吉斯蒙德于大公会议上,与教会一道正式承认了狼人的存在,从此狼人的传说开始遍布整个欧洲,迫使罗马教廷进行官方调查,东欧的塞维利亚、匈牙利与罗马尼亚等地区发现了数万异常病例,关于原因的解释也莫衷一是。但此后,有关狼人的惊悚传说和深久恐惧从遥远的十五世纪一直蔓延至今,在斯拉夫的土地之上。
另一个,是 山羊 。在村民的床头、广场的中央、坟地的草丛深处——在这个世界的角角落落都有可能发现一只木质的山羊,犄角蜷曲、前后摇摆。并且时常附有一则警告:击碎山羊的人会受到圣母米兰达的诅咒。这是一种带有鲜明宗教意味和气氛的设定。这个破败又羸弱的失落村庄正是在其庇护下得以获得片刻宁静与安稳。不过他们信奉的神,圣母米兰达从一开始就是一个谎言,其本人与教义的象征:无处不在的山羊其实也已暗示了这一点。
在广义的基督教世界中,山羊正是不祥与邪恶的化身。其最早出现于14世纪晚期宗教裁判所对圣殿骑士团的审判中,其捏造了一个名为Baphomet的恶魔,背后的原型可能是基督教眼中的异教徒,伊斯兰教领袖穆罕穆德。到了1854年,在一个名为Eliphas Levi的法国神秘学家的著作中,一副可怖的插图形象描绘了Baphomet这一形象,并以“The Sabbatic Goat(安息日之羊)”为其命名。 从此更多有关山羊的形象开始在世界流传,其背后代表了人们对于恶魔、异教徒以及宗教审判的深重恐惧。
当你踽踽独行于村庄之中,唯有穿过宗教与神灵的迷雾,才可直抵真相之明朗山巅。
村庄的北部,沿着大路向上,穿过墓碑林立的坟地与静穆的教堂,茫茫风雪间,一座高贵、瑰丽堂皇的城堡伫立在山脚下,等待着你。
镌刻着繁复花纹与古老图章的铁门徐徐打开,沿着血红色的地毯拾阶而上。金座雕花烛台亮起六支蜡烛,仿佛永远不会燃尽般——墙壁上巨大的山羊首、油画里雍容贵妇的侧脸、缺了一只眼睛的天使雕塑,皆笼罩在一片影影绰绰中。抬头凝望高耸的塔楼,从圆形铁窗散落进些许冷冷的月光,巨大的浮雕显出淡淡的轮廓: 农神萨图尔努斯正在不顾一切地啃食自己的婴孩。
地板和墙壁在以某种节奏震动,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大厅。旋梯之下,一个巨大的身影逐渐笼罩一切:侧戴着的宽沿礼帽、一袭苍白的垂地礼服、血迹未干的唇齿与利爪……她正朝你不疾不徐地走来,你体内新鲜血液的芬芳,令她着迷。 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蒂米特雷斯库的纹章是一朵花与两把剑,象征着女性的力量。在纹章中心有一个十字,可以令人联想到吸血鬼。
——官方概念美术
静穆幽暗的哥特式城堡、葡萄酒香气馥郁、神秘诡异的伯爵、暗红色的地毯、注满人血的水池……
这样的景观正是再现了源自欧洲文艺复兴时期的民间传说和历史故事,带有古典式的恐惧元素,重新改写了数个恐怖故事原型。
最早的原型也许源于一位名叫伊丽莎白·巴托里的伯爵夫人,历史中她出生于匈牙利的索博尔奇州,后来成为了王室成员。伯爵夫人住的塞伊特城堡建在一座丘陵顶上,位于喀尔巴阡山(Carpates)的匈牙利山区。最广为人知的恐怖传闻就是巴托里为了永葆年轻与美丽,需要每晚都沐浴在少女的血液中,在她的幽暗城堡中遍布流干血液的尸首。这一传说最早出现于在1729年拉兹洛·图洛奇的《悲惨历史》里,成为东欧最广为人知的民间恐怖故事之一。
匈牙利女伯爵的嗜血故事逐渐成为了某种文化符号,催生了更多具象化的恐怖景观与故事原型。 到了十八世纪,从巴尔干半岛和东欧斯拉夫人的民间传说中诞生了如今广为人知的吸血鬼形象。最早的故事文本来源于英国诗人拜伦的私人医生约翰·威廉·波利多利(John William Polidori)1819年创作的小说《The Vampyre》,该书中的吸血鬼主角鲁斯凡爵士(Lord Ruthven)以拜伦本人为原型,将吸血鬼从野蛮可怖的行尸走肉转变为风度翩翩的神秘欧州贵族。
而在1897年,爱尔兰作家布拉姆·斯托克(Bram Stoker)创作的哥特式恐怖小说《德古拉(Dracula)》则将这恐怖景观描绘到了极致。故事中的德古拉伯爵文雅、机敏、魅力十足,居住在高贵的古堡中,只在夜幕降临时成为嗜血的恶魔。
从遥远的中世纪、到文艺复兴时期的东欧,再到十九世纪的英格兰——城堡这一箱庭式的场景承载了丰富的恐怖元素、悠久的人类恐惧历史,并由此成功创造了属于《生化危机8:村庄》的恐惧景观。
从村庄祭坛向北,推开四翼婴儿之门。折向西北,踏过密林掩映的羊肠小道,直到浓雾逐渐弥漫开来。一株巨树映入眼帘,枝干垂挂的尸体在风中摇曳。穿过大雾中的墓地以及湍急河流之上的吊索悬桥,走进雾霭中的房屋。
一片空寂,没有任何生活痕迹与烟火气息。空空荡荡的抽屉、衣柜与阁楼,仿佛是虚无本身的住所。但庞大的寂静之中,你依然会感觉十分不适、十分诡异——你感觉有人在注视着你,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你。是无数双眼睛、小孩子的、瞪大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暗处、就在你的身旁,注视着你。仿佛在憋着某种恶作剧后的坏笑,看着你一点点步入圈套。
因为,这是一座人偶的工坊,似人却非人的世界。 它们立在转弯的楼梯口、散落在餐桌之下、躺倒在狭长甬道的中间。当你迈步向前,朝地下室,亦即人偶制作的场所前进。破裂的肢体、毁坏的面容、堆叠成山的手指和眼球,在寂静无声中统治了整个房间。张大的嘴巴像是要吐露什么秘密、发出怎样的尖叫;布满血丝的眼睛好像目睹了多么残忍的真相。你拆下木偶的眼球、手指和臂膀,打开一扇扇门,寻找人偶之家的主人。她怀里抱着破碎的新娘玩偶,藏在衣柜里一边笑、一边发抖得像一片树叶。
贝内文托的纹章是月亮与太阳,象征着幻觉与现实,唐娜是黑夜一面,而安吉则是白昼一面。
——官方概念美术
似人却非人的物体或生物,总能让人从内心深处产生战栗、反感与恐惧。 这种情感极其复杂又影响深远,其中带有某种焦虑、失却的安全感、本能的抗拒与排斥,仿佛带有对自我的怀疑。 人偶、机器人与蜡像等景观不同于一般的危险场景或凶险怪物,带来的恐惧既广阔庞大又细微深邃。
英文中有一个词,也许恰如其分地表达了这种情绪,也是玩家深陷贝内文托的地下室时内心感受的高明写照: “Uncanny” ,大致可以翻译为古怪、恐惑、离奇或怪诞,这个词常常被用来形容大卫·林奇的电影作品,这种“压抑的复现”也经常成为了他作品中的一贯主旨。神秘、无法言说、离奇异常又令人畏惧,引发每个人内在的不安。
关于这个词,最早的著述来自西格蒙德·弗洛伊德的《Das Unheimliche》,英文译名即为《The Uncanny》。
“也许事实是这样的:怪怖者是“隐秘的-家庭内部的”、经历了压抑并从中返回的某物。任何令人怪怖的东西都具备这个条件。”
——《怪怖者》,弗洛伊德
最为大众所熟知的,也是最关键的一个组合其实是:The Uncanny Valley,亦即恐怖谷(理论)。这个心理学理论也许从作用机制上解释、阐述了这种恐惧景观的来源与发生逻辑。该理论最早由Ernst Jentsch于1906年的论文《恐怖谷心理学》中提出,在1970年被日本机器人专家森昌弘进行了完整论述。
简单阐述起来就是,当机器人与人类在外在形态上相似时,人类会产生一种正面的情感;但当这种相似程度逐渐提高,无限趋近于人但又无法完全像人时,人类对机器人的反应便会突然极为负面和反感、恐惧,犹如面对僵硬恐怖的行尸走肉;不过若相似程度继续上升,人类的情感会回到正面,产生人类与人类之间的移情感。
腹语师的玩偶、遗弃在阁楼上的芭比、陶瓷制成的婴孩……以及贝内文托的人偶,这些景观以同种心理机制唤起了每个玩家或观众内心的“Uncanny”, 成为《生化危机8:村庄》中最令人惧怕的箱庭场景,恐怕没有之一。
从村庄祭坛往南,在巨型狼人的伏击中存活下来。循着水声一路向下,在青苔和粘稠的虫卵之间以炮火取道,直到在狭窄的天幕间看到巨大的木质风车,破败、年久失修的庞然大物在水面之上苟延残喘。浑浊的水库深不可测,从水底到岸上,墨绿色的怪异生物朝丛林蔓延,堵塞了所有的路口和道路。肮脏、肿胀、流淌着黏液的球形器官勾起生理的不适和恶心。
破碎的纸条和失落的指示牌一遍遍告诫着路过的人远离水面,警惕水下沉睡的怪物。 断肢和浓稠的血液诉说着刚刚发生的惨案。周围持续不断地响起水泡在深水升腾的声音,像是巨物的呼吸。张着血盆大口的深水生物正在游弋着,循着血腥的味道,它将会很快找到你,将你拖入浑浊的深水中。
莫罗是半人半鱼,不过我们希望在半鱼人的森冷与女性人鱼的阴柔之间营造一种鲜明的反差。莫罗用村民们的尸骨为自己做了一个王冠。他的设计理念是半人半鱼,我们使用了大量阴森的海洋生物的器官。他的大脑肿胀到了后背,背上还有长了不少眼珠。他的设计也受到了日本妖怪“河童”的影响。
——官方概念美术
人类对水的恐惧并不是彼此理解的。大河和海洋都曾是人类文明的摇篮。 人们恐惧的根源在于自然宇宙秩序的无常。
埃及人是幸运的,他们拥有极为可靠的自然环境:太阳依着可以预期的轨迹划过天空,尼罗河拜下撒哈拉非洲多源头之赐有规律地定期泛滥。给沿岸的土地带来肥沃、充实的收成。尼罗河是仁慈的水域,是神对虔诚者的赏赐。第十一朝和第十二朝期间上埃及第十六州奥里克斯的帝王阿梅尼(Ameni)曾夸口说: “当饥荒之年到来,我犁耕奥里克斯州所有的田地,以保护土地上的子民存活。跟随伟大的尼罗河,万物丰收、欣欣向荣。”
苏美尔人的生活心态总是带有浓重的悲观色彩,他们不相信来世的存在,因为此生已经足够艰难。这与美索不达米亚反复无常的自然秩序紧密相连: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像是易怒的暴君,难以预料的大洪水时常覆没苏美尔人的村庄和农田。对水域和河流,他们总是怀着深深的敬畏和恐惧。一首历史久远的苏美尔民谣曾这样记载:“洪水滔滔兮无人可挡,摇天动地兮人心惶惶。骇人毛毯兮席卷四方,繁华全毁兮藤蔓尽荒。”
现代人对水的恐惧,更多的则是对深水生物的恐惧。在这一点上,人类达成了某种共识。各个地域、各个历史时期的人都有相似的恐惧记忆。尼斯湖水怪、雨林深处的食人鲨、掀翻巨轮的大王乌贼、溺水婴孩化身的河童……这些形态各异的生物一起记录了人类对于深水的各式恐惧经验,成为了典型的恐惧景观。现代人普遍承认自己有一种“深海恐惧症”,正是对此种情绪的佐证。
人鱼莫罗这一形象正是拼凑了大量深海生物的器官与体态特征,犹如神话中记载的“河童”一般:有鸟的喙、青蛙的四肢、猴子的身体及乌龟的壳。传说其弱点为头顶的碟,只要诱骗河童弯身,让他头顶碟子里装的水流尽,他就会精力尽失。正像是与莫罗鏖战时,对准其头顶的弱点射击一般。
从祭坛往西南前进,踏过覆盖积雪的遗迹,循着橘色的火光朝石窟走去,潜入狼人的巢穴,在魔鬼的撕咬之下保全性命。攀援石台之间的木梯,在蒙络摇缀,参差披拂间寻得通往据点的道路。拒绝与恶魔的交易,坠入机械轰鸣的深渊。
蒸汽弥漫,无数个巨大的齿轮和履带在无休无止地转动,煤油和血腥的味道让人头晕目眩。长明的诡异红光像是蛰伏着的巨兽的双眸,监视着庞大工厂的运转。无数具躯体悬挂在风车般的传送机械上,像死鱼块般被运输、贮存与处理,加工成可怖的造物。狭长、阴暗的工厂过道里,垂下的电线发出呲呲电流声;密布的阀门和管道像是巨型蜘蛛结下的网,等待着自投罗网的猎物。百转千回、重重叠叠的金属楼梯与工作车间组成了机械工业迷宫。在一声声遥远的低吼呻吟中,右手手臂接上电钻的怪物正在吼叫着朝你一无所求地奔来。
绿光、红光、白光、黄光,织就了迷乱的网。行尸走肉般的冷漠麻木成为了工厂的氛围。在机械与科技的腐蚀之下,所有人都不再像人,而是某种人型生物,连本能都被泯灭。 人、机械、血液、机油、齿轮……一切都怪异地、无可挽回地混杂在一起。
海森伯格的主要设计理念来自于科学怪人弗兰肯斯坦。变异体与他的人形形态完全相反,是一个巨型机械怪物。这些敌人的设定是其胸腔内部被植入了一个反应器,反应器里有寄生体,作为一种内燃引擎。
——官方概念美术
面颊上犹如补丁般的拼凑痕迹,手臂与电钻、胸腔与燃油机、巨型扇叶与脖颈,人与机械以扭曲的姿态相连。 这一箱庭场景中选用的景观和意象调用了人类对于科技发展最初的不安与恐惧。 以一种维多利亚时期蒸汽朋克式的诡异风格塑造了狭窄的工厂世界。
那时,是工业革命在欧洲乃至全世界大获全胜的时代,蒸汽机的轰鸣声使神明与宗教烟消云散,人们迷信科技和机械是一种万能的魔法,执着地相信其背后是整个人类迈向良好生活的道路。
但身处其中的伟大英国作家查尔斯·狄更斯觉察到了在日夜不休的工厂和巨大可怖的机械之间潜藏的风险和痛苦,他忠实记载了在工业革命的飞速发展中,底层人民生活在何等的深渊里。他在《双城记》中写道: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这是一个智慧的年代,这是一个愚蠢的年代;这是一个光明的季节,这是一个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人们面前应有尽有,人们面前一无所有;人们正踏上天堂之路,人们正走向地狱之门。
而在同时期的另一位英国作家笔下,这种对科技与机械极速侵蚀人与生活的忧虑,被更生动形象地表达与描绘。在其1818年创作的长篇小说《弗兰肯斯坦——现代普罗米修斯的故事》(又译为《科学怪人》、《人造人》)中,她塑造了一个热衷于生命起源之谜的生物学家,他以诡异阴暗的心理出没于藏尸间中,热衷收集尸体的不同部分,尝试拼凑、创造出一个巨大的人体。 这个八英尺高的科学怪物被赋予了同样怪异的生命,成为了那一时期的人们对于科技恐惧的具象化景观。 在面对弗兰肯斯坦的可怖造物时,人们开始反思狂热的科技会将社会带向何方、人类又会成为什么模样。
《弗兰肯斯坦》也成为了典型的恐惧景观和意象,成为了19世纪人们共同记忆和焦虑的证据。 它还为英语添加了一个新的单词:Frankenstein,意指一个最终毁了它的创造者的东西。
作为海森伯格这一悲剧人物的注脚,一个下定决心要杀死自己母亲的反叛者,简直一语成谶,恰如其分。
在我们的时代与历史中,永远不只有光亮、洁白、一尘不染的故事值得被传颂、铭记。到头来,也许是那些幽暗、怪异、沾染人性污垢的故事最忠实、坦诚地记述了人性与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与罅隙,正如恐惧是对勇气的赞颂、死亡是对生命的珍视——
正如伟大的拜伦勋爵说:“让我们每个人都来写个鬼怪故事吧。”
想想看,有时做共犯比告密者更好——犹如萍水相逢的人最终成为一段歌谣,我们是游戏玩家,我们是「全息玫瑰碎片HologramRos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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