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这个故事其实是前年春节的时候完成的,那年疫情也比较严峻,我们小区进行了较为严格的管控,我也没能回家过年。北京的几个朋友想着说我们找个地儿聚一聚吃个饭,要不咱跑个团吧。于是我就在去往聚餐的火锅店的路上,以我住的出租屋以及居民楼作为原型,尝试构思一个短团的框架。
当时的思路也比较简单,首先这是个饭桌短团,所以写成密闭空间比较方便控制时长。而且过年期间嘛,得有点过年的神话元素,怎么也得加上“夕”这个意向,作为一场冒险游戏,还得有点惊悚冒险桥段,一些奇观性的东西,给游玩过程加点佐料。
其实一开始想的就是一个肤浅的类似B级片的小玩意儿:居民楼变成了无限回廊,玩家挨家挨户找邪教徒的胡闹故事。但是在将其合理化的过程中,我乘坐的出租车路过了一个又一个封闭或者半封闭的小区,回想起这几年疫情之下的生活,让我觉得将居民楼变成一座孤岛这个意向或许本身就意味着一些东西,值得作为这个故事的基本逻辑内核。
于是孤岛这个意向在《除夕》的故事里有着几层递进,小区是一座孤岛,住户或者说玩家对小区政策的理解与执行形成了第一层包围;居民楼是一座孤岛,李婶给玩家植入了认知,利用玩家的想象对居民楼进行了封锁;每一户住家是一座座孤岛,他们各自成为了一个个冒险段落,让玩家去发现;而每个人自己,也是一座认知的孤岛,世界在每个人眼里可能都不一样。
将复杂的外在环境迅速抽象成简单标签是人这个生物的本能,这个本能驱使着我们只愿意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看起来让小区,或者居民楼变成孤岛的或许是疫情政策之类的外力,而人孤独的认知-理解-执行,是使得以上种种孤岛成立的根本原因。世界是复杂的,而我只能用我对其的片面而又简单的理解构筑我的认知孤岛,想想还挺克的,所以就在这个基础上形成了《除夕》这个故事的逻辑框架。
说来十分惭愧,虽然我带过也写过一些COC规则的团,但其实我对克苏鲁神话体系不甚了解,并不能背出那些旧日神明的名字与设定。我对这套东西创作逻辑的肤浅理解是:人的恐惧感一大来源是“未知”,在这个基础上描绘人类在“不可名状”之物之下的渺小以及无力。所以在我的理解里,你越用设定文字,或者图片,甚至潮玩模型来具象化这些形象,反倒没了这个题材核心要表达的东西。
如果KP拿出了古神神话的某个篇章或者线索,玩家直接把这个古神的家谱背出来了,甚至还给大家展示自己刚买的古神模型玩具,如果这不是个搞笑团的话,大约就是毁在这了。而且由于最近这个话题还挺热,网上的模因图层出不穷,所以我一般倾向于在团里整点玩家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
作为《除夕》跑团故事的谜底,夕肯定可以设定成古神一级的存在,它必须是不可名状的,巨大的存在,而且如果一个古神去关注几个凡人的行为,那就太掉价了太LOW了,于是它一定得是间接的影响玩家的冒险故事。它应该是天灾一样的事物,人类在地面的蝇营狗苟它并不在乎,它仅仅是每年路过这片土地,就可以给人类带来巨大而又深远的影响。在《除夕》的故事中,夕自古以来就是一种“天地现象”,人类的社会也被它严重扭曲。我们为了逃避它,用硝烟遮蔽自己的双眼,用爆炸震撼自己的耳朵。在夕的脚步下,我们只能底下头,用眼前的事物构建自己的孤岛,逐渐忘记星辰大海。
在为此次跑团节目做准备的时候,我请了我的一位做考古工作的朋友,张宇正老师,对现实历史中夕的传说做了一些考据,发现其实在古籍里并没有具体的传说,或者语焉不详,真正出现“除夕”这个传统故事的具体描述其实是在民国时代,比想象的要近很多。文章全本我会放到最后的附录里,非常有意思的考据,希望大家可以看一看。
作为将“孤岛”这个概念夸张具现化的元素,“夕”身上的寄生虫的影响人类感知的能力就来的顺理成章,这几乎是我第一时间想到的主意。而想要将一个普通人从设定中的几千年来的思维惯性中惊醒,也是需要过程的。于是在《除夕》故事中,遇到怪事的角色们,越是怀疑,越是思考,这个被无数寄生虫占据的楼宇就会变得越来越诡异。在本故事的设计中,玩家的思考也是这个递进关系的重要催化剂,需要抓住玩家的一些思路来变化走廊里的一些奇观。
在《除夕》的设定中,从“夕”身上被抖落下来的寄生虫,有很多种。它们共通的特点是:
可以通过影响人的感知,让人以为它是自己认知中想象的那个东西。这个影响感知的手段有多种,比如直接影响人的脑部对感官信号的翻译能力,比如通过分泌某种体液,还比如一些化形能力。比较小型的虫子可能只能幻化成死物,而一些大型个体可以伪装成人类,生活在你我之间。
对没有感知到异样的人类来说,它们基本无害,对于抱有疑虑的人类来说,它们的干扰感知的手段会让人看到诡异恐怖的景象,而对于认知到真实的人类则具有攻击性。由于虫子对认知到它们真身的人具有攻击性,所以李婶通过认知植入,利用玩家的想象力,将整栋楼都封锁了起来。
暴露在不同认知的眼中的时候,它们会演化成一种中间形态,认知差别越大,这个形态会越诡异。
一旦离开“夕”之后,它们的存活时间不长,几个月而已,不过也有活很久的特例。
体型小的个体,会被故事里王叔的特制硝烟所熏杀,所以故事后期几层,玩家不仅仅会看到整个走廊都在变化,是因为大量的小型虫子被硝烟驱赶到了上层,布满了整个走廊。
而大型的个体,其实生命力很顽强,头被砍掉了也会再存活一阵子,所以玩家会看到“死去”后的小唐与小熊两夫妇与警官对话的恐怖场面。
而每个玩家所看事物的角度不一样也是本团诡异气氛的组成部分之一,试想,日常生活中,你与你的同伴路过一个不起眼的小东西,你看起来是个易拉罐,而你朋友则觉得是块小石头,就算以后你们对这里的记忆有什么分歧,顶多也就是换来一句“可能我记错了”。而本团则要放大这些异常,所以我在跑团之前准备了一个问题表,各位参与节目的PC也做了回答。
1:你觉得今年过年假期,大部分外乡人是会离京,还是大部分因为疫情走不了?
猫牧:离京
小五:会离京
BIN:走不了
二七:估计是走不了了
2:你觉得一个老小区的物业积不积极的管事儿?或者说感觉老小区根本就没物业?
猫牧:不了解
二七:不咋了解
小五:不了解
BIN:不了解
猫牧:《小时代》
二七:《还珠格格》
小五:《还珠格格》!
BIN:《还珠格格》
猫牧:不能
二七:不一定吧
小五:太可能了!
BIN:都有可能
6:如果一个人每天回家时间都特别晚,是因为他/她是浪荡子,还是因为他/她是工作狂?
二七:工作狂+浪子,可以抱着电脑蹦迪
猫牧:工作狂
小五:工作狂
BIN:工作狂
这些小分歧就形成了填充《除夕》故事的重要桥段。而当他们意识到与同伴的认知不同时,周边的环境就会变化出一些奇观,给他们来点儿“小惊喜”。
我一直认为跑团这种形式是一种共同创作,即使是这么一个密闭空间的一本道结构的小故事,每次跑起来都会有不同的变化,这也让我非常享受这种头脑风暴的创作体验。
在《除夕》故事里,为了凸显人们喜欢将事物标签化的一个特点,所以我把一些片面特征写到了上面的问题表里面,相当于跟PC一起,塑造了同住在这栋楼的几个住户,甚至正片小区的认知样貌。
回答过年人大多会离京的PC望向窗外,则会看到冷冷清清的景象。回答《还珠格格》的PC会听到小两口操着琼瑶奶奶的台词吵架……等等,大家可以对号入座一下。
而所有对这些NPC角色的描写,其实都来自于同一个模板。
我经常会由于各种原因独自坐火车,现在坐高铁还好,以前做绿皮火车的时候,经常会有这样的经历:由于绿皮火车经常一坐就是七八个甚至十几个小时,那时候也没有智能手机,所以经常主动或者被动跟坐在小桌子对面的乘客攀谈起来,打发无聊的时间。你们可能聊得非常投机,甚至他还跟我分享了他带来的鸡腿。然后他,或者我到站了,离开了座位。然后这个人对于我来说,就如同融化在了无数人组成的社会汪洋中……再也没有过任何交集。如果是在《除夕》的世界里,他是一个人,亦或者仅仅是幻化成我认知中的理想谈话对象的寄生虫,对于已经到站的我,又有什么影响呢?而你对他的认知,又仅仅只有只言片语。
对于交谈几小时的人来说,他可以迅速成为你生命中的过客,那么扩大一下,交往过一周,几个月,与你同租的室友,你的邻居……他们是否也可以用“过客”这两个字来概括。他们或优秀,或普通,或奇葩,仅仅是一个个由你抽象出来的“标签”,构建一个人认知孤岛的瓦砾罢了。
由这个模板衍生出来的种种人物,也成为了本故事的设定中,“寄生虫”可以与人共存的一个逻辑基础。
在故事的最后,一个神秘组织浮现出来,就是“新少林寺科技有限公司”,这个设定其实是最后一刻才完成的(准确的说是坐车去往机核的路上才蹦出来),所以在节目里我解说的有些匆忙,有点遗憾,所以在这里稍微补充一下。
《坛经》中云:“时有风吹幡动。一僧曰风动,一僧曰幡动。议论不已。惠能进曰:‘非风动,非幡动,仁者心动。”
两个人在争辩,一个人指着旗子说:“是旗子在动!”另一个人则说:“不对!是风在动!”这时候慧能走过去,说道:“是你们心在动。”
我感觉这个小故事跟《除夕》的设定实在太贴合了,再结合慧能写的佛偈:
菩提本无树
明镜亦非台
本来无一物
何处惹尘埃
仿佛慧能就是一个看破了这一切而且精神强大到不会掉san的超级猛人。只要精神足够稳定,就不会引发寄生虫的敌意,简直就是历史送给我这个设定的中国超级英雄。再加上少林寺又在各个流行文化作品里以能打著称,简直完美,可以说当时脑子里蹦出这个点子的时候,我快要从座位上跳起来了。
至于偏远山区工厂里的一些设定,是源自另外几个故事,以后有机会分享给大家。
在《除夕》的故事里,世界已经到了一个危机的时刻,发达的网络形成了每个孤岛上最坚固的堡垒,它紧紧地环绕着每一个人的认知,有些时候,会帮助人们理解他人,而大多数时候,则是在强化那些片面的标签化的认知。看起来让每座岛都更加固若金汤,但是却让人越来越难以离开自己这温暖的一隅。而认知的差异让故事里的世界变得更加扭曲,魔幻的事件屡屡发生,所以王叔总是念叨着,“不要上网”,但是同时他的语气又透露着一丝无力。
设定讲到这里,似乎透露着那么一点绝望。世界那么的危险,迫使每个人只能在自己的认知孤岛中苟活。而对于探索真实的人来说,这个世界又充满了敌意,像王叔李婶这种强者,也只能利用玩家的想象力将楼宇封闭,才能安心过年。
但是在这种境地之下,得知这个世界对追求星辰大海的人充满恶意之后,也依然有人选择了吃掉山楂馅儿的饺子,即使要放弃一切,迎着寒风大雪,走出自己温暖的孤岛。就如同无数在真实的黑暗里探索真知的前辈们一样,努力成为文明的一抹光芒。
然后他们可以毫无顾忌的抬起头,怀着一种喜悦,肆意的望向星辰大海。
张大爷那一层的视觉奇观,是致敬徐冰老师的著名现代艺术作品《天书》
红蓝馅儿的饺子,不用说了吧….
最终决战使用的配乐是《步步高》,起源是很早的一个央美学生拍摄的小视频《中央武院》,非常有意思,让我觉得配着这个音乐来点儿慢动作打斗戏应该非常有感觉。
在提问环节,比较意外的是所有PC都选择了瘦宅男,本来这个角色的原型是我自己,让我看着自己一身的肥肉陷入沉思(我没有买过痛T,都是节目效果)….
本栋楼的原型就是我住的楼,其实我这个楼有18层,我住17层,这个故事的最初版本也是按18层来的。但是为了做成短团,让节目更紧凑一些,就改成了8层,之所以8层,是因为有电梯戏,再矮北京就不让装了。
三楼的儿子本来是个小孩,后来问了龙马老师过审问题,龙马老师说大人随便死,小孩不能死,于是就改成了大龄巨婴,不过效果好像还不错。
前几年有个审核规定是“建国以后不能成精”,我觉得在《除夕》的故事里,这条规定非常英明神武,直接让妖魔鬼怪彻底从中国大地上消失了……
在我国,关于“除夕”有一则家喻户晓的故事:传说古代每逢岁末,便会有一头唤作“年兽”的怪物降临人间,食人作恶、祸害百姓。直到一位在故事中起智慧担当的人物出现,告诉百姓年兽惧怕红色的事物、畏惧爆竹劈啪作响的声音。因此,人们会在每年的最后一天穿红衣、贴红纸、写春联、放炮仗去驱赶年兽。这种年末一日的行为也被称作除夕。
这个故事有很多版本,但不外乎都是怪物来袭、出谋划策、赶跑怪物、欢庆纪念的流程。可我们也发现,在这些故事中被驱逐的对象,经常有年、夕这样的两种称谓。
那么问题就来了,古代先民所驱逐的怪兽究竟是年还是夕?亦或年和夕本身就是一种存在,年兽不过是两者的统称?要想回答这个问题,最合适的办法或许是找一找除夕神话的典出。
除夕一词最早于汉代刊行书面。《风俗通义》中桃梗苇茭画虎词条有载[1]:
“常以腊除夕饰桃人,垂苇茭、画虎于门,皆追效于前事,冀以御凶也。”
《风俗通义》成书于东汉,是一部由泰山太守应劭辑录的民俗著作。此书主要以考证前朝名物制度、风土风俗、神话逸闻为主,其中不乏女娲补天、后羿射日这类经典神话的释考。此书是研究两汉乃至先秦时期社会生活的重要文献书目。南宋史学家范晔更是对其予以“以辨物类名号,释时俗嫌疑,文虽不典,后世服其洽闻”的高度评价。但是《风俗通义》内的相关篇章也仅是对古人的除夕习俗作出罗列,指明功效皆为御凶。但对年兽或者年、夕却没有着墨。
不过,能够明确的一点是除夕,或者说岁末一日必然会有一些习俗。那么在汉代以前,这种行为又称作什么?《吕氏春秋》有载[2]:
“天子居玄堂右个,乘玄辂,驾铁骊... ...命有司大傩旁磔,以送寒气。”注曰:大傩,逐尽阴气为阳导也,令人腊岁前一日,击鼓驱疫,谓之逐除是也。
北宋名相李昉所撰《太平御览》也有“周官命方相氏率百隶而时傩,以索室驱疫鬼”的表述[3]。纵观历代文献,岁末“大傩”与其称之为习俗,或许用仪式来形容更为贴切。对于自然科学观念尚不明晰的古人而言,“疫病”“鬼”这种没有实体的灾害比一场可以预见的洪水猛兽、氏族冲突而言更加令人心生敬畏。那么驱逐这种存在,必然是社会生活的重要一环。
但驱逐的东西,究竟可以具象到什么样的事物上仍未找出答案。
既然如此,不妨将重点放在驱逐年兽的利器——爆竹或炮仗之上。
爆竹一词最早的记载见于西汉《神异经》,此书编章行文类似《山海经》,是中国古代神话志怪小说集。其具体描述如下[4]:
“西方深山中有山臊,长尺馀,犯人则病,长爆竹声。”
南北朝学者宗懔所撰《荆楚岁时记》对被攻击的“山臊”略有补充[5]:
“先于庭前爆竹,以避山臊恶鬼。按神异经云,西方山中有人焉,其尺余一足,性不畏人,犯之则令人寒热,名曰山臊。以竹着火中,烞(音同朴)熚(音同必)有声而惊惮远去......”
山臊看来确实是能被爆竹声驱逐的恶兽,那么山臊是否就是年兽的原型?和年兽的神话描述相比,山臊最多也就是让人犯个头痛脑热。此物喜食虾蟹并且可以盗人盐火予以炙烤的习性在《汉书疏证》也有描述[6]。这么看来,山臊这种山怪显然不是先秦时期古人倍加惶恐的疫鬼,更不是食人的年兽。
类似的记载还有很多,我们不再逐一而谈。但是能够确信一点,那就是几千年来,人们确实要在岁末一日驱逐一种负面化的聚合体,他可以是疫病、恶鬼但几千年来,这个负面化的聚合体始终没能落在一个具现化的事物上。
到了民国时期,事情开始不一样了。按已成型的故事结构形式来看,目前能查阅到最早的除夕神话,笔出海上漱石生的《沪壖话旧录》。
此人本名孙家振,字玉声,号漱石,海上漱石生为其别署,乃清末至民国时期著名小说家。孙家振于清光绪二十四年(1898)出版了自办的报纸《采风报》,其后又陆续自办《笑林报》、《新世界报》、《大世界》,堪称报业名人。
《沪壖话旧录》由孙家振所撰,举凡上海掌故,可谓包罗万象。旧录原载于《钻报》,即《金刚钻》。它与《晶报》《罗宾汉》《福尔摩斯》并称为旧上海报界“四小金刚”。此四报皆是刊发市井风情、名人趣闻轶事、连载小说、随笔杂谈的小报。不过相较于另外三位,《金刚钻》的诞生更为传奇。因为它的创始人陆澹庵是为了找个地方和《晶报》打笔仗。《金刚钻》创与于1923年10月18日,它的创办诚如陆澹庵在《侦探世界》担任编辑时的同时施济群所回忆:[7]
“当三年前,海上三日刊,唯一《晶报》,所刊文字专以攻击同文为能事......时同文之辈揶揄者甚众,大率少年气盛,恶声必反,于是奔走相告,愿组一报以与之抗。”
回到除夕神话,《沪壖话旧录》载于《金刚钻》1933年1月,其中便提到:
“其有悬紫微星画轴者,画家每绘一石柱,柱上锁一似狗非狗之兽,或云是兽即天狗星,或云是兽名年,常欲食人,紫微星故锁系之,不令至下界肆恶,而使人不逢年患,故过年时悬此最宜。”
可惜孙家振自己也在文末提及自己“殊不知此典出所,且愧无从考证也”。不过通过这则旧录笔札以及它的载体可知,年兽的形象典出多是出自坊间俗谈与民俗事物。也或许正是因为这则旧录的刊载,除夕神话开始井喷式的出现。
有趣的是,初期版本很是残酷。年兽夜袭村落时,有人奋起反抗,也有弱者为了避免被吞食的命运选择自尽。这或许与那个社会急剧动荡的年代和治安环境有关。由毛子佩创办的《铁报》也刊载过一篇关于年兽食人的逸闻,其在文末提到:
“相传,世俗过年,例放爆竹,即系驱年......近世年兽虽已绝迹,而年之噬人依旧,债主紧逼,何以卒岁?因而自杀者有之......”
由此可见,战乱、动荡所带来的经济下滑,比起传说中的恶兽,才是真正的吃人不吐骨头。但是在这篇刊文中可以发现,这时候人们驱逐的恶兽名为“年”。这几件事应是给后来的除夕神话起了好头,恶兽正式定名为年,并且诞生出了多种版本。不过,年的来袭时期、驱逐方式却多大同小异。比较有趣的一点见于我国民俗学家娄子匡先生所著《岁时漫谈》一书中,称年兽一年四季都住在深海里,只有“除夕”那一天从海里爬上岸[8]。
那么究竟又是何时,年化为了智慧担当,夕才是被驱逐的恶兽呢?这一点其实已经有人考据。按祝淳翔先生所查,源自1981年作家郭明志笔下的中篇童话《“年”除“夕”的故事》。
但是笔者作为鹦鹉螺号图书馆禁忌知识借阅区的管理员,想在此提出一个纯粹基于文学表现、抛开科学论证的小想法。那就是除夕这个事情,确实是克味十足。
在古代,自然科学不发达的时期,人们敬畏一切无法以常识解释清楚的事项。古人不知道天空为什么会打雷下雨,不知道密林深水中潜伏着何物,这些被敬畏的事物,古人称之为鬼神。而除夕,或者说大傩所驱逐的疫邪便是其中之一。
但是他没有形体也没有偶像,在那个物质基础与科学观念尚显匮乏的时期,这种无名无相的威胁,是否和无形无具的邪神有异曲同工之妙?加之岁末的驱逐仪式即便是在文字上广为流传,却也从不记述这无貌鬼神的名讳。我们只知道它每年都会如期而至,人们惧怕他,却用自古流传的方式去保护自己,保护家人。
到了近代,伴随着西方思想与自然科学浪潮的涌入,人们敢于接受新鲜事物,这一次,人们终于敢把他的名字——年兽刊录于纸面。随之而来的,却是强者搏命弱者自尽的绝望故事。或许此时人们终于明白老祖宗,为何从不提及他的名讳。也正因如此,故事产生分流,过年、驱年、除夕,真实和虚假混杂在一起,快乐温馨的部分在故事里重新占据更多的比重,淡化了这些来自乡野坊间的黑暗。
总之,碍于笔者学识浅薄,有关除夕的考据肯定还是存在一些无法表述清楚的部分。暂且不提上述抛开科学论证的观点,本篇闲考希望能够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鼓励大家发现中华民族优良传统习俗中所蕴含的文化价值,为今后的文艺创作、文学研究起到一定的积极作用。
[1](东汉)应劭. 《风俗通义 卷八 祀典》[M].明万历两京遗编本影印版:总第40页。
[2](战国)吕不韦. 《吕氏春秋 卷十一 仲冬纪第十一》[M].四部丛刊景明刊本影印版:总第79页。
[3] (北宋)李昉. 《太平御览 卷二十六》[M].四部丛刊三编景宋本影印版:总第170页。
[4] (西汉)东方朔. 《神异经》[M].明汉魏丛书本影印版:总第5页。
[5] (南北朝)宗懔. 《荆楚岁时记》[M].山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11页。
[6] (清)沈钦韩. 《汉书疏证》:“性不畏人,见人止宿,暮依其火,以炙虾蟹。伺人不在,而盗人盐,以食虾蟹。”
[7] 房莹. 《陆澹庵及其小说研究》[D].华东师范大学(2010):第42页。
[8] 娄子匡. 《岁时漫谈》[M].文星书店(1967):第3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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