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体育课前刚下了小雨,但雨停的也很快。指南翁告诉我这种天气会出彩虹。
他说话的语气有一点点激动,看来他也没怎么见过彩虹。
“我?”老头突然有点窘迫,很刻意地大声说,“我自然是见过的!”
“书上……”指南翁被戳了痛处,忽而又更大声地说,“我干嘛要和你说这个!”
体育课的时候我像往常一样偷偷找了个地方乘凉偷懒,和我有同样想法的同学不在少数。半个班的同学一起躲在体育馆里,这里俨然一副茶话会的样子。高考临近,体育老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大家跑两圈之后就自由活动,自己也找个地方和其他老师打球去了。
我上到了体育馆二楼主席台,这里人相对一楼馆内来说少一些。我喜欢看天上的流云,看着看着心都会觉得安静。
“嗨!”有个人叫我。我回过头,看见瞿清鹤拿着一副羽毛球拍看着我。
“你要和我打?”我受宠若惊,伸手准备接过球拍。瞿清鹤后退一步,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你往旁边站一点嘛……我想和她打,下面没有场地了。”
我才看见她身后还站着一个女同学,一下子尴尬地羞红了脸。指南翁毫不掩饰地、做作地大笑起来,我生怕这个老头笑得背过气去。我连声说着“好的好的”,一边给她们让出位置。瞿清鹤歉意地对我微笑一下,占住了我原来的位置。
主席台挺大的,大约也有个小百来平,被很多打羽毛球的同学占满了。我站到角落里,趴在栏杆上继续发呆。
三个穿着七彩长裙、撑着油纸伞的女子从主席台下方经过,像是古时江南大户人家的小姐出游的场景。我没有看清她们的脸,但她们都很高挑纤细,弱不禁风的样子,我猜她们应该都挺好看的。她们走起来婀娜多姿,油纸伞一上一下地跳动着,像是微雨中的浮萍。我看的有些入迷,直到指南翁和我说话才缓过神来。
指南翁说:“她们是雨女。我估计彩虹和虹鬼也要出现了。”
“这俩是谁啊?”一瞬间我又想起了指南翁的话,“彩虹是不是一种……你说的那种很强大的妖怪。”
指南翁说:“雨女是极为美貌的女妖,她们喜欢下雨的天气,在雨后初晴时成群结队的出现,这样也就会引来虹鬼。虹鬼是一种很凶暴的妖怪,会把雨女掠夺回去做妻子;彩虹则是虹鬼养的恶兽。”
“啊……”我完全想象不到看起来那么美的彩虹是一种这么可怕的妖怪。
指南翁翻了个白眼:“这我怎么知道?又不是我招来的。”
这时天晴了已经有些时候了,一抹彩虹悄悄地傍上了远处的云彩,雨女们则驻足眺望那边的彩虹。有一个伸手指着那边,雪白的手臂在阳光下还有些刺眼。过了会又来了两个撑着伞的雨女,五个人并排站着,油纸伞时不时地往侧边转一下,像是在交谈,我却听不清她们的声音。
我极力地想要听清她们在说些什么,却听到一个类似鼓点的声音由远及近地传来。下边的雨女似乎注意到了这些,五柄油纸伞车轮般转起来,看向了声音传来的方向。有一个雨女抬起了头,我这才看清了她们的面目:她们有乌黑的头发,梳着高高的发髻,像是印象中的唐朝仕女,不过她们没有五官,倒是脸中间有个像鼻子一样的突起,就是没有鼻孔。
不用说也知道是什么来了。我看见一个有着六只手臂的黑色怪人从教学楼方向跑来,气势汹汹。他的胯下骑着一直巨大的全身长满七彩羽毛的妖怪。
虹鬼大约三米多高,全身漆黑,肌肉结实。他的脸上有一对突出嘴唇的獠牙,还有三只眼睛,其中两只分别是红色和紫色,有黑色的瞳仁,长在本来应该长的位置;另一只眼睛是白色的,没有瞳仁,长在额头正中间。他的须发都是橙色的,虬结在一起,看起来似乎从没有洗过,呈现出干涩的枯糙质感。他的下身穿着七彩的围裙,看起来有点眼熟。
“他下身的围裙是雨女的衣服做的。他把雨女抓回家后,与她交欢七日,第七日就会把她吃掉,把她的衣服做成围裙,像是战利品一样。”指南翁说。
指南翁耸肩:“我怎么知道?这东西又不是天天能见,基本上有彩虹的时候才看得见。”
我看向它,它对于雨女来说就是一个巨大的凶兆,只不过她们自己似乎不知道这件事。
虹鬼胯下的“彩虹”也有面包车那么大,没有头,但是有一对车轮一样的大眼睛,没找到嘴。它身上披着七彩的羽毛,很像一只没有翅膀、没有尾巴的大鹦鹉。再仔细看了看发现它连腿都没有,那么它是怎么行动的呢?它是像蠕虫一样一弯一弯地往前拱,每拱一下就会往前跳一段距离,如此跳着前进的。骑着它的虹鬼就像野猪骑士一样。
彩虹跳动的时候发出的有节奏的响声像是隔壁工地的打桩机。楼下的雨女们已经意识到了危险的临近,惊慌失措地尖叫起来,声音既沙哑又难听,让人格外的焦虑与心碎。她们慌不择路地四下逃窜,有一个雨女被自己的裙摆绊倒了,摔倒在地上。虹鬼抓住机会从彩虹背上跳下来,大踏步走上前去,右边最上面的那只手提着她衣服后襟将她抓起,扛在肩上。雨女哭喊着挣扎,不停地抓挠拍打虹鬼,完好的发髻散落开来,再加上那个没有五官却全力喊叫的脸,我感觉到了她深深的绝望。她的纸伞飘落在地上,宛如一棵老树褪下的最后一片叶子,被虹鬼踩个稀碎,化为了妖气消失了。虹鬼丝毫不为所动,又向着其他的雨女跑去,跺脚的声音响彻大地。
与雨女的悲惨遭遇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对着天上那道彩虹发出惊叹的同学们。人们不知道这样的美丽背后有着怎样悲惨的故事,很多人甚至就从这两个妖怪身边经过。一个人穿过虹鬼的身体的时候,雨女向他伸出手不停地挥舞像是要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但这样的努力依然徒劳。一旁的彩虹像卧虎一样躺在旁边观赏虹鬼抓人的场面,我这才发现它肚皮下面有一张大嘴,布满了丛生的獠牙,像是一种刑具。它看的起劲,张大嘴发出“噗噗噗”的声音,很是吓人。
被虹鬼抗在肩上的雨女放弃了挣扎,无力地趴伏在虹鬼身上,嚎啕大哭。我问指南翁:“我们是不是该做点什么?”
指南翁摇头:“妖界有妖界的法则,虹鬼生来就是要抓雨女的,没什么好救的。”
指南翁作壁上观的态度让我很恼火。我站起来,大声说:“哪有这样的道理?哪有一个东西生出来就该被另一个吃的?”
指南翁懒得理我,直接盘腿坐下了:“你愿意你就去吧,反正我是不敢接近虹鬼。弱肉强食,亘古不变。”
我看到彩虹周围的小妖怪都四散逃窜,这说明虹鬼是个很可怕的妖怪,但我想他应该不能拿人类怎么样。于是我大步跑下楼,跑到那个虹鬼面前,深吸一口气给自己壮胆,大喊一声:“放开她。”
这一下,不光虹鬼,周围的同学们都看了过来。他们看不见虹鬼和雨女,看见的只有我,他们都把我当成了怪物。
虹鬼真的将雨女放在了地上,然后半蹲在我面前:“哪来的小鬼……你看的见我?”
蹲下的虹鬼都和我一样高。面对他带来的压力,我硬着头皮点点头,同时思考着下一步对策:我既碰不到虹鬼也碰不到雨女,也就意味着虹鬼要是把雨女直接抢走我是无能为力的,而且我也不指望能通过谈判说服虹鬼,因为除了拖延时间之外我还要想别的办法。
之前被放下的雨女看准机会想跑,但是虹鬼用左边最下面的手臂按住了她,她又摔倒在了地上,我下意识地上前想扶起她,但是我很快就想到我是碰不到她的。
他又将那个雨女扛在了肩上,我跑上去想拦住他,但只是从他身体里穿过了。他的步子很缓慢,但是声响巨大,我就眼睁睁地看着他扛着那个雨女往远处走。彩虹在后面一跳一跳的跟上,依旧发出“噗噗噗”的声音。
我感到了深深的无力感,紧跟其后,但却什么用处都没有。那个雨女看到了希望般探起身子,向我伸出了手。我伸出手要拉她的手,但是什么都摸不到。我的余光看见其他雨女躲在角落里探着头,有的还在抹眼泪——虽然她们连眼睛都没有。
虹鬼骑上了彩虹,猛地掉转头来向我冲来,我吓得退到了路边。他轻蔑地一笑,耀武扬威地挥舞着手臂,骑着彩虹一跳一跳地向着来着的方向走。那个雨女又放弃了挣扎,只是呜呜咽咽地哭。我不忍放弃,紧跟其后。
突然间,虹鬼后脑吹出一阵风,虬结的头发分向两边,露出又一只纯黑色的眼睛。那个眼睛又很强的威慑力,我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呆在了原地。在我愣神的工夫,虹鬼已经走远了。
指南翁从楼上飞下来,很难得地以柔和的语气安慰我:“没事,你打不过他,责任不在你。”
我无言以对,一阵恶寒突然上涌,我打了个摆子。一个生命在自己眼前消逝,而这个生命在消逝之前还曾求助于我,我却什么都做不了,这样的感觉任谁都不会好受。
我回头望其他的雨女,她们哭哭啼啼的聚成一团,用纸伞遮住了自己。我又低头看那把被踩碎的伞,它正渐渐淡化变成妖气,似乎也暗示了主人的命运。
“别看了。”指南翁说,“死了就是死了,这种事经常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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