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觉得一段旅程最美的时候就是半路上:你略感疲惫却已知行程过半,可以数着车窗外向后倒去的山峦,在数到第47座小山包的时候列车会进入平原,然后在站台边上停下。你下车,无论是出发还是归程,总是带着愉悦的心情。
在每个周三我们开始数着日子期待着周末,同时在下午的那场考试上昏沉睡去。无论会不会写,睡的总是同样香甜。
我并不怵考试,只是我讨厌这种持续两个小时的紧张感觉。
考试之前我到走廊吹了吹风,发了会呆,想着要放松放松心情。我看见楼下有一个穿着古装长裙的女子一个人在走,就指着她问指南翁:“那是什么妖怪?”
指南翁瞟了一眼,又看了看我,似乎在憋着笑。这个笑带有很强烈的嘲笑意味,让我有点不舒服。
指南翁毫不吝啬他的尖酸:“那就是一个人类,应该是你的学弟学妹们在社团活动。你是不是有点风声鹤唳啊?看见个古装的都觉得是妖怪?其实妖怪也是与时俱进的,有很多妖怪的穿着都是当下的流行。”
也许在他那个年代喇叭裤挺流行吧?不过他又不是没见过现在人们的衣着,为什么还觉得喇叭裤流行呢?
我自嘲地笑了一声。我现在确实是看见什么东西都会觉得是妖怪。
指南翁建议我:“考试的时候你还是不要让你的眼睛看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不过你要注意,如果不看的话,是让你的身体克制对妖气的吸收,如果你长时间选择不看的话,你就再也不能看见妖怪了。当然,如果你打算再也看不见妖怪,也是可以这么做的,一劳永逸。”
指南翁又说:“很合算对吧?你现在赶紧选择看不见我,过个几天你就真看不见我了,也省的我天天被你烦——家里那只狗就够烦的了,小姑娘一天天闹腾的不行。”
我知道他只是抱怨而已,并不是真的想让我再也看不见他。但他说的也很有道理,考试的时候我还是需要高度专心的。
“你只需要专心就好。”指南翁说,“这事说白了就是压制你体内的妖气,你体内的妖气水平被压制下去了,你对妖怪的感知水平就弱了,就看不见我们了。”
“就和憋气似的,”指南翁说,“不过不是真的憋气,你想象你在憋气就行。”
具体的操作我也说不太清楚,这是一个玄之又玄的东西,我真心希望未来能有什么医学或者心理学专家分析一下这其中的奥秘。总之就是照着指南翁说的,我想着“憋气”之后,我发现眼前的指南翁逐渐变得模糊了,最终消失不见了。我试着和他说话,也听不到回应。
与此同时,世界一下子都清净了下来。我突然有一种很想哭的感觉,原来这十八年来我过的一直是这样平平淡淡的生活,这个世界如此的喧闹,我却像个听障患者一样从一切地喧闹中间走过。如今仅仅是过了四天这样热闹的日子,再回到清净之中我才知道我原来的生活是多么的寂寞多么的不堪。
我感觉到相当的压抑。四周依然有在聊天的同学,但我却感觉这样的吵闹更能显出此时此刻我所立足的一亩三分地的安静。多么可怕的安静啊!甚至连风声都吹不进来,绕着我四散而去。
我猛地松了口气,想着快点快点,我要快点回到那个世界中。那个世界像是梦,像是酒,沉溺其中会上瘾。
指南翁的形象又逐渐清晰起来,依然是那个带着嘲讽笑容的老头。我感觉亲切许多,安稳地松了口气。
“我应该是掌握了。”我说,“我发现我似乎很喜欢这个世界。真的有人会放弃看见妖怪世界的能力吗?就像你说的,那什么……一直压抑着什么的……我感觉就这一会我都要窒息了。”
指南翁郑重其事地点头:“有的。这个世界再好毕竟不是你的世界。”
指南翁迟疑了一下,很轻微地点了下下巴,又忙不迭地摇头:“怎么可能?如果这人不打算看见妖怪了,他就不会和妖怪说他内心所想;他会找一个妖怪说自己的内心所想,必然是因为那个妖怪和自己很亲。你想想,和一个每天看得见你的人说‘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了’,这是什么感觉?是不是像留遗言一样?怎么会有人这么残忍这么绝情呢?”
考试是很杀脑细胞的,考完试的我感觉一切灵气都没有了,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一样瘫坐在桌前。我恢复了妖界视力,一眼看见指南翁就盘腿坐在我桌子上。他不停地摇头,表情像是喝了洗面奶的猴子一样。
指南翁说:“你的成绩惨不忍睹啊,第十二题一看就是D,想都不用想。”
我这么说是因为指南翁给我的感觉就是一个一百多年前的人物,尽管那本书的历史只有三十多年。指南翁并不理会我的调侃,只是眯缝着眼睛很自信地说:“你自己再算就是。”
我不服输,拿起考卷仔细推算了一遍,确定是C无疑。我问了周围同学,有说C有说D的,莫衷一是。我在纸上写:你怎么知道一定是D。
指南翁很自满地说:“我见多识广,这种题型我见得多了。”
我才不信他的鬼话,就懒得搭理他了。我将考卷扔在桌子上,带上他去食堂。
在教学楼底下,我看见几个男老师聚在一起,站在“禁止吸烟”的牌子下边吸烟边聊天,这个行为多少有点叛逆。他们周围围着许多烟灵子,指南翁看了一眼,有点感慨:“多亏了他们几个……附近的烟灵子全靠他们和食堂的烟火养着了……瞧瞧她们瘦的哟……”
我也看不出这些烟灵子是胖是瘦,只是单纯觉得他们站在禁止吸烟的牌子下吸烟颇有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大无畏精神,做学术可不就是要这样吗?
路过图书馆前广场的时候,我听到了一阵很响的枪声。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哪个同学在边走边打游戏,仔细观察之后在图书馆前的花圃里发现了几簇蓝色火焰。这里空旷且安静,周围路过的同学却完全没有听到这声音,看来这声音也是响在妖界的了。
指南翁很难得地主动对我解释解释:“这是战场火,这一块可能过去是战场,太多死去的人在这里变成战场火。”
指南翁白了我一眼:“打战还要挑地方吗?打起战来哪儿不是战场?”
指南翁又翻了个白眼:“用枪打战形成的战场火自然是枪声了,有的战场火是刀剑声,有的是枪炮声,还有的只有呐喊声。死去的人太多,又在战场这种阳气旺盛的地方,死去的亡魂就被炼成战场火了。”
指南翁想了一会,告诉我:“基本上可以这么说。战场火不会每天出现,它们只是偶尔出现发泄妖气,等到妖气泄完,它们就熄灭了。不过,你可以上去吸收一点妖气。”
指南翁告诉我:“妖气和阳气一样,都是可以补充的,你多吸收妖气,你就更接近妖,那你就能触碰到它们了。”
“废话,”指南翁说,“人能伤你妖也能伤你,肯定很危险。”
但我想到了周一的时候遇到的凶暴的彩虹与无助的雨女,突然有点犹豫。
指南翁劝我:“战场火可以存在体内,需要的时候可以放出来烧一点妖怪,这样下回在你多管闲事的时候你也不至于很狼狈。”
我觉得指南翁虽然刻薄,但总不至于害我。在他的鼓动下,我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向着那团火伸出手。战场火像是感应到了我的存在,慢慢地向我飘来。我有触摸到了水一样的感觉。我的指尖一摸到他,就像是被他轻柔的吸住了。它渐渐地进入我的身体,整个过程竟然有一种异样的舒服,或许会和拔火罐的感觉很像。我感到一阵温暖,指尖被蓝色的火缠绕着。
指南翁的声音传来:“这种东西要小心一点,而且放完就没有了,所以能不用尽量不要用。不过也不用太担心,随着时间的积累,战场火还是会逐渐变大的。”
指南翁直言不讳:“打个小鬼应该没问题,打个像彩虹哪样的妖怪问题很大。”
我撇撇嘴,觉得有点太弱了,但又觉得有总比没有好。随着这团战场火完全进入我的体内,四周黑暗了许多。此时我的眼睛才感觉被战场火刺的有点疼,有点头晕的感觉。
指南翁提醒我:“战场火存在体内可以很好的养妖气,但当你觉得妖气太盛的时候,记得放一点出来。”
当天晚上我觉得燥热难耐,几乎要中暑。指南翁告诉我体内有战场火自然会感觉热,过几天就好了。第二天去上课时,瞿清鹤告诉我她回去又算了一遍,昨天那题应该选C。我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但此时我也不再纠结是C还是D了——这时候指南翁正好不在我身边,没人和我抬杠的话答案是什么都不重要。何况那时候的我还不太舒服,于是我更没有心力去讨论这答案究竟是什么,是什么都无所谓了。
这种燥热持续了两天,以至于接下来的两天我都昏昏沉沉的,这种状况一直到周六才有所好转。周五晚上睡觉如同发烧一般出了一身大汗,周六的时候感觉精神了许多,指南翁告诉我这是我的身体已经适应了那团战场火。
身体适应战场火有个不太好的地方,那就是门口的蛛丝目也能感受到我了。我经过它的时候像是经过一扇装有空调的大门,每次经过都能感觉到一点风。不过我并没有将它损坏,它也没带给我什么不一样的感觉,指南翁告诉我不用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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