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巨大而肿胀的身体——显然是肉瘤怪的近亲——尤其是从皮肤下突出的木条和金属来看。一条皮围裙覆盖着它那可怕的躯干……和一个猪头。
1893年世博会期间,美国芝加哥诞生了一起有关“猪肉屠夫”的轶闻,据传,每当他走进屠宰厂前总会先行佩戴上次工作时留下的猪脸面具,并刻意模仿母猪低吟的叫声,其目的在于降低那些静候死期的猪崽们的警惕。但在某天,这位屠夫在准备工作时却意外因摔倒而晕迷,猪面脱落,被走出围栏的猪群所分食。不久后,曾与屠夫打过交道的老顾客纷纷离奇丧生,每一位都如被宰杀的肉猪一般惨遭开膛,悬挂放血,成为一段扑朔迷离的阴霾往事。
无独有偶,大洋彼岸的英格兰也曾有过这么一则故事:1940年代,游民在树林中打猎时,目睹了一头其貌不扬的怪物。“在阳光照不到的丛林深处,半人半猪正在漫游……”目击者回忆说,那具衣着褴褛的人类躯体上方,接着的却是一张鼻嘴突出,似猪一般的丑陋脸孔,它甚至会持续性地嘶吼出声,远在数英里外都能听见。
不知是以芝加哥猪头屠夫的都市传说,还是以英格兰恐怖猪人为灵感原型衍生而来的“猪面人”形象设定至此已广泛被运用于多项影视与游戏作品中,无论是《蝙蝠侠(Batman)》系列故事中人格分裂的猪面教授,还是《迈阿密热线(Hotline Miami)》中那残忍而嗜血的猪面奥布雷,亦或是漫画作品《天堂屠夫(Oink:Heaven'S Butcher)》中无畏于直面并反抗命运的猪人奥因克,都以这一形象为基石发展出了形色各异的作者见解与风格设计。而在游戏《猎杀:对决(Hunt:Showdown)》中,猪面怪物的刻像则向着更为野性神秘,且更加不可名状的方向大作文章。
若只是乍一看这只庞大的丑陋生物,我们可能一时半会难以理解它的成分:厚重、臃肿的苍白躯体上顶着一个无比空洞的猪面脑袋,背部肩膀以由腐木构成的十字架嵌固着,身上零零碎碎地插满了铁片钢刺,醒目的残缺部位里甚至能若隐若现地瞥见蠕动其中的肉瘤蛆虫,以及右肢上那被赤火烧得通红的铁钩。所有的表象元素似乎无一例外都在告诫那些看见它的无辜者——不管它是什么东西,但它绝不应该是活物。
而现实是,生猛的它凭着出类拔萃的怪力与生命力,和对一切所见怀有的强烈敌意,成为了路易斯安娜州中一个令猎人们头疼的存在。
有别于我们所常见的猪面杀人魔,《猎杀:对决》中的“狂暴屠夫”其实更加的抽象化与妖魔化,在某种意义上,将其称之为猪面形象中的野兽派倒也并不为过,甚至还有一丝洛夫克拉夫特式的独特美学贯彻其中。
首先,背后巨大的木质十字架仿佛在不断地暗示玩家它与“中世纪神学巫术”之间的联系,而十字架这一符号本身就在基督宗教语境下的“耶稣受难”中沿袭着“刑具”与“福音”的双重含义。当这一符号在“狂暴屠夫”身上出现时,便同样在潜意识认知层带来了两种具有颠覆性的冲击——怪物背负极刑之罪/怪物将把人类处刑,腐烂的权威性/受玷的神圣性。
其次,怪物又以猪面、肉钩、皮革围裙等物象来不断加深它与“屠宰作业”之间的联系,进而产生一种饱含杀伐、暴力与支配等意象的迷思,强烈的视觉压迫感也籍此得以蔓延。
最后,也是最为有趣的是,在游戏中,玩家可以发现“狂暴屠夫”的弱点并不在于脑袋,更准确的说,这个生物在脑袋被击落后依然可以保持行动,丝毫没有削减其威胁性。基于这一点,我们不妨可以直接推测出脑袋其实并非是它存在之初就所拥有的器官,如此一来,它的“本体”又究竟是什么?
如果想要探究游戏中猪面“狂暴屠夫”形象的幕后成因,恐怕就需要从在“怪物之书”中解锁获得的碎片文本来更进一步地讨论。
1893年7月19日,《新奥尔良新月报》报道了来自英国的著名标本家沃尔特·波特将于周六在本地标本家阿里·道诺伊的家中展出他的作品集。但令人费解的是,两年后的3月31日,一群渔民在Stillwater bayou的路上发现了阿里·道诺伊残破的遗体,而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人知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在两天后,当地警方调查了阿里·道诺伊的一户邻居,邻居表示他们虽然曾经受邀参观过他的商店,但其实对他的工作内容感到十分厌恶,他们认为这场瘟疫(游戏历史背景为黄热病肆虐的新奥尔良)就是因为他的一系列亵渎行为所带来的惩罚。除此之外,警方再无找到能够继续推进案件发展的信息和线索,渐渐也便雪藏了这一桩悬案。
直到几个月后的10月23号发生了一场森林大火,这场大火将许多名贵的收藏品烧为灰烬,但其中一名消防员在整理一栋房屋残骸时却发现了一具奇特的标本,这个标本竟奇迹般地没有被烈焰所毁坏,人们对其工艺的精妙性感到讶异之余,“它出自何人之手”的疑问也随之扩散开来。而通过某位猎人所获的阿里·道诺伊的日记,我们总算可以将这一切结合起来了。
3月4日。我被迫离开了自己的家。他们将肆虐的流感怪罪到了我的头上。
当年的标本家道诺伊因众多住民的不理解以及瘟疫的快速扩散而不得不选择离开了当时的居所,转而找到了当地一处被废弃的屠宰场作为其临时的工作室及住所。令他感到欣慰的是,这个临时的庇护所还算合乎他的心意,但是为了填饱肚子,他不得不开始亲自狩猎,并将途中收获的动物都制成标本。当然,废弃的屠宰场里还有旧时所遗留的不少猪尸,他便就地取材将猪的毛皮烘干并割下猪头备用。
某天出门狩猎时,他意外地发现一只体型庞大的动物尸体,足足超过6英尺高,并至少有350磅重。肉体柔软而苍白,肩上顶着一群水蛭。尽管水蛭早已失去了生命特征,但仍然可以看出,水蛭曾经是这具尸体本身的一部分,而非附着之物。
其中,最让道诺伊感到惊骇的是——它没有脑袋。不是后天移除,而是先天就没有这一器官。眼前这骇人一幕,反而给这位“艺术家”带来了无限的灵感。是的,他决定利用自己的所学,将其制为一具伟大的标本。
它的皮肤无比厚实且坚硬,近乎和象皮一般;而那些被拆卸下来的器官无论是外形还是质地,都未有一项在人类生物学历史中有过记载。水蛭的外壳也颇为坚固,形状简单,易于建模。虽然一切都在朝着全然未知方向前进,但这项突如其来的标本工程却给道诺伊带来了前所未有的热情。
接下来的几天里,标本师在皮毛烘干后便着手开始了他的工作。他先是找来一大卷电缆,以及一些搜罗所获的木料、铁碎与钉刺,将这个躯体固定起来,接着又把自己的皮质前裙围到了它的身上。在一系列工作得以完成后的3月19日,标本家决定将一个猪头连接到它的身上以实现最终的效果,实验极为成功,这个家伙看上去更为恐怖了。然而,当夜的天气并不太乐观,雷雨交加的恶劣外界环境使道诺伊的卧室屋顶惨遭倒塌。
所以我决定今晚睡在工坊,如果半夜没有被雷声吵醒的话。
阿里·道诺伊的日记在此处戛然而止,后来的事也便显得明朗了。或许是南北战争遗留下来的残晦,亦或是黄热病带来的死亡,最终的结果便是吸引了无数恶魔席卷路易斯安娜州,而这个本不该存在的标本家阿里·道诺伊所遗留的巨作,也因此获得了新的邪恶生命。
看到此处,可以发现的是,游戏中的“狂暴屠夫”本不应该拥有那颗猪脑袋,那仅仅只是标本家道诺伊心血来潮的增设,让这具本不应如此招摇的遗骸成为了顶着猪面的“狂暴屠夫”,同时也使“头部”这一常规概念中的要害并不对应于该BOSS的弱点。而标本家巧妙的防火工艺,又赋予了“狂暴屠夫”无法被火焰所伤的特点。厚重的躯壳使得普通子弹难以对它造成太大伤害,只有附有切割与撕裂性质的武器或工具才能够对其产生效用。
现在,请让我们在此再次对标本家阿里·道诺伊致敬,感谢他为这个河口贡献了一份崭新的威胁。另外还值得提一嘴的是,在游戏中,猎人们击杀BOSS之后最为强调的就是“放逐”,意为此生物本不存于这个世界,即除了“狂暴屠夫”之外,这一世界中的其他怪物也另有其来头。
抛诸《猎杀:原型》对“狂暴屠夫”的润色改编,单从“猪面人”这一设计的本源角度出发,或许就会出现全新的值得被加以讨论的问题:何必是猪?
在大多数影视文学作品和游戏产品中,猪面人屡见不鲜,虽然在形象上不尽相同,但予人以某种特殊心理恐惧的核心根源,恐怕在于一种对既定思维的颠覆。
最先被颠覆的是内部关系。撇开在弱肉强食环境中成长的野猪,以长期被人类所驯养乃至形成稳定产业化的家猪为例,常常被人们缚以“懒惰”、“庸俗”、“贪婪”、“愚钝”等偏向于“无害化”的负面标签,可一旦这些标签被一个个具体性的行为所打破,其未知的不可控性本身就会带来恐惧。而反观那些创作品中的“猪面人”设计,除了以猪头人身的形象所导致的恐怖谷效应之外,更多的直接恐惧来源其实是它们通常凶器相伴、狂暴易躁且心存谋略。
之后被颠覆的是外部关系。当猪与人之间的思想被融汇,生理的边界也被模糊时,家猪这一原本作为“六畜”之一并受到人类绝对掌控的可圈养属性便被彻底冲垮了,于是人类所面对的并非单纯只是一个披着猪皮的所谓凶犯,而是一个被奴役了千百年却突然得到解放的象征性个体,从而产生某种由道德自责与“人类中心主义”思维被动摇所带来的深层恐惧。
而作为在《猎杀:对决》中第一个与玩家打上照面的BOSS,以猪面——“狂暴屠夫”的视觉形象登台的理由显而易见。
毫无疑问,《猎杀:对决》为玩家提供了一个极端残酷的舞台:猎人与猎物间的相互捕杀,以及猎人与猎人间的相互猎杀。谁是猎人?谁又是猎物?
而家猪,作为一个在曾经的传统既定观念中温顺的杂食类牲畜,于《猎杀:对决》舞台的聚光灯下却成为了其中首个出现的强大BOSS怪物,恐怕这便是制作组希望玩家在上手之初就能够感受到这部作品所极力传达的核心所在:
在这片处处充满威胁的路易斯安娜州,既没有永远的猎物,亦没有永远的猎人。
「这里是怪物学术,让我们来聊聊怪物与怪物之外的那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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