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在这个美妙温柔的夜晚,我生活中经历过的许多图景又一一浮现在我眼前,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生活得非常空虚贫乏,脑子里毫无想象力。
——《荒原狼》
在5月31日晚零点到来之际,坐在出租屋内隐约能够听到楼下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以及远处传来的欢呼声,我伸出双手搓了搓脸颊,试图赶走睡意。历时两个多月的居家隔离暂时画上了句号,久违的自由再次回归到日常之中,而此刻我的头脑却有些晕乎乎的,不知道该如何恰如其分地表达此刻的心情。
“出去转一圈吧。”在这样的心理暗示下,我走到楼下找到荒废许久的自行车,打好气并上了些除锈剂,准备在这个特别的夜晚好好飞驰一番。由于是偏僻路段且已至深夜,一路上特别安静,与隔离前的每个夜晚并无什么不同。驶过一个又一个路灯,自己的影子也时长时短、时前时后,令我一度有些迷离恍惚。
本打算在这个特别的夜晚体会一番“新生”的雀跃,可怎么也提不起兴致,一切都是那么的……平常。我只是漫无目的地骑着车,仔细回味着居家隔离这段时间的心境。
早在隔离之前,我曾经设想过长时间离群索居的可行性,最终得出的结论是:只要有电脑有网以及能够维持生活的物资,小半年应当不在话下。结合实际情况来看,这显然是高估了自己的意志,原本还信誓旦旦地打算利用隔离这段时间好好钻研技能、磨炼心智,可真到了那时却只能时不时趴在阳台上长吁短叹,漫无目的地搜寻房间外的景致。如此日复一日,忽然在某个瞬间我会惊讶于这种高度机械的生活节奏,同时也意识到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两个多月。在这段时间里,“明天”这个概念变得模糊起来,某种确信的东西被动摇了,生活也逐渐失去了真实感,从一开始的焦虑到后来的麻木,这种“逐渐习惯”的感觉是最糟糕的。
为了缓解这样的状态,我竟产生出这样一种幻想,幻想着一只会说话的猫(形象来自于楼下公交站台的虎斑),它仿佛是我脑海中众多意识切片的集合,以及在不同时刻所产生各种情感的投射,这个形象使我的生活恢复了些许生气。每过一段时间,我都会为这个幻想增加一些细节,使这个形象愈发饱满,最终连在保持清醒理性的情况下都不得不去怀疑,我是不是真的和一只猫认真地对话过。
就这样,一边驱车前行,一边沉浸在自己的胡思乱想中。已经快凌晨2点,阵阵睡意袭来,是时候结束这次无意义的“自行车漫步”了。在回去的路上,一个奇怪的念头从我的脑海中闪过,只是当时我并未在意这万千纷繁思绪中的一缕。后来同别人聊起那段隔离时光,感觉就像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在谈论一件久远到模糊的事情,这时我才想起那晚一闪而过的念头:
一次最危险的长距离航程虽然结束了,却不过是第二次航程的开始;而第二次航程的结束,又不过是第三次航程的开始,如此循环不息,永无止境。这就是整个人间的无休无止而且是难堪的努力。
——《白鲸》
我很讨厌在一件无意义的事情上穷思竭虑,但在工作中我又不得不去消化人为制造出来的复杂。不知从何时起,工作中能够获得成就感的时刻早已消失,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琐事循环,我只能承认这样一件没什么新意的事实:我正在做着自己并不喜欢的事情。
对于大环境普遍不乐观的今年来说,产生这样的心态多少有种“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无病呻吟,要知道身边有多少人被裁员,至今未找到一份合适的工作,而自己最起码还有一份说得过去的工作,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如果面对这样的诘问,我铁定会心虚,但我更害怕的是有人反过来问我:
天哪,光是想到这个情形,我都觉得手心冒汗、呼吸困难。为了逃避这样的问题,我甚至一度热衷于陷入忙碌钻营的节奏中,以此获得一种麻木、虚假的踏实。我渴求一种清晰、平和、笃定的思绪,为此我愿意投身于艰深晦涩的大部头作品或者漫长乏味的跑步中,这些行为确实起到了一定的效果,但它们无法形成持久有效的影响,在大部分时间里,我依然怠惰麻木,有如深陷泥沼之中,头脑里变得闷热黏稠,“想要做点什么”的心态被体内深深的疲倦所压制,周围的一切都在褪色,表达欲和创作欲几乎消磨殆尽。
反观我的一位老友,今年六七月份他果断辞去工作前往另一座城市,前段时间拜访他新的住处,只见他的书桌上摆满了各种书籍资料,那些不过是他日常钻研“无用知识”的一部分。此外他还让我品尝了他亲手制作的咖啡——客厅里摆着一台不知从哪里收来的咖啡机,并且他还兴奋地和我表示,自己准备考个摩托车驾照去机车露营。用他的话来讲,现在难得不怎么卷了,得趁机多玩一玩。
我能明显感受到他身上有一种清晰、旺盛的生命力,相比之下,我总是含糊其辞、模棱两可,注定成为不了一个果断鲜明的人。当生活不再有意图的时候,人也就可有可无了。我意识到自己不能继续像现在这样,在相同的地方一直做着重复的事情,于是我小心翼翼地将希望或者说自我勉励寄托于即将到来的一年。
但是,突然,某一天,一个人发现,自己三十岁了。他确认了自己的青春。但同时,他也在时间上给自己定了位。他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承认,他处在时间曲线上的某个时刻上,他承认这条时间曲线他是必然穿越的。他属于时间,他感到一阵恐惧,正是在这之中,他认出了自己最有力的敌人。明天,就在他原本应该拒绝的时刻,他还期待着明天。
——《西西弗神话》
虽然实际上应该还算是29岁,但是老家那边是按照虚岁算的,所以今年我实打实地过了一次30岁生日。对我而言不过是重复日常的延续,可在某种主流价值观看来,30岁好像承载了一些不得了的意义,它像是人生阶段的里程碑,步入另一种状态的分水岭,头上突然多了一堆主线任务催促着你,好像不达成某些目标或者不在被普遍认同的轨道上行进就会显得格格不入,于是“三十而立”这个词一下子多了些沉重的意味。
一时语塞,不知在这个时间点该如何切入主题表达一番深刻感悟,以证明工作这些年确实积累了阅历,沉淀了智慧。我试图从过去文字、照片记录中找寻吉光片羽,很遗憾一无所获。更难以接受的是,我口口声声说着“拥抱无限的可能性”,可每当需要做出改变时却一步也不敢迈出去,只得在原地一边踱步一边进行些廉价的反思来安慰自己,并美其名曰“保持自己的节奏”,最后以一种温吞的、乏味的姿态活着。
这一年能感觉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一些根深蒂固的变化,不断丧失对生活的热情,总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很容易陷入到一种平静的消沉之中。我不太愿意相信所谓上了年纪就必须接受一种名为“成熟”的腐坏,仿佛到了一定人生阶段就一定会变得无趣、沉闷,可在我身上发生的变化似乎又在不断验证这一点。
另一方面,随着年龄渐增,自己很难再抱着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看待死亡,你能明显感觉到它正在(或是已经)降临到身边人头上,从老一辈到父母这辈,再到自己身上。时间的流逝带来的不再是成长和积累,而是衰老和失去。
我越来越容易陷入到回忆中,并时不时发出“物是人非”的感慨。这些回忆有时甚至不是一段事件,而只是一个场景、一种感觉。多少次临睡前,我的脑海中会浮现出那些街道、楼梯、灯光……甚至是摩挲桌角的触感,一切都是那么熟悉,仿佛彼时今日之间只隔了一层薄膜。有时在浅寐之际,往昔的记忆会忽然清晰起来,仿佛就发生在不久前,然后意识将自己迅速拉回现实中,睡意立刻消散,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巨大的失落感,因为你意识到那些时光一去不复返了。
大学里每天坚持洗冷水澡的舍友,初春见面时已经穿上两层秋裤;曾经送我《娱乐至死》并告诫我要时刻保持清醒的老友,如今已经沉迷虚拟偶像不能自拔;学校旁那道幽静隐蔽的山间步道,现在被开发成了网红一条街;再次回到童年居住的小镇,一切看上去都显得……那么小。在不断流逝的时间里,我感觉有点天旋地转。
——某天的日记
我缓缓将头仰起使后脑勺靠在椅背上,闭起双眼,并长长吐了一口气。
《罪与罚》最后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让生活代替思辨”,对,就是这么个意思。明年会变得更好还是更糟?我真不知道,但生活还是得继续,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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