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本文著于 2019 年,最近在处理我博客的一些历史遗留问题时,正好翻了出来。发给几个朋友,都觉得很不错,遂重新投稿至机核。
我打开摄像头,第一眼望到的是天花板。HUD 显示在我视野里出现,轮番出现「早上好,约修亚警官」、「4 月 19 日」、「早上 7:00」字样,以及一些我添加进去的待办事项 —— 这功能特别烦人,但我关不掉;作为有时候会忘事的警官的我来说,也不太想关掉它。
我试着把手抬起来,撑着身体来起床。房间很安静,手臂里的元件发出的一点点吱吱呀呀声音都能勉强听得到。顺着摄像头的方向,我看到自己包裹着人造纤维织成的身体,顺势将腿往床沿移动。我穿上拖鞋,从衣柜里找到我的警服。
穿警服之前,我习惯性地在落地镜前欣赏这一副身躯。这是一副原本不属于我的机械躯体,你无法在上面找到任何蛋白质,但你可以找到合成机油:由高强度不锈钢组成的支撑和活动结构、高韧度的生物友好塑料制成的一些化学反应胶囊和物质传输管道,以及人造纤维织成的(虽然是织物但意外非常光滑的)乳白色人造皮肤 —— 不仅光滑,韧性也很强,对于做侦查的我来说再合适不过。
读到这里,你可能以为我是 AI 驱动的机器人,抱歉,你猜错了,我是个如假包换的人类;当然更准确地说,我现在这幅形态应该更接近赛博格,但我并不喜欢别人这样说我。这套几乎全部由人类工业打造出来的躯壳里虽然有 AI 芯片和网络相关功能的芯片,但它并不具有脱离控制的特性。实际上控制这套躯体的,是我的大脑,以及一些必要的神经中枢单元。
从镜子面前回过神,穿上警服,出门,坐磁悬浮车去警局。我的待办事项里有一项是去城南边的大学,找医学系的文森特教授,和他探讨我经手一桩棘手案件。说来也巧,我与文森特教授的第一次见面,就和这一副我很讨厌又不得不依赖的躯壳有关。
整整一年前,我也叫约修亚,也是在警局侦查小组的警官,但我是一名生理年龄是 28 岁的单身雄性人类。由于日常生活只有一个人,所以工作就成为我的主基调,基本上没什么时间拍拖。时间久了,我甚至觉得现在这个状态就挺好。
这个状态一直持续一年前的那次探案。那是位于郊区的一个犯罪窝点,我和我的同事在那里蹲守超过一周。我们挑了他们在窝点里开会的日子来收网,以为已经掌握他们所有情报的我们万万没想到,他们居然猖狂到在没有取得执照的前提下进行人体改造。直到看到他们每个人的手臂上安装的强火力的机关枪,我们这才恍然大悟,他们为何会在逐渐转暖的四月天,穿逐渐与天气不合的极厚卫衣 —— 踩点时,我们还有人开玩笑说,他们不会也信「春捂秋冻」这说法吧。
你向队友说了永别,做好了跑马灯的心理准备,最后却生龙活虎站在(差点)给你开过追悼会的队友面前,不知道是该万幸还是该尴尬。还好,两个月之后,我第一眼见到的不是队友,是能把我吓得半死的 HUD 画面(「天堂科技这么发达?!」),以及一位陌生教授。这位教授自称叫文森特,他向我解释在我「死」后的一切事情,包括我如何去操作我新的的义体,以及他们研究这副义体究竟花了多长时间,称它为「人类工业最高的结晶」,全世界仅此一副。
在三个月的复健过程中,我知道这两个月发生了什么。这次收网行动虽然导致一人「死亡」(就是我啦)、几位刑警受伤的结局,不过好在这些蠢贼还没来得及建立其他据点。在重新掌握线索后,他们在一次搬家的途中被我的其他同事缉拿归案。
至于我「去世」的消息,出事当天一度在本地新闻网站引起不小波澜。第二天,文森特教授依此找到警长,说希望能够用义体来帮我复活(听上去就很黑魔法)。一开始他们都很抗拒,因为他们都开始在筹划我的追悼会,就等着医院正式宣布抢救无效(我能撑那么久也是奇迹,苦笑),但没过多久,警长就回头给吃了闭门羹的文森特教授亲自打电话,同意了他的方案,之后还亲自做我远房亲戚的工作。
也不知道是谁把消息放出去,嗅觉灵敏的媒体很快就知道这件事情。当然啦,又是「优秀警官殉职」,又是「全球首例全义体赛博格」,这种事情不会引起媒体注意都说不过去。警长以「该警官依然在恢复期」、「为其隐私考虑」为理由,直接帮我扛过这些媒体报道,很快,媒体们的注意力就转向了明星花边新闻。
不得不说文森特教授相当厉害。只留下神经中枢这种程度的全身义体,我从醒来到完全适应,只花费了三个月。三个月后,我就可以在庆功宴暨欢迎会上喝一瓶代餐饮料(毕竟义体本身只需要充电就能维持运行),然后第二天就正常回到工作岗位了。
嗯,的确该回到工作岗位了 —— 我正乘坐的磁悬浮车刚好到站。不得不承认,义体的一个好处就是,进警局什么都不用做,前台接待的警察机器人就能直接利用短距离信息广播协议,直接核对我的身份。和其他警官和警员讨论过关于案件的新情报后,我开始往文森特教授所在的大学出发。
到达讲堂的时候,文森特教授正在授课。见我从后门溜进来找了个没人的角落坐下,文森特教授稍微顿了一下,然后面不改色地继续讲课。
「我们知道,包括人在内的生物的运动、感受、客观生理现象,甚至各种主动行为,归根结底都是来自神经中枢的运算,通俗地说,就是大脑。我们的大脑本质上就是装载有操作系统的一台具有完整功能的主机,通过神经这样一道程序接口传输信息,最终完成这一切行为。」
刚好讲完这一句话的时候,下课铃声响起。「我们这节课就到这里,你们有什么问题不太明白的话,」教授往讲堂后方望到了我,轻微停顿之后说,「你们可以先发电子邮件给我,我待会还有点事,就不当堂解答大家疑问了。」
穿过人和机器人交错的走廊,文森特教授把我领到他的办公室。教授的办公室面积不算很小,但只有一张宜家减价处理的塑料办公桌,上面摆放着一台精致的一体机,一个不插电、非常 old-school 的木质相框,桌子两侧各有一张电脑椅。房间里除了这张办公桌和两张电脑椅,就是两个懒人沙发,和本来适合在榻榻米上使用的低矮茶桌。虽然装潢和家具简单到令人发指,但意外非常和谐,也完全符合教授的实用主义美学。让我想起一句话,「没有设计就是最好的设计」。
「坐吧,」教授顺势把平板电脑放在桌上,又把懒人沙发拉到茶桌旁,坐了下去,「看你这情况,不像是因为义体有故障才来找我。」
我也坐在另一个懒人沙发上。「AI 芯片的信号调制解调…… 呃,是这么叫吧?这功能可能还有些小问题,」我边说,边听着自己身体里扬声器发出的声音,「有时候做一些动作可能会有延迟,或是说话偶尔带有点奇怪的口音。虽然影响不大,不过可能还需要教授调整一下。」
教授喝了一口茶,「唔」了一声,示意我继续说。我从背包里掏出证物袋:「昨天我们的便衣警员去和贩毒的犯罪分子交易,最后人证物证全齐。当时交易的东西就是这个,我们化验结果发现,这不是我们以往经手的毒品案件中见过的毒品,换句话说,这应该是没有见过的毒品。我想请您帮忙看看,这是什么物质。」
「哦,有趣。」教授放下茶,从我手里接过证物袋,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一圈。「证物这种东西,就这样直接给一个无关人员吗?」
我早知道他会这么说,「是警长让我找您来看的,毕竟您是神经医学出身的,博士毕业论文也上过著名期刊,是有关毒品和……」
「打住,是精神类物质对人类中枢神经的影响。」即使明知是在打趣,他还是带着笑意一本正经纠正我,「精神类物质可不止毒品这一个东西哦。」
「是 ——,是。总之,虽然您的研究领域已经专注于人类神经信号判断与处理的研究,还做出了这副伟大的机械产品,」我把手举过头顶,「不过捡起您的老本行,应该不会很困难?」
他又看向证物袋,「可以,不过我需要一些时间,顺便我一直都是在做脑机接口相关研究的,你功课没做好啊。」教授又嘬了一口茶,「听你对案件这么描述,我对这东西开始感兴趣了。我会和化学研究室的同事一起研究一下……」看到我突然欲言又止,教授摆摆手说,「放心,我不会说是警察给我的。」
交过需要化验的东西,我们又简单寒暄几分钟,然后决定帮我再微调一下 AI 芯片。从教学楼前往医学研究楼的距离不短,但也不至于需要搭乘交通工具,我们边走边聊起有关义体的问题。我又开始和他探讨有关义体的技术细节。
「刚才你应该也听到我在课上讲的内容了,」教授说,「事实上,从你的神经中枢里传出的电信号,和网线里传输的电信号,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格式,你的义体并不能直接接收大脑发出的电信号并作出反应。」
「神经中枢传出的电信号可以直接控制肌肉运动,这我知道,这是高中生物学的内容。」
「没错,」文森特教授点了点头,「关于信号转换的问题,如果你研究过计算机和互联网发展的话,『调制解调』这个词应该很熟悉。早期互联网有个叫做 ADSL 的技术,通过它,互联网数据可以通过有线电话线路进行传输。但是电脑并不能直接读取这个信号,毕竟接口不一样,而且电话线毕竟还要承担传输电话信号的责任,信号制式也不一样。所以就需要有一个转换装置,来将两边信号进行传译。这个装置就叫调制解调器,信号转移的过程就叫做『调制』或者『解调』。」
我若有所思,「所以,您把 AI 芯片的这个功能叫做调制解调,就是因为它会将大脑电信号进行处理,再转换成义体可读取的信号,以及同时进行反向的流程?」
教授点点头。「例如,你现在说话和在被装进义体以前的感受其实没有什么区别,是吧?实际上,说话涉及有面部肌肉的动作、气流带动的声带震动,以及舌头的形状,等等,这些东西配合才能让你正常发声。大脑实际上是直接发出让这些器官协同工作的电信号;器官收到信号可不会做什么处理,直接会照办。
「如果想要用这些信号让扬声器发出同等声音,那么调制解调就是必不可少的流程。AI 芯片会统一收集有关你大脑的所有电信号,并会自己分析,判断你希望执行的操作,并让义体中相应组件来完成……」
给义体里的 AI 芯片做调教之前,我需要进入睡眠状态,因为毕竟需要把 AI 芯片取出来操作。义体外面的接口只能为义体内的电池进行充电,不能连接芯片。等我醒来的时候,文森特教授让我试试这个参数下运动和说话是否正常,我动了一下,确实要比调整之前更舒服。
「给你,」教授拿来一瓶代餐,「虽然你现在喝一瓶代餐、晚上别忘记充电就能活下来,但要求低不代表没有啊。」我接过瓶子,拧开瓶盖,咕咚咕咚往嘴里倒。我感觉比以前适应了些嘴里气味传感器传来的甜甜却有些发腻的味道,这大概也是调整的结果吧。
教授说,「难得来市南一回,不如去附近的酒吧喝一杯?」我回复说,自从在这个身体里之后就没去过酒吧,这义体对酒精没问题吗?
教授用空手道的手势劈在我脑袋上:「早就替你想好了。你这个新身体会自动帮你处理多余的酒精,不过还是会模拟人体处理酒精的过程,所以一样会醉,不能喝太多。你去试试就知道了。」
这次,文森特教授带我到一间名叫「迷途羔羊」的酒吧。我们穿过突如其来的大雨,全身湿漉漉地推开酒吧的木门,一股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味道直接通过摄像头扑面向我而来,声音传感器传来一个熟悉却又陌生的爵士乐。正当我即将沉溺在这个爵士乐的时候,AI 很扫兴地在我的视野上打出曲子的名字:《异乡人》。
Duh。我不自觉地发出扫兴的声音。教授和我坐在吧台上,酒保立刻就走了过来,看上去教授的确经常来这个酒吧,「Mojito,对吗?」教授点头。
酒保把头拧向我这边,他的表情很明显从您想要什么的表情,变得惊讶了起来:「这是教授新研发的机器人吗?」正当我要装成是机器人的时候,教授示意酒保凑过去,在他耳边凑过去说了几句,酒保的表情很快恢复了正常。「明白了。」然后转头问我,「这位客人…… 是叫约修亚是吗?新闻里见过你的报道喔。」
我点点头,看来教授悄悄把事情告诉了这位酒保。「Full body 的红酒,有吗?」我追问。「有是有,不过这酒加上维修费,可就不便宜……」酒保此时看到教授比了个 OK 的手势,顺势提了一下眉毛,「明白了。」
正当我惊诧于义体的气味感受器可以将 full body 红酒的味道还原得如此细致入微之时,一位女性突然来到吧台,坐到我的旁边,开始按起手机。然后我的视野里出现了一个近场传输协议的标志,提示有附近的人给我发来一条新消息。「约修亚吗?」很明显是这位女士发来的消息。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在后悔自己忘记把允许陌生人的功能关掉的同时,我给她回复这句话。
「新闻里听说过你的事情。另外,一个机器人自己跑来酒吧喝酒,想想都太科幻了,就和机器人能梦见在迷途羔羊酒吧里玩长发公主街机一样科幻。」
我不自觉地苦笑了一下,又点了点头。「我叫凯瑟琳,请多多指教。不如我们交换一下即时通讯地址吧。」她又发了一条消息。
我也不知道为何我会乖乖地将我的即时通讯地址交出去,如同被她抓住把柄一般。「所以,找我有事?」我在即时通讯回复她。
「没有,觉得你是一个很有趣的人,我是认真的。想认识一下。」凯瑟琳的即时通讯头像也是一个面容姣好的女性,只不过不是她本人,是个动画角色,瓜子脸,夸张的金色辫子垂落在脸的两侧。
正当我的注意力还在她的头像上的时候,她又说:「还没女朋友吧?」
「当然没有啊,光是工作都忙死了。再说,被塞到义体成赛博格之后,就没有被像你这样的女孩搭过讪了。」发完我叹了口气。
从摄像头的余光里可以看到她看完消息之后,有些忍不住想笑,两只手撑在吧台上捧着手机,整个人前倾,头不自觉往后仰,麦克风里似乎接收到她「咯咯咯」的笑声。嗯,确实有些喝多了。
她笑完之后,对酒保说:「再来一份三倍阳光。」我这才留意到她的酒杯里是棕褐色的精酿啤酒。
「苦只是这个酒的一个方面。」我能看出来,她在很认真地敲着手上的玻璃板,表情严肃,「这酒起初是各种各样的果香味和甜味,如同幻境。穿过这层幻境之后的浓郁苦味,如同堕入深渊。这不就和生活一样吗?你可以做你想做的任何事,但终究只是一场幻境,最终就是无尽的苦味。」
「所以红药丸和蓝药丸,你会选?」我说。「蓝。」她不假思索地输入这个字,按下发送。有趣。
「时候不早了,我打算回家休息去,」坐在我左边的文森特教授突然用手肘敲了一下我,「你呢?明天还要上班吧。」我这才注意到 HUD 上的数字时钟赫然写着 21:00。
我也回去吧,这里离我家还挺远。等我付过酒钱,发现凯瑟琳早已离开,留下带有一点点褐色啤酒的酒杯,以及 HUD 上她发给我的新消息:「很高兴认识你。」
「在审犯人?这里可能有个能帮助你们的情报。」我还在观察室里,仔细观察审讯室里的警员一筹莫展的表情时,HUD 提示我文森特教授发来即时通讯消息。
「你拿来这份样品不简单。」我从观察室出来打电话给教授,教授连招呼都没打,就开始告诉我他的发现:「明说了吧,这种物质我见过,而且还亲手合成过。以前在我的研究中,我发现这个物质可以增强神经递质的活性,进而提高信号传输效率。在早期做脑机接口的时候,我就用它作为神经递质活性剂,用来增强机器和大脑信号交互效率。」
听完,我摸了一下后脑勺。「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教授又说,「你放心,这种物质很早就被我放弃了。因为它其中一个副作用是,令大脑的内部神经递质传递路径紊乱。虽然时间极短,但对于需要承担重要角色的物质来说,这种副作用肯定是不可接受的。在你身上使用的神经递质活性剂,虽然效果没有之前那种好,但副作用可以说几乎为零。总之,你放心就好了。」
「这种路径紊乱确实会带来一段时间的幻觉。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们的研究时间并不算长,我们没有发现有因为生理病变导致成瘾(addiction)的案例,但也可以证明这种物质在短期内应该不会导致病理性成瘾,长期的话,我不好说。话虽如此,即使是能因为行为失调导致的成瘾(disorder)的化学品,也应该算是精神类药物,警察不会不管吧?」
「…… 我明白了。还有另一个在意的事情是……」我在纠结要不要把我的想法说出来,「您刚才说,您以前合成过这种物质……」
「怀疑我吗?要真是我干的,那我现在跟自首有什么区别?」
这道理我当然懂。「我意思是,会不会是您当年的同事干的?」
教授听到这句话,明显停顿了一下,然后我听到了木头和塑料相互敲击的声音。「…… 我不知道,之前与我一同做研究的同事和我在研究方向上有矛盾,现在已经分道扬镳了。
「抱歉,这方面一时间没办法帮到你,不过如果你不嫌我这个中年人碎嘴,你可以过来我这里,我给你讲讲当年的事情吧。」
挂上电话,我开始重新整理我与教授刚才的对话。我回到观察室,开始进行思考。
文森特教授在攻读博士学位期间,一直在做脑机接口的研究。一开始如果能够一起共事,那么想必对方水平与教授一定接近,而且很有可能脾气暴躁,更有可能是压不住的那种人。
同时,作为与文森特教授一同工作过的人,想必一定和教授一起研究过这种被称作「毒品」的物质。这说明,他们有可能会以将其包装成毒品的方式,在地下做营销。
在脑中演示一万遍与嫌疑人的对话之后,我告诉在审讯嫌疑人的同事,「我试试。」
「机器人?」这位嫌疑人看到我进来,说了这三天以来的第一句话。我在心里默默鄙视了一下这厮,接着说:「我是约修亚警官,警号是……」嫌疑人眼睛瞪得更大了。我知道他想说什么,「行了知道你看过新闻了,」我不得不用这句话来圆场。
我坐在嫌疑人面前,然后是例行、短暂、又没什么营养的审讯前声明。之后,我装作波澜不惊的样子,说:「你们这东西可真不简单啊,我同事们之前都没见过。」然后,我直接把两只手交错,又把手臂往前拉了一下,故意给嫌疑人看,「不过,我可是用这东西一年了啊。」
嫌疑人的表情立刻变得微妙了起来。「…… 原来那家伙没有吹牛啊。」
嗯,上当了,我已经能想象到观察室里所有同事跳起来的样子。「哦?是谁在吹牛呢?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看来你还没完全理解你现在的情况。」我把身体往嫌疑人方向倾斜,把底牌亮出来,「不如我跟你说说现在的形势吧。我现在可以跟你说,你们这东西目前还没有证据可以表明是毒品,最多只是迷幻剂。虽然少说你们也得蹲个几年,但这罪名比贩卖毒品可是轻不少呢。」
我又把身子往椅子背方向靠,翘起二郎腿,两只手背在后脑勺后面。「但是呢,既然是一个新东西,就说明这东西还没收录在精神类药品名录中,所以它是什么东西,还是个空白。也就是说,你们这个罪还不能完全定下来…… 懂?」
说完,我把头低了一下,用摄像头横盯着嫌疑人的表情:我明显能从他表情里读出来,他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本来我的临危不乱都是装出来的,不过,看到这厮慌成这样,我知道我赌对了。
沉默许久,他终于放弃抵抗,将他所知道的一切都说了出来:他所说吹牛的那个人,这个制毒团伙(暂且先这么叫吧)的老大。据这厮以他听到的故事所述,最开始,这位老大只是自己销售这种药品。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是,地下世界的消息远比光明面要灵通得多,很快,他开始组织起团伙,来生产和销售这个迷幻药。
为了提高迷幻药的价格、保护团队安全,他甚至一直保持小团队运作,并要求包括下线在内的所有人隐蔽行事,甚至还有诸多明或暗的规矩 —— 这一点我深有体会,经手这个案子快半年,我和我的同事们一点线索都找不到,只能不断和下线们各种玩无间道,最终才获得与这厮交易的机会。甚至,为了撬开更多情报,我们没有选择放这厮走,而是直接把他抓起来,希望借此获得更多可靠情报的同时,也算是给犯罪团伙一个下马威。
他想了一下,「我们老大说,目前还没有证据表明这是管制药品。哦,还有,据说他曾经做过神经科学研究,还吹牛说您这副全球唯一的全义体赛博格有他的一份功劳……」他说最后半句的时候声音越来越弱。
「我有理由相信你说的不是假话。你最后再告诉我,下线们交易是如何进行的,以及你没被抓之前,你们老巢在哪里。」
有了这些情报,我们的侦查过程顺利了不少。虽然直接抓人的举动必然会让老狐狸有所警觉,交易规矩也改了不少,但碍于下线实在太多,牵一发动全身,他们一时之间难以完全隐匿自己踪迹。在他们完成搬家之前,我和我的同事们最终成功划定了好几个窝点。
我负责蹲守的其中一个窝点,是在一个热闹的城中村的一条中心街。这条街时常人头攒动,让原本十分拥挤的街道变得更加拥挤不堪。贫民窟里的每一栋楼的外墙总会挂上一些不知名的霓虹灯,似乎这样可以掩盖其中肮脏的那一面。
这栋楼的结构有点像是筒子楼,每层大概会有十多个房间。楼层很高,但没有电梯,只有供残障人士使用的电平台。楼间距虽然很窄,窄到期间的道路容纳一些都会显得有些拥挤,但好在还尚有距离,从对面楼道观察,应该不会很快被发现。我们顺势租了一间在对面的房间,透过窗户,每天在那里盯着对面房间的一举一动。
这天夜里,如往常一样,正是霓虹灯高挂的时间。我坐在床上,把充电器插到脖子后面,顺手拧开一瓶代餐,开启摄像头的变焦功能,死死盯在窗户正对着的对面。霓虹灯的亮度有些高,下面的声音有些吵闹,空气因为各种柴油机工作的缘故,被蒙上有淡淡的烟气。这一点也不浪漫,还影响我观察对面楼的情况。
正在我抱怨的时候,楼梯间的窗户出现一个人影。我拧上没喝完的代餐,顺手抄起单反相机。这个人穿着长袖 T 恤,头上戴着帽子,很明显有白色的络腮胡。我轻车熟路地拍下他在楼梯间的样貌,心里祝愿他不要发现我。
3 楼,2 楼,1 楼…… 终于,他从楼里出来了。这时候,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他突然把目光转向我拍照的那个位置,死死盯着我看,甚至仿佛有一丝诡异的笑容,仿佛一眼就看穿我的想法一般。
完了,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我下意识地赶紧低下身子,充电器也差点被我扯断。扯断的一瞬间,我突然觉得这个人的样子非常眼熟。是在哪见过呢……
我开始一轮轮回想,我到底在哪里见过他。不行,想不起来。这个人是谁,我完全没有头绪。
我尝试回想审讯室里的对话。「…… 还吹牛说您这副全球唯一的全义体赛博格有他的一份功劳……」一道闪电从我的脑中闪过。
不会吧!我立刻从身上拔掉充电器,赶紧从房间里冲出去。我以最快速度下了楼,冲出大楼门口。可惜,迎接我的只有霓虹灯映衬下的街道水洼、各式各样的烟气,以及匆匆路过、操着脏话的人,外加夹杂在人类中间的各种形态机器人。
在附近跑了十分钟,我只能以举白旗的结果收场。我暗自骂了一句,边跑上出租屋,边打电话给文森特教授。教授明显在做其他事情,等到我快走到出租屋门口才接起电话。
刚听到教授的声音,我就有点后悔了:我觉得我应该要先验证一下我的想法,才能和教授去说这件事。于是,我一边打开平板电脑的学术搜索引擎,一边和文森特教授说:「教授没睡吧?可能有件事需要向你确认。」
我迅速把教授的名字和「脑机接口」作为关键词输入进去。「这个案件,远比我想象中要复杂,所以您的对话我现在开始会录音。」
第一条论文结果,点开,找到论文作者一栏,Vincent,以及……「教授,请问您当年的同事是不是叫,K,E,V,I,N,凯文?」
之后,我又迅速查找到与论文有关的期刊扫描版,找到一张合照。我终于想起来,这张合照,就是在文森特教授桌子上的那一张。上面除了明显看上去像导师的几个人之外,站在最中间的两人,一位是文森特教授,另一位,很明显就是刚才下楼的的那个人。
「等一下,教授。」所有东西都被串接起来了,「过几天我可以来您办公室,请您聊聊『当年的事情』吗?」
「没想到啊,没想到,」教授右手拿着相框,左手扶着下巴,眉头微锁,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凯文那家伙,居然真的去做这事情了啊。」
「这个案子虽然不算大,但我也很替您震惊。不过,」我清了清不存在的嗓子,「您也算是半个与这案子有关的人了,所以,您的证言很重要。」说完,我拿出录音笔,还有带手写笔的平板电脑。
在文森特还在攻读博士学位的时候,他认识了一位叫凯文的同学。两个人都因对脑机接口感兴趣,从而选择攻读神经医学的博士学位,但理由却有所不同。
文森特教授大学时期攻读医药学,而在大学期间的实习,是在医院做临终关怀。他的第一位病人罹患白血病,因而只能在病床上等待医生和家人的救护。这位病人在临终前对文森特说,他现在最希望的,就是能站起来走路、跑跳,同时能够独立生活一天。文森特每天帮他做思想工作、协助心理医生解决他的抑郁问题,却无法真正实现他的愿望。这样的经历,让文森特立志攻读神经医学,希望以脑机接口的方式让他们重获新生。
凯文的大学时光,甚至没有攻读医科专业。他是计算机硬件出身的学生,对当下已经非常流行的虚拟实境(Virtual Reailty)技术有着很深的执念,当年坊间传闻,他在大学期间试过好几个周末全天泡在虚拟实境网络里,几乎完全不接触外界。但是他觉得,现在的虚拟实境技术完全没有任何革新和进步,只是单纯对人体的感官的接管。用计算机的术语来说,就是「不够底层」,「效率太低」。他决定自己动手,从底层的脑机接口做起,让虚拟真正成为现实。
虽然攻读神经医学的目的并不相同,但文森特和凯文的目标都是脑机接口,两人一拍即合,决定攻读博士期间,利用所学制造真正的脑机接口。医学出身的文森特从人体和药理化学出发,计算机科学出身的凯文自然就得充分发挥计算机技术,两人开始踏上真正制造脑机接口的疯狂道路。
「所以『调制解调』这种网上冲浪时代的词,就是凯文的主意吧?」我略微打断了文森特教授的话。
教授听到,呵呵呵笑了一声,「是啊,基于这个理论制造的脑机接驳 AI 芯片也是他的天才作品。那是我们关系最好的时候。除了课程,我们每天都会有源源不断的新主意出现,不断试验和验证,最终我们的确成功了。」
不到两年,加上两人还的确在攻读博士学位,在这样的条件下能够制造出真正可用的脑机接口,无论从哪一方面而言,两人都足够称为是天才。再加上当时神经医学对「人脑 API」的「反编译」还在停留读取阶段,但文森特和凯文就已经可以做到将感官信号稳定而精确地传入神经中,他们的论文不被著名医学期刊看上,还真的说不过去。
分歧出现在毕业的那一天。在正经的毕业典礼过后,作为班上两位成绩最好、还上了大刊的文森特和凯文两人,被大家要求参加 after-party。同学们商量好,每个人都准备一些 after-party 的食材或是饮料,供大家享用。凯文本来想带他一直以来做试验时候喝的冲剂式提神饮料,供大家嗨到第二天早上,却不小心错拿成实验室中刚合成的一种药剂。
「猜对了。」教授点点头,「虽然我们已经完成脑机接口的基础理论研究,甚至简单的原型都已经开发出来,但信号传输延迟还远未到我们满意的阶段。计算机方面优化已经到达瓶颈,想要提升,必须从脑部着手,于是我们希望利用这种活性剂来解决这个问题。」
对药剂的研究还没开始,可怜的同学们先成了实验室里的小白鼠,纷纷进入不可名状的状态。(据文森特教授自己描述,)after-party 的场面如同克苏鲁小说的场面一般壮观,幻觉、妄想、恐惧、贪婪…… 几乎如同没有剧本的舞台剧一样。这场意外事故大概持续了十分钟,虽然是在野外,但幸好没有人受到实质性伤害。大家纷纷描述刚才所见的画面:有说看到自己变成秃鹰在天上飞的,有的说自己成了在大海里游荡的小船,还有的描述自己进入了矢量世界……
这一次意外经历给文森特和凯文造成极大冲击。两人在对物质进行短期研究之后,矛盾正式浮出水面:文森特担心这种物质会对使用者的心智造成冲击,同时本身的副作用也无法再用于神经递质活性剂,所以希望禁用这种物质;凯文则认为这种如同全随机数一样迷人幻觉,正是他想要创造的世界,他打算基于这种物质,重新构建脑机接口,对幻觉加以控制、甚至成为可销售的商品。
争论好几天,两人始终没有办法达成一致共识,最终,两人不欢而散。「我和凯文的故事就到此为止了,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我听完沉默许久。「我知道了,谢谢您的配合。」说完,我拿起录音笔按下停止,然后收拾好平板电脑和手写笔。
「我还有另外一个请求。」教授说,「有了这些证据之后,你们应该过几天就要抓人了吧?我想和你们一起去。」
我听完有些惊诧,「可是……」「没事,我只是想再和老朋友说一句话,那么多年没见了。另外,也许让我去做谈判筹码,也许对你们有优势 —— 毕竟我们都是搞科学出身的。」
我沉默良久。「行吧,我和警长商量一下。」我看了一下 HUD 上的时间,「刚好傍晚,去喝一杯?」
推开「迷途羔羊」的木门,一眼就望到凯瑟琳在沙发卡座上,凯瑟琳面前摆放的依然是一杯棕褐色啤酒。似乎是猜到我会来酒吧,凯瑟琳早早坐在那里,单手托住下巴,微笑着盯着门口。
「好久不见,警官。」这是凯瑟琳第一次开口对我说话。「在公共场合还是不要叫我警官比较好,」我略微有些不知所措,「你天天都来吗?」
「不,今天觉得你可能也会来,就提前来等你了。这位是?」
「文森特教授,在大学里做神经医学教授。我现在身上这副身体就是他亲手打造的。」文森特教授以眼神示意我,让我来介绍他,我也只好硬着头皮说了干巴巴的一段话。
点过酒之后,文森特教授吊诡地摆摆手说,「今晚有球赛,我去吧台那边看直播映像,不打扰你们了。」还没等我说话,他径直就往吧台方向走去。于是,卡座只剩下我和凯瑟琳两个人。
服务生将我刚点的三倍阳光拿了上来。我嘬了一口,各种层次的香气开始扑面而来,源源不断地从气味传感器里炸裂开。当我快要沉溺于这种感受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出现的苦味又在一瞬间淹没。我感觉我脸上的人造纤维快被我扭坏了。「真苦。」我不自觉地吐了吐气味传感器。
「从你那里能听到这两个字还挺有趣的。」凯瑟琳眯着眼睛朝我看过来。她今天没有留第一次见面时候的干练丸子头发型,取而代之的是披肩长发。棕色的发色配合恰到好处的脸型,配合 OL 式的办公室职业装,显得整个人优雅而知性。
「你是做什么的?」我有些好奇。她顺势拿出她的名片,上面印着一家著名出版社的名字,「我是图书编辑。我们会与畅销书作家约稿,或是一些作家会向我们投稿,我们就负责审核稿件、与他们沟通作品中的一些细节问题,最终还要负责装帧排版这些。」
我点点头。「唔,你这样的条件,应该会有很多人追求你吧。」
她明显已经意料到会问这样的问题。「但我喜欢和机器人一起生活。我之前购买了很多很多机器人。的确,他们确实认真负责,甚至能帮你解决许多生理问题。不过,他们都没有灵魂。」
「但你有。」她说这三个字的时候,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的摄像头,表情严肃。我似乎开始稍微理解这位女士的想法了,「那我很荣幸呀。」
凯瑟琳笑了一下,「那不如你来说说,你是怎么被装进去的吧?」
「新闻你不是都看了么,就是在一次探案中殉职了呗。」我喝了一口酒,装作很不经意地说,「说实话,我一睁眼就是现在这个样子,我连怎么被装进去都不知道,后来倒是有复健啊那些过程,但我觉得你想听的不是这些东西。呀,好苦……」
「与其说感受怎么样,不如说我现在连是不是被塞在泡满营养液的水缸中都不知道。」我觉得有些眩晕。「然后,整个大脑感受到的,」我把视野放到手上,「这个身体,」又看了一下坐在对面的凯瑟琳,把手轻放在她的脸庞上,「还有你,」最后又把手放到空中,「我所生活的周围和这个世界 ——」叹气,「到底是不是真实的,我不知道,也许我也永远无法证实或是证伪这一切。说实话,我现在每天起床,看到原本没有的、AI 在我视野里涂上的信息,就已经感觉我在完全由程序创造出来的世界一般。」
「是的。你应该也猜到,我并不是为了所谓的原来的生活轨迹。我只希望能尽我所能,去一点点还原世界的真相罢了。这也许是我的宿命,也许是因为我不甘心,又或者,只是某种心结吧。」
「抱歉,让你听了那么…… 唔。」不知道什么时候,凯瑟琳突然坐到我的旁边,把脸凑了上来,把她的嘴凑到了我的嘴上,把两只手搭在我的肩上。
「真干。下次一定要请教授给你嘴里装一个湿润器。」凯瑟琳抱怨了一下,紧接着又说,「虽然很想告诉你,你看到的就是现实。不过没有关系,就让我做你的蓝药丸 —— 随时可以退出的那种。我觉得,偶尔保持一点幻觉还是有好处的,而且,也许能让你找到对周围世界的实感。」
真是的。我明白今晚是少不了风花雪月的了。我也把手搭在她的背后,抚摸着她柔软而飘逸的头发,「荣幸至极。」
坐在法庭里的我,看着被告席上的凯文和他的辩护律师,不断地在回放那一天的每个细节。
那一天,趁着夜色,我、我的同事、那位被我审讯过的嫌疑人,以及几只刑警机器人,站在凯文在筒子楼里出租的房间门口。筒子楼里灯光很昏暗,外面的霓虹灯几乎是唯一的光源,我很难看清筒子楼里的环境。
我和刑警机器人们靠墙站在门口两边,装作外卖机器人的刑警机器人敲了一下门。「谁?」里面的人回话了。
「谁说的,我,我这不就回来了吗?哪有什么警察,都是,都是他们瞎编的。」
要是我现在的身体依然是由蛋白质做成的,那时我的表情一定是白眼翻到快要瞎:这小子脸皮也太薄了,贵犯罪组织选人能不能走点心……
正当我不自觉要把手放到额头上的时候,门突然打开了一条缝。我意识到,「就是现在!」然后迅速把门拉开,站在门口,大喊:「不许动!警察……」
还没等我喊完,明显是凯文的那个人把我一把推开。AI 芯片的平衡设置直接让我的右腿往后踩了一步,我第一反应就是,「所有机器人搜屋子,除了你,你看着这位嫌疑人,」然后抓起我的同事,「追!」
我们一路追到了居民楼的外面。大雨、霓虹灯和烟气极大影响我们的视野,好在,因为人多,嫌疑人还没有办法跑太远。凯文还向天空开了两枪,企图为自己让出一条道。我和同事直接往凯文的方向跑过去,大喊「警察办案!不想被枪子儿打中的就立刻让开!」
湿淋淋的道路,的确很影响义体的运动。在湿滑泥泞的路面上,AI 特意限制了我的运动能力,在这个情况下,我很难追上凯文。没有什么健身爱好者会在雨天跑步吧!虽然我是装了防水义体没错……
再抱怨也追不上凯文。我一边尽可能避免撞到行人,一边把注意力放在凯文的运动方向。好消息是,凯文明显对这个街区并不熟悉,很快,我根据 HUD 上的地图,让同事从另外一头夹击凯文,最终把他逼到了死胡同里。
「宾果。」我顺势站在死胡同的门口,举起枪对准凯文。
此时,我感觉背后被拍了一下,我意识到自己依然在法庭上,现在只是到举证环节。此时,我悄悄地从旁观席后面的门口出了去,却发现文森特教授站在法院门口,边发呆边抽烟。
我走过去,「教授可知道香烟成瘾性和危害,比毒品大多了?」教授把烟从嘴上摘下来,看了一眼,打了个贫嘴,「当然,所以没给你装人工肺。」
你极少会见到文森特教授会抽烟,估计是见到凯文之后,心情有些复杂罢了。看着这样一个忧郁面孔,恍惚想起那天拍我背后的那个文森特教授。
当我把凯文截停在死胡同之后,刑警课的同事、刑警机器人,当然还有被他们保护着的文森特教授,一同赶了上来。我对发现自己身处死胡同的凯文说:「宾果。」正当我们想要上去一举抓获的时候,凯文突然掏出手枪,往天上打了一枪。
完了,又要谈判。正当我在发愁的时候,文森特教授从背后拍了拍我。「我来吧」,穿着防弹背心的文森特教授扶了一下眼镜。
见老朋友站在这里,凯文先是愣了一下,接着对文森特教授说:「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旁边就是我的病人,」文森特教授的语气很冷静,「为病人的健康负责,很正常吧?」
「病人病人,你一天到晚念叨的就是病人,」凯文冷笑一声,「你的医术再高强,也无法拯救所有人吧?既然如此,把他们置于幻想中,让他们减轻痛苦,又何乐而不为?」
「那既然如此,还要医生有什么用?医生看见病人,想要去救治,不是天性吗?」
「你看看这个世界!」凯文喊出这句话的时候,眼里满是愤怒,「会有人会认为这一切都是好的吗?」霓虹灯闪烁之下,他的表情愈发显得狰狞,「在这繁荣之下,一切都是那么肮脏,所有东西都在往坏的方向发展。那为什么不破罐破摔,去虚拟世界直接,直接创建一个乌托邦 ——」
说完,凯文突然把枪对准我的脑袋,扣下扳机。AI 芯片的自我保护功能选择直接绕过我的指令,在我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作出躲开的反应。说时迟那时快,刑警课的同事们也用狙击枪直接把凯文手上的枪直接弹飞。
凯文脸上的表情依然狰狞,而且由于狙击枪的威力,凯文明显负了伤,也不太可能再从死胡同里走出去。我要求同事们让我说完最后一句再抓人。
「你知道为什么我在被装进这该死的义体之后,还要做现在这一行吗?」我望着染上五颜六色的狰狞表情,缓缓说道,「我甚至对我现在生活的一切世界是真实还是虚幻,感到没有任何实感。不过,纵使现在我所感受到的现实是如此糟糕的现实,但它也是我唯一的现实。
「我很感激文森特教授,不仅仅是因为他让我重生、让我重新活了下来,更是因为他给了我选择权:是选择现实,还是选择虚拟。现实和虚拟永远不是对立面,况且去追求属于自己的现实,永远都不是错误的选择。从这一点出发,你从一开始就输了啊!」
凯文的表情逐渐从狰狞变成了呆滞,依然沐浴在雨水和霓虹灯之下,却又显得如此弱小和无助。急救小组和刑警机器人开始上前进行急救和扣押,我看了一眼被众人(机器人)包围的凯文,拍了一下文森特教授,然后转头离开了死胡同。
文森特教授一边抽着烟,一边用手肘敲了敲还在回忆中的我:「那时候说出那番话的你,很帅喔。」
我愣了一下,「啊,过奖。没什么,那时候只是说了我的真心话而已。反倒是,现在有些感谢教授,」我拍了一下义体,「给了我这个该死的这玩意儿,要不然我连耍帅的机会都没有。」
经过法官、陪审团、被告及律师的各种博弈后,最终由于凯文销售的物质还没有最终被定义,今日法庭里的审判最终以「择日再审」的结局结束。不过,由于这次的审判结果都将最终影响到未来类似案例的判决,因此,无论是从博弈还是法律标杆的角度而言,这都是合情合理的选择。
知道这个结果的我和文森特教授都很冷静。我和文森特教授上了一辆出租车,准备晚上去迷途羔羊酒吧。我突然想起一些事情,「哦对了,给您这个。」
「庆功会暨婚礼的请帖。」我幽幽地说,摄像头里看着教授的表情。「我和凯瑟琳小姐结婚了。」
「我做好永远也找不到的心理准备了。」我望了望我自己的机器手,「不过,我是不会停下来的。如那一天所说,这似乎是我的宿命,也是我继续活在这个世上的理由。」
出租车上只有我和文森特教授两人。我们听着 The Cranberries 的 Illusion,望着窗外霓虹高升,怀揣着各自的心事,任由这辆 AI 控制的出租车穿梭在这座城市的车水马龙之中。
这是一个故事,有关败北与荣光。在 1980 年代,在城镇南边。我该从何说起?请你快进来。你最近在哪?他微笑着说:「等我一下。」这就是幻觉。
这些全是幻觉,这就是我的结论,目前为止的。这些全是幻觉,这就是我的结论,目前为止,我所有的结论。
文中所有情节、人物及地名等信息皆为虚构。请勿对号入座。有关医学领域相关描述皆为艺术表达。疾病治疗相关的意见,强烈建议您随医生指导完成。
评论区
共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