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听说人会感到痛苦是因为记性太好,因为总忘不掉痛苦的经历,而生活中的经历大多是痛苦的,那么就有这样一种病症,不知是被什么人发现了,还是自发产生了,但他确实是来了,并广泛地传播开来,人们都叫他阿尔兹海默症,人们说他会让人不记事,我于是觉得很神奇,我觉得记忆力好是一件与生俱来、难以改变的事,但现在我又知道了一件能够改变这件事的事物,这对我来说是新事物,我喜欢新事物,我一直认为,如果说人可以是房间,那么好奇心和记忆力一定得是占很大的地方,而我的好奇心又要比记忆力还要多占一些地方,所以这首先催生了我对阿尔兹海默症的好感,但我的记忆力并不算好,所以我通常很快就会丢失这种好感,于是我尽力的想,他让人不记事,而据我所知他又能让人平等地不记事,那么他在使人忘掉痛苦这方面一定功勋卓著,因为“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他使人忘掉的大多应该是不如意之事,所以我又觉得他好,好的事物我便要赞美他,于是我赞美阿尔兹海默症。
我又想亲眼瞧瞧他,这能让我更好地赞美他,但我的眼睛不如显微镜,并看不到他,我没见过他的样子,其他人也没见过,研究他的人说,这是一种现象,是一种过程,是没有实际的形象的,他以具体的人为载体,他会改变一个人,我想,这些人说的是对的,因为我认识一个亲戚就像这些人说的那样,变了,她变得不记事了,一开始大家并没有当回事,觉着,人上了年纪就会不记事,但后来她忘记的太多了,大家不得不注意她,再后来,我们付过了钱才知道是阿尔兹海默症在她身上发生了,她忘了大部分的事,她不得不住到白色的房子里,大家又都来看她,他们之中的很多人本来要很久之后才会来看她,是阿尔兹海默症使得他们提前见了面,这是阿尔兹海默症跨越时间和空间的温柔,而在我看来,他的温柔不止于此,他不仅改变了我的那位亲戚,也改变了我们,他使我们都记起了她,所以我大胆推测阿尔兹海默症对人的记忆也许大有裨益,于是这又让不得不再次赞美起他。
我每日每夜都赞美他,但我对他的了解实在太少了,我只能重复地赞美我已经知道的关于他的美德,这让我感到厌恶,也为我的好奇心所不齿,终于有一天,这种反感的情绪超越了我对他的赞美之情,我不得不再去见到他,我一定要再多了解他,在这之前,如果我再多说一句赞美他的话,那就是对他的侮辱,我不能忍受自己对于美好事物的侮辱,那会比侮辱自己还要让我难受。
我记得那天天气很好,我的心情应当也很好,但当时我的心情没有好与不好,只有急切,我只想快点见到他,我记得我在白色的房子里向一个穿白衣服的人问路,他告诉了我应当去往哪一个白色的房间,现在回想起来,他一定也赞美阿尔兹海默症,他时刻记得他,同时被感染了同样的温柔。终于我见到了他,但我实际上见不到他,我只能见到我的那位亲戚,即使像我这样虔诚地赞美阿尔兹海默症之人也见不到他,这是他的谦逊,我赞美他,我不禁感叹阿尔兹海默症的美德是多种多样的。
我的那位亲戚肯定也赞美阿尔兹海默症,因为她一看到我就开始笑,虽然我们一句话都还没说,但她一定看出了我对阿尔兹海默症的赞美,他一定是认可的,我想确认,于是便问她为什么笑,她说她记得我,我是很好的,但我其实并没有很好,我记得年纪很小的时候,我们两家住的很近,我会偷她老母鸡新下的蛋,那蛋热烘烘的,偶尔还会沾上鸡屎和绒毛,那样的蛋很新鲜,很好吃,于是我一直去偷,终于被她发现了,她那时候也笑,笑得和现在一样开心,她没打骂我,和我家人讲了这事,我反被家人打骂的很重,后来她每周会送两个鸡蛋来,但我又不吃了,我只觉得她很好,我不知道像这样的这事对她来说是好还是不好的,但她觉得我很好这件事应该是好的,我把这归功于阿尔兹海默症,他的怜悯之心免去了我这位很好的亲戚关于辨析是非的烦恼,这是他的善良,我由衷地赞美。
我又问她,为什么我很好,她说我来看她,这让她很高兴,所以我就很好,她总是觉得所有人都很好,于是我就问她大家都是很好的,有没有人不是很好的,她说隔壁床的人没有人来看,没看他们的人就不是很好,他们没有被看到,也没有很好,我转头看了她说的那些人,他们其实都很好,也是笑,看着很好,我又不得不想到阿尔兹海默症,他从来不吝啬赐福于他的信徒,他不仅平等地对待他们,而且永远也不知疲倦,他勤劳地服务于每一个信任他的人,直到他们失去了信奉他的能力,而像我这样满怀虔诚对他赞美的人,终有一天也会得到他的青睐,他的勤奋与慷慨会让我那时也还会是很好的。
我还问她,在这里住的怎样,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只是笑,我以为她只有笑得力气了,但她很想抬手,只是她的手被绑在床边的护栏上了,不能动弹,我伸手就想去解,马上那个穿白衣服的人就告诉我,绑起来是防止她自己起床,这样很危险,我于是就不解了,我想,这里住在这里总是不如在家里住的,总是有诸多不便的,是阿尔兹海默症陪她一起渡过了这些不便,如果没有阿尔兹海默症,她一个人根本撑不下去,是阿尔兹海默症把坚毅分给了她,这又成为了我对阿尔兹海默症赞美的一个点。
我还能问些什么的,但我不问了,我想不管我问什么,她都也还是这样笑,是阿尔兹海默症让她笑得,因为阿尔兹海默症会帮她解决一切,并且永远陪伴她,而我对于阿尔兹海默症也只有赞美。
我必须赞美,但我很快就意识到我所赞美的事物是很具体的,我所赞美的并不是阿尔兹海默症本身,我所赞美是阿尔兹海默症正在从我们身边夺走的东西,这个混蛋躲在阴影里,悄无声息地靠近我们,温柔、谦逊、善良、勤奋、慷慨、坚毅....他羡慕我们所赞美的一切,他的嫉妒肆意地生长,终于开出邪恶的花,他的邪恶附加了贪婪,甚至要染指我们明辨是非善恶的理智,他妄图夺走一切,他要成为世上最值得赞美的事物,他要让所有人都赞美他,我终于洞悉了他的计划,如此大胆疯狂又小心谨慎,我想,这个懦夫胆敢现身的话,我一定会重重地给他两拳,虽然现在,我还只能把这两拳留给我自己,但我不会忘记这份愤怒,总有一天,我会让阿尔兹海默症也记住他。
当时,我站在她身边,看她眼睛,很坚定也很空洞,我想她许是记起了什么又忘记了什么,她又开始笑,边笑边说,她认识我,但记不得我了,我俯下身,握住了她那只被绑住的手,说“没事,我还记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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