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末日的旋律：《辐射》音乐浅考（一）

说起有关《辐射》的音乐，很多玩家的脑海里立即会回荡起《Maybe》、《I don’t want to set world on fire》或《A kiss to build dream on》的优美旋律，那种沧桑而古旧、忧伤而迷人的情怀，让沉浸于游戏的我们，在不知不觉间也浸润在黄金时代昔日繁荣想象的深处。而当我们从迷梦中醒来，重新面对满目疮痍的废土，一种末世的悲凉与无力感又会油然而生。

优秀的音乐，能够为游戏带来强大的生命力，这毋庸置疑。然而从Interplay时代到Bethesda时代，《辐射》与游戏中的世界同样经历了生死轮回，从游戏类型、方式到场景氛围、体验程度都经历了巨变，在18年的历史中，《辐射》系列中的音乐也历经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Mark Morgan，废土旋律的拓荒传奇
《魔域复仇者》、《黑暗之蛊II》、《超钢战神》、《黑暗侵袭II》、《魔域帝国：审判者》……在1997年初代《辐射》诞生之前，年轻的Mark Morgan就作为一名活跃的游戏作曲家，参与了大量游戏的配乐工作。回顾他此前的职业经历，我们不难发现，Mark的作品大多与科幻/奇幻类题材相关，而他为这些游戏贡献的大量主题曲与背景音乐，以深邃的神秘感为基调，同时又让危险与恐惧若隐若现地游离其中。

与科幻/奇幻类作品的羁绊，是与Mark Morgan的成长经历息息相关的。这位慵懒的天才是在阳光丰沛的南加州出生和成长的，这与他的音乐风格形成鲜明对比。他的父亲是一位精于现代风格的建筑设计师，其设计风格非常尖端、前卫，而他的母亲则是一位接受过良好训练的钢琴师和雕塑家。

在这种富有创造性和艺术性的家庭环境里（真是让人羡慕），Mark从7岁就开始学习钢琴，从柴可夫斯基、斯特拉文斯基开始的古典音乐训练为他打下了扎实的乐理基础。当Mark10岁时，全家搬迁到洛杉矶南部，在此他接触到The Beatles、Led Zeppelin、Jimi Hendrix、Yes这些不同流派、不同类型的音乐，使他对流行音乐元素产生了深入的认识。而后来接触到“黑暗王子”Miles Davis及其他爵士大师的作品，则让他对爵士、布鲁斯产生了难舍难分的情结。

高中毕业之后，Mark来到波士顿，就读于著名的伯克利音乐学院，在此继续精研钢琴，并加入了学院的爵士大乐团。就在这里，他初次接触到当时非常新锐的电子音乐，以及基于电子乐的全新混音技法，这些彻底改变了他的一生。在之后的作曲生涯中，Mark经常使用大量的电子乐采样和拼贴技巧，展现他无穷无尽的灵感，使他的音乐具备更多的实验性和更强的延展性。

离开波士顿后，Mark回到洛杉矶，作为一名自由乐手，在短时间内便崭露头角。与著名先锋艺术家Rickie Lee Jones的合作为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他开始有意识地将流行音乐、爵士、布鲁斯、艺术摇滚和电子乐结合起来，集合众家所长形成自己的独特风格，类似Depeche Mode这样的另类舞曲/合成器音乐给了他更大的启发和推动。

在经历过“Chaka Khan”、“Starship”等乐队的乐手生涯之后，Mark意识到自己的真正使命，并决定去追寻自己音乐发展的全新方向。他开始尝试完全的独立作曲，为电影、电视和正在崛起的游戏行业提供原创音乐，坚实的乐理基础、丰富的乐手经历与敏锐的音乐嗅觉使他很快就被很多制作人看中。

经历了最开始提到的几部游戏配乐的工作经历之后，真正让Mark进入作曲家行列的，是一部在ABC播放的科幻电视剧：《PREY》。1998年上映的这部系列剧，其背景设定很有意思：在全球变暖的大背景下，人类的DNA在悄无声息地发生着突变，一个由人类嬗变而来的新种群正在崛起。这个种群是聪明而可怕的连环杀手，他们随处狩猎人类，又凭借进化的异能逍遥法外，遵循着达尔文进化论“适者生存”的原则——正如智人灭绝尼安德特人那样，这个种群最终的目标是灭绝人类。

如此的背景设定，让Mark如鱼得水，以现代工业导致全球变暖的概念为先导，他在配乐中引入了大量工业元素和世界化元素，以此渲染平静都市中出现的末日杀机，同时配合电视媒体的视觉效果，使这部剧集展示出一种独属于现代社会的深邃阴暗。

毋庸置疑，PREY给予了Mark后来的职业生涯以相当大的启发，而几乎是同时，另一部游戏的配乐工作也找上门来，这就是《辐射》。这部真正意义上的后启示录风格游戏——同时也是业界开天辟地的非DND后现代题材架空游戏，使Mark真正拥有了大展拳脚的空间，他有关科幻、早期流行音乐、电子乐和爵士乐的积累在这部游戏中发挥得淋漓尽致。

众所周知，并非每个作曲家都能够奉上一部完美的游戏配乐佳作，即使是大师也不例外。这是因为第九艺术的独特性所决定的：在游戏中，配乐要具备自己的风格特征，同时还要符合各个游戏场景的基调，配合故事情节的展开和推进，同时为玩家创造合理的体验氛围。但最重要的是，游戏配乐绝对不能喧宾夺主，抢了游戏本身的风头，过度的炫技和过于强烈的元素都是不可取的。使玩家深陷其中却浑然不觉，是游戏配乐的最高境界。幸运的是，Mark Morgan为《辐射》创造出了一代经典。

在创作过程中，Interplay给Mark的命题是“后启示录世界中的荒芜与希望”，这个看起来令人头痛的命题对Mark Morgan来说反而如同一剂灵药，使他的灵感有如泉涌。在编曲过程中，Mark在环境音乐的基调上，使用了大量的声音采样与拼贴，以及在当时先进的多轨混录技巧，成功地创造出一种奇特的变异乐风，而这种风格恰恰与核战后废土上的变异状态不谋而合。针对多个故事展开的地点（如Junktown和The Hub），Mark使用工业元素加入到背景之中，让城市的荒凉简陋与人性的阴暗丑恶交汇于一处，成为故事主线情节的有力推动，让音乐上升到了情感的层面，在玩家的鼓膜和大脑皮层上都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A Trader’s Life（The Hub）

The Hub是放逐者展开故事和获得游戏发展关键所在的城市。Mark采用手鼓搭建曲子的主干，以零落的鼓点为我们带来破败、古旧的认知；舒缓又不失神秘的配器不仅强化了城市自身处处险恶的环境，更为每走一步都要作出选择的主角带来“温水煮青蛙”式的压抑与未知的恐惧；偶尔出现的空灵人声，若有若无地提示着玩家，在核战后的荒野上，与人打交道有可能为你带来机遇，也可能是一场搭上性命的空头交易。
City of the Dead（Necropolis）

大墓地是名副其实的“活死人之城”，在这里，玩家既困扰于主线任务的净水芯片谜团，又迫切需要找到人来合作，推进故事的发展。但是，似人非鬼的居民们与处处暗藏杀机的城市，让人为之不寒而栗。在这里，每踏出一步都可能是致命的陷阱，随意的举动亦可能使自己遭遇不测。Mark在这部音乐中大量使用工业元素进行拼贴，带来非常不祥的整体气氛，这种既诡异又令人心惊胆战的体验，让玩家对自己的对话与行为越发审慎。这段乐曲在《辐射2》中的纳瓦罗和15号避难所再次出现，使玩家们又一次体验到了险象环生的滋味。
The Brotherhood of Steel

作为废土上仅次于英克雷的强大组织，钢铁兄弟会不仅是技术的象征，其自身更带有丰富的历史传承意味。在编曲中，Mark以防空警报的拼贴贯穿乐曲前半段，象征无处不在的侵袭与核战后人类惨痛的经历；中段与后半段加入大量的军鼓，以此象征秩序与力量，抹除了废土上随处可见的不安感；但在结尾处加入的粗重的神秘人声咒语采样与无线电发报采样，却重新提醒玩家：废土上的危险仍然无处不在，即使强大如钢铁兄弟会，当离开他们的巢穴之后，面对的也仍将是命运无情的摆布。
《辐射》的成功与Mark Morgan出色的配乐是分不开的。1997年，《辐射》在发售当年便获得Gamespot的GOTY，同时其音乐也斩获美国互动艺术与科学学会的“音乐杰出成就奖”。在此之后，Mark再接再厉，又投入到《辐射2》的配乐创作中，并以不逊前作的表现再次贡献了多首上佳曲目。

Biggest Little City in the World (New Reno)

与初代《辐射》的荒芜废土不同，新里诺是《辐射2》的第一大城市，光怪陆离的景象与灯红酒绿的观感，带出浓重的50年代美国黑帮气质，更为丰富的交互和故事情节，使这里成为不同于废土其他地点的“文明发达之地”。正因如此，Mark一反常态地以旋律化的配器构建乐曲主干，同时使用人声对谈的采样，渲染出一片表面欢乐，实则杀机涌动的城市景象；阴郁、沉重的曲调使人仿佛回到了黑手党盘踞的维加斯。当玩家初次踏入处女街（Virgin Street），夜幕下的新里诺配合以深邃的乐曲，结合街头偶尔响起的枪声、流莺放肆的调笑，让获选者们刹那间便意识到：这里不仅是文明残片的汇集处，更是末世冒险家们的乐园。
My Chrysalis Highwayman (world map in Highwayman)

这是玩家开上Highwayman汽车之后在世界地图上旅行的音乐，此时的邱生旺已经从一个刚刚从部落中走出来的土人，摇身一变成为了掌握现代科技的时髦公子哥（身边或许还带着狗），因此音乐也以干净、清爽、明快的西部风格为主，为听众带来宛如正在驾车驰骋的快感。风沙过耳的音效与隽永的音符，使每一个奔向地图上的目标的玩家心中，都会萌生一丝悲悯混杂畅快的奇妙感受。
尽管《辐射2》与前代作品风格略有差异，但在黑岛与Mark Morgan的通力协作下，它的音乐仍然给人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除了8首前作曲目被再次采用之外，Mark又创作了8首新曲子，使这部游戏真正进入了完美与不朽的行列。Brian Fargo（Interplay时任老大，Inxile创始人）对Mark大加赞赏，力邀他参加下一部游戏的配乐工作，而这部游戏就是站在艺术游戏巅峰的究极巨作《异域镇魂曲》。

即使只作为一张纯音乐的游戏原声大碟，《异域镇魂曲》也堪称名作。建立于异度风景框架上的《异域镇魂曲》，处处在挑战玩家认知，更在冲击玩家的感知。Mark Morgan在每首曲目中都若隐若现地展露出位面间的险恶与残酷，更将人性与良知的拷问编织在每个音符中。无名氏的冒险与经历，在正义的雄壮与邪恶的阴毒间交错，勾勒出一场游戏史上前无古人很可能也后无来者的瑰丽史诗。时至今日，Mark Morgan仍然将《辐射》与《异域镇魂曲》视作自己的最高成就。在2010年，他将《辐射》的相关曲目进行了高品质重灌，并交由Vladislav Isaev混音后，重新发行了Vault Archives，作为对往日成就的纪念。

在之后的作曲生涯中，Mark Morgan保持着他的一贯风格，始终为玩家带来高品质的游戏音乐。然而，即使他参与过《极品飞车13：变速》或《辐射：新维加斯》（《辐射》部分音轨的再混音重录）的创作，离生涯的下一个高峰似乎仍有距离……然而，当Brian Fargo再次向他发出邀请时，Mark似乎再次找到了自己的目标，这就是2014年登场的真·废土续作《废土2》，以及即将于2016年面世的真·异域镇魂曲续作《苦难：遗器之潮》。

在整个游戏配乐界，Mark Morgan已当仁不让地成为后启示录科幻/黑暗奇幻类配乐的代表，对这位值得敬仰的大师而言，我们所能做的，或许只有等待、体验和铭记那些昏暗灯光下震慑人心的音符，和那些茫茫废土中令人记忆犹新的幽幽旋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