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空俯视这座城市,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雪花纷飞下,中心的各个市街区块依然喧嚣着,像长烟市搏动的器官,那众多街巷便是由各大器官延伸而出的血管,有数不尽的细胞般的影子从中穿行而过。
再放大一点,细致到某一条具体的窄巷,市中心的霓虹射灯关停前的余光让窄巷微亮。
雪花仅仅覆盖了窄巷的一部分,更多已经被上方的管线或者其他突出的楼层部件挡住。
在时间凝滞的某个时刻,一道微弱闪光掠过,一朵红花悄无声息绽放。
那小巷极窄,大概只有两米宽,还有许多垃圾箱和电线管线堆砌在四周,这种狭窄的地方不堆砌一些凌乱的东西就不舒服不是吗?
红花在巷子深处,自躯体顶上,由内而外地绽放,它的花瓣飞溅,从脖颈喷薄而出。细碎的粉红“花粉”伴随着破碎的器官,凝滞在空气中,正要向四周的一切溅去,垃圾箱、电箱、某家店铺的后门、某个可怜流浪汉临时搭起的小窝都在花瓣飞溅的方向上。
还有些点缀“花”的小装饰,那是新鲜的白菜碎叶、萝卜块,还有和“花身”混合在一起的合成鸡肉,另外还有无数烧焦的合成塑料碎片——看起来来自某个装菜的环保袋。
有另一具躯体站在不远处,但比起正在开着红花的躯体,这具躯体看起来还是个完整且活生生的人。
是个年轻的小姐,容貌秀丽,一头黑直长发中有一小股似挑染的白丝,倦怠的眼神里,却是锐利深邃如鹰般的眸,看起来比她前方那个眼珠子都碎成渣的家伙健全多了。轻薄外套和长裙,内衬一件衬衫,一身淡雅休闲的服装,估计内衣带有制暖功能,毕竟这白雪纷飞的夜晚与如此单薄的服装实在不搭。
她的手臂抬起,手举着的相当先进的手枪,但从枪口喷溅的光沫来看,那是比普通动能枪械更加致命的能量枪械。
在两个身影之外,在无头者的背后,还有若干长着可怖狰狞脸庞的行尸走肉,他们筋骨扭曲成令人诧异的模样,喉咙的食管好像要挣脱而出,他们那翻白眼光齐刷刷朝向在场中唯一的活人。
这些丧尸一般的东西就是尸鬼,不管是在阿拉伯民俗还是在西方那些关于它们是吸血鬼仆从的传闻里,他们都是嗜血噬肉的狰狞怪物,那嗜血的本能与力量之蛮横比之影视作品的丧尸更为甚之。
红花在一瞬间绽放散去,“培植”它的无头尸体向后倒去,细碎的花瓣和其他碎片飞溅四周,还好那小姐往后退了一步,不然差一点就溅到她身上了。
血腥气味弥散了起来。但造成这一场面的小姐没有因为腥味皱一点眉头。
在打爆第一个活死人的头之后她接连开枪命中后继冲上前的尸鬼。那柄枪射出的像是“闪电”一样的激流,在击中目标后,会迅速蒸发命中部位周围的水分——特别是血液,进而自命中部位向四周引爆,使目标爆体而亡。这便是电铳,一种发射高能电浆激流的能量武器。
这帮活死人行动得很快,有的甚至四肢着地扑向她,就像饥渴已久的野兽,但上前的“畜生”都一一被她手里的电铳轰爆,像是被扎破的水气球一样,“噗”的一下,里面的内容物爆炸便向炸开向四方飞溅。
解决掉几个之后,她再扣下扳机却突然没有了反应,是电铳过热进入强制冷却状态,但那成群的活死人依然如狼似虎地朝她扑来。
站在原地,这位小姐还楞了一下,因为她在思考要不要动用自己的小能力。但最后,她判断这些尸鬼不足以让她使用能力。
她用劲儿将电铳扔向首当其冲的那只,精准命中了头,本来就腐烂的头部被坚硬的枪外壳打散,第一只倒地,绊倒了后面的家伙。
但那根本拦不住后继的尸鬼,她深知这一点,这只是为她取出另一件武器争取时间——在包包里还藏着一柄东西。
她迅速后撤步,在包包里翻找那柄东西。即便前面有同伴摔倒,尸鬼们也会争先恐后爬近。窄巷里,一面嗜血噬肉的墙壁飞速向她逼近。
终于,她从包里取出那柄东西,是银白色的某个折叠物件,上面有标记刻着“弹簧式银跳剑——众安工业制造”,按下把柄上的扳机,锋利剑刃便从中弹出,足有一臂长,对她来说足矣。
她停止撤步,扎住脚跟,双手握剑,迅速摆好架势,待尸鬼群突进,一剑划过第一只尸鬼的脖颈,挑飞那颗腐烂狰狞的头,转身腾空借力一记鞭腿将头踢飞了出去,像赛场的飞球一样,直击另一只的头,就这样,又击倒了第二只。
她着地时的脚步很稳,还不忘用手抚住险掀开的长裙边沿。
刚才的一连串行动里,她已经数清楚总共大概有几只尸鬼在这里。
借着街头路灯传进小巷的微弱光芒,瞧见那人头攒动的阴影轮廓,耳听吼叫的密集度,应该近20只尸鬼。和之后DNI(直接神经接口)传进眼睛里的生物讯息几乎一致,一共21只
这个型号的电铳是轻便型,为了隐蔽和便携,牺牲了部分散热转化功能,只是连续击发7发就会进入过热冷却,那也说明她刚才已经用电铳做掉7只。用剑杀掉了第8只,第9只半死不残。那么就还剩下近一半。
待刹那间的分析结束,剩下的尸鬼群已经迫近。窄巷很窄,面前有三只尸鬼同时接近,杀掉一只也能给后面的当路障。
弓步上前便削掉当头左边一只尸鬼的头,握剑的手再一横,锋一挑,往右横甩,一抹两根咽喉,三只便一起倒地。突破3具尸体,她继续向前,还有9只待她收拾。
稳住脚步之后,剩余的尸鬼已经冲上来,她压低身子,剑刃舞花反握,准备应对来自不同方向的袭击。
一只从左侧翼突袭过来,她身侧一侧,左手趁机抓住来袭者的手,猛地拧转,“咔嚓”一声,骨头关节应声断裂。这时又有另一只尸鬼张着血盆大口从前面冲来,她便顺手左手将那断骨手抵在前面,张嘴而来的尸鬼便咬在了另一只的手上。右手的剑没有闲着,剑刃先将前一只尸鬼的头捅穿,抽出,舞花旋刃,将抵住嘴的尸鬼咽喉一抹,两具死尸被她往前一推,堆成障碍,这样还有7只。
她这时已经来到刚才电铳掉落的地方,趁两具尸体暂时挡住尸鬼前进步伐时,她便快速弯下腰捞起已经冷却好的电铳,尽管上面已经沾满血污,但她没有时间犹豫,七发,刚好能解决剩下七只。
紧握枪柄,快速瞄准,她便连扣扳机,一只又一只尸鬼在她面前伴随着7阵闪光爆体而亡。
就这样,她便解决完了所有的尸鬼,刚想舒一口气时,突然,她被两只手从背后按住肩膀!
那尸鬼生前是个健壮的人,更别说尸鬼的力量和血裔一样远比基准人类要大,很轻易就将比较瘦弱的她控住。她险些被扑倒,但还是扎稳住了脚步,用尽全身力气,顺尸鬼的力转过身,不让自己背面朝向那张利齿嶙峋的嘴的同时,借力一记摔技将尸鬼甩到一边,狠狠撞在了墙上。但尸鬼是妥妥的怪物,并没有感受痛觉的余地,被猛摔撞墙之后还能立刻生龙活虎向她扑过去。
巷子真的很窄,她想后撤却抵在了另一边的垃圾箱上,她想要侧闪时,尸鬼已经张开了那流满肮脏血液的嘴,用带着血毒的利齿向她袭来。
“咔崩”,出现碎裂的不是这位小姐的骨头,而是尸鬼的牙齿,尸鬼的牙咬在了一个硬物上,那是这位小姐的左臂。
破损的衣袖、划烂的人造皮肤下,是坚硬的瓷板材料,那是一副义肢的外壳。
那尸鬼的半边脸已经没了,只剩下一只翻白眼睛和另一边狰狞恶心的血肉,一个死人才不管这是义肢还是肉身,用尽一切嗜血本能的气力咬住不放。
她的右手也没有闲着,握紧剑把向那半边脸的缺口刺去,剑刃贯穿,从尸鬼头颅另一侧传出,那“畜生”便再也没了气息。
她嫌恶地顶开那具尸体,将剑抽了出来,大口大口喘着布满血腥味的空气。
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本来呢,她可以一点血也不沾的,唯独却算漏了那个偷袭者,裙边、裙角等地方还好,毕竟裙子是黑色的。有大问题的是蓝色小外套背后以及内衬白衫领子周围。还有一些甚至溅上了脸。
她喘息歇了一会儿,才拿出一个喷雾罐往身上喷,先是袖子,然后从下到上,裙子、上衣和外套、脸、头发,血渍和污块有一点褪去的痕迹,变得不那么明显。
明显的污渍都没有了,但是浸染进白衬衫的一摊就没这么容易清理了。
心里有很多话她想说出来,比如“这帮尸鬼到底从哪冒出来的”、“我干嘛犯贱要钻捷径”、“为什么刚好今天没带‘曲场盾’的戒指”等等诸如此类的抱怨。
“这个时刻为什么会发生呢?”她第一次扣下扳机的时候就在这样想。
来帮助她回顾一下这一场景的始末吧,将时间拨到几个小时前....
“....3092年3月13日,联共官方新闻发布会称,新代寰宇网络即将于下半年正式登陆上线,届时跨星际网络传输速度及其应用功能将实现新的飞跃.....”
新闻的播报声取代Incafe书咖厅内原本播报的舒缓音乐,每当行至午后5点,书咖厅总会播放一阵子新闻,好像是要刻意打断书客们无处落地的放飞思绪,为他们寻回现实的锚点。
当然,另一个原因就是提醒各位顾客:书咖打样的时间快到了。
书咖并没有多大,但是空间利用得很好。大体上保持一个空间,有两层,二层是一个半开放的阁楼层,阁楼层环绕着书咖空间,一半是面积较大的阁楼主体,一半是栈道式的一条中间断开的狭窄走廊。沿着环绕走道而铺设的墙壁,摆满了各形各色的书架和盆栽装饰,不管是阁楼还是底层都是如此。
“今日天气,鹊首星多地纷纷下起了罕见的雪,最冷地区气温低达-25摄氏度.....长烟都市圈之外的城市没有影响....气候管理局工作人员正抓紧完成维护工作.........”新闻的层级总是由大到小,从国家层面到本地琐事。
竖直落地窗安放在走道延伸断开的一侧,外面是高楼林立的市区,现在正白雪纷飞着,如果现在摸一摸落地窗的玻璃,就像是摸了冰块一样。而室内的温度被空调维持在恰到好处17摄氏度,外面、室内俨然是两个世界。这是气候异常的结果,因为气候管理设施这阵子要进行比较大的维护工程——有传闻说是黑客攻击气候管理设施的电脑,总之这阵子,长烟市都会披上一身白皑皑的寒霜衣裳。
除了新闻播报的声音,就是不时响起的“刷拉刷拉”翻页声,在这里的客人不约而同都会沉浸在纸质书的阅读里,这个时代,纸质书反而是一种稀奇的存在。
阁楼的小走廊上,全是琳琅满目的书架,划分着不同的门类。从人文社科到自然科学,从文学艺术到功能手册。
在不起眼的小角处,阁楼上走廊边缘的一个座位上,护眼小灯从天花板垂吊而下,堪堪照亮座位周围一切。那座位紧挨着栏杆,旁边的书架有一半是AR电子书软盘,一半是纸质书,但同一套着比较复古的纸质书封。
“....‘开膛手’再现,三名死者的尸身被展示于齐谐集团内,三名死者中有一名兽化种公民....据悉,死者被以一种异样的姿态悬挂在集团经理办公室门口上,治安厅正跟进调查...”
栏杆外,往上看,天花板垂吊下数不清的小物件,有折纸、有翻开的书、有混杂其间的柔和日光灯,它们并不是杂乱无章地垂吊而下,而是仔细编排好了高低差序,就像是倒转过来的波浪,只不过组成波浪的不是海水而是精心布置的小装饰。
往下看就是吧台和若干零散的座位,吧台常驻守着人或者说机器店员,今天这老板好像不在。AR新闻影像就在那吧台一角上,另一角就是写着各类饮料或者服务价钱的手写牌子。
周围的座位虽然坐着零零星星的人,但总体上是很少的。
看着书的她五官精致秀丽,面容姣好,一头黑直长发,刘海左侧有一小股似乎挑染的灰白色,像是被火煅烧过的灰烬一样。
一副倦怠的眼,轻垂的睫毛下,黝黑的眼眸倒映着书上的文字:
“....我急忙走了过去,寻找码头,寻找大海,找到一只旅游船。身后,街巷依然郁郁不动地沉睡....”
几丝侧发泄下,垂落在书页上,见此,她轻撩发丝于耳后。随后,端起一旁的拿铁,此刻已经喝了一半,轻茗一口,又放回了桌上。
醇香的拿铁,加了些抹茶粉和焦糖,对她来说,很是令人舒心。
书本前还有一台小型的设备,呈现手掌大小的玻璃板状,全息界面投影在上面,界面里似乎是某个文本编辑软件,编辑界面是空白一片除了个闪烁的“丨”号。
“.....治安厅特讯,3092年3月14日8时许,长烟市区的博斯区里一名男性血裔公民确定失踪,失踪者名为扎卡里.....是齐谐集团的高职....从寰宇网络中调查的记录显示,最近的活动还是在3月6日........据悉,这已经是这半年来的第377起失踪案.....”
新闻播报终于结束,正当她感叹清净时,有人从前面走了过来。
似乎是来找书的,一个尚处于学龄的少年,年轻稚嫩,背着大书包,里面似乎不是书而是某种设备,肩塌塌的,眼神飘忽,但遇上书时却盯得很稳,似乎是那种不敢和人接触目光的社恐。
因为阁楼走廊过道稍窄——但也能正常行走,少年微微侧身走着,轻手轻脚地,生怕碰到书架或者座位上其他人的东西。
果不其然,经过她的座位时,冒失鬼少年转身面向书架找书,背后的大书包却扫过她的座位,碰到了桌子边缘上的杯子。
杯子被推着落了桌缘,冒失鬼已经怀着“完蛋”的心情等待杯子落地“乓”的一声,不敢回头看结果。
但是“乓”声迟迟没有传来,冒失鬼回头一看,杯子已经被座位主人稳稳用左手拿住,在不到半米高的距离里,余光捕捉到残影,依旧做出了行动,杯子里的咖啡色液体还在翻江倒海,但渐渐地复归平静。
她将杯子稳稳放回桌子上,比原位稍稍往里面挪了一挪。
“书包别塞破了。”杯主人的她只是用轻婉的语气说,冒失鬼少年一看,是很漂亮的一个姐姐,脸一红,连声说“对不起”走开了。
杯子被碰掉这一出也让杯子主人正在飞舞的思绪被中断了。
标准历3092年3月14日,长烟市,季农市区,INCAFE书咖,标准时下午17:35。
那个少年已经离开视野了,唐子曦才将注意力稍微放到了前台上的AR新闻影像上。
龙血帮的字眼非常突出,换做是以前她肯定神色大变,但现在不一样,毕竟龙血帮覆灭很久了。
咖啡杯是光滑到能到镜子的不锈钢材质,如果刚才摔落的话,遭殃的只会是里面的拿铁还要她的裙角。
接下来的时间里,她继续进行和刚才一样的事情,盯着屏幕发呆。偶尔喝几口拿铁,等到杯子见底,她发现,时间已经到了18:00,正好到打烊时间,书咖里响起了一阵提示公告声,大概就是提醒顾客检查自己随身物品、再过一会儿就准备熄灯之类的。她环顾四周,店里已经没有她以外的人了。
于是她带着包包去了趟卫生间,顺带整理衣装和发型,补补妆,就收拾东西走人。
在卫生间洗漱台前,她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禁感慨万千。她身着的是深黑夹层长裙,一件灰白皱边领衬衫,不失时尚也有点小复古的文艺优雅打扮,跟她倦怠略冷的脸相组合,也是很凸显气质的。
换做几年前,她连妆都懒得化,更别说精心穿搭了。因为不管是什么衣装,最后在工作时都会被染脏。
经常有认识的长辈特别是自家师娘要给她介绍相亲,都被她推掉,她觉得能顾好自己就已经不错,哪还有功夫顾好他人呢?她还没有将私生活共享给另一个人的打算。
唐子曦唐小姐,年龄24岁,泛猎户联共天琴座星省注册公民,居住地是天琴座星省首星鹊首星长烟市博朗区寒烟路42栋42层42号,自由网络作家。
她作为一个作家,什么题材都写,什么幻想题材,什么散文,甚至剧本也写,但绝大多数还是写小说。她喜欢每天抽出部分时间,尤其是下午时间来到隔壁市区的某一家咖啡厅或茶咖里,要么用自己的机板设备和老式键盘写作,要么就是看会儿书。经常和晨星出版社合作,有时也自己在网络论坛发表小说。
但她压根没有灵感,有的时候就算有灵感,但也不至于生动到能让她从笔下产出故事的程度。
而且她还有一份兼职工作,是份相当吃力不讨好的工作,而事实上在当作家前,她一直都在做这个工作,先前已经歇息了两年,最近她又重新做回了这份工作,理由很简单,只为了给写作带来的新鲜的点子。
写作绞尽脑筋,兼职工作身心疲惫,所以她总是很疲倦的模样,眼神总是半睁不开带着倦色。今天则又是一笔不动的一天。
刚才的那段盯着屏幕发呆的时间其实就是子曦她写作的时间,一直在挣扎着,试着写了好几段话,结果都觉得不满意被她删掉。
一番整理后,子曦从里面走了出来。此时,书咖内的光亮几乎全熄了下来,她座位上的灯也熄了,只有吧台的灯还亮着,外面世界的光是冷冰冷冰的昏暗灰色,仅仅照到能勉强看清暗处颜色的程度。
她正想往自己位置走,走着走着,她才察觉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在子曦的座位旁边,原本应该是空位的位子上,多了一个人。因为离得比较远,而且处于阴暗处,她只能看清轮廓。
似乎是个女人?毕竟有着一头长发。那人坐的椅子恰好背对着子曦,子曦自然也看不起对方的真容。
也没有任何其他动作,像是在酣睡,也像是在等待、埋伏。
子曦把手慢慢伸进包包里面,抓住了里面某个物件的把柄,食指搭在了某个按键上——那是某柄枪的扳机,然后她从亮处慢慢走进阴影之中,脚步放得极轻。
一步一步,每一步都很轻很轻,她本来就是一个不喜欢把步子踏得太重的人,平常走路就很轻盈。刻意把脚步放轻后,真的几乎连一丝摩擦声都不会响起。而在接近那可疑埋伏者过程中,藏在包里的手掌拇指按住了某个保险扳机,一松手就能打开保险。
越靠近,那人周边的阴影就好像越浓郁。子曦已经快要看到那个人的模样,也准备将包里的那柄东西取出。
也不知道是不是最后还是鞋子擦出了声响,亦或是包里的手挨到了什么小零件——估计是钥匙、门禁一类的东西,结果那人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回了头。
“呜哇——”那人转过头便被不知什么时候接近的子曦吓得全身一颤,“吓我一跳你这丫头!你走路带个铃铛好不好?”
子曦这也才看清那个人的模样,她是认识的,也松了口气。
“没有比瑞芹姐你更可疑的人了吧?”子曦反过来抱怨说,毕竟突然出现在别人座位旁边,关着灯,藏在阴影里,特别像那种不怀好意的人贩,还让人联想到刚才新闻里报道的“开膛手”。
“什么时候从首星回来的?”子曦继续问道,手在包里给那柄电铳重新上好了保险收好在原来位置后,她才把手抽出来。
“昨天就坐特线回来了,我先去交了个差,对了,”那人挥挥手,座位上方的灯就开了,对方的模样也进入了光中,“顺便拜访了一下你师父。”
一头黑发和子曦一样,更长更光滑柔亮,唐子曦的头发也才过肩膀一点,但那人的头发几乎垂落腰间了。
戴着眼镜,一身不起眼的休闲裙装,但仔细一看眼镜下的脸,还是能看出是一张非同寻凡的脸,那副脸生得极美。
子曦当然是认识对方的,作为这个Incafe书咖的常客,想不认识这家店的老板也难。
林瑞芹,一个隐藏的大美女,但总擅长于将自己打造的平平无奇,正常人甚至很难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一方面是她精于打扮的原因,另一方面是她自身拥有的奇特能力。
“你刚才是想着,坐在阴影里,释放‘扰心术’,等着我坐下来收拾东西时,突然搭话吓我一跳对吗?”唐子曦露出嫌弃的眼神,这家伙要干什么她还是很清楚的,一把岁数还喜欢恶作剧。而“扰心术”,顾名思义,指的就是干扰心智的秘术。
“怎..怎么会~我只是看到有包包和设备在这里,还想着哪个客人落下东西了而已啦~”店长摘下眼镜用袖口拼命擦拭。
林瑞芹林店长是一只“狐妖”,更确切的定义是非基准人类,是非基准人中兽化种的一员。兽化种或者说半兽人、血裔或者说吸血鬼、妖精或者魔灵这些家伙统统都是划分在非基准人类范畴下的存在。
子曦走近自己的位置,准备收拾东西,但注意力总是会被那副美得异常的脸夺走,眼镜摘下,她更直观地感受到了狐妖的魅惑力。
乌黑长发披下,白皙肌肤,樱嘴细鼻,仿佛是一个从古典画卷走出的人物,额间泻出几根游丝,飘摆于那副眼眸前,是妩媚而柔美的丹凤眼,眼神深邃,望眼欲穿,直视再多一会儿恐怕就会陷进去。
见子曦不时盯着自己看,店长也不说破,只是莞尔一笑,重新戴上了眼镜,有了眼镜的遮挡,子曦才缓了缓神偏过头。
狐妖应该算是犬类兽化种的一类,名义上和“狼人”一类却也是有许多不同,至少古人从未像现代一样运用生物学理论将“狼人”和“狐妖”混作一谈。狐妖和其他兽化种一样,都具有化形能力,但要么化为人——绝对是倾国倾城的那种,要么化为狐狸,不会像狼人和其他一些兽化种诸如猫妖、猪人那般变成半人半兽的模样。所以那些期待这个恶劣店长头上长出茸耳、背后长出狐尾的想象省省吧。
而子曦眼前的这家伙很喜欢用“扰心术”干扰自己在别人眼中存在,躲在一边,等别人没反应过来时吓一跳。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作恶”手段,比如往拿铁里死命加糖直到甜到能掉牙、呛喉咙的地步,子曦被这样整过7次;再比如,在播放书咖音乐时,明明上一秒还是舒缓蓝调,下一秒就成了毁灭金属摇滚,直接导致她分神连续8次写作时打字打错字母。
“就因为你这恶劣品性,店才少人来。”子曦一边说一边收拾自己桌上的东西,机板设备、包包等等。
“这种店人多了小曦你也觉得不自在不是吗?更何况,”店长戴好眼镜,扶了扶镜架“我也是挑人的,不是帅哥美女我都不会恶作剧的喔。”
“啧——”子曦表示非常嫌弃,将机板——那个玻璃型设备收进包包里,机板抽走,上面叠着的书本就滑了下来。
书的扉页上标着“赫尔曼诗选”,这一中文译本看起来很老的模样,比较破旧,黄色封面的角角已经敞开线,露出泛黄的纸的部分。
店长拿起书便端详,翻开来看几页,眼里洋溢意味深长的眼神。
“怎么想起看小吉本拉特的诗?小曦你平常不是都读小说什么的吗?”
“就是...”子曦看了看自己那本书,“心血来潮罢了。”
其实是她看某部漫画的时候看见黑塞的诗,觉得很有味道就来读了。
“师娘和梓涵姐怎么样?”子曦一副漫不经心提起的样子。
“都好都好,都特担心你,要不是我特地解释,我得帮你拿一箩筐东西回来。”
“嗯...”子曦应付地说,继续埋头收拾东西,“那....师父呢?”她特别把师父留在最后。
“老样子,础础逼人,叙旧三句不离女儿和徒弟,当然都是说教和骂,特别是针对你喔,龚叶特别念你呢,明明都不是正式的弟子。”
“我总觉得呢,要是不干这行,小曦你会和小荷米(赫尔曼昵称)一个样呢,像那种叛逆浪漫的人。”店长提的这行显然是指子曦的兼职工作。
“说得好像你见过黑塞一样...”子曦收好包包,拿起座位上的外套穿好,那是一件淡蓝轻薄的开襟小外套。
“要是我说我见过呢?”林店长双手扶着椅背,下巴靠在上面,头歪歪着说,“赫尔曼比历史书上介绍的还要叛逆喔。”
“你怎么就知道不可能呢?”林店长将书轻轻合上,像对待古董一样,轻拿轻放,交到子曦手里。
眼前的店长看起来就是很年轻的模样,一点皱纹都没有,仅仅是打扮比她老成而已,要是林店长换上和她一样风格的衣服,旁人甚至还会觉得她们是同岁。
尽管平常能够娓娓道来一些远至21世纪甚至远至公元前的见闻故事,在子曦眼里,那不过是博学罢了,毕竟,这座书咖——也能够叫图书馆的所有藏书都是她的财产。
而这个林店长喜好捉弄人、恶作剧,讲点引人入胜的故事去刻意吸引眼球也不奇怪。
“还有,我也不会像汉斯吉本拉特一样。”她将座位椅子轻推回桌子下,“因为妈妈也不会这样...”讲这句话时她声音很小,也不知道一旁的店长有没有听见。
“我先走了,瑞芹姐。”跟店长招呼之后,她挎起包就要离开了。
“嗯,”林店长在后面招了招手,“下周才能见到小曦你,我可是会寂寞的~”
“喂喂!小曦!龚叶那老头子让我给你传话,除夕记得回来吃年夜饭!”子曦已经走下阁楼听到店长在后面喊。挥了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还有什么...”子曦叹了口气,回过头,看着阁楼上正扶着栏杆望着她的店长。
“今天写出点什么东西了吗?”店长笑着问,对子曦来说却如当头一棒,像是在提醒她今天又混吃等死了一天。
“真搞不懂,小曦呀,你写作究竟是为了成就呢?还是单纯地为了找事做呢?”店长的眼神带有审视的意味。
子曦耸了耸肩,她大概只有写了才知道吧,随即推门而出。
一走出去,就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冷空气,她看着天已近昏暗的市区,深吸了一口气,冷空气灌入鼻腔让她倍感精神。
寥寥无几的车辆行驶在地上或者空中,地上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雪。她所在的地方还是空中行人街,每一条盘桓的立交桥都沾上了一层晶白晶白的糖霜。
往行人街边缘走去,往下俯瞰,钢铁尖塔、高楼巨厦之下,是白茫茫的一片。
空中飘下纷纷碎碎的白絮,她试图逆着风的方向去接住白絮,却是徒劳一场,灵感很多,她也一个没有接住。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写作的来着,两年前处理完那件事好像....不对,更早,在她的那位温柔、坚韧的妈妈还在的时候。
雪花全都从她手上错开,突然觉得自己的行为很蠢,她便收了手,又呼了口白气暖和暖和双手。
如果没什么意外的话,她很快就能回到暖和的家里,见到家里的主子,抱在怀里治愈一天的疲累。
之后,子曦是搭乘城际快轨回到长烟市市区的,顺道去躺人工菜市场买了菜准备回家亲自动手做来吃,因为她受不了一周全吃快餐。
下了城际轻轨列车已经入夜,在菜市场人挤人地买好了菜,鹊首星的三颗月亮已然升在半空。
在她走进小巷时,灯光便昏暗至极,她只想快速通过,毕竟走这条捷径就能直接穿越一整座街区直达自家小区所在的寒烟路。
走着走着,她才看见一个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好像喝醉酒一样的家伙,光线昏暗,看不清具体面容,她以为是喝醉的醉汉,子曦不以为意就要快步通过。
直到接近时,她才发现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醉汉”嘴里在低吼出奇怪叫声,声音嘶哑,眼睛模糊,身上还有渗人的可怕伤口,怎么看都不像是个活人能有的伤口。
一只游荡的尸鬼,突然出现在小巷的前方,而且已经发现了送上门的新鲜血肉。
在子曦的眼里,一米外有个摇摇晃晃的嗜血活尸突然逼近,后面还跟着一大群同样饥渴的同伴。
正常人的反应应该是扭头就跑,不顾一切冲出小巷跑到大街上呼救,吸引警备巡逻机器的注意。
就这样,唐小姐在小巷里与21只也争着要吃晚餐的尸鬼来了个惊喜遭遇......
将时间拨回现在,穿堂冷风卷入小巷,吹拂过她的身子,风又从衣服上的裂隙钻入,寒风刺骨,让子曦倍感哆嗦,似乎自暖内衣的线路出毛病了,冷风将她从回忆中拽回现实。
小巷里,地上,墙上,管线,屏幕墙上全都沾满这些鬼东西和她那刚买的昂贵合成鸡肉的残渣,一时间也分辨不出哪些是尸鬼的脑浆血肉,哪些是她的晚餐鸡肉。还有一些是烧焦的白菜和豆芽菜,本来是要用来补充维生素C的。
她选了具距离最近且还算完整的尸体,只手用银剑末端挑了挑尸体衣物口袋,有一片似乎是透明玻璃材质的薄板掉了出来,轻轻松松的挑起预留的系绳孔,另一只手将喷雾清洁过的电铳收回怀里,然后再拿出那标着“除脏除尘除雾100%”的喷雾罐往上面喷,血渍和肉污块便跟着喷雾水消去了,片刻过后等水分蒸发部分,用随身带的纸巾擦净她才敢用手触碰薄板的表面。
那是机板,人们随身携带的与寰宇网络连接的设备,整体透明,既能成像于机板设备本身之中,也能用全息影像成像。这尸鬼...不,他生前也是人,这人的机板是奥伯斯最新K10S-PRo款式,网速极快,是稍微奢侈的款式,子曦自己的机板是比较老的奥伯斯K8款,价格中规中矩,网速还好,日常处理事务能用。
她也顺便再给全身上下喷了喷一喷,隔着水雾,拿起薄板,能看到薄板的某个部位投射出一道道光,在其上形成了直径10cm的全息投影区域,上面显示用户眼纹解锁。
“啧——”子曦很没好气地瞄了瞄那具尸体,头被她砍飞不知去了哪,希望剑刃没有破坏眼球组织。
她叹了口气,很无奈地翻了翻白眼,继续调用DNI连接的义眼扫描。
很快,在杂乱的尸体堆里她找到了那颗头,缺了一角,一整块左眼部的肉已经碎掉,祈祷它识别的是右眼吧。
她拿着机板走过去,将薄板的扫描孔抵上去,屏幕界面的UI中央的加载条还在转动。
“正在呼叫附近的警备局。”标准的不能再标准的通用语语音在耳边响起,那是脑机设备DNI里的她的管家AI的声音播报,当然,是直接传输到脑子里的播报。
音报截止,她又用同样的清洁方式处理好银跳剑并且收起。
拿出自己的机板——和刚才从尸体身上拿出的东西一样的设备,呼出自拍功能,她的面貌通过全息像显现出来。
通过全息像观察了全身所有地方,这样检查不仅是为了仪容,更重要的原因是,为了排除“感染”。
尸鬼的血肉是有“毒”的。一点小小血和肉通过伤口或者口鼻接触,里面含有的“血毒”,类似病毒的微生物,便会侵染全身,被感染的几乎全会变成尸鬼,少部分会成为血裔,虽然基于子曦自身的一些特殊原因,她并不担心这点,但姑且不能因为跟其他人接触把“血毒”传给别人。
确认没有什么纰漏后子曦就收好东西往比较干净的角落站,她又瞄了瞄后面那一幕惨状,还瞄了瞄那个被打烂的环保袋,袋子穿了个大洞,洞边缘是烧焦的痕迹,那之前装着的是她的晚餐。
最开始,为了给自己时间从包里拿出电铳,她手头正好有现成的投掷物,那一大袋本应成为她晚餐的菜。
于是她便扔出了手里的一大环保袋的菜,打了首只尸鬼一个酿跄。
鸡肉是新鲜的肉而非合成肉,菜也是农业星球种的生态菜而不是温室菜,足足300多标准信用币,够吃一周多,抵得上她发表杂志上一篇短篇故事的稿费。
要知道,她家里还有个嗷嗷待哺的猫主子要养的。兼职的话最近也没有什么单子可以接。现在她的生活何其困难。
以最快速度取出电铳和银剑后,她朝着动静传来的方向摆好架势。
声音传来的那个方向,一片昏黑,但有一盏闪而又熄的灯更近的地方。
一个阴影从黑暗中走入忽闪忽灭的光下,是一个男人,看起来不是尸鬼,和平常大街上见到的人没有多大区别。
乱糟的一头卷发,嘴里叼着大烟,烟的火星下可以看见隐隐约约的脸庞,义眼放大一瞧是个欧美裔。他身着毛呢大衣,皮鞋踩在地上咯吱响,一双烂皮鞋。听声音,是中年或者更老的家伙,那口英语的带着拉丁罗曼式的口音。
以子曦的经验来看,多半是混帮派的赫默斯人,赫默斯人一般是来自旧地球欧亚交界的那片半岛地带的移民后裔,即便在旧地,那里也是火药味十足的地方。曾经联共就有一个庞大的多数由赫默斯人组成的大帮派,后来被官方组织消灭,她对这些混帮派的人是没什么好印象的。
而且直觉告诉子曦,对方不是一个基准人,她嗅到了“凶兽”的臭气。
“你是‘锦鼠’吧?是异种还是基准人?如果是基准人的话,你未免太年轻了吧?”粗糙低沉的嗓音,并不沙哑,可以确定不是血裔——当然也可能是戴了变声器。
“锦鼠”一般是那些异种帮派分子才会说出口的,源自早年的一些黑话暗号,“锦鼠”就是对子曦兼职工作的蔑称。
见子曦没有回答,那赫默斯人向她的方向走来,继续搭话说:“你怎么找到这儿的?闻到腥味?还是有内鬼的线报?”
不过那一步一步紧逼的压迫身影似乎不会相信这套措辞。
“嘴挺严实。”那个赫默斯人手取下烟,一口云雾吐出,直上云天,月亮似乎要从云层中探出来。
“能一下子解决20来个食尸鬼,小丫头你相当不得了啊。”赫默斯人将香烟丢在地上,一脚踩熄,“让老子看看是不是好运精灵在眷顾你。”
话音刚落,那副身躯开始扭曲膨胀,骨头错位的咔咔声、血肉蠕动拧转声相继传来。
三轮圆月中的一轮恰好出现在了窄巷上方的空隙中。月光穿透高楼之间的遮蔽,往巷里投下不规则的银轮。苍寒月光之下,子曦看清了那只兽物的蜕变。
嘴部突出,肌肉暴起,毛发疯长,尖耳竖起,利爪亮出,犬齿嶙峋。
那兽物仰天长啸,感受挥洒的月光,随后,那对凶目紧紧盯上了他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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