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赌······咱们,‘游戏’······可没快····”听过传令兵的禀报后查尔斯在风中打了个寒碜,耸耸肩把身上殷红战袍搂得更紧了些,但依旧策马立于阵前。
此时英军大部分已跟随亨利入城,唯有约翰等重装长枪军士还驻守在英王身边,毕竟城内没有骑兵需要他们去抵抗。
“让伙夫······咳······提前······咳咳······先做饭,面包先······咳咳,送入城······给亨利,咳咳咳······”寒风中查尔斯的状态每况愈下。
约翰走近查尔斯身边,牵起缰绳:“那我让仆从在这里扎一顶帐篷,风起了,我的殿下。”
查尔斯甩手示意不必,他坚持要稳坐马上直至战斗分出胜负。
查尔斯闭目摇头:“没有孩子······喜欢······咳咳,被父母·····催促。”
就在此时,爱丁堡内城投射出一连串火球,在苍茫的空中划下异样的绯红。但它们没有飞向城外,反而扑入城内的广场中,随着它们的坠落一片惨叫与哀嚎取代了原本接连不断的刀剑鸣响。
查尔斯双眼怒睁,咳得说不出话语,只能急得抖动伸手指向城门。
“入城!传令兵马上去询问战况!”约翰片刻不敢耽搁,马上号令士兵开入城内。
重装军士马上由横队变纵队,一半人充当前卫先行涌入城门开路,另一半充当后卫伴随英王左右护驾。
刚过城门便遇上“太子”的尸首出城,钩镰担架上的铠甲让查尔斯当场泪崩堕马。御医连忙上前急救,约翰质问出城士兵才发现虚惊一场。
查尔斯醒后缓了半天才转悲为喜,定神看着皮得的尸首细语:“好小子,好小子·····”
但紧接着一路从广场出来的逃兵又让他心死若灰······
逃兵们衣衫褴褛,铠甲外的皮肉形如焦炭,反而止住了流血的伤口,铠甲内的血肉则与链甲烙为一体,味道像烤焦的野猪肉。他们不顾督战队的阻拦,连滚带爬发疯似的顶着利斧也要出城,约翰拽住其中一个伤势较轻的家伙,两个巴掌加一堆雪才让他安分开口。
当广场上圣安德鲁旗帜被舞动时,内城堡垒按计划接连射出火球。由于高地人早已预先校准,火球不偏不倚正中广场中心,引燃散满一地的烈酒,分出三路火舌撩向广场三面的半墙。半墙下满安娜堆满的“嫁妆”瞬时让整个广场化作人间炼狱。
亨利当场就被落下的火球毁掉半张脸,身陷险境之下他依旧不死心,看出北面的路口是高地人留下活路,命英军强行突围,企图直接杀入堡垒。但英军将士根本无暇顾及这道命令,高地人和已经断气的老狼如地狱爬出的恶鬼,死命拽着身旁的南方佬一起堕入烈焰中。
亨利再也耐不住烈焰的灼烧,一边挣扎踹开老狼的尸体,一边扑灭身上的火苗向南面奔去。可刚转身没走两步,身后便传来地狱女妖振聋发聩的尖叫。
就在他踉跄回头多瞧一眼的瞬间,右胸顿时一阵炽痛,一柄发烫的旗杆从铠甲侧身的接缝处刺进他右肺。紧接着一个全身冒火的女人高举砍肉刀向他飞扑而来!
安娜的怒火与身上的烈焰融为一体,凭借自身的重量以极不雅观的体位把亨利压在身下,举刀把亨利那剩下的半张脸剁成肉碎。安娜一下接一下的复仇最终随亨利的惨叫声一并停歇,广场上的人在烈火中相互纠缠,狰狞撕扯着融成雕像般的焦炭,化作不列颠历史深沉苦难的一角。
寒风卷起灰烬,为入城的英军蒙上一层灰垢,一如查尔斯在路上的眼神。在英王旗帜的感召与督战队利刃的胁迫下,逃兵重新聚拢起来引导众人前往广场。途中要不是约翰在身旁牵马不时搀扶,英王早不知在恍惚中堕马几次。
“陛下,陛下?”约翰从尸体堆中挖出一柄烧焦的红宝石匕首,原本血红鲜艳的宝石如今只剩下晦暗的橘黄龟裂纹理。曾经雕刻着华丽花纹的刀身如今犹如一张烙印受害者的脸,被狰狞的火舌所侵蚀。刀身上的镀金已经被高温熔化,熔铸成一道残酷的伤痕。
查尔斯接过匕首,两唇微微裂开一道缝,痴呆地发出应酬似的回复:“哦。”
继而双目无神地凝视眼前的宝石裂痕,仿佛从一个深渊转身跳入另一个深渊。
“亨利太子殿下的事,我很抱歉。但——现在,士兵们等着您,陛下。”
“亨利”一词让查尔斯当场抽入一口冷气,从绝望的深渊被强拉回人间。他忽然发现自己正策马站在广场中心,英军已经打扫过一遍战场,从地狱的焦炭群山中开凿出一片“净土”升起鲜红的战旗。他们凭身穿的铠甲来分辨友军,把战友的尸首暂时堆放在广场东侧,待战后再作处理。
“陛下?士兵们需要您发号施令。”约翰提高声调又压低声音,既要提醒英王当下的状况,又不能让其他人觉察英王的异样。
查尔斯拨转马头望向身后的士兵,疲倦,动摇,恐惧,无奈······死寂的绝望从英军的铠甲中渗透而出。亨利战死的一刻起英军就已经往战败的深渊滑出一脚,现在只要自己再稍微示弱半步就足以毁掉这支军队的士气,把所有人扯落深渊。
“咳咳·····说实在,我很···害怕。”查尔斯此句一出,在场众人的头颅拉得更低了。开始寻找地上的石块或裂缝寄托自己思绪,企图逃避眼前的困局。
查尔斯连续深呼吸几口气,闭眼吞咽唾液,片刻沉默后以一种回光返照的君王英姿郑重说道:“我害怕辜负了所有人一直以来的牺牲!”
“我讨厌演说!因为那既不真诚,也没意义!说到底不过是鼓动穷人为贵族送死而已。你们心中一定有一个疑问,我们为什么要跟随一个不知哪天就病死的老头子在这里熬上半年?他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因为傲慢与轻敌连累了那么多人,我们为什么还要继续送死?鬼知道高地人还有什么东西在等着我们!”
“逃吧!逃回约克镇吧!这个‘病夫王’最好从马上摔下去一命呜呼,大家就能体面护送他的尸体回去了。”
“只是!各位,各位······咳咳,我年轻时在约克郡待过。那时候还没修城墙,也没军营。走在路上还能看见情侣们一起踏水车,一起躲进磨坊。那才是约克镇美好的时代,但你们知道的·······咳咳。高地人!他们一次又一次地入侵,抢走我们安宁的生活。有人会说我们可以坐下来谈谈,不必动不动就拔剑相对。是的,罗马人谈过了,以为修建了哈德良长城就能相安无事,结果呢?”
“是的,高地人比我们更早来到这片土地上,但那又如何?他们在如此漫长而安逸的日子除了喝威士忌和羊群胡搞之外还做过什么?现在英格兰每一块的农田都是我们祖先用剑与犁开拓出来,都有我们的血与汗。”
“这是约克郡留给我的纪念,那是我亲自开垦出来小小的一亩地,你们都知道那代表着什么,而这跟各位祖先的辛劳相比又算得了什么?而现在高地人正和海岸另一端的法国国王密谋着要联手夺走我们祖先一手一脚开拓出来的一切!”
“为了守住这一切,我们都付出了很多,很多······如你们所见,我那个不成才的儿子也在其中。”
查尔斯走到英军将士的尸体面前,将手中的匕首抛入尸堆中,继而伸手解开天鹅绒战袍的绑带,用尽全身力气甩出战袍。战袍乘风展开,犹如国旗般轻抚在尸堆上。
“哪个是亨利?他是怎么死的?我不知道,也不在乎。我只知道他和英格兰的小伙子们并肩奋战,一同英勇牺牲。我为他的遭遇而悲伤,但更为他的选择与结局感到无比光荣!皮得·博尔托尼亚为太子抵了一命,他理应得到一个体面的葬礼,我会用自己的马车护送他回家乡好好安葬。但我的儿子就不必了,他是英格兰人的儿子,和千万英格兰的小伙子一起为统一伟业,为不列颠的千秋安宁而牺牲。当我们赢得这一仗后,我会以一位父亲的身份在城外为所有牺牲的小伙子挖一个墓地,让他们长眠于此见证我们没有辜负他们的牺牲,也让后人来瞻仰他们的功业。”
“而作为一个君王!”查尔斯话锋一转,从腰间拔出佩剑,直径指向广场北面一路通往内城堡垒的道路。
“我要把眼前最后的一段路命名为‘英格兰之路’!不叫亨利,也不叫查尔斯,圣乔治,金雀花之类的。就叫‘英格兰之路’!千百年来的世代之仇,如今就由我们来终结!最后这一段路就由我‘病夫’查尔斯先行!谁跟我······”
查尔斯声嘶力歇,只恨最后的话语被咳嗽蚕食得七零八落,他只能头也不回地转身踏上“英格兰之路”,以步伐实践自己的雄心。
“为了英格兰!”士兵们齐声高呼!全然顾不上队形排布,拖着疲惫的身躯仅凭满腔热血就跟随查尔斯冲上最后一程。他们浩荡的队伍在拥挤的大街上汇聚成一种墨重色浓的复仇之色,点燃每一间房屋,手刃每一个阻路的高地人。
人群中燃起的复仇之火让他顿感不妥,却又说不出其中缘由。只是凭直觉认定高地人绝对没有那么简单,最后一段路也非平坦之旅,作为英王的查尔斯绝不可以身犯险。思量半天终于憋出一句高地人谚语:“山林的熊可不会躲在巢穴里坐而待毙!”
“小声点,约翰。我······咳,可没劲再编出······第二段来。”
尽管查尔斯低声细语,但终究是惊醒了冬眠的苏格兰巨熊。
就在英军走到半山腰时,堡垒的大门忽然敞开,一只“巨熊”策马飚出,他身后各种高地人的骑兵混编成锥形阵,从上而下向英军冲锋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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