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6月5日,伴随着神舟十四号载人飞船发射成功,一张特别的“全家福”出现在了荧幕上。在一众展开太阳能帆板的神舟飞船阵列中,一个光溜溜的弹头形飞行器混入其间,漆黑整流罩上却印着中国国旗,故事还得从60多年前说起。
1961年4月加加林上天,1961年5月肯尼迪在国会宣布阿波罗计划构想。同年年初,在北京府右街的中科院院部,第一场星际航行座谈会召开。钱学森 赵九章 郭永怀等老专家汇聚于此交流讨论,在进行12期座谈会后。1963年星际航行委员会在中科院成立起来,中国载人航天的预研课题也悄然展开。
在1965年7月中国科学院结合星际航行委员会的研究成果《关于发展我国人造卫星工作的规划方案建议》问世 ,这个宏伟的计划列举了未来十年的20颗卫星和飞船计划。8月中央专委就批准同意第一颗人造卫星上天5年后发射载人飞船。
让我们今天回顾钱学森起草的这份富有时代性的规划,既能感觉到老一辈科学家的前瞻性眼光,也能理解科学并非一蹴而就。可能大家也意识到这计划实在太过于冒进,计划由原来的5项削减为2项,分别是1972年的无人飞船和1973年的载人飞船,载荷重量为2000~3000公斤,载人飞船的雏形由此形成。
计划赶不上变化,文革爆发了。1967年3月中旬某天,游行的队伍挥舞红旗高喊口号从北京东高地七机部第八设计院(508所)的门前经过。好几天没正事干的技术员实在憋不住火"苏联加加林上天都6年了,我们连一颗卫星也没有放出去,还喊什么!"
这个年轻人叫范剑峰,自从1958年从华东师范大学物理系毕业,就一直在第八设计院参与火箭、卫星和飞船总体设计。特殊年代领导被暂停工作的时候,他组织一批志同道合的技术员邀请中科院 军事医学科学院 和八院的专家共同研究载人航天怎么搞。钱学森对他们十分关照,据回忆。“窗外传来了一阵敲锣打鼓、呼喊口号的声音,有人把窗户关上了。钱学森背对着窗户,给大家鼓劲说:"不管外面怎么样,我们先把载人航天的锣鼓敲起来!"
67年6月就成立了载人飞船总体研究室。三个月后,这个娘胎里的“新生命”获得了中央专委赋予的名字 “曙光号”。今天没有人能想到,范剑锋这一嗓子,喊出了中国载人航天的第一步。他一时兴起组织的“草台班子”会在日后成为制订曙光号飞船方案的骨干。
载人航天技术和弹道导弹技术属于同根同源,区别只是送人上天还是送人上西天。火箭就好像一个大号的二踢脚,下半截提供升力部分的就是运载火箭,脑袋顶上就是运载载荷决定你送什么。这个载荷可以是载人飞船或卫星,也可以是高爆炸药或分导式核弹头。导弹只需要砸到目标区域,载人飞船的设计就要复杂许多。不仅要安全的把人送上天,还得全须全尾给人迎回家。
在1966年1月9日,国防科委主持召开了“载人宇宙航行规划会议”进行关于生物学部分的论证,讨论中爆发了激烈的冲突。最大的的争论就是还关于是不是要进行更多生物实验再上人。军事科学院蔡翘为首一派认为,发射生物火箭的经验和借鉴国外载人飞行经验,我们有把握第一次就载人上去。中科院生物物理所计划处的处长韩兆桂还没等他说完就起的站起来大吼“那你第一个坐飞船上去。
在中国第一艘载人飞船总体方案设想论证会上,送几个人上天自然也没能统一意见。中国首颗卫星重173公斤超过苏、美、法、日四国首颗卫星重量的总和既然卫星都不放小的,那我们的飞船更不能小,东方号一号存在电子设备落后导致的超重,5人制飞船方案声音占了主流。
但,轻盈的梦想需要服从沉重的引力,看看长征二号甲和风暴一号那孱弱不堪的运力,718工程的那几条船还刚刚开工。五院政委常勇说“一般来说,飞机越大,载的人越多就越先进。但这只是一个方面,因为前不久我们打下来一架高空无人侦察机,很小,连驾驶员都没有,据说更先进。那你们给我说说,到底是人多先进还是人少先进?没有人是不是更先进?”而钱学森也提出上马2人方案,这才渐渐定下飞船载人数量的基调。
两年后的联盟11号飞船为了超过美国飞船载人数量,舍弃航天服在两人舱室塞入三人,以三名宇航员生命的惨痛教训告诫后人,凡是只为满足政治目的,不顾科学规律和技术能力必将酿成惨痛后果。
1970年4月24日夜,北京京西工程兵招待所,与倒春寒天气截然不同的是室内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来自全国80多个单位的400多位专家学者正在热烈讨论“曙光号”飞船总体方案。也正是在这场会议召开的当晚,中国首颗人造卫星“东方红一号”发射成功。会场代表们顿时欢腾起来,融入街道上游行庆祝的红色海洋中,广播里一遍遍播放着熟悉而遥远的东方红。
“曙光号”飞船总体方案讨论会议一共开了7天,中国空间技术研究院的王牌力量成功送中国小狗上天的508所展出了初步设计的载人飞船样图和飞船全尺寸模型。几百人排成长队参观,有的专家进去后高兴的手舞足蹈半天不肯出来 ,后面的人干着急,会议才决定每个人进舱时间最多2分钟。而507所研制的各式各样航天食品更是让与会者大开眼界,牙膏装的蛋炒饭在嘴里化开,他们仿佛看见中国宇航员驾驶国产飞船扶摇九天。
仅仅在东方红卫星上天三个月后一份绝密报告递交到中央军委,毛主席是最后一个画圈的。报告明确提出“即开始载人飞船的研制工作,并开始选拔 训练宇航员”这一天是7月14日,714工程(曙光一号载人飞船)正式上马,寻找宇航员合适人选成为当务之急。
1970年9月广东湛江某空军基地空二师x团,两架歼6甲战机相继落地,减速伞拉出优美的曲线。34岁的方国俊正是这支绰号南霸天的王牌部队的团长,正赶上中午饭点,顶头上司空六军军长战斗英雄刘玉堤却找到他,下达了前往北京执行紧急任务的命令,让他把工作简单移交给副团长。
方国俊,河南禹县人。1936年出生,6岁就赶上大灾,水灾旱灾蝗灾人祸轮番上阵,得亏家里吃饭的嘴不算多,父亲是个老学究,他得以一边上学一边劳动勉强继日。48年的中秋节家乡解放,队伍就驻扎在他所在的学校。方国俊瞒着家里参了军,家人知晓后硬给他领回去。一年多后,父亲去世,弟弟还小。他心中的参军梦又重新燃起,军属光荣能有政府照顾,生活上还能改善一些。这一年他14岁,加入了中国人民志愿军。
在鸭绿江北岸,刚刚成立的空军来陆军里挑选飞行员。连指导员对这个有高小文化的小个子通信员格外上心,笑着对他说“小鬼你去吧, 让他们挑一挑!调上了是我们的光荣。” 方国俊也没想到他能够当上飞行员,令他感到遗憾的是当他快马加鞭飞出来。抗美援朝已经结束了,一心想去部队打仗的他拒绝留任航校飞行教员,成为了一名年轻的歼击机飞行员。入闽“轮战”三次,方国俊战斗起飞300余架次,在保卫祖国领空的战斗中飞速成长。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当面对十万火急的任务。他简单收拾行李后,找来妻子和三个孩子在部队门口相馆留下了张全家福。此时的他还不知道,他将经历新中国有史以来最严的一次选拔。
1970年10月13日至12月12日来自四个空军军区的十四支歼击机部队,在初选中共检查了1918名年轻飞行员,又在筛选出的215名歼击机飞行员中精选出88名飞行员。1971年1月11日至5月28日,通过初选的航天员候选者来到北京空军总医院。为了保密需要 ,他们安置在一个严格封闭的小楼里。不知情者也很是疑惑,这群穿上病号服的年轻军人每天严格作息饮食,做各种医学检测,却每天生龙活虎的打篮球看电影。
方国俊也同样充满了疑惑,在保密要求下参选飞行员只知道是过来体检。他们既不允许相互打听消息,也严禁和家人朋友电话通信。团里一个飞行员来北京看病,看见团长穿着病号服白大褂,吓得回去赶紧告诉方国俊妻子,直到师长出面才安抚好家属情绪。
伴随体检项目的深入,大家的疑惑渐渐消失。巨大的人体抗过载离心机 温度舱 隔音室 振动台,真相渐渐揭开面纱。在组织观看纪录片时,当加加林的身影出现在荧幕上,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明白了,他们当中将有人成为中国首批飞天的宇航员。
恶劣极端的太空环境锻造出严苛的选拔测试,五花八门的测试中最难熬的则是离心机过载项目。因为曙光号飞船技术水平所限,在飞船返回情况下宇航员将承受高达10g的过载。而根据国外资料显示,猴子在模拟飞船超重的离心机上超过8g过载就会出现心血管功能问题。即使是有半仰卧座椅的帮助,过载依然是宇航员的“鬼门关”。
余桂林是一名立过二等功的优秀歼击机飞行员,却没有过到这关键一关。在离心机超重测试中,他忍住巨大压力坚持测试,眼见差半个G值就达到标准,恍惚间却听见自己胸腔中发出呲呲呲的响声,赶紧挣扎地按下停止电纽。所幸经过及时检查是肺部积水,在康复后没有影响他的飞行事业
而方国俊却在实验中创下了记录,高达12.5g的负荷在他腹部永久留下了几十个凸出皮肤的紫色印记。在离心机飞速旋转的训练中,还要控制着颤抖的双手拿起笔和纸,这也是对宇航员的基本要求。每次负荷增加身体逐渐难受的时候,他总是在心中默念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超重难,失重更难。要想从动力学角度模拟失重唯一的办法就是研制失重飞机,所谓失重飞机就是用飞机进行抛物线飞行,来创造短时间微重力环境。普通的教练机可以进行失重实验,可是狭小的机舱上下空间小,受试者刚刚腾空脑袋就怼上了机舱盖。空军打起了刚进口的三叉戟飞机的主意,可是作为昂贵的专机寒酸的研究所是用不上的。
于是乎,一架成飞厂刚刚下线的歼教5成为了失重试验机的改装对象,加装了失重情况下的辅助供油系统和各式传感器和拍摄系统。晚年的方国俊指着宇航员在机舱中的测试照片“看,我们的脸颊都变形了”照片上,所有受测者脸颊的肌肉都呈几何形绷紧在脸骨上。
与今天陆地着陆的神舟系列飞船不同的是,类似美国双子座飞船的曙光号载人飞船,同样采用的是海上溅落回收。十二月,在青岛外海寒冷的海水充气橡皮艇一会涌上好几层楼高,一会又摔到谷底,浪一推就往前跑。笨重的宇航员挣扎地往艇上爬,寒风中挂着救生吊篮的直升机也哆哆嗦嗦,折腾好几个钟头才算完成救生实验。
与此同时配套的宇航服制作也在快马加鞭进行中,舱内航天服是由头盔和服装本体两大部分组成,507所医学室分头展开了研制。航天服研制医学和工程需密切结合,服装组里既有没上过学的老裁缝当组长,也有医学室主任和一线工人。白手起家的组长葛申然,成天对着几张模糊不清的外国宇航服照片发呆。这个豪爽的山东大汉却特别能钻研,仅凭几张照片楞是用碎草浆糊糊出假人,再往假人上贴马粪纸,干了揭下来的纸壳便成了航天服部件雏形。
而更年轻的头盔组碰上第一个难题,就是中国人的脑袋不一样。在没有这方面研究资料的情况下如何设计符合中国人头颅形状的头盔,只能从“头”开始研究,在一步步摸索中前进。
研制的过程是曲折的,组里百十来号人,想法不一致也会吵起来,急眼了甚至会打架。但是在工作上都特别有责任心,最终两套“曙光号”航天服,符合弹射救生时6000千克/平方米冲击,在中国特有的30.7千帕的低压舱内连续使用18小时的设计指标。在服装结构和性能上,相较于美国早期双子星座宇航服持平,略好于苏联东方号飞船宇航服。
再次回到宇航员训练中心,一同经过严苛筛选的备选航天员只剩下了19名(一说20人)。1971年9月10日,方国俊他们购买好了14日前往南京的机票,为了在紫金山天文台了解星象知识。在苍穹之中当所有导航设备都失效的情况下,他们将依靠肉眼目测星座,手动操作飞船返回地球,这是宇航员的最后一关。
在他们出发的前一天夜里,伴随北方的一声惊雷,全国空中实施禁飞,空军宇航训练筹划组解散,714工程彻底陷入危机之中。杨国宇时任七机部军管会副主任,当他走到飞船研制车间,空荡荡的厂房中只有个纸盒木板钉成的模型,死气沉沉的盖着块帐篷布。大家吃饭都成了问题,因为炊事员也罢工参加武斗去了。
此时此刻,全国上下除了一个乱字还穷的揭不开锅。时任国家计委主任的是长征时打掉左臂的老红军余秋里,面对来友谊宾馆要预算的杨国宇一声也不吭。只是让他直接去找周总理,可是在那个艰难的岁月里哪怕是钱学森也不敢去找总理要钱。方方面面的质疑也纷至沓来,与其搞飞船还不如把钱花在建水电站、化肥厂上的论调甚嚣尘上。最终领袖拍板“载人航天的事先暂停一下,先处理好地球上的事,地球以外的事往后放一放。”
1973年9月8日空间技术研究院根据工程实际进展情况把载人飞船计划推迟到1978年
1975年3月国防科委正式宣布"714"工程暂停只保留核心技术的跟踪研究
“曙光一号”两张两米多长、一米多宽的飞船总图图纸连通上千张细节图纸封存进档案室。选拔上来的航天员也回到了各自原先的单位,走之前开会说让大家等通知,没想到这一等就是足足几十年。从北京回到原来的部队后方国俊一直按照航天员要求坚持锻炼。直到成为空军少将停飞为止他的体重仅仅增加了2公斤。
90年代再次上马载人航天项目曾有有关部门找到方国俊,年事已高的他婉拒了选拔的机会。他说“虽然很遗憾,但我想把我的遗体捐给国家,让他们研究研究,为航天事业做最后一次贡献,不知道有没有价值?”
1998年,他在家乡禹州市盖了一栋二层楼房,从侧面看整个楼房就好像待命发射的航天飞机,而在客厅中央 还悬挂着当年那张和家人的合影。在这几十年间
2003年航天员大队收到一封不同寻常的信件“因为历史原因,我没有实现飞向太空的梦想。而您终于圆了中国人千年的飞天梦,实现了我多年的夙愿。特向您表示祝贺,您是民族的光荣和骄傲!”
是的 方国俊将军没能实现自己的飞天梦想,而在他成为万里挑一的头号预备宇航员之前,从1958年起,成百上千符合空勤飞行员健康标准的战士就已经为航天医学研究献身,成为名不见经传的锻炼员接受严苛的训练和考验,只为获取宝贵的科研数据。而那尘封的一摞摞图纸和无数请示报告图。落款处看不到一个个人的名字,都是以组织的名义署名。在许多年后,参与曙光号飞船的人除了多了一百元的退休金,其他并没有什么改变。大家来自五湖四海为了共同的飞天梦,无数炽热的心汇聚到一起,如同地下岩浆,虽炽热滚烫,却只在暗中流淌。
2023年6月4日清晨,东风着陆场神舟十五号航天员邓清明安全顺利出舱,坚守二十五载终圆梦。遗憾的是,方老将军已去世多年,他们的名字和曙光号的故事也尘封许久。
让冻结的时间再次流动,曙光号的运载火箭也曾考虑过基础型长征2号。它还有个更响亮的名字——作为“八年四弹”的最后一型的东风5洲际弹道导弹。1980年5月18日南太平洋中国海军特混舰队,10点30分西北上空云端跃出亮点 ,如闪烁的流星般划过舰队右舷天空,分离数据舱准确溅落在预定海域,荧光染色剂将海水变得翠绿。在6艘导弹驱逐舰及2艘补给舰等共计16艘舰船的护航下,远望1号 远望2号 快速、准确捕获目标 ,仅用5分20秒就成功打捞出数据舱。至此东风5洲际导弹的发射试验测量圆满成功,而任务中功不可没的两艘航天测量船直到退役成为展览馆,也没有等来溅落海面的那一抹曙光。
1969年中苏边境爆发冲突,靠近边境的(酒泉)东风基地不再安全。载人飞船大干快上,选择新的发射场迫在眉睫。会战队伍浩浩荡荡,西昌大凉山深处千年的黑夜被驱散。1975年曙光计划被叫停,配套建设的西昌发射中心一号发射工位搁置至今,从未发射过一发火箭。2007年10月24日18时许,彝族神话中月亮女儿的故乡——西昌,中国的首颗探月卫星嫦娥一号从此升空。在沸腾的观礼台下就是当年的一号发射工位改造而成。
东风五号副总设计师王永志,曙光号飞船室研制主任戚发轫。悠悠二十载后,分别任命为中国载人航天工程总设计师与“神舟号”飞船总设计师 。正是他们和一代代航天人托举起了中国人的飞天梦。
隶属于西昌卫星发射中心下的文昌发射基地,此时此刻扩建工程已拉开帷幕。在建设者日以继夜的劳动下,一座座重型火箭发射工位和商业火箭发射工位拔地而起。
温暖的海浪轻柔拍打细密的沙滩,潮湿的海风吹拂过繁茂的椰林和身后的发射架,嬉闹的孩子们堆建起小小的城堡,你在这个晴朗的夏夜望着繁密的闪闪群星有一种可望而不可及的失望吧,我们真的如此可怜吗?不, 决不,我们必须征服宇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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