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献给我最敬爱的杜尔哈拉,无论何时我都永远敬爱你,向往你。我会永远追寻你直到死亡终结我的生命。
当和煦春风最后一次吹动马杜尔家二楼破旧的玻璃窗时,他站在屋内朝窗外的朽败庭院望去。他看见杜尔哈拉在凋亡的叮鸣花拥簇之下缓慢的晃动像月光般白皙的右手。自那之后马杜尔便明白漫无目的且散漫的自由时光已经随着昏黄寒冬里的落日一同消失在月亮升起的东方。马杜尔立刻就对父亲,祖父以及之前世代先祖从事的叮鸣花事业失去了兴趣。在他第一次看见杜尔哈拉出现在因克照人带来的寒冬而凋敝的叮鸣花丛后,他便日夜守候在二楼破旧的玻璃窗前以与那晚相同的角度看向窗外庭院里那朵曾被杜尔哈拉洁白的右手轻抚过的叮鸣花。在那朵叮鸣花最后一瓣枯黄的花瓣垂落的夜晚马杜尔终于看到了那月光般白皙的右手在家族庭院的门口一闪而过。马杜尔立刻从椅子上跳起,撞碎玻璃窗跳下二楼。他一边高喊着:“杜尔哈拉!杜尔哈拉!”一边奔向庭院门口,这声音震动了枯萎的叮鸣花丛,从干瘪的花瓣中榨取出最后一丝叮鸣的声响。突兀的叮鸣声盖过了马杜尔的喊叫,震荡在初春的长夏庭郊野。所以当马杜尔冲出庭院时,正好看到那手的主人转身。
她说:“我叫明多尼-霍尔,我是长夏庭总督的……。”
就像马杜尔遇到杜尔哈拉是命中注定一样,明多尼遇到了马杜尔。从月亮高挂到太阳落下,马杜尔陪伴着明多尼一路来到了长夏庭。当明多尼的总督父亲站在年久失修的庄园门口用充斥着傲慢的贵族口吻质问站在她身边的这个男人是谁时。马杜尔抢先回答道:“我是杜尔哈拉的丈夫,也就是您的女婿。”总督立刻破口大骂,在这个因克照人的到来而变得寒冷的港口,还从未有人敢对长夏庭的总督说出这样不知廉耻的话。他叫嚣道,明多尼是整个长夏庭的珍宝,她是漫漫寒夜中唯一发热的翡翠,是照耀他们家族数十代先祖的光辉。她绝不会和你这样的乡下小子结婚。她唯一的命运就是在克照人温暖的蒸汽橱窗里跳舞,克照人会用他们那些古怪的机械重新点亮整个长夏庭。
面对总督的咆哮马杜尔仍旧以笑脸相迎,他在亲吻明多尼月光般白皙的右手后便离开了庭院。
不久之后,寂静的长夏庭深夜便响起了叮鸣的声音,与那自然生长却无法在寒冷中生还的野生叮鸣花相比。这叮鸣声充满了焦油,蒸汽和黄铜的味道,更为奇怪的是随着机械的转动,齿轮的咬合,假的叮鸣花还会向外散发出温暖的灯光。克照人的军队带着成堆成堆的叮鸣花正大光明的出现在长夏庭的广场上,他们把生产出来的机械叮鸣花颁发给那些迎接他们的人直到整个城市里再没有不佩戴机械叮鸣花的市民。自那之后长夏庭的夜晚便被蒸汽,灯光和叮鸣的声音挤满。人们陆续带着假的叮鸣花出席克照人的舞会,餐宴。他们互相挽着彼此的双手在机器号角的乐声下翩翩起舞,就好像过去的那些战争,饥饿和寒冷不曾存在。人们好像回到了以前那些只有夏天的岁月,漫长的夏季眷顾长夏庭的人们,每日每夜人们都在举行盛大的舞会,港口上来往的船只船头接着船尾全部漆上盛夏正午太阳的颜色。还有叮鸣花,那里到处都是叮鸣花。
当总督带着他的女儿第三次参加克照人的舞会时,他们看到了和克照人军官举杯畅饮的马杜尔。与身材矮小皮肤白皙但却令人厌恶的克照人站在一起时,马杜尔是如此的赏心悦目。没人知道这个长夏庭郊野的男人是如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成为克照人军官眼中的新秀,据传凡是和长夏庭有关的事情,都会经由他处理包括推行机械叮鸣花。但这些事都和总督无关,总督看到了光复长夏庭的机会。他整理衣装挽着女儿的手迈着稳当优雅的步伐走向马杜尔并试图加入他们的对话,但每次都被两人酒杯对碰的声音打断。直到明多尼伸出那只如月光般白皙的右手说:“马杜尔。”
就像马杜尔呼唤杜尔哈拉那般,他们二人在克照人赠送的机械叮鸣花的叮鸣声中对彼此起誓。
“我会永远追寻你,杜尔哈拉,直到死亡终结我的生命。”马杜尔说。
随后明多尼这个在长夏庭的叮鸣花簇拥之下成长的女孩终于在新婚之夜重新在假的叮鸣花丛中起舞。他们共同在月夜下跳舞,从夜晚跳到天亮。克照人为他们邀请了整座城市的居民,所有的房屋都被叮鸣花点亮,城市内的温度因机械的运作而节节攀升,直到回到过去那些炎热夏天的温度。宴席从周一开始到周日结束,然后再从周一重新举办,人们一同沉醉在永恒的宴席中缅怀过去幸福的时光。每场宴席结束洒在街道上的酒水红如鲜血又赤似夕阳,而空旷的港口冰面吹来冷冽的寒风,再也没有船只来到码头。
马杜尔和明多尼的蜜月只持续了三个月就在一阵突兀的寒风中结束了。在4月的一个清晨,院子里的机械叮鸣花没有像往常一样发出声音。明多尼却忽然的醒过来,她看到马杜尔倚靠在屋门旁凝视着院子里的机械叮鸣花丛,似乎在期待什么东西出现。明多尼悄悄的绕到马杜尔的身后伸出那只如月光般白皙的右手轻柔的抚摸马杜尔的脊背。
明多尼从他那白如墙灰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倒影。直到这时明多尼才意识到,他真正追求的并非是自己,也绝对不是爱情。他只是从自己身上看到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幻影。在马杜尔盲人般灰白的瞳孔中,他从未真正看到自己的样貌。
“我不是杜尔哈拉,”明多尼推开马杜尔说:“你在我身上看到的只是一个幻影。”
马杜尔先是愣了一下,他仔细的思考这句话。他既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他只是问道:“那么我的杜尔哈拉在那里?”
明多尼没有回答,她没有这个问题的答案。所有人都没有这个问题的答案,就连马杜尔自己也明白。
明多尼起身离开布满金属叮鸣花的庭院留马杜尔一人在月色下沉思。
自那之后马杜尔便又开始了等待,他坐在屋门前眺望远方。在一阵阵叮鸣花的声响中太阳升起又落下,他感觉到许久不见的寒风从蒸汽的缝隙中偷偷的飘了进来。在一场场缺乏女主人的宴席里,宾客们依然维持着虚假的热闹。克照人带着古怪的眼镜端着武器驻守在每条街道的尽头,没有人看到过他们换班的时候。整座城市就像一座永不停歇的蒸汽机械不断的旋转升腾在耗尽最后的燃料前绝不会停止。但是这一切都和马杜尔无关了,他从庭院里退入房屋内,从房屋内躲进地下室中,除了克照人的命令镇子上的人再也没有见过他离开房屋一步。有人说那座地下室曾经是教堂审讯犯人的地方,他在其中发现了过去迷信时期的书籍,那些书籍使得他双目昏盲,头脑发胀,迷了他的心智,连自己的妻子也抛弃他而去。也有人说他被克照人秘密的囚禁起来,用尽一切邪恶的手段折磨他,只因为他不再听从克照人的指示。然而这些流言蜚语很快就在明多尼的回归后消失不见。
明多尼在她父亲的极力劝说下回到位于高地的庭院,这一切只是因为总督贪恋马杜尔的权势。明多尼假情假意的将马杜尔从地下室里拉了出来,整理他邋遢杂乱的衣服,修饰他布满愁苦的面容。他们重新出席由克照人举行的宴会,在众人举杯痛饮的时候在广场中央为双方的友谊跳舞。望着这样一对相亲相爱的夫妻又有什么人会质疑他们之间的爱情呢?但是在机械叮鸣花升起的蒸汽掩饰下,明多尼看到马杜尔那双白如墙灰的眼眸游离不定,此刻他的眼神遥不可及,直直穿透被齿轮运转产生的热量所掩饰的冰冷寒夜,直到高高在上乌云遍布的天空。他们的婚姻像是克照人为长夏庭带去的面纱,在温暖发亮的面纱之下长夏庭依旧笼罩在寒冷的潮流之中。
马杜尔开始将越来越多的时间用在探索地下室的书籍之中,希望从这些自遥远时代流传下来的书籍能解释杜尔哈拉的出现。这上面用不同文字记载的故事既是神话又是历史,既晦涩难懂又简洁明了。马杜尔沉醉在古老的书籍之中,越是阅读,他的双眼离书页越近,越是阅读,越是感受不到外界的干扰。仆人送来的饭菜在地下室门口堆积成山挡住房门,腐烂变质的味道和那些参与数百次宴席的宾客身上散发的味道一致。所有与克照人有关的事物都被明多尼承担下来,在摆脱真正爱情的困扰之后,明多尼反而像是一个成熟的政客那般在不同品行的克照人军官间斡旋。其风格优美华丽充盈着对未来生活的渴望和美好时光的向往就像是婚礼那夜在金属叮鸣花丛下的舞蹈一般。总督从未料到他的女儿能以这样的方式带领长夏庭走出困境,不仅克照人喜欢她,长夏庭的本地人也拥护她。在明多尼的劝说下那些冗长乏味的宴会终于结束了,她亲自走上街头慰问每个克照人士兵和每栋房屋里的主人。她带领人们打扫臭气熏天的下水道,清洗布满油污酒渍的台阶,甚至在太阳刚刚升起时前往码头。在克照人的机械都无法温暖的从海洋吹来的凌冽寒风中,明多尼激情的演讲,她告诉长夏庭的居民,寒冷的时代终会过去,温暖炎热的夏天就要到来。城镇里的居民欢呼雀跃甚至要为此重新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不同于以往,宴会的举办者并非克照人而是自发的居民。明多尼站在搁浅的废弃船只上意气风发就好像克照人不是这座城市的控制者,她才是那样。
当明多尼彻底取代了马杜尔在克照人身边的地位时,总督大人就悄悄的劝解明多尼,要她离开痴迷的马杜尔。总督用他沾满油腥味的双唇凑在明多尼耳边低声的劝解,正如他在克照人面前谄媚那样。但是明多尼拒绝了,她告诉她的父亲,她怀孕了。明多尼绝不会让自己的孩子没有父亲,就算孩子的父亲是个追逐幻象的狂人。
十一月的季风吹过长夏庭结冰的港口,也吹碎明多尼重塑长夏庭的美梦。她尝试过破开结冰的港口海面,让挂上太阳旗帜的船只出海远洋。然而每艘出海船只的船员都会在第二天清晨踩着重新结冰的海面奔跑回来,他们所有人都说船只被冻结在海面上无法航行。她尝试过翻新通往其他城市的大道,派出商人,诗人和说客带着成箱成箱的机械叮鸣花前往过去熟知的城市,告诉其他地区的人们长夏庭将重新繁荣昌盛。但是每个接受机械叮鸣花的人从未将这代表长夏庭的事物再次挂起在房檐街头。她还尝试过激励城市里的市民,督促他们拾起往昔代表热情繁华的礼节规范,倡导劳动,勤奋和友善。可是居民早已不再像是她刚刚结婚时那样拥护她了,城镇上的市民只会在口头应和的背后暗暗的讽刺。最后当她做完所有能想到的事情后,明多尼收到了一则来自克照人的消息。上面写到:“我很抱歉,你的一个孩子在港口玩耍时溺水身亡。”
明多尼飞奔着跑向港口,克照人军官围在岸边个个笔挺的站着,他们脸上阴沉的表情一如被冻结在海面下男孩的尸体。明多尼的另一个儿子跪倒在河边哭泣,这两个孩子同时诞生,不分你我,形影不离。他们之间的关系就是孪生的双子叮鸣花,一个短命早死不受时间的折磨,一个长寿延生受尽命运的玩弄。明多尼跳下码头用手疯狂的砸向坚固的冰面,直到双手出血也未能在冰面上留下一丝痕迹。无论是克照人还是城镇里的居民没有一个人前来帮助她,她的孩子静静的安眠在冰下数米的地方,隔着冰层明多尼甚至可以看清他苍白的面容,苍白如同墙灰。
从这以后明多尼便对管理城镇失去了兴趣,她将大把大把的时间放在教育她唯一的孩子身上。明多尼将房门紧闭,窗帘拉严,驱逐所有仆人,就连她的总督父亲也不能进入屋中。明多尼变得和马杜尔一样,只关心一件事情。她把自己所受的教育加之于她仅剩下的孩子身上,在克照人还未进入长夏庭的夜晚里,总督和他的贵族朋友围绕着升腾的烛光与洁白的叮鸣花在庭院里说笑,多么美好温暖的岁月。月光如静谧温柔的湖水洒向街亭,麝香,莘草,干葵的香味充盈每栋房屋。每隔三百米就有一处盛舞高歌的晚宴,儿时的明多尼光着脚踩在还未褪去热量的光洁大理石走道,从一处房屋跳动到另一处房屋。喝彩的居民争相递给她贞洁无暇的野生叮鸣花,白色的叮鸣花连接在她白色的裙摆上,等到她回到家中拖曳的裙摆绕过三个街道直到停满渔船,商船和货船的港口。明多尼告诉她唯一的孩子,在克照人到来之前浑浑如梦的太阳照耀着浑浑如梦的长夏庭。“告诉我,孩子。”明多尼搂着儿子说:“你怎能不向往过去。”
可是现在一切都已经失败,明多尼指着庭院里渐渐发不出声音的机械叮鸣花告诫孩子:“无论是克照人还是城镇里的居民都已经不再愿意回到温暖的时代,我的所有努力和尝试都已经失败。而你,我的孩子,你兄弟的死亡已经揭示出你生命的漫长。就像我的父亲期待我通过克照人之手恢复长夏庭一样,我也同样期待你恢复长夏庭。但是你要做的远比我要做的艰难,我要你像你父亲沉迷于幻象那样沉迷于长夏庭之中。克照人的统治和寒冷的夜晚一样终会迎来终点。”
“狄丽铎。”明多尼呼唤他的名字:“我现在告诉你的名字,你和你死去的兄弟都叫这个名字。”
“告诉我,狄丽铎。”明多尼再次呼唤他的名字:“你会按我要求的去做吗?”
狄丽铎回应道:“我以我和我兄弟共同的名字起誓,我会按照母亲的要求去做。”
通往南边的洋流通常会在八月经过长夏庭的港口,与洋流一同到来的一般是期待财富的商人和渴望放荡生活的背井离乡之人。只是现在洋流途径港口时隔着厚厚的冰层看到吊在码头上一连串的尸体,惊愕的转身离去从此不再光顾此地。那些吊在木桩上的尸体流下的血液在寒风里冻结成长长的红线绕着码头构成怪诞的栅栏阻扰一切暖风通过。城镇里麻木不仁的乌鸦依偎在烟囱口吸取所剩不多的热量,只有当人的身体被剖开时泼洒而出的鲜血能够吸引它们的注意。经过数十年时光的磨损就连自诩不会损坏的机械叮鸣花也失去了温度和悦耳的声音,即便如此也没有人敢将这些破损造物从屋檐取下。在克照人士兵一遍遍的巡视中,就算是无人居住的房屋也挂上了叮鸣花。而这样的屋子从港口到郊野密集程度就像是当初举办晚宴的人家。
在这一片寒风中,狄丽铎从窗户缝里偷瞄吊在在码头上第一具干瘪冻僵的尸体。干瘪的尸体上布满刑具处罚的伤痕,肌肉和皮肤在腐烂前就被寒风冻结,一同冻结的还有她垂死前充满伤疤的面容。冰冷脆弱的秀发糅杂着血肉和头皮冻结在一起,细腻顺滑的皮肤内外翻折与肌肉冻结在一起。在经历非人的折磨后她脱落的牙齿一颗颗镶嵌在自己的四肢上,唯独如月光般白皙的右手消失不见。克照人拿走了她的右手冻结成冰装饰在他们的府邸里用以蒙蔽自己的双眼。自从明多尼死后,人们想起了她当初为长夏庭做的一切,想起了她溺死在码头的孩子,想起了她演说中温暖的过去。所以码头上挂满了尸体,每具尸体上的疤痕都要比明多尼身上的更多。再也没有人能够管理长夏庭了,克照人军官们都躲在城市中央修建的堡垒深处,只有下级的士兵被鞭策驱使着不分昼夜的在街道上巡逻,即便如此也无法祛除他们心中阴暗的恐惧。在狄丽铎的鼓动下,压抑中愤怒的民众关上房门却打开心房一遍又一遍咒骂克照人和他们的随从。人们聚集在房间里窃窃私语,围绕在广场上窃窃私语,休息时窃窃私语,工作时同样窃窃私语。整座城市都淹没在细若蚊嗡的私语之声中,所有的克照人在烦躁中恐慌,在恐慌下暴虐。他们开始将越来越多无辜的人带到码头,未经审判就折磨拷打然后吊上木桩。在施以暴行的同时他们也感受到每栋房屋里都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们。
人们在愤怒中挖掘过去试图为当下的境遇找到一个合理的罪魁祸首,他们轻而易举的想到了帮助克照人管理长夏庭的马杜尔。在一个乌云密布的黑夜,狄丽铎带领人们来到早已破败的庭院。这里的机械叮鸣花比外面的磨损的更为严重就像是额外承受了一份孤独的重压,残风从破烂的大门涌入借由叮鸣花锈迹斑斑的缺口发声,声音好似午夜亡魂拖着细长的指甲摩擦冰面。从狄丽铎的母亲将他藏入城镇之中起,他再也没有返回过庭院。总督在他耳边喃喃低语,说他知道马杜尔的地下室入口在哪里。总督告诉狄丽铎,马杜尔是造成一切灾难的元凶,跟随而来的民众相互应和道。马杜尔是个长夏庭郊野的村夫靠着一张油腻湿滑的嘴奉承克照人,马杜尔是个大腹便便的粗俗野人举手投足之间尽是疯言乱语,马杜尔是个表里不一的肮脏匹夫面露笑容的同时背后藏刀。总督告诉狄丽铎,他可怜的明多尼竟然嫁给这样一个无耻混蛋,最后落得如此悲惨的结局。辉煌的长夏庭竟然被这样一个投机客玷污,失去了它原本的荣耀。然而当他们撬开地下室的入口时,在漆黑幽暗的空间中隐约可见一列列卷宗凌乱的堆积在布满褐色块状物的地上。腐烂,朽败夹杂着脆弱书页碎屑的味道从黑暗深处飘来,所有人都从这味道中闻到了神秘,悲哀和无奈。人们站在门前不敢向内走去,他们将火把伸进地下室内,这才看清了全貌。狄丽铎看到在地下室尽头的一张桌椅上坐着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头。桌子上堆满了书卷,老头趴在书卷上整个脸紧贴纸张缓慢的从左到右移动。没有人能将眼前这个老头与马杜尔联系在一起,直到总督突然高喊:“马杜尔!”。听到这声喊叫老头缓缓扭头转身看向地下室的门口。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下狄丽铎看清了老头的容貌,他的脸颊,鼻子,嘴唇被诡异的磨平。如沟壑般的皱纹里塞满了书籍纸张的碎屑。胡须,眉毛,头发都长的出奇,从头上一直生长到地上。所有毛发都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色唯有根部红的发紫。他的眼仁和眼白融合在一起变成一种墙灰般的白色,双眼盲目混沌早就看不见事物。这与人们记忆中的马杜尔截然不同,他在地下室经历的时光好像比最古老书卷中记载的最古老故事历经的时光还要漫长。
没有人能够确定这是马杜尔,只有总督确凿的说:“这就是马杜尔。”总督的话激起了民众的愤怒,他们把马杜尔从地下室里拉了出来,焚烧了地下室的所有书籍。火焰从地下室里蔓延到房屋内,从房屋内蔓延到庭院中,灼烧的机械叮鸣花发出垂死的鸣叫然后软化弯曲变成不知名的金属废料,最后化为一滩黒褐色散发着厌恶恐惧与那真正美好的野生叮鸣花的白色正好相反的焦黑产物。暴怒的人群撕扯着马杜尔苍白的头发,每个人都试图从他老朽的躯体上扯下一丝白发作为多年磨难的补偿。人群拉着马杜尔的头发把他摔到地上,拖着他前往立着无数尸体的码头。看见愤怒的民众,克照人士兵纷纷消失在街道上。寒冷的海风裹挟着冰凉的尸臭吹向马杜尔。人们将他绑在木桩上立在尸体栅栏的末尾,然后用港口克照人残酷血腥的工具鞭打折磨他。就像是克照人宣泄暴政一般,民众自由的宣泄自己的不满和恐惧。每个受害者家属的目光都从破旧房屋的空隙中投射出来,目光如滚烫的烙铁在他的身上留下深深的痕迹。然而当狄丽铎站在咒骂的人群中央看向马杜尔混白的眼瞳时,他却什么也感受不到。马杜尔仰头看向昏暗阴沉的天空似乎在寻找什么,狄丽铎知道马杜尔的双眼早已失明,他不可能看见任何东西。但是狄丽铎无法确定在地下室的那些浩瀚书卷之中是否真的隐藏着关于命运真正的知识。母亲告诉狄丽铎,马杜尔毕生都在寻找杜尔哈拉,一个虚假事物的现实泡影。马杜尔是个可悲的狂人,他的一切执着最终都将被冰封在寒冷的海水中。面对这样一个疯子,狄丽铎却恐惧起来,他想起他是自己的父亲,他也继承了这样疯狂的血脉。正是这时马杜尔高抬的头颅歪斜下来,耷拉的眼睛恍惚混乱。狄丽铎感觉到他的视线正穿过燥乱的人群以一种洞观苦痛的方式投射过来。狄丽铎不寒而栗,他下意识的后退准备逃离此地。
在狄丽铎走后克照人军官终于愿意从他们的堡垒中出来率领士兵驱散港口的人群,当他们赶到港口时事先得到音讯的民众早已四散奔逃。军官们巡视整个港口发现了被捆在木桩上半死不活的马杜尔。马杜尔的牙齿被一颗颗扣下来砸进他的四肢中,右手被扯断,裸漏骨头上滴下的血液冻结在半空中。见到此等惨状克照人立刻拉响了警报,他们要求士兵彻夜搜查房屋抓捕参与此事的民众。在经过三天的搜查过后,他们唯一的收获是那栋焚烧成残骸的庭院。军官们站在庭院门口试图回想起这是谁家的房子,在被鄙夷,傲慢,虚荣撑大了的脑袋里早已容不下往昔的半点痕迹。他们记不起这是谁家的房子,也不记得那个捆在木桩上的老人是谁。他们只知道有人挑战了他们的权力,所以他们决定拷问那个老人。军官们罕见的放下成见在港口聚集起来,他们将马杜尔的牙齿从四肢中抠出然后一个不差的按回口腔之中。军官们要求他说出对他动用私刑的人是谁,他们会惩罚这些人。马杜尔没有开口,他不在乎接下要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无非是又一轮的鞭打折磨。他的身躯早已在漫长的探索中死去,只有他的灵魂还在迷雾四起的海面寻找唯一的月光。
马杜尔在寒风中被折磨了三天,直到他的尸体与木桩共同冻结,那些克照人才悻悻离去。然而四天后的一个夜晚,寒冷的空气凝重的像是磐石,而那突兀的月光却凿穿了石壁。白皙的月光穿透厚重的乌云不偏不倚的照射在马杜尔身上,马杜尔惊醒一般从短暂的死亡中回归。他抬头向上看去,在他目盲的双眼中充溢着清澈的月光,那一刻他终于在漆黑的彼岸找到命运的真谛。滚烫的鲜血重新从伤口处涌出,血液融化坚冰湿润锁链,磨难与痛苦是桎梏他的枷锁现在却变为他的希望与动力。马杜尔从木桩上滑下跌落在自己的炙热的血液中,从未如此温暖,他从未如此接近那个和煦春风吹过的夜晚。马杜尔站起身来,在万物因寒冷而死寂的夜晚中唯有那月光一直照耀在他身上。他拖着身子朝长夏庭郊野走去,滴落的鲜血在身后汇聚成道路。在这条道路上坚冰融化,寒冷消解,唯有那月光长久的驻留。一夜过后,血迹横贯了整个长夏庭延伸到马杜尔郊区的老家门前。
房门枝丫作响,凉风像老人的咳嗽断续着从门内吹出,而飘出的几瓣灰白枯朽的花瓣好似病变的唾液。马杜尔跨入屋内,坚硬的土地与叮鸣花的根系冻结在一起,它们从来没有分开过。就像是高超工匠雕刻的塑像,从挑选石块的那刻塑像的全貌就已经注定。嘭的一身马杜尔跌倒在土地上,他从这分外坚硬的泥土中闻到了消失已久的叮鸣花的花香。花香被掩盖在灼热但残酷的蒸汽中,被齿轮运转产生的机油味所吞没。在无数个无法辨识昼夜的日子中那种味道从地下室的墙壁和门缝中渗透进来,渐渐充溢整个空间。而马杜尔在苦苦的求索中并未察觉到这异样的气味,直到现在。他被书籍磨平的脸颊恰好陷进冻结的土地上,每道褶皱都与土地的突起嵌合,每道疤痕都被泥土的堆积填补。他感觉自己与这大地融为一体,在越来越清晰的花香中陷入沉睡。
躺卧在坚固的泥土里,他听见被寒冷凝固生机的种子在朝他歌唱,于甜蜜温暖的歌谣中,马杜尔梦见现实和神话交叠的历史。在被尘埃淹没的书卷扉页里,他看见太阳升起又落下。隐藏的文字镌刻在照不到阳光的石板背面,热浪和夏日的开端,于海岸盛开的第一朵鲜花。鲜花背后幸存之民翻弄褐色土壤,在黝黑的双手下落之前,边远的血光从纯白的教堂射出,横贯三千里川流刺入翻腾的海洋。翻腾的海水越加滚烫,河流蒸发,土地龟裂,无边的火焰从高山蔓延至巨峰。随着火焰而来的洪荒巨人正大声咆哮,热量和光明从他们身躯中迸出然后又摧毁他们的身躯。在这激烈的大地之上,空无的星空斗转,缥缈的寰宇迁移,漆黑的太空中唯有寂寥的寒意。寒意逼迫马杜尔回首,回首便看见无云的夜空,白皙的月光如细丝般垂落至海岸。海浪带来空灵的风声,在卷起散落至海面的月光的刹那,喷涌而出的激流温暖如同朝阳。纯白的花瓣突兀的遮蔽目光,在那细细的纹路中滋生蔓长着整个长夏庭的历史,拨开花瓣,他看到在延长至天际的海面上纯白的叮鸣花朵朵盛开。而那花朵拥簇之中白发的少女正踏着月光缓缓的行进,步伐轻柔似初春的夜风,细细白发像清晨的蛛丝。马杜尔惊讶的大声喊道:“是的!是的!那是杜尔哈拉!”然而这次他却没有向前踏出一步,病变的身躯比时光更能摧残人的心智,他所能做得只是看她远去。杜尔哈拉如此走着,她会去往彼岸,去往夜空,去往时间的尽头,去往花开的盛夏。
这一切都催使马杜尔记起那些长夏庭的夜晚,当花朵在月光下盛开,一车车商人奔走在大理石道路上,他们的车上装满香料,绸缎和瓷器,还有叮鸣花。在长夏庭的郊野多少个花匠翻新泥土,他们不需要种植,去年花朵盛开后散落在地上的种子已经长满原野。只要人们想要便可摘上一朵,他们拿着花朵坐在车上,每行进一段就不自觉的又摘上一朵。随着车轮震动,叮鸣花的花瓣散落在道路两旁。当他们最终到达长夏庭,站在入口处回首望去,由花瓣构成的白色像是月光在地面上生长。马杜尔于惊异中苏醒,终于记起自己的父亲,祖父以及世代先祖所从事的事业。他刨开坚冰般的地面,染血的双手触及泥土中细小的颗粒。马杜尔顿时明白,这便是叮鸣花褐色的种子。然后他疯也似的奔出门去,在每个土丘里开凿,在每个石块下翻找。所有的角落里都留存着褐色的种子,这些种子自那热烈的夏天而来,自那嚣杂的市集而来,自那太阳东升的海面而来,自那朦胧美好的时光而来。马杜尔跪在种子面前像虔诚的信徒见到神迹,两行热泪从他目盲的双眼中缓缓流下。
自从马杜尔被吊上木桩后,狄丽铎一直在恐惧中度过。克照人集结的哨声在每条走廊回荡,震动最坚硬的石板然后随着铰链的扭结闯入房门。他们随意的逮捕房屋中的人,用链条鞭打罪犯迫使其承认臆想出的罪名,那些罪名包括未能在清晨打开窗户,停止使用蒸汽机械,不过最常用的罪名是没有维护机械叮鸣花。现在这些花朵已经成为了克照人暴政的象征,锈蚀残缺的花瓣堆满大街小巷,盘结在一起的金属枝丫分割天空。可是克照人的工厂仍在一刻不歇的生产着崭新的花朵,好像只要叮鸣花还在他们的统治就不会结束。然而狄丽铎知道在遍布城市的叮鸣花之下,提供其生长的土壤已经充满愤怒。叮鸣花已不再是长夏庭的象征,相反,它是压迫,矛盾和战争。狄丽铎卷缩在幽暗的地下室,惶恐之情始终无法散去。脑海中尽是港口那根空荡的木桩。
没有人在意马杜尔的消失,因为那一天之后港口上伫立的木桩已成森林。可狄丽铎的目光却久久无法转移,每个夜晚他都在恐惧中惊醒然后不自觉的冒着被克照人发现的危险前去窥视马杜尔。狄丽铎看到他的痛苦,他的麻木,在他的牙齿被重新按回口中的时候,寒风从残缺的口腔中呼啸而过所发出的凄凉声响。狄丽铎还看到他的死亡,死亡单调又乏味,是盐粒洒在冻结的海面,是死木扎根荒芜的沙丘。即便如此,恐慌仍旧积郁在狄丽铎的心头,直到第七日的夜晚狄丽铎亲眼见到,明亮的月光穿过云层照射在马杜尔的尸体上。那副尸体重新焕发活力,血液如泉涌源源不断的从马杜尔残破的躯体中流出。他挣扎着跌落木桩,枷锁与镣铐都自然的从他身上脱落,他摔倒在自己的血液之中。而在这寒风凌冽的港口,连火焰都凝结成冰霜,狄丽铎却看见马杜尔的鲜血竟突兀的绽放。马杜尔站起身来朝着郊野走去,他身上的鲜血也越流越多,那些血液在他身后汇集形成细小的溪流。溪流渗透进机械的叮鸣花中,再从叮鸣花上渗透进石板地面,然后透过石板滴入坚硬的泥土。狄丽铎无法跟上马杜尔的步伐,他害怕的退入房内,再从房内退入地下室中。然而许多天过去狄丽铎所恐惧的事物并未出现。当狄丽铎被总督从地下室中拽出,在乌云浓重的深夜,他看到一双双眼睛在黑暗中发光。每颗眼睛中都燃着仇恨的火焰,火焰点亮周围的事物。从这些事物中狄丽铎看到他母亲给他敲定的命途,还有他那冰封在海岸口的胞弟。然而他却无法回应那灼热的目光,狄丽铎甩开人群奔跑在长夏庭的小巷。他首先来到港口,船只与死人的木桩共同搁浅在冰封的海岸,它们林立在城市边缘像是世界尽头绝望的墙壁。狄丽铎无法在这混乱的地方找到钉死明多尼和马杜尔的木桩,他想起自己死去的兄弟,然而却记不得他沉默的地方。随后狄丽铎跑到烧焦的庭院,在记忆中他总和自己的兄弟在夜间奔跑于机械的叮鸣花丛中,可奇怪的是那两个身影中的哪一个才是现在的狄丽铎?狄丽铎扒开废墟,试图进入坍塌的地下室。在列列卷宗的灰烬中,过往的历史与故事都已消失。最后狄丽铎跑到那夜马杜尔经过的地方找寻神秘的血迹,可是在铺满锈蚀金属的大道上唯有凄凉的寒意匍匐于地面前行。他抬头目光顺着道路望向长夏庭的出口,出口处三只乌鸦发出嘲弄般的叫声。就在这时被他抛下的民众追上了他,民众聚集在他身边挡住了通向出口的道路。狄丽铎听见明多尼的话语在沉默的人群中响起,总督来到他身边牢牢抓住他的手并高高举起。
于是火焰便在长夏庭燃起。起初只是在夜晚偶尔亮起的柴灯,不小心打翻的柴灯引燃泄露在街头的燃料,火焰顺着燃料点燃几栋民房。在克照人冷眼旁观的时候,堆放原料的仓库突然冒出火星。火星欢快的跳着舞蹈并随手点燃梁柱作为礼花,那之后礼花每夜都在长夏庭绽放。老人们见到绽放的礼花总是想起过去那漫漫长夏里的庆典,庆典中也常常有火焰升起,借着火焰点燃的礼花冲上天际,老人们这时惊讶的发现这些礼花之间并无二致。燃烧的火焰中机械叮鸣花相继瓦解,它们融化崩溃的声音像是老旧的钢琴在残缺的门板后敲响仅存的音符。人们则在钢琴的伴奏下低声欢呼,这幅景象像极了那些夜晚里举行的宴会。人们围着刚刚白色叮鸣花的唱起歌谣,只是这次人们不再为叮鸣花的盛开而兴奋反而因其凋敝而欢腾。
当十一月的季风从海上吹来,温暖的火光已经笼罩长夏庭的夜晚。白天与黑夜在火焰的红光中混淆,来去的人群都高声疾呼。他们冲向存放武器的仓库,在抢夺后烧毁剩下的。在长时间的压迫后这里的人们早已学会用克照人的武器去对付克照人。接着人群奔向港口,停留在港口的刑官还没来的及反应就和身后的木桩一同化为燃烧的柴薪。火焰汇集成火墙,从港口开始围绕着长夏庭燃烧,身在其中的人们却仍旧癫狂的为其添加燃料。人群来到生产机械叮鸣花的工厂,他们还没有行动,工厂就因厌恶而自我燃烧。这是克照人自我毁灭的征兆,他们漫长的统治将与人群一同消亡在火焰之中。而那烈火的根源,炽热的火红转变为焦灼的青蓝的地方。金属和齿轮融化,鲜花和声音凋敝,这些事物全都在高温下消逝化为一缕缕难闻的青烟。随后坚固的石板崩裂,在道道裂纹之中鲜红的血液重新从土地里流出。狄丽铎终于意识到那天所见绝非幻象,他惊恐的向后退去。人们从他身边奔跑着冲向火焰里,他看到火焰中黑色的身影相互搏斗,在燃烧中共同走向毁灭。狄丽铎抬头望去,四周尽是熊熊烈火,整个长夏庭都在燃烧。高温将空气挤出,一旦脱离狂热窒息便趁虚而入。狄丽铎感受到难以言说的惶恐,惶恐自长夏庭而来,它从未料想到以这种方式重返荣光。而鲜血自他脚下的土地渗出,慢慢的汇成溪流。在灼热的烈火中,血液自顾自的流动。那是他父亲曾走过的道路,现在也为他指明方向。狄丽铎别无选择这是他唯一的生路。
狄丽铎沿着越来越清晰的血迹走到那栋老房子处,他站在门口朝院子内望去。暖风从燃烧的长夏庭吹来正如那日下午和煦的春风,院子内白色的叮鸣花正慵懒的盛开。狄丽铎终于见到这些花朵真正的样子。纯白的花瓣随风摇曳,花朵摇晃发出柔和的歌谣,远处的火光映照夜空如同夕阳。他似乎看到了那处于盛夏之中的长夏庭,日落如期而至,船影在水面上婆娑起舞。那时候的人们没有忧愁也没有恐惧,明天太阳将照常升起,日光为一切镀上金黄。狄丽铎抬头向上看去马杜尔斜靠在二楼房间的窗前用他浑白的双眼眺望月亮升起的方向。他如梦惊醒般说道:“暖风,暖风又从长夏庭吹来。”然后他便从二楼窗台摔下,跌落在种植叮鸣花的松软土壤里。马杜尔起身半跪着在地上摸索,聚拢每朵盛开的叮鸣花下散落的种子,然后将其放进身上的口袋里。他的口袋好像永远也装不满,褐色的种子填充他的衣裳,让他瘦弱的身躯健壮起来。马杜尔将所有的种子装进口袋后便摇晃着走向房门,他要从这里出去去到长夏庭。
马杜尔问:“现在是什么时候,是白天吗?还是黑夜?”
“这些花应该就是叮鸣花了吧?”狄丽铎看着院子内的花问。
“那是个好地方,住在那里的人和那里的气候一样热烈。”
狄丽铎抬头看到月亮从乌云背后露出在火光的映照下像是落日的太阳:“满月。”狄丽铎回复说。
“正好,正好。”马杜尔从狄丽铎身边挤出去踉踉跄跄跑向长夏庭。
狄丽铎看着跑向长夏庭的背影想去阻止但又无法行动,最后他喊道:“马杜尔,你寻找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马杜尔停下脚步,他抬头望向月亮。缕缕金光从月亮上飘飘荡荡的散落在他灰白的眼眸上,阵阵暖风填补他满身的伤痕,他转身笑着回应说:“杜尔哈拉。”
多年以后,狄丽铎带领他的族人们重新返回长夏庭。他站在郊野凝望长夏庭曾经伫立的地方,现在那里只有成片成片的叮鸣花随风摆动。花瓣飘落发出轻吟,细碎的花粉从风中吹来填满他的衣裳。狄丽铎闻到一股轻柔温暖的花香,像是初升的朝阳照在月光滋润的晨露上。长夏庭的建筑和人们都在那场大火中消失,全部化为灰烬与废墟,变成叮鸣花的养料。狄丽铎带领着族人向前走去,叮鸣花便左右退开为他们让出道路。走着走着在叮鸣花为他们让开的空隙前方,狄丽铎好像看到一个瘦弱干瘪的身影。那日烈火映照的午夜,他就是这样看着马杜尔走向燃烧的长夏庭。狄丽铎想到那个场景,褐色种子从老人的衣服口袋中抖落出来,在烈火将其吞噬之前就钻入泥土中。随着马杜尔的前进他种下的种子也就越来越多,没有任何事物能够打扰到他,周遭的一切争斗,毁灭,疯狂和灭亡都与他无关。他走在烈火之中却像是踏入寂静无人的荒原,还有月光。狄丽铎抬头望向月亮,月光正直直的照射在他身上。当烈火烧尽长夏庭,马杜尔种植的叮鸣花在寒冬中第一次绽放。然后散播花粉,抖落种子,直到淹没整个长夏庭。
狄丽铎在漫无尽头的叮鸣花海中向前走去试图找到港口所在的位置,突然他脚下一滑差点摔倒。还好身后的妻子扶了他一下,狄丽铎才勉强站住。他拨开花朵向根茎部分看去,狄丽铎惊讶的发现,这些叮鸣花竟在冰面上生长。狄丽铎沿着岸边在叮鸣花丛中搜索终于找到了那个地方。在那无数个夜晚他偷偷来到码头站在双生的自己溺死的地方朝下凝望。他看到另一个自己仍旧停留在儿时欢乐时光中的面容,那面容永世不变,自己却垂垂老矣。狄丽铎抬头向冰面尽头望去,他父亲的身影重新出现在眼前。马杜尔穿过长夏庭的港口踏上一望无际的冰面,踏上长夏庭辉煌的起始,明多尼试图重现的往日。他口袋里的种子滚落在冻结的海水上,顽强的与寒冷斗争然后钻入冰层中。马杜尔永远的向前走去,在月光的指引下,在浓厚没有尽头的雾气中,他走了。
突然一声童声打破了狄丽铎的思绪,他的儿子问:“爸爸,这里是什么地方?”
听到这句话狄丽铎愣住了,他想说这里是长夏庭,但是周遭挂起的寒风显然与这个名字不符。狄丽铎思索了很长时间,直到白色花瓣遮蔽了他的眼睛。那个名字突兀的在他脑海中闪过,那个他父亲终其一生所追寻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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