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之后,当哈涅克收到柯特的请求,要他派去一个擅长设计制作服装,能满足较高穿着要求的裁缝时,第一个想起的就是现在眼前这位打扮花哨,举止秀气的皇家裁缝。
“过不了多久,您就是新任副部长大人了。”裁缝蹲下身,开始仔细测量哈耶克的脚踝,为准备一整套能够出席重大典礼的皇家服饰做着细心的准备工作。时不时还匍匐在光亮的地板上,用手指间距比对着哈耶克双脚的大小做着最细微的数据记录。
“我不知道这套礼服原来还包括鞋子。”尽管早已不再是那个初涉官场的愣头青,但是对于裁缝这般仔细的照顾,哈耶克还是有些不自然,尤其是在这个即将成为自己办理公务的豪华房间里身穿内衣被一个妩媚的男人细细量化,实在不是什么体面的享受。
“鞋子,当然了!”裁缝终于完成了对哈耶克下半身的规划,站起身来,在自己随身携带的一个带有华丽装饰封面的本子上记下了最后几笔,显然从这一刻起,哈耶克也和本子上其他那些非富即贵者一样,成为了裁缝的尊贵主顾。“您知道吗?当年在教皇在都城王宫里为国王托列斯一世洗礼的时候,受洗的国王就因为裁缝的疏忽,鞋子大了一些,起身离开的时候鞋子居然脱落留在了原地,结果那只鞋子还险些绊倒了教皇大人。而那位可怜的裁缝,则以异教徒的罪名交给了审判所,下场可想而知。”
“原来还有这样的事情。”哈涅克边套上官服边随口应答。这就是你这个量体裁衣的洋娃娃能在这里摆布我的原因吧。
“接下来,尊贵的副部长大人,我们可以聊聊您的穿衣习惯和品位,因为虽然这次主要为您制作的是即将到来的那场庆典的礼服,但是在这之后,您即将成为这个国家的新贵,而我则非常愿意向您展示我在为优秀的成功人士定制高级服饰方面的造诣。”
“好吧,有需要的时候我会派人去找你的。”哈涅克终于知道最近身边的那些达官贵人们私下里出席聚会时穿着的那些难看的收腿裤和高帮鞋出自何人之手了。
打发走了裁缝,哈涅克看了下时间,他知道知道最麻烦的人就要来了。不是说国王托雷斯二世不麻烦,他与其他介于神明和疯子的统治者没有什么区别,但他身边有那么多小丑可以像海绵一样稀释他的疯狂和创造力,等到哈涅克出场时,往往只是走个过场就行了;也不是说航海部部长不麻烦,毕竟作为自己的直属上司和岳父,他有权利把哈涅克每时每刻置于自己的控制之下,不过那是他被酒和美食俘虏之前的事情了,现在的他明显已经找到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更不是说那些繁文冗节和唯出身论者不麻烦,这些年来他们对哈涅克的非议一路伴随他升到如今的地位,那些哈涅克故意喂给他们的冷肉,为的是隐藏自己最重要的秘密;当然,还有那些来路不明的账单以及那把改变了他的人生的剑。这些麻烦,已经成为了他日常生活的一部分,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了。那些习惯不了的,永远推陈出新的,才是真正的麻烦,就像接下来这个人即将带给他的,他也不知道这次又会是什么?但他知道一定会有麻烦,却不知道是什么,这就是最槽糕的。
敲门声响起,哈涅克的麻烦发出了预警。“请进。”哈涅克在座位上靠了靠,来一次深呼吸,迎接托贾——麻烦制造者——的拜访。
推门进来的是哈涅克曾经的朋友——商人托贾。托贾看上去比哈涅克要年轻一些,体型高大,有着和平年代里远离体力劳动的肥胖身材,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干净的下巴没有胡子的掩护更显得有些臃肿,梳起的长发在脑后盘起了一个高高的发簪,穿着一件浅蓝色的便装,收腿的长裤和鞋帮像靴子一样高的平底鞋不用说一定是刚刚离开的那位裁缝的杰作,空着手进来,没有随身携带的物品,要么是他的财富已经到了有能力雇佣跟班儿,要么就是他的信誉已经让他不需要支付现款就能进行交易;或者是更糟糕的——他真的只是来找麻烦。
“好漂亮的房间啊,难怪最近码头的东西越来越贵,真高兴看到大伙上交的税金没有被浪费,而是用来给我们日理万机的副部长装修他华丽的宫殿。”托贾坐到为来客准备的椅子上。可能是考虑到将来到这里办事的人都是一些卑躬屈膝,指望从官方密不透风的法规中寻找赚钱手段的机会主义者,所以这椅子又窄又硬,让来客对桌子后面,坐在王座一样舒适的扶手椅里的副部长产生应有的敬畏。不过托贾显然不是来敬畏谁的,他坐在椅子上,高大饱满的上半身向前探出,隆起的腹部受到挤压,从而把肘部支在腿上,平视着哈涅克。
“如果让我说了算,我倒宁愿这钱花在更实惠的地方,比如补充我个人的钱包,可惜这些事情都是上面说了算,在什么地方工作,怎样工作,为谁工作,都不是我能决定的。”哈涅克说。向一个商人承认自己渴望金钱的同时却表明职权有限,哈涅克显然希望从一开始就堵住麻烦的入口。
“一个新成立的前途无量的部门,一份为滚滚而来的金钱修筑大坝的工作,一个已经把女儿交给你,把自己交给食神的上司,”托贾显然有备而来。“除了这三件事情无法改变以外,剩下的你都可以说了算。不是吗?”
“如果必要的话,不如咱们就拿下个月启程的新大陆远征舰队来举例说明。”
“我直说吧,我是想建议你,然后再由你去建议更上面的人,在这支尊贵的舰队中增设一条商船,除了刀剑和信仰,我觉得商品和贸易说不定更能打动那些新大陆的土著。再说旅途漫长,无论是官员还是士兵,一路上总会有无聊的时候,而商船总是能比它的同类提供更多的乐趣,活跃整个舰队的气氛。咱俩都经历过那种旅途的困顿,更亲身体验过大海上无聊绝望的水手所具有的破坏力。如果我们信仰的福音在到达新大陆之前就因为魔鬼的冷嘲热讽而葬身鱼腹,岂不是辜负了教皇和国王的重托。”
“既然你提到了教皇和国王,这件事我建议你直接找他们会更有帮助。”
“如果你指的是伪装的骗子和世袭的疯子,那么咱们俩个人显然比他们更有资格来亲自办妥这件事情。”
“我想知道骗子这次打算用什么借口骗疯子来帮他办这件事。”
“还记得当年我们在新大陆面对的那只怪物嘛,你,我,船长,还有船长的土著情人。”
“对不起,你好像认错人了,因为你说的事情我完全没有听说过。”
“也许我可以给你提个醒,比如十年前疯子在从新大陆回程的时候杀了老国王派去的皇家理事长,还让骗子骗船上的所有人说理事长是因为无法忍受漫长旅途内心绝望而死的。”
“谢谢,让你这么一说,我又全都想起来了,尽管我一厢情愿地以为这十年时间能让我们忘记那些,开始新的生活。现在既然有了一个我不得不帮你的理由,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目的是什么?我是指真正的目的,除了帮助新世界的土著们和我们伟大的祖国建立平等互惠的贸易,分享他们珍贵的矿产资源和我们多到卖不出去的难看服装,除了这些,你个人的目的,还有你那个据我所知半个城市都欠它钱的商人公会,你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珍贵的东西。如你所知,珍贵就是指那些数量少的东西,比如金子。毕竟我们这里的金子已经不多了,但我们的土著朋友显然还有很多存款。珍贵之后是稀有,那么从稀有程度上看,还有什么比金子更珍贵呢?既然要稀有,就说明还难以取得,显然是诺亚水晶。它深藏在密林中,土著管那叫什么来着,对,秘境。数量少,而且难以发现。再进一步,那么比诺亚水晶更珍贵的呢?既要数量少,隐蔽,同时发现了也不见得认得出来,我想是远古龙骨,记录上古时代存在的证据,教会最讨厌的东西,因为他们的存在动摇了教会的神曾主宰一切的证明,只是认识这东西的人在这世界上已经不多了,所以有市无价。这还没完,让我们抓紧脚步,抵达终点看看吧,综上所述,数量少,隐蔽,难以辨认,这些之上再加上再加上危险这个充满诱惑的元素。我想这才配得上最珍贵的名号。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吧?哈涅克,希望这没有唤起你不开心的回忆。毕竟船长生前一直认为你是我们三个人里面最勇敢的。”
“不得不承认,这话由你嘴里说出来比船长亲口说出来还让我满足,也许只有某一天柯特也说这话了,我才能找到更好的优越感。”
“也许船长只是不想承认柯特是最帅的,老情圣也有自己的骄傲。”
“这似水的年华啊,要不是你拐弯抹角不说出你真正的目的,我简直快被你感动哭了。”
“告诉我,哈涅克,保持清醒以便随时煞风景也是所有身居高位的人必须学会的技能吗?”
“好吧,结论就是——我想再狩猎一次那怪物,那个杀了船长,也几乎杀了我们的怪物。然后把它的素材,它身上的一切,带回来,带回我们的世界,带给东边的世界,还有南边,北边,交换它们的怪物,用这个世界上最稀有,隐藏,难以辨认,同时又危险,极具危险的东西,来改变这个世界,这个人山人海,赤裸裸暴露自己,一清二楚,同时安全到无聊,极其无聊的世界。”
“很好。差的那一点就是我付给你的好处。接下来我要告诉你另一件要拜托你的事情。”
“对不起,一次只说一个谎话不是所有骗子的原则吗?”
“你说的那是有原则的骗子,并不在这个房间里。第二件事,就是你要帮我寻找买家,当我豁出性命——我这是打个比方,我当然不会真的去死——豁出性命从新世界带回足以改变我们世界的怪物时——无论是死是活,我都需要有眼光,有实力的买家。”
“有限到需要通过帮我这个忙来提升自己的极限。那些王室的贵族,各国的外交大臣,那些把耳朵放在王宫窗户边上随时准备接收最新最酷消息的人,能够把我们的所作所为传播出去,不仅仅是我们能带回来什么,也包括我们是怎么带回来的,证据和传奇就是一对孪生兄弟,而我们就是他们的亲生父亲。”
“虽然我没有孩子,但我并不需要你拿这个来安慰我。”
“知道吗哈涅克,幽默感和自卑并不是永远都那么搭调儿。”
“好吧,那我就按照你们商人的说法理解一下。我给你安排船票,让你去一个危险但利润巨大的市场进货,我在这边给你寻找买家,同时宣传你那了不起到可以要人命的珍贵商品。这个商品你在市场上并没有竞争对手,所以价格全由你说了算。对吗?”
“你有没有想过这种商品为什么在王国内是没有竞争对手的,因为它是禁售的,不仅在法律上禁售,在宗教事务方面,它根本就不曾存在。这是比法律还要明确的事实。”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那些来找你办事的我的同行,我们每天都在做什么,既然皇家铸币厂可以生产财富,那要我们做什么呢?”
哈涅克停了下来,等着托贾继续说下去,然而托贾似乎也没有继续下去的意思,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看了看被他驯服的那把不舒服的椅子。
“哈涅克,你后半辈子不会一直坐在这里的。”托贾说道。
“如果我有幸拥有后半辈子的话。知道吗,我有时候会想,目前为止的这一切,会不会都是船长安排好的,就像他喜欢看我们争吵那样,只不过这一次,他要把整个世界也拉进这场争执。”
“真高兴听到你说这话,我还以为只有我一个人有这个感觉呢。”
“我有时候觉得你把自己搞得这么胖,就是为了能在绞刑时把绞刑架压塌,然后跑掉。”
“没有法律能够绞死商人,这是我不久前听到的一个说法,一个走私犯说的。”
“我提最后一个问题,托贾。”哈耶克也站了起来,走到窗边看了看。外面是一座依山而建的巨大城市,港口利停满了准备进出的船只,喧闹虽然传不过来,但是传奇和流言却总是漂洋过海,从世界各地——目前的已知世界——传到这里,考验信仰的虔诚,财富的含金量,城堡的坚固度和每一个生活在这个世界中心的人。当年托列斯一世不顾教会反对,坚决进行对新大陆的航海计划,尽管传言说那只是他和一个教会的高阶使徒打赌能否在有生之年为上帝寻找到更多的可救赎的羔羊。但是新大陆就在历时三个月的航海后出现在了,于是王国从原本世界的角落变成了世界的中心,这座城市在那之后也发生了很多变化,就在窗外。
“你是不是也觉得,既然船长当时用他的命换了我的命,我就应该像他那样去面对自己今后的人生,做他会做的选择,选择帮助你成为一个走私犯,帮助柯特成为一名正规军人,帮助这个世界走向更加混乱的道路,把那些怪物的存在证明给这个世界——就像他喜欢的那样。”哈涅克问托贾。
“好吧,我也是不知道。不如你把那东西交给我,这是我提出的第三个请求,让我带去新大陆,用来狩猎那些怪物,毕竟,之前放在你这里只是因为安全因素的考虑,咱们的都城应该不会危险到要你用那样的武器保护自己吧。”
“如果我是船长,你觉得在你们都要去新大陆的情况下,我会把那东西交给谁,你还是柯特?”
“这是上面早就决定的。前途无量的副部长留在老窝,无量前途的士官长用他的剑去开拓王国的新土地。”
“好吧。”托贾听到这个消息后,迅速转换到思考状态,尽管这个状态的可视特征极其细微,但是哈涅克依然察觉了,只不过他知道就是托贾也拿科特没有办法。
“你把那东西拿去给他吧。正好也可以向他宣传一下你的走私大业。”哈涅克建议。
“不用了,就在这里。”说着,哈涅克走向靠墙的一个巨大书架,拿下来几本厚重的书,从书架深处的空间里取出一个长方形的包裹。他做这件事情的同时托贾把房门锁上,又用那把椅子抵住房间门。
包裹打开,是一把雷狼龙片手剑——只有剑,没有盾。(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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