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在前面: 本短篇小说由本人翻译自 Dylan Birtolo所著的《 Unlikely Tides》
希什看着矗立在栈道尽头的破败建筑——没有任何标志,但有很多污渍,其中一些显然是血迹。她用手擦了擦脏兮兮的裤子,这只是一个象征性的动作,根本起不到擦干裤子的作用,更起不到清洁裤子的作用。她拉了拉自己有个缺口的长耳朵,那是很久以前打斗时留下的伤疤。
说实话,作为生活在自由港地精,战斗是家常便饭。即使在血盐,斗殴也很频繁。不过在那里,打架通常只是象征性的肢体交流,而不是出于恶意和仇恨。尽管这只是个小小的安慰,但考虑到她出生长大的地方,希什已经学会了接受她能得到的一切。
希什的大副,特里尔站在她的旁边。他是块头最大的船员,以地精的标准来看,他很强壮,几乎比希什高出整整一个头。当然,他的身高只到正常人类的胸部。虽然特里尔使用切肉刀的技巧极为精湛,但希什并没有忽略别在他腰间的那把切肉刀和他本人的相似之处。这把武器有破损和缺口,刀身锈迹斑斑,刀刃几乎变成了锯齿,刀柄上裹着有腐朽的皮条,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松开。它的外观并不会给人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但完成任务却绰绰有余,特里尔本人同样如此。
仔细想想,他们所有人都和这把刀很像,而不仅仅是特里尔。至少,她希望是这样。他们还没有真正开始首次航行。
希什提醒自己,这就是他们来这里的原因。他们一起工作,用勤劳的双手凑钱(可以说是在自由港能找到的最干净的资金)买了一艘船。现在,他们只需要一份工作。希什去过的前几家酒馆都遭到了其他人嘲笑。最后一家酒馆推荐了这个地方——鱼饵屋。希什以前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地方,但她愿意尝试任何能获得工作的方法。她是他们的船长,她不会让他们失望的,至少在他们成功出海之前不会。
想到这里,她系紧了身上色彩鲜艳的腰带——腰带上只有几处污渍,因为前主人脸朝下倒在了水坑里,这已经很不错了——并调整了一下腰间的短剑。她三角帽往头后一推,然后便向门口走去。特里尔跟在她身后半步,他的拇指勾在腰带上,双眼来回扫视,好像随时都会有一条海龙向他们扑来。
希什伸手一推,门吱呀一声打开,露出了屋内的样子。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吧台本身看起来就像是用漂来的浮木匆忙拼凑起来的,有些桌子甚至和一堆垃圾没什么区别,相较之下,酒馆的外表看起来就相当“豪华”了。鱼饵屋的气味对于不习惯自由港肮脏街道的人来说几乎难以忍受(不过与血盐相比,这里可以说是散发着令人愉悦的香味),灯光似乎是故意弄得比较昏暗,这么做也许是防止人们意识到酒馆的破败外表,也许是为了不被路人注意到。
但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门一打开,所有顾客——每一个都是人类——都变得鸦雀无声。他们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了希什的身上,其中许多人还毫不掩饰地表达了敌意。
房间里的一名水手向她的脸掷出一把小刀,特里尔把她拉了回来。那把刀擦着她尖尖的鼻子飞过,她甚至能闻到刀刃上的鱼油味。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就像催化剂一样,刺激酒吧里的其他人展开了行动。希什从门口跳了出去,特里尔在她离开后立即关上了门。
幸运的是,有几名顾客显然是喝多了,他们在匆忙攻击地精的过程中摇摇晃晃,身形踉跄。希什感觉到他们摔到了地板上,栈道的木头也被撞得摇摇晃晃。她和特里尔没有停留,立即向城市内退去。
当他们几乎要离开码头,回到城市的街道上时,两人听到了几个不肯放弃的醉酒水手掉进海里的水花声。其他人醉醺醺地站在原地,他们意识到了在码头奔跑的危险性。顾客们聚集在栈道上,对着跑进人群的地精指指点点,然后大声地哄笑起来。希什不太确定,但她好像看到了那个向她推荐这个地方的女人。当她冲回血盐时,她感到自己的脸颊因为尴尬和疲惫而泛起了红晕。
两人进入街道后,那些顾客并没有追赶,但希什一直在跑,耳边回荡的笑声远比酒吧里人们愤怒的叫喊声要持久得多。当她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她感觉肺都要炸了。希什大口吞咽着空气,靠在墙上以防瘫倒在地。特里尔站在她旁边,盯着他们的身后。她能听到特里尔用鼻子喘着粗气,但他仍然昂首挺立,一如既往地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确定他们没有被跟踪,肾上腺素逐渐消退之后,希什背靠墙壁滑了下去,直接坐到了街边。她脚下的石头很凉,早已没有了春天太阳的热量。不过至少石头是干的,她没有坐在血泊或更糟的地方。
“就这样吧。我受够了,我厌倦了四处乞讨工作,却受到这样……这样的对待!”她举起双手,狠狠地砸在地上,“没人会听地精船长的话。即使是愿意听我说话的人,也把我们当孩子或者恶作剧来看待。”
“你什么意思?就这么出海航行?怎么出海?我们又不是去当海盗。我们为买船付出了多少努力你难道不清楚吗?我们需要工作!”
特里尔露出尖牙,咧嘴笑了起来,他从背心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纸,把它们递给了希什。地精船长拿过来一看就发现了上面的招聘启事和通缉令。
“你从哪儿弄来的?”她低着头费力地阅读着上面的文字。
虽然她识字,但要把字母拼成正确的单词还是要费一番功夫。
“从第一个地方拿走的,就挂在墙上。我觉得应该能用得上,有个家伙说是工作,其中一些还是带图画的。”
希什一跃而起,挥出拳头打在特里尔的肩膀上。这一拳几乎没能让这个大块头妖精移动一下。“好极了!你真是个天才!来吧,带上我们的船员!今晚有一艘商船需要护航。如果我们抓紧时间,就能赶上他们的委托,只要完成任务,他们就会对我们刮目相看!还能得到一大笔钱!”
她赶忙冲去召集她那群不太靠谱的伙伴,特里尔紧随其后。几个小时后,地精们又回到了码头,这次离那家讨厌的酒馆很远。把他们的船停泊的地方称为码头有点言过其实,不过从理论上来讲,它确实是一个码头——用麻绳捆绑在起来的一条伸出水面的木板。这个“码头”位于自由港最东边,属于城市边缘地带。严格来说,希什甚至不确定它是否还是城市的一部分,但这并不重要。她已经雇佣了一名码头工人,他向她保证会妥善照顾他们的船。
这就是地精们的船:追梦者号,这几个字用橙红色的颜料写在船的尾部,只不过书写者对字母的掌握就像一年级的小学生一样。
以大多数人的标准来评判,这艘船并不好看,但对希什和她的船员来说,这艘船非常漂亮。这艘船比普通商船要小,只有两面主帆,有些地方的栏杆完全不见了。尽管舷窗可以容纳四门大炮,但船的两侧只有两门大炮。所有的船舱都缩小了尺寸,有些船舱的天花板只有3英尺高。不过对于地精来说,这已经相当完美了。希什买下这艘船时一下就成交了,主要是因为没有人对它感兴趣。对于地精来说,追梦者号的速度很快,他们的意志很坚定,这就足够了。
希什沿着跳板走上甲板,享受着木头在她脚下吱嘎作响和移动的感觉——有些是因为海浪,有些是因为弯曲的木头。最重要的是,这感觉就像是一个只属于她的地方。
“听我说,船员们!”她的喊声把船上所有的地精都召集到了一起,“为了这一天,为了一艘属于我们自己的船,我们一直在努力。现在,我们终于梦想成真。这是我们在追梦者号上的第一次冒险。从今往后,我们将开始我们的传奇之旅,让我们一起去创造属于我们的历史吧!”
船员们发出一阵欢呼,然后飞快地跑去处理离开码头前需要完成的必要事务。地精们的热情溢于言表,希什知道他们为什么如此积极,因为这是他们扬名立万的第一次机会,也是最好的机会。完成一些自由港地精从未做过的事情,成为不再总是被人瞧不起和嘲笑的事情的人。他们的目标仅此而已。
一名船员顺从地跳上前去,用弯刀砍断了固定船锚的绳子。绳索从开口处滑出,让船自由地驶向远方,不再受到重物的阻挡。希什看着眼前的一幕,被自己命令的字面含义惊呆了。她记下了船长的第一个注意事项:选择合适的措辞。
尽管起步有些粗野,但追梦者号还是来到了港口,风从侧面吹来,鼓满了主帆,船只继续向着广阔的公海驶去。尽管有所准备,但他们还是遇到了一次险情——希什不得不把舵轮向一侧打死,以免撞上一艘比追梦者号高两倍、长三倍的大型战斗帆船。战舰甲板上的人们俯视着这艘试图从他们的尾流中驶过而不侧翻的小船。
越过港口的危险区,起伏不断的海浪便逐渐停歇,周遭的一切都归于平静和安宁。希什闭上双眼,陶醉在拂面的海风中,风吹着她的腰带,推动她们在黑暗的海面上前进。他们身后的城市慢慢地发生了变化,从一堆建筑物变成了一大片光亮,然后慢慢变得越来越小,最终凝聚成一个光点。
特里尔站在她身旁眺望着已经放慢脚步,但仍然蹦蹦跳跳的船员们。
“沿着海岸线向东,直到我们驶过岛屿。需要护航的商船正朝那个方向驶去。他们比我们先到,我们明天就能看到他们了。我们护送他们抵达目的地,他们会付钱给我们,然后我们就能找到更多工作了。这只是第一次冒险,以后还会有更多。”
最后,在与舵手反复讨论了三遍指令后,希什不情愿地放弃了掌舵的工作。她回到自己的船舱,爬进占了小舱室一半空间的吊床。当海浪摇晃小船时,吊床就会从一边摇到另一边,希什也就可以伸手摸到墙壁。她喜欢这种摇摆,因为这能够提醒她,他们已经到了海上,远离了城市生活的烦恼。这是她的梦想,也是船上所有人的梦想,她不想让这个梦想破碎。
第二天清晨,当初升的太阳光透过船舱唯一的窗户时,希什立刻醒了过来,藻类的滋生使得窗户看起来就像一块污迹斑斑的彩色玻璃。她翻身离开吊床,拿起剑和帽子就冲上了甲板。她赤着脚跑向主桅杆,木板在她的脚底啪啪作响。
希什听到后立即冲向舵轮,跃上台阶时差点撞上特里尔。大副往旁边挪了挪,给她让出一些空间,这样她就不需要放慢脚步了。经过舵手的调整,大步走来的希什在追梦者号的前方看到了她认为是商船的东西。
几个地精冲向主帆,展开了一面破烂不堪的深红色旗帜,旗帜的中央画着象征自由港的黑色有翼沙漏。画师用的颜料明显是水溶性颜料,所以沙漏和翅膀都模糊不清,看起来更像是一大块黑色的污痕,而不是任何标识性的徽章。此外,旗帜上还有几个被昆虫咬破的洞。但地精们还是把旗帜升了起来,有的船员甚至在旗帜从桅杆顶端飘扬起来的时候敬了个礼。
当追梦者号离商船越来越近时,商船改变了航向,转向右侧,从他们面前驶过。他们已经离得很近了,希什甚至能够到甲板上的情况——训练有素的船员们正以训练有素的效率忙着自己的工作。希什把舵轮还给舵手,然后冲到了船头。她想离商船越近越好,这样一旦他们进入喊话范围,就能引起对方的注意。
然而还没等他们没靠近,商船的一侧就冒起了滚滚浓烟,几枚炮弹朝他们的方向呼啸着飞了过来。
第一轮炮击落空了,但也没差太多。最近的一发炮弹击中追梦者号旁边的海面,给希什洗了个又咸又苦的海水澡。她刚吐口唾沫,擦了把脸,就看到商船第二次开火。
舵手听话地把舵轮向左一转,船身随即剧烈地扭转起来,甲板的边缘几乎贴到了水面上。希什使劲抓住栏杆,才没有滚到左边去。桅杆发出嘎吱嘎吱的抗议声,但很快就被船员们的喊叫声和炮弹落在附近溅起的巨大水花淹没。
希什低头向身后望去,只见一些船员正连滚带爬地爬向帆索栓。第一个帆索栓刚刚松开,风帆就随风飘扬起来,不再紧紧绷着。追梦者号立即重重地坠入水中,撞击水面时,船上的每个人都被颠得头昏脑涨。希什的帽子被甩飞,从栏杆边上掉了下去。
她尖叫一声跳下船,在半空中抓住了帽子。她把帽子紧紧地抱在胸前,然后摔进了冰冷的海水中,即使隔着衣服,摔落的冲击力也刺痛了她的皮肤。她的双臂仍然紧紧地抱着那顶三角帽,无论如何也不肯松手。
希什还没有从落水的冲击中恢复过来,只是隐约意识到附近又溅起了一大片水花。特里尔用一只手搂住她的腰,另一只手抓着一根从船上放下来的绳子。几名船员用力把大副和船长拖回了甲板。上船之后,希什朝商船的方向望去,它已经再次成为了地平线上的一个小点。风帆在她身后随风摇曳,不时有水珠洒落在聚集在一起的船员身上。
“咳……我本可以做得更好的。”希什一边说着,一边甩了甩帽子,把它戴回了头上。
希什站得笔直,她挺起胸膛,尽可能让自己显得郑重一些,同时也能将海水滴到甲板上。这个姿势达到了预期效果,其他船员都安静下来,等着她开口说话。
“我们起步艰难并不意味着我们要放弃。大地精拿走我们凑来的所有钱时,我们放弃了吗?船夫想卖给我们一艘搁浅的破船时,我们放弃了吗?没有,所以现在我们也不会放弃。”
希什坚定地点了点头,一小滩海水从她的帽子里淌出来,溅到了她面前的甲板上,船员们互相点点头,咧嘴笑了起来。这一幕就像许多人类孩子的噩梦一样,只是这一次,怪物们只渴望得到尊重和自豪。
“我们跟在商船后面,但保持一定距离,能在地平线上看见他们就行了。如果他们遇到麻烦,我们就伸出援手。”
“当然!你想想看,我们不仅会成为从海盗手中拯救商船的英雄,还能拯救攻击我们的人!无视他们针对地精的侮辱和暴行,我们要做的是让体内的恶龙沉睡,然后成为英雄!这远比只做护卫舰要伟大,我们一定会出名的!”
希什说完这些话时,她知道船员们已经被说服了,他们再次站在了她这一边,因为他们的脑袋上下晃动着表示同意。当地精们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时,他们带着只有心怀希冀才会产生的急切心情完成了各自的任务。
船员们按照希什的指示,让商船保持在地平线的边缘。两艘船之间的并不算大,他们能够清楚地看到对方,尽管如此,他们也远远超出了对方的射程。即使商船在意或注意到他们尾随的行为,也没办法采取任何应对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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