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开战了,多么令人愁闷啊。但这不是你一直期盼的吗?
你渴望着战争的到来,现在得偿所愿了,可是为什么害怕了起来呢?
惧怕死亡吗?并不是,你崇敬你那战死的父亲,他用性命给你换来了册编的名号,从此你和你的后代再也不用受着欺压,成为了出一份力吃一份饭的“老爷”。他的历史嵌在了你的名字里,人人都知道你谢尔盖是彼得-索科洛夫的儿子。你也想随着他的脚步,与其在山沟里发烂,不如死在世界的角落。
船身轻轻地摇晃着。谢尔盖躺在甲板下的一间大舱室里,没有和部队在一起的军官们在这里睡着。卡琳娜躺在最靠边的吊床上,而谢尔盖在进旁的地上躺着。听到卡琳娜均匀的呼吸,谢尔盖放松了一点。
卡琳娜,闪着光的卡琳娜,叶卡捷琳娜,一个永远不应该被迫害,也不会去迫害别人的人。只要她在哪里,哪里就会像过节一般喜庆。你爱她,没有人不爱着她,哪有人会厌恶太阳呢?况且你爱她的全家,是他们收养着你,你-谢尔盖,和伊万与叶卡捷琳娜,你们好似出自一抔泥土,保护着彼此不受害的。这就是你报恩的方法了。战争是会死人的,你深信不疑,你的愿望也是轰轰烈烈地死掉,但让卡琳娜也卷进来,这就是你的愿望吗?
我怎么会犯下这样的罪孽?一定是有着其他的理由,这理由必须是崇高的,掩盖了一切人的生活,那只有国家了,神圣而又伟大的希利尔,我们都会为他付出一切,不是吗?
况且不仅我一个人,就是斯达里茨的宫闱里,太子城的街边摊旁,自治城的马棚边,都有期盼战争的话语游荡。就连冒着泡的肉汤,都咕嘟着刀兵声。
不错的,斯托姆尼亚侮辱了我国的尊严,而我们就要维护它。历史上有名的人物都是这样,没有错吧?况且我们刀剑如林,大炮成行,我们生活富足,安居乐业,不是吗?谁又能击败我们了?
不,你不是为了国家,这个国家在你心里卖不出价钱。你只希望着自由民的权利,不是吗?你对你父亲的战友,你的朋友们,甚至于家门口买肉茶的老头,在后院磨刀的小伙子,都怀有强烈的同情。若是他们被人折断了胳臂,扯掉了头发,你肯定会愤怒地拔出刀来。若是有一匹老马死了,或者一个姑娘的青春年华逝去,你难道不会叹息吗?但这些在言语与行为上欺侮你兄弟姊妹的人,遇到什么情况,你会为他们动怒或者哀怮吗?不会,你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
在斯达里茨的那段时光里,你获得了什么呢?是同学与师长的关爱吗?不是。这些文明的、有教养的人们只会看着你腰间的短剑,满不在意地拿它们取笑。如果在任何一个山地敢这样轻侮一个佩剑的男人,要么蒙着眼睛,在一片漆黑中摸索着决斗,要么干脆站在斗篷上斗个你死我活。要想指望着女士将他们分开是不可能的。那些宽厚的太太小姐们,她们只会捂着樱桃小嘴,远远地看着。
他又梦到了三个月前的事,这件事显而易见地改变了他的命运。
卡琳娜的舅父-缅希科夫公爵去世了,这是一位德高望重的老军人。他在卡琳娜和伊万姐弟俩的心目中就比父亲还要高大。而作为父亲,伊利亚耶维奇就愿意将儿女给他教育。作为常年住在波波夫家的谢尔盖,也不免受老公爵的教导。而作为小辈,他应当去参与治丧。此时伊万已经被征走,前往滨海边境区平叛,而作为男丁的谢尔盖就随着卡琳娜去接待首都斯达里茨来的亲戚。
那是一辆四匹马拉着的马车,黑色的漆面就好像从未沾染过污秽一样,反射着树荫渗漏下来的金光。周围的人纷纷单膝跪下,就连有着骑士爵位的卡琳娜,也行着庄重的屈膝礼,头深深地低下,下巴卡在胸脯上。作为亲属,她本不应该行这样沉重的礼节。而从小的教育告诉谢尔盖,哪怕是皇帝驾到只要鞠躬甚至低头就好。
于是谢尔盖就深鞠了一躬,在跪地的人群上展示着自己的头顶与屁股。等到马车的烟尘消散,众人纷纷地远离这个毛头小子。好像他得了某种烈性传染病一样。
卡琳娜急忙地拉着他的手,责怪他:“您怎么敢如此大胆呢?他要是在家里看见你,或者是卫兵认出来你是谁,就连爸爸也维护不了你啊。”说着话,已经来到了家门口,正当卡琳娜像将他藏起来的时候已经晚了,那张阴沉又苍白的老脸,那“可敬的”“慈祥的”亲戚,已经死死地盯着这位“失礼”的年轻人。
“多么好的小伙子!”那可憎的脑袋开口了,声音低沉,好像一个昂贵衣料堆砌起来的钟楼。
“多么结实的腰腿!可是不懂礼数!正是应该锻炼锻炼了!你肯定希望为国家服务吧!”
判决已经定下来了。作为没有让头颅挨近地面的惩罚,本来已经有册编自由民的村庄,又多出来一位“自愿”入伍的骑兵。在老人的棺木撒上最后一抔土的时候,军官便找上了们。
“谢廖沙,你带着我去吧,伊万走了,你也要走,家里就没有生气了。你们都离开家了,就把我留在这里了,也要替我想想啊。”坚持要给谢尔盖收拾行装的卡琳娜,突然大嚷起来:“自由民的女人也可以上前线的,你们难道都忘了吗?我是个骑士,我跟着你,他们肯定不会把你送到危险地方去的。”
“那么你就活成我的保命符了,我的好姑娘。”谢尔盖笑着说:“你是个喜欢自由自在的人,我说错了吗?军队怎么说也是男人的地盘,没有了爸爸和家人,你怎么能适应过来呢?从前跟着男人出征的妇女,不是谁的妻子,就是不得了的女杰。你的马既瘦胆子又小,怎么能跟着军队呢?叶卡捷琳娜-伊利亚耶芙娜,您是个成年的女人了,应当去考虑我说的话了。你无论向往什么样子的生活,它都不应该是战场上,我和你呆了多少年了,相信我吧,这是为了你好。”
这一连串的话惹得卡琳娜一阵暴怒,她的眼泪滚了下来,随手将沉重的皮箱丢在了谢尔盖的脸上,等谢尔盖摸索着从地面上捡起眼镜戴上时,门已经被重重摔上,呜咽声已经飘到走廊的另一头了。
像做了噩梦似的,谢尔盖在地上翻来覆去,就连不知道什么时候盖上的斗篷也甩到了一旁。
一只纤手按在了谢尔盖交叠在胸前的胳臂上,让他稍稍安定了下来,但过了一小会,他也就醒过来了。
“吊床我睡不习惯……”卡琳娜也愣愣地回答说。谢尔盖把枕在颈子下的外套穿在身上,向楼梯走去,而卡琳娜也捡起地上的斗篷,也披着走向甲板。
黑夜要过去了,但月亮仍旧在阴沉的天空中藏住身形,恶狠狠地窥视着。战舰冲破波浪,而身后的运输船就像是鸭仔一样,颠簸地向着雾中的那个剪影进发----阿芙罗拉斯克,被半岛与海湾环抱其中,这北方舰队的第二锚地,已经在黑夜的另一头等着他们。
士兵的靴子再次踏上土地时 ,海雾已经从寒冷空气的攻势下撤离。牵着马的谢尔盖连同骑着马的兵士缓缓地在泥泞的道路中行进。现在谢尔盖的分队陷入了人为制造的困境--他们前面是缓慢的炮车与踉跄的辅助兵团,这些营养不良的隶农甚至没有三匹马拉着的死铁快。而身后则是闪耀的骠骑兵,他们在后方的龙骑兵团的推挤下叫骂连连。而谢尔盖则是最受苦的那一个,他有忠诚而快速的骏马,但鞍子上坐着的却是卡琳娜。
“该死的东西,你们的马究竟是害了什么病?比鲶鱼走得还慢!”后面的骠骑兵不住地叫骂。
和平时不同,此时谢尔盖可不敢回嘴。此时的他比步兵还要邋遢,那漂亮的,第一次穿的新衣服,都被泥水给污脏了。那能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把卡琳娜扔到一个旁的地方去吧?
一个自由民军官骑着马来到了队列附近:“你们的官长在哪里?”他四下张望着。
谢尔盖举了举手,但即便他如此低调,四周仍然爆发出一阵哄笑。
“对他的婆娘真好!”“你可不要乱说,能带婆娘来军队的,能有什么平民百姓!”“可能他金币多,可能他老子勋章沉,可他的脑子的确是不好用的!”
谢尔盖的脑袋越发沉下去了,这军官看他尴尬,急忙责骂着起哄的士兵。
“哈!你这小子,真是使不完的力量!要是我现在还这样精力充沛,该有多好!”一个浑厚而带点气喘的声音传了过来。这人身上的山民长袍上绣着过了时的金线纹样,八字胡从嘴唇上面长出,像翅膀一样把脸颊武装了起来,两旁的胡尖威武地翘着。他的身后跟着一群雄壮的骑兵,第十三自由民团的团旗遮挡着日光,这群骑兵的脸孔都隐没在这背光的影子中,模模糊糊。
“啊!叶梅利扬-华西里耶维奇!”卡琳娜喜悦地嚷了起来。谢尔盖抬起头行礼:“奥莱宁头领!”随即又羞惭地将头低了下去。看看他现在戴着什么好面孔来见自己的长官呢?
奥莱宁哈哈大笑:“谢尔盖,你是没有带着自己的马吗?”,谢尔盖低声地辩解:“这马却是我的……”,虽然很小声,但大嗓门还是出卖了他。
“那么你还不赶快回到自己的马背上去,马可是浪漫的畜牲,别背别人背久了,转头不认你了!”奥莱宁可没有放过谢尔盖,引来了更大规模的哄笑。
“至于卡琳娜,你一小就喜欢骑马,缅希科夫是个好骑手,你也差不了!过段时间让你牵走一匹马吧,至于现在,你和将军们的太太小姐们一起坐马车吧!也能受好些教益!”。纵然卡琳娜一万个不情愿,但既然提到了舅公的名号,也只好让骑士小姐屈尊,让她挨一挨贵族的夫人了。
谢尔盖的脸上止不住笑:“谢大人恩!”,随即跨上马背,但“星船”好像有些意见,打了好几个响鼻,摇头晃脑的。
“怎么?连你也要造反了?”谢尔盖被逗乐了,拍了拍马:“让骑士骑过,身价就高了?到头来还不是和我混,小心哪天骟了你,让你再也蹭不到漂亮的小牝马。”
马丝毫不为所动,摇了摇鞍子,轻轻地跳了几下,露出不屑一顾的表情。
行军的速度加快了一些,但随即又被别的队伍堵住。一整个骑兵队都闷闷不乐,尤其是好些从未上过战场的年轻人,他们心目中的战争是鲜衣怒马在草原上策驰,但现实却是在寒冷刺骨的石滩上缓缓地拥塞,而且衣服还不好看。
“讲个故事吧,说故事的!”一个骑兵开口了,随即整个队伍都热烈地要求了起来。
“这样吵,就连母牛都认不出来自己的崽子,听不了故事,啥也听不清!”大家纷纷抱怨。
“嗐,唱歌吧,毕洛格罗夫!随便哪首都行!”谢尔盖提议到,他知道,这群兵可能不知道故事的内容,但是小调人人都会唱,只是这群内向的汉子,只有一个“好歌手”带头,大家才放得开。
果然,大家跟着这爱唱歌的,陆陆续续地开始唱了。只是谢尔盖不知道,这群人不是怕羞,只是他们有个羞涩的谢尔盖准尉放不开,才一直憋着不敢随便唱的!
评论区
共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