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声巨响抖落了古老石室上的尘埃,阿克塔不耐烦的拂去书页上的灰尘,因可能再度招致的责骂而心烦意乱。
第二声巨响愈发临近、震耳,甚至令铄金的烛台从帝皇的祭坛上跌落,然而他仍专注于研读。
直到第三声巨响,震裂了高达数十米的琉璃雕塑——一尊身披紫色长袍,降自金色天空的天使雕像时,阿克塔方才抬头望去。
他决意打破洛特雷克牧师的沉默,转而问向坐在旁边的年轻人:“嘿,罗克——你觉得发生了什么事了?”他问道。
罗克看向他,神情困惑,然而,第四声巨响打断了他的话语,这次伴随着破碎的声音。阿克塔回头,只见大教堂的门扉朝内扭曲,陈旧的木料亦如巨兽之口,显露出锯齿似的獠牙。
紧接着,又一声爆炸,大门迸裂开来,碎片犹如飞箭四射,导弹般铺天盖地。正午的阳光透过门口,照亮了空中的烟雾,勾勒出数十名男女的轮廓,他们在得意之作的大洞间穿行。
他们低沉咆哮,犹如午夜狼嚎,阿克塔难以辨识——那是低哥特语。他们肮脏不堪,手持生锈武器,朝他盲目射击。
子弹射穿了堆砌如山的圣典,击碎了精雕细琢的圆柱,每一颗都震起一团白玉粉末。彩窗逐个破碎,七彩的玻璃碎片犹如流水般倾洒在地面上。
阿克塔匍匐于长椅之下,对这破坏怒火中烧。这些出身卑贱的异教徒,竟敢闯入这神圣之地?亵渎帝皇的形象,朝孕育他的星球口吐唾沫。他们怎敢如此胆大妄为?
他再度盼望哥哥在此,特洛定会毫不犹豫地剿灭这些叛贼。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大刀阔斧的场面:步枪瞄准孱弱的身躯,子弹穿透薄弱的皮肤,最后只剩下残破的血肉,还有英勇的阿克塔。
然而此刻,特洛并不在场,英勇的阿克塔手无寸铁——手上只有一本童话和一支羽毛笔。
他期待老牧师洛特雷克能给予他指引,但在那双浑浊的眼中,他看到的并非愤怒,而是恐惧。泪水顺着他满是皱纹的面颊流淌,他举手投降。那一刻,阿克塔对他的厌恶达到了极致。
阿克塔毫不犹豫,从座椅下起身,伸出手去,将笔记藏于腋下,从门槛转入隐蔽之处,避开蜂拥而至的人群。其他人坐着,只是惊愕地注视着他。
他们已年近二十,然而生活环境与宽松长袍仍使他们稚气未脱。阿克塔低声示意,让他们跟着自己。他们随即起身,跟随他的步伐,避开袭击者,朝教堂后面跑去。
虽然是突遭袭击,但阿克塔对这座教堂了如指掌,熟知这里隐蔽的小道和密室。他领着男孩们穿过中殿与祭坛,轻轻拂过圣德赛德的挂毯,显露出一条陡峭的隧道,通向教堂的地下室。他用一只手托起厚重的挂毯,另一只手则示意其他人通过,他半推半拉地将他们带下斜坡,到了相对安全的地方。
确认所有同伴均已就位后,他紧随其后,沿着粗糙的石头滑了下去。
这里的枪声虽然小了些,但仍不安全。他的目标是地下室,那里有厚重的铁门。
塞尔芮尼大教堂承载了诸多贵族家族的信仰,尽管他在礼拜中鲜少见到他们中的任何一位,但他们依旧热衷于以珍贵礼物彰显自我,慷慨敬献给教会。
一部分瑰宝占据着教堂的焦点位置,然而空间有限,随着贵族家族的兴衰,这些礼物日益增多,直至无处安放,在黑暗与时间的洗礼下渐渐褪色。阿克塔带领男孩们穿过天使的大理石塑像,帝国天鹰模样的金色讲台,以及塞尔芮尼四臂救世主的众多象征... ...他已无力细看。
最后,他们抵达了地下室入口的双扇大门。阿克塔无视了他们的抱怨,带着年轻人们穿过大门,将那些犹豫不决者推入黑暗。
“这是唯一的路吗?”一人问道,他的面色苍白如纸:“他们会在这里找到我们吗?”
阿克塔推着他们,跨过门槛,步入地窖。黑暗中,一张脸孔浮现。
“我们该怎么办?”瓦鲁问。他是队伍中最年轻的一个,对去年冬天刚冒出的那撮小胡子颇为自得。如今上面却满是鼻涕,他深深吸了口气,用长袍的袖子抹去痕迹。
“待在这里,保持安静。”阿克塔回答,轻轻拍了拍男孩的肩膀:“关上门,只有帝皇亲自敲门才能打开它。”
“我要回上面去,让这些卑贱之人瞧瞧袭击帝皇选民的下场。”
他返回大教堂,途经各种宝藏,他驻足于一尊黑色大理石雕刻的神像前。这尊神像即那童话中的四臂神祇,手持双碗与双剑。
剑为礼器,却锋芒毕露,即使在地下室的微光之下,依然熠熠生辉。阿克塔轻轻转动剑柄,发现持剑的手与剑刃间存有空隙,不禁心中窃喜。他用手掂量着剑的重量,意识到此剑需用双手握紧,更别提挥舞杀敌。然而,这终究是一把武器,他相信自己的正义之怒能驾驭它所向披靡。
“抱歉,”阿克塔对他世界的神话说:“我想我比你更需要它。”
他将剑扛在肩上,转向神像:“我会尽快归还的,我保证。”
窗帘面料触感柔和,塞西莉亚伸手抚平,期望能在其间寻到一丝缝隙,然而那布料如她初来乍到时那般,紧绷如草。
昨日如隔世,却仅过几时。她发觉了缝隙,从中穿过,跨出门扉,来到足以俯瞰城市的阳台上。
从狭窄的街道上眺望,这座城市已美轮美奂。然而此刻置身于此,却更令人震撼不已。只见玻璃大厦、雕花支柱、金银高塔以及形态各异的雕像丛林,形状各异,人兽之间,尽显美态。
她陶醉于这陌生而奇异的美景中,直至目光聚焦于熟悉之物——教堂。
这座教堂远胜于她在下城所见的任何金属或管道神殿,然而其信仰的象征——巨大的天鹰墙饰,两层楼高的帝皇玻璃窗画,以及教堂南面壁龛中塞尔芮尼创世天使的巨型雕塑——都一一揭示了它的神圣使命。
四周高楼林立,塔尖精致,雕像随处可见。然而,所有建筑均向教堂俯首,为人们衬托这杰作之美。一条巨大的管道从教堂中心升起,将利普斯树液输送至云端上的城市里。它冗长、漆黑,宛如巨型昆虫的触角,汲取下城的生机,滋养上方的城市。
教堂的门扉由深色木料制成,金属镶嵌其中,反射的阳光晃晕了她的眼睛。她皱了皱眉,向下望去,大理石台阶自街道向上延伸。
台阶上装饰着尸体,数十具,或是数百具,皆为战时亡魂,殒命于此。它们静静躺在台阶上,宛如在阳光下小憩,静谧而完美,斑驳的血迹与雪白的大理石交相辉映,揭露出残酷的真实。
“王座啊... ...”塞西莉亚低声感叹,为这场残酷的屠戮所震撼:“他们为何如此?”
阳台上孤零零躺着一具躯壳,正午的阳光洒在它洁白的身躯上。“你好?”她轻声询问,期望那身影能有所回应,但它的沉默却令人倍感不安。
她鼓足勇气,慢慢靠近那具尸体,直到看清它的真容:一尊雕像,从那些俯瞰城市的高台或基座上跌落。雕像之下,景象亦然,尸体与雕像相依,他们的面容宁静而纯真,肤色在正午的阳光下雪白熠熠,犹如周围逝者的倒影:嘲弄生命,模仿死亡。
面对这死寂与毁灭,她不由得心头怆然。眼底泛起泪水,目光掠过衣着华美的死者,他们嘴巴大张,仿佛临终前仍陷于无尽恐惧之中。
不,这并非仅是灵魂之痛。她的头部亦饱受折磨——一种啃噬,充斥着嗡嗡声,恍若头骨正为炼油厂的压榨机所挤压。
她发出痛苦的呜咽,双手抵在眼睛上,暂得一丝喘息,留下斑斑血迹:“从我的脑海中出去!”
寂静为街侧的异动而破碎,人们纷涌而出,如昆虫般游走,时而聚集,时而分散,向着楼梯靠近。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头晕目眩中,瞥见了边缘。
队伍的前锋迅速踏过尸体,有人攫取着她看不见的东西,有人则对着倒下的男女扣动扳机——确保他们的生命彻底消逝。紧接着,排头兵们扫视着大理石屋顶,或在走廊间探寻目标,他们边走边用自动步枪和激光武器瞄准。她紧紧贴着矮墙,当他们转向她时,她独特的位置令使得他们无从察觉。
在由巨大身影撑持的轿子上,那位美丽的女子亭亭玉立。她的长袍已然褪去,坦露出一套淡粉色的紧身衣,与她麾下士兵所穿无异。纵然衣着平凡,阳光下她却熠熠生辉,柔和的边缘在塞西莉亚的注视中扭曲变形。在她身后,同样高大的身影手持金属杆,举着一个神秘的容器,其中所盛何物隐而不露,但显然被众人敬若神明。
她的思绪纷乱,视线在女子与容器间游走,疼痛如钳子般紧箍着她的头颅。她仿佛能听到混乱中的低语——犹如有人在打谷机的轰鸣中低语——但始终无法理解其中含义。
她渴望起身,展示自己,挥舞手臂,为自己的软弱致歉——只要能加入这女子和她的集体,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塞西莉亚愿意为她而战,为她而死,只要这位光辉的人物需要,她愿意做任何事。
她脑海中的声音淹没了其他思绪,她开始从藏身之处站起,双臂高举。
不,不。她用左腕扼着右手,在双臂欲举之际,迅速将其插进工作服宽大的口袋里。
她摸到了一个小物件,瞬间挣脱了束缚,她伸手取出。那是一束干燥的草,被巧妙的编成人形,却生出了四只手臂。她立刻认出,无疑,这是她已珍藏六年的、无论换班还是换铺、始终相伴左右的、她的守护神。祖父在她十三岁生日那天为她编织了它,就在她被选入炼油厂劳动队的那一天。
“它会守护你。”祖父说。当她带着即将成年的孩子的讥讽,问及具体能护佑她什么时,他只是轻轻握住她的手,将它放在她手中:“在你需要之时,无论何时何地。”他告诉她,然后沉默不语。
她远眺教堂,怀着敬畏凝视救世主的形象。它与她私藏的圣像大相径庭。她的圣像是由废弃捆扎线和干草编织而成的,没有教堂所描摹出的优雅面孔——难以察觉的鼻梁,微翘的嘴唇,深邃的眼睛。它甚至没有明显的面部特征,但她知道,这正是同一位帝皇的化身,能将她从这个陌生之地带回她深爱的过去。
她感受到脸颊的血迹,视线因头部的重压而模糊。她紧握着圣像,如同教堂守护圣像般将其融入体内。她看到了四面高墙,坚不可摧,轮廓清晰地浮现于脑中。将守护者置于核心,以象征点缀其间:她的祖父,勇敢的堂兄,草和利普斯树汁,还有帝皇本人。
深渊仍在旋转。原本朦胧的声响愈发清晰,尽显权力与掌控之威。它们企图攻破她心中构筑的防线,却寻不得一丝破绽,她以信仰筑成的圣殿坚不可摧。
她低声祈祷:“王座在上,庇佑于我。” 当压力濒临极致之时,她如此呼唤。
她再冒险瞥向墙外。那个女人和她的货物都已消失无踪,最后的痕迹也消逝于教堂的破门之后——那扇被炸裂的门内。
她向四臂的神像轻声说:“谢谢你。” 在它的背后,蓝天中,她看到一个移动的光点,宛如流星划破天际。
劝诫号的走廊上,人声鼎沸,警报长鸣。舰船在爆炸的冲击下再次摇曳。层叠的帷幕轻轻摇曳,赞提恩从中走出,旋即坐上他那耀眼的宝座。
“我们的核心神经网络遭到重创,”瑞德伦在船员舱中朝着她的指挥官报告道:“甲板上无法通行,我们无法评估损伤,而导航者的报告......亦是杂乱无章。”
吉莉娅的声音在混乱的合奏中显得尤为微弱,赞提恩专注的听着她的机械声调,舰船整体的状态评估不断传来:“底层甲板受损 | 危险液体泄漏 || 引擎甲板受损 | 反应堆失控 | ”导航者的声音时断时续,仿佛在艰难呼吸:“我感觉不到我的......”接着,她突然喘息道:“虚空正在渗入我的血液......”
血腥味在空气中浓厚弥漫,甚至令赞提恩微蹙眉头。肉山般的机体疯狂扭动,仿佛痛不欲生。
瑞德伦有些犹豫:“我不清楚,大人,”她低声说:“劝诫号并未回复我的查询,她看上去...是如此混乱无序。”
“武器系统失效,亟待维护。虚空盾无法运转,虚空冰冷如夜。”一声尖锐的喘息声后,声音再度响起,但这次柔和了许多——虽仍能在劝诫号的舰桥上听到,但那刺耳的声调已然变得柔和,音调和音色都带着颤动,听起来几乎像是人声。
“有人吗?”船只低声呻吟:“你在吗?我好冷。”她的惊惧之声透过曲折的声波依然清晰可闻。警报声随着每一次呼唤而愈显尖锐,痛苦的情绪逐渐堆积,直至舰船凄厉的尖啸,发出最后的哀鸣。
警报声达到了最高阙值,鸣笛、喇叭和警报器在这瞬间齐声嘶吼。震耳欲聋的声浪震荡着凡人船员们的耳膜。许多人难以忍受,用头撞击深思者,鲜血和淋巴液自他们头部缓缓滴落。
随后,声音消逝,寂静降临。这是劝诫号自加入帝皇之子舰队以来,在舰桥内首次体验到绝对的寂静。“报告。”赞提恩低声说。他的潜意识告诉他,要保持低调,这或许是出于某种敬畏。
瑞德伦虚弱的回答道:“大人,我…我也不清楚。”她倚在吉莉娅的支架上,尽力平衡于噪音的冲击中,船员们皆在痛苦呻吟,这些微弱的声音与之前的噪音相比显得格外滑稽。
她用银杖轻触吉莉娅,但它没有任何反应。那堆肉体甚至未有退缩,瑞德伦只能沉默以对:“抱歉,大人,我知道的并不比您多。”
“我需要答案!”赞提恩尖叫道,瑞德伦惊恐抽泣。她深吸一口气,但新的声音从舰桥的音阵系统中传来,刺耳且干燥,打断了她的回答。
赞提恩不自觉的咆哮起来:“你撒谎,怀言者!”他神情复杂,愤怒与质疑交织。
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卡兰图说,他对吉丽娅并无恶意,然而她的死亡对这位收藏家而言却是极具研究价值的课题。这让他脸上的刺青都带着些许笑意。
“你知道的,她是个特别的灵魂,已蜕变为独一无二的存在,独特之灵。她的离世甚至在亚空间中留下了深深的痕迹。你真应该看看那些新生者,赞提恩,他们在我们交谈时嬉戏玩耍,而我还有几周的分类工作要做。”
“你真让我觉得恶心。” 赞提恩说。他真希望能通过音阵频道来痛打他一顿:“吉莉娅是劝诫号,是我的船,她不能就此死去,她不会弃我于不顾。”
“我主,若可能,”瑞德伦插话道:“我或许能理解您的心情,但若卡兰图大人所述属实,我们将再无导航者。”
“我当然知道,” 赞提恩厉声说:“还有什么话就直说,否则你将与她一同赴死。”
“若没有导航者,我们就无法离开这个星系,那——" 瑞德伦说。
“吉莉娅,”瑞德伦喃喃着,仿佛吞下了腐肉,然后,她再次试着开口:“如果没有她,我们的跃迁引擎与整个船体都无法运行。”
卡兰图再度开口,尽管处境艰难,他的语气却镇定自若:“还有一种方法,”他的低语微妙颤抖,仿佛散布在沙漠的流沙:“正如吉莉娅与舰船融为一体,她的灵魂与亚空间的联系更为深厚。若我们能找到一位具有特殊精神兼容性的人类,我们的外科医生恐怕就能实施干预,将船上的有机系统与一个顺从灵能者的思想链接起来。”
“我们有一整颗星球可供利用,”赞提恩说:“我深信我们定能找到所需之物——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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