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次元游戏里，用文本重塑时代叙事

作者：白广大
有个声音来自最美好的远处，
Слышу голос из прекрасного далёка,
它在召唤我去奇妙国土。
Он зовёт меня не в райские края,
我听见那声音向我严正发问，
Слышу голос, голос спрашивает строго 
-我为明天尽些什么义务？
А сегодня что для завтра сделал я.
——《Прекрасное далёко，最美好的前途》
很久之前，当《极乐迪斯科》中文版发布时，还没有分崩离析的ZAUM曾经为中国玩家写下了《来自苏联的最后一封信》作为公告，那种破灭之际的细腻情感打动了无数中国玩家。而我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多年之后，在国内的二次元游戏领域中，会有这样一段故事的情感与之遥相呼应。

《再见：来亚什基》是《重返未来：1999》1.8版本中最新的故事包，是一个边陲小镇里艰难生存之人的勇气赞美诗。它描述了北极圈内一个矿业小镇的生死轮回，记录了那些习惯于生活、面向不公抗争的故事，从场景到人物、从故事到细节，无不弥漫着北地冰雪的肃杀与斯拉夫人的温情。
据考，来亚什基的原型在现实中存在，名字叫做皮拉米登，现实中的这里在红色巨人的解体后随之废弃。

在来亚什基的剧情之中，秩序与理性、独立和自尊是高尚的理想，但生存的本能、未来的发展则是生存的现实。这种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之间彼此冲突，又互相依存的复杂情感，在游戏的剧本铺陈中逐渐走向高潮——被理想所推动的人，最终用自己的生命作为献祭，化作海燕，让大家意识到现实的苦难中，仍有美好的理想存在。

用蓬勃的生命力，战胜生存的痛苦，纵然会丧失生命也绝不回头：人类在面对命运时的坚韧与崇高，才赋予了社会与历史足够的价值，因其“存在”而无上光辉。即使来亚什基这座小镇在版图上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资源面临枯竭，时代的暴雨裹挟着这里，但他们的努力与战斗绝非徒劳——存在过的信念与抗争，无论影响大小，都是对人类生命意义的探索与表达。

这是一种对人类本源的探索与致敬，而我深深为此感到震撼与鼓舞：这种叙事方法本来在传统的严肃创作领域中更为多见，但《重返未来：1999》本身的二次元游戏属性之中，竟然能够承载如此的内容厚度，爆发如此的创作激情，这不得不令我对它刮目相待。

胜利的日子似乎离我们遥远
День Победы, как он был от нас далёк,
它如同篝火熄灭的缭绕云烟
Как в костре потухшем таял уголёк.
它是路标，已被烧焦不可辨
Были вёрсты, обгорелые, в пыли 
未来那天依靠我们全力提前
Этот день мы приближали как могли.
——《胜利日（День Победы）》，达·杜赫玛诺夫作曲，弗·哈利托诺夫作词
来自《原子之心》艺术总监的赞美
非常有趣的是，前一段时间《原子之心》制作团队Mundfish在B站开号，就首先品鉴了在风味上最为符合俄式审美的《再见：来亚什基》。他们的艺术总监与创始人之一Artem Galayev，面对1.8版本PV给予了相当带劲的评价：

虽然视频的中文翻译被网友调侃“焦巴脆”，但是他还是正经评述了斯拉夫传统民族服饰、美术元素的细节、环境中的特别情调，以及大量斯拉夫民族音乐元素的运用，还评价颇高。正如视频标题所说俄罗斯“本地人”是认可《重返未来1999》的这一版本的，也认可制作团队本身深厚的文化积累与优秀的审美高度。

《原子之心》艺术总监鉴定《重返未来：1999》，看看本地人怎么说
如果有朋友并不了解《重返未来：1999》的剧情内容，那么请允许我在此进行微小的描述：因不知名的原因，自1999年12月31日起，世界会不定时产生一种名为“暴雨”的奇异现象，破坏世界秩序使时间倒流。
面对这一灾难，有两股组织势力正分庭抗争，一方是“圣洛夫基金会”，他们试图通过研究分析等渠道破解“暴雨”的本质，并通过研究“暴雨”带有免疫的人群即神秘学家，来找出破解方法。

而“重塑之手”则是较为极端的神秘学家协会，他们集结信众，并加速“暴雨”的发生，旨在回到“正确的年代”。在此之间，主角维尔汀作为唯一能在“暴雨”中免疫行走的人，试图通过自己的视角，独立于组织看透事件本质。
在每一个故事中，维尔汀通过时空穿梭不停地拯救同伴，又不停地试图挽救崩塌的时间线，避免那些影响历史与收割诸多生命的重大事件发生——并借此希望令世界得以救赎。

以文本重塑叙事：走向作品型游戏的野心
但对于《重返未来：1999》而言，仅以美术风格与其他优雅的外在表现对其进行评判并不公平。
如果说在2024年有一个游戏能够让我产生有关文本的惊艳与赞叹的话——《重返未来1999》必定是其中最醒目的那一个。在经历了多年各种“谜语人”与“说不明白”的二游文本熏陶之后，我意识到，在当今的二次元手游市场中，仍然有人在商业逻辑之外，试图去实践那看似遥不可及的理想主义叙事。

在《重返未来：1999》中，每一段故事与剧情都值得反复品味与细读，每一次大版本的核心情节都有着文本书写原初质朴的魅力。
诗歌的灵魂在各个时代的叙事重构中飘荡：从莎士比亚到狄兰托马斯，从莱奥帕尔迪到契诃夫，以及主人物之一“十四行诗”，都在以厚重的文学趣味传递着创作者的意图；而散文或每个时代的碎片化描述，则通过雪泥鸿爪、草蛇灰线的方式，力图在游戏的场景中构筑出在人类共同记忆中飘荡的幻境。

而这就不得不谈及在故事背景中穿梭的“神秘学家”们：用现行秩序与科学试图去解释时代的不合理与那些令人扼腕的悲剧，是一种力所不能及的奢求，而游戏中“神秘学家”们的学派与行事方法，构建的是一种魔幻但并不虚无的叙事逻辑。
这世界并不公平，却也并未将所有人当作它的敌人——当我们在历史洪流中溯源而上时，所追求的无非是“因何如此”与“本来如此”背后的真相。
在这真相的背后，蕴藏的是宏大的悲悯——为全人类，为“暴雨”中崩塌的所有生命。“暴雨”的冲刷是这个世界的现实，它冰冷而无情地打碎所有时代的理想与假象；但每个时代的人们即使明知前途荆棘密布却都在坚持生存，即使微薄的人力总是难以挽回历史车轮沉重的碾压。

《重返未来：1999》的每段故事都在重述同样一件事：理想主义的破灭与坍塌。穿梭于时代中的玩家，是先知先觉的观测者，但值得欣慰的是，尽管这过程充满隐痛与哀伤，却并不会令人绝望——因为高明的文本组织能力与丰富的叙事模式，让整个游戏在相对平静、凝滞的空间中，始终洋溢着一种潜藏于内心最深处的积极、幽默与昂扬的精神。
那似乎是人类群星闪耀时的勇气，并值得我们为之击节赞叹。

文化细节的探究：在每一个场景中追寻理想的温度
回溯《重返未来：1999》从发布到目前的时间线，就会发现，他们情有独钟的不仅仅是一类或一处文化情境的探寻，而是对那些在记忆中形成残片并在当前的主流叙事中难以发掘其全貌的历史场景拥有极大的兴趣和好奇心。
而且这种基于现有世界的想象，在很多细节上拥有丰富的特色与合理的考据。
•游戏的开篇便引导大家从摇滚乐流行的1966年重返回咆哮的1920年代，主线第一个故事背景选在上世纪20年代（爵士时代Jazz age）的美国，“咆哮的二十年代”在一战结束后到大萧条之前，黑帮、禁酒令、发达的金融、城市快速发展……光怪陆离的景象此起彼伏；
•1.2大版本《绿湖噩梦》便是以美国70s恐怖片与都市怪谈的时代背景为依托，对《黑湖妖谭》《十三号星期五》《驱魔人》《鬼娃回魂》《闪灵》《怪形》等经典影片的致敬在角色设计、关卡场景中俯拾皆是；

•1.3版本《行至摩卢旁卡》以印度神话信仰与传统占星术的考据为表层，揭示了神秘学家与人类之间的纷争，蔓延至学术界，由此诞生了一出令人怅然若失的悲伤正剧；
•最近的1.8版本《再见：来亚什基》则纤毫毕露地重溯了一个北极边陲矿业小镇的故事，在旧日辉光逐步走向破败的时代背景里，展现了理想与现实的悲壮冲突。那些人们纯粹的理想主义精神、无私奉献与自我牺牲的热血，浸透在故事的字里行间。

在手游中这样对时代进行严肃表达，需要下一番功夫：因为从观点到情节的呈现，所要还原的不仅是我们所理解的文化特征中“标签化”的那一面，更需要对时代、科技、思潮以及背后的人性有着细致入微的理解。
从将近一年的内容呈现与剧情发展来看，《重返未来：1999》的制作团队无疑对于剧情中所呈现的各类文化有着充足的把握，甚至在呈现的形式上，都以扎实的美术储备与一种近似于“礼貌”的尺度，拿捏着历史场景与文化表达的内核。
特别版本周年庆，蒸汽活塞露西写下1.0终章
在度过了将近1年的时间之后，《重返未来：1999》到达了1.9版本&周年庆这个重要的时间点。数字的巧合与语义的双关在此刻形成了奇妙的呼应——1.0的总体主线篇章将在此结束。与此同时，一位曾经在1.4版本中出场并给人留下深刻印象的角色也将落地。

但我们需要知道的是，露西的美术原型本来是1927年的著名电影《大都会》里，女性机器人Maria的形象，缔造了Sexy Robot，也就是我们今天所见到的机械姬。

在之后的很多年中，这一女性机器人的形象被艺术家们反复地再创造与致敬，甚至成为了一种“机械未来主义”的象征。柔美的女性线条融合金属感机械躯体这一形象前所未有，成为了“新机器美学”的代表。这其中非常有名的就是空山基（Sorayama）所创造的“Sexy Robot”，最近更加广为人知的代表就是《原子之心》里的“双生舞伶”。 

在制作组的设定之中，露西是拉普拉斯科学计算中心的总负责人，而她的本体则是1826年人类第一代工业革命时觉醒的蒸汽原型机活塞。
1999年12月31日，当“暴雨”席卷人类世界，整个拉普拉斯科算中心陷入了混乱，科学的进步变得停滞不前，而权力斗争也成了拉普拉斯的重大问题，此时冷眼旁观的露西做出了判断——她紧急出任拉普拉斯科算中心总负责人，只为推动推动科技的进步。并成立了“暴雨应急系统”，在全球建立了暴雨观测站，令混乱得以抑制。

在1.0主线篇章走向终局之际，露西将在剧情之中担任承上启下、描述终局的关键角色，围绕着她与暴雨之间的关联，以及在更多的事件与场景中，我们会看到越发精彩的故事与情节，而制作团队深蓝互动在创作中所耗费的心血与希冀表达作品型的意图也愈发明显。
周年纪念，是全新的开始
对于《重返未来：1999》的玩家们来说，周年庆的1.9版本或许不仅仅是一次特别的版本迭代，更是一段情感历程、一段叙事体验的结束。

然而从整个故事与世界观的层级上来说，它或许又是另一个时空的起点——有更多丰富的背景故事与更多的时代印记，等待着玩家去揭开；制作团队深蓝互动也必定会在之后的故事中，埋下更多有关人类历史与文化的伏笔，开辟更多值得感动与铭记的故事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