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红色的长桌上摆放着四份配土豆泥的牛排,四杯红葡萄酒,四份餐具和四碗装着胡萝卜丁和芝士块的小点心。我虽是西方人,但自小在中国长大,对于牛排这种带血水的食物向来不太感冒。坐在我旁边的李希腊同样一口都没动,反倒是抽了不少烟,把烟头都摁在了小点心里。被附身的大胡子坐在对面,滔滔不绝地讲了将近三个小时,期间他因体力不支,晕过去了五次,用来润喉喝下去的酒也全都混着血吐了出来。只有坐在主人席上的西先生胃口极好,虽然他的身体没办法动弹,但在仆人的帮助下,他依然借着大胡子昏迷的空当,吃下了好几块牛排,喝完了两瓶红酒。见我用余光看着他,他朝我咧开嘴笑了笑,牛排的血水顺着他的獠牙滴落,他的红眼睛里透露出野兽的凶光,让我不禁毛骨悚然。
饭后,西先生沉沉地坐在自己的躺椅上,任由仆人擦拭他的嘴角和领口。被附身的大胡子领着我们离开饭厅,走进了一条幽暗的长廊。一股微风在走廊里涌动,大胡子手中的烛台忽明忽暗,我和李希腊跟在他后面,默默前行。我此时有无数个问题,却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一个都问不出口。
大胡子停下脚步,一扇古铜色的大门挡在我们面前。在大胡子忙着掏钥匙的时候,我终于开了口:
大胡子看着我,沉默良久,随即将烛台连同一个小包裹交到我手里,快步离去,消失在了黑暗中,只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我拆开包裹,里面是一团皱巴巴的锡纸块,我又将锡纸一层层剥开,最后露出了一只深灰色的金属吊牌,上面用粗糙的工艺刻着一个名字:兰迪。
李希腊从我手里接过吊牌,仔细摩挲了一番。有那么一瞬间,他的眉头紧皱,嘴唇抿成了白色,悲伤之情难以言表,但下一刻又立马回到了面无表情的模样。他擦拭了一下眼睛,把吊牌挂在了自己脖子上,与红围裙的吊牌贴在一起。
“我的任务结束了,你去吧。”他坐在地上,靠在墙边缓缓抽着烟,似乎已经疲惫不堪。
我点点头,推开门走了进去。没走几步,大门就在我身后缓缓合上,只留下他的烟雾在门缝处渐渐消散。
门后是一片广阔的黑暗,烛光只能照亮我的脚下,无法触及四周和上空。我一步步向前走,地面逐渐从大理石地砖变成了黏滑的不规则岩石,同时散发出一股夹杂着奇特清香的腥味。随着我不断前进,周围开始出现一处处小水洼和细流,水洼逐渐相连,变成了一片浅滩,水底越来越深,逐渐淹没了我的小腿。在水底有数不清的血丝,如同水草般缓缓摇晃,时不时会缠住我的脚踝。
过了约莫十余分钟,我到达了一块小岛上,在上岸之前,水平面已经淹到了我的腰间。我举着烛台,在岛上四处搜寻,最终到岛屿中央找到了一个脉络通红,中央发紫的树桩,切面上的年轮极其细密,几乎有数千道纹路层层排布。
我将烛台放在一旁,坐在树桩上稍作歇息。周围除了水花声响外,仍是一片死寂。
过了一会,我的声音从极远处传来了回音,除此之外仍寂静无声。
我叹了口气,随意抚摸起树桩的年轮,摸着摸着,我忽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我俯下身去,仔细观察年轮的表面,只见每一道纹路上都有细小的沟壑,而且所有的年轮都是近乎完美的同心圆,这种形状,完全不像是正常树木的状态,而像是……一张黑胶唱片?
我越是抚摸和观察,越是确定自己的猜想。但我手上此时并没有唱机,身上唯一像样的工具只有我的手摇探测仪。我掏出探测仪,叹了口气,开始动手将其拆散成零部件。经过一番功夫,我拼凑出了一根连接着唱针的伸缩摆臂和一只中轴。接着,我脱下鞋,用鞋底将中轴钉在树桩的中央,然后将摆臂套在中轴上,顶部装上原先的木质摇把,最后将探测器喇叭的振膜与唱针连接。就这样,一个相当粗糙的唱机就做好了。
我深吸一口气,将唱针搭在了树桩的纹路上,并握住了摇把。随着摆臂开始转动,唱针在树桩表面划过,一股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喇叭里传了出来。
“情况就是,我在和您说话,而且我还得提醒您,您的蜡烛再过半个小时就要灭了。”
我感到自己的呼吸都在颤抖,后背冒出了一大片冷汗。但几个呼吸过后,我就恢复了冷静。或许是公爵岛的光怪陆离麻痹了我的神经,我对任何离奇的事情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你能通过这段录音和我对话,就说明你已经知道了我接下来要说的每一句话。”
“哈哈哈!蓝先生,您果然是个聪明人。”喇叭里的声音爽朗地笑道。
“那我们还有什么好谈的吗?你啥都知道了,还要我来这里做什么?”
“这么说吧,其实在某种程度上,你们人类也可以预知未来。你们看见太阳升起,就知道太阳会落下;你们洒下一颗种子,就知道会收获一篮果实;你们扣下一只扳机,就知道会打出一颗子弹。但即便能够预知后果,你们还是会洒下种子,扣下扳机,因为这就是你们的目的。一种目的,驱使一次行为,造成一个结果,这就是你们预知未来的方式。就像现在一样,正因为我预知到了我们的这次谈话,我才希望和你谈话。你们对于预知未来这种能力有另一种说法,叫做动机。”
“很简单,现在摆在您面前的有两个选项,东?还是西?”
喇叭沉默了一会儿,我仿佛能看见在树桩的另一侧,有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东先生滥杀无辜,西先生惩恶锄奸,所以东邪,西正。”
“呵呵,有道理,”喇叭里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可是,当年东先生也参与了起义,他和他的人民也杀了敌,流了血。按照您的逻辑,西先生是正义,是好人,为什么东先生就不是好人呢?”
“东先生在当年确实是好人,但他现在肯定不是,好人不会派自己的手下在西区杀人如麻。”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东先生由好变坏,变成您口中的‘邪’呢?”
“蓝先生,我也不是万能的。”喇叭里的声音笑了笑,说:“你们对于我来说,就像是一种自然现象。你们来到我背上,繁衍生息,自相残杀,就像是地里长出一片杂草,又被野火烧得一干二净。我只能观察你们的行为,不能理解你们的心理。所以这些问题,还需要您向我解释解释。”
“或许……”我回想起西先生的故事,“或许是在西先生杀了公爵那一天开始,东先生觉得不甘心。”
“为什么不甘心?他们是兄弟,是战友,共同取得了胜利,难道不好吗?”
“好,但是不够好,西先生率先杀了公爵,抢了功劳,还坐上了岛主的位置。东先生看在眼里,难免会有怨念。”
“这种怨念,足以让一个人恨到要让另一个人受尽折磨,被活生生改造成一条狗吗?”
“我……可以理解,日积月累下来,怨念会越来越重,变成一股恨意。”
“那你怎么能确定,西先生不会像当年的东先生一样,从好人变成坏人呢?”
听到这话,我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了那个被绑在木桩上老人在临死前的笑容,那个手持尖刀的拷问者流下的眼泪,还有数不清的怒吼,厮杀,复仇和逃亡。
“说实话……我不知道,”我叹了口气,“或许西先生掌权后会变成更可怕的暴君,或许他会把东区杀得一干二净。”
“呵呵,有意思,先是邪不压正,又是恶有恶报。”喇叭里的声音带着戏谑,“那我想请问您,这个恶是指西先生是个坏人?还是指他做的坏事?”
听到这个问题,我顿时松开了摇把,岛屿陷入了一片寂静。我拿起烛台走到岸边,望着轻波阵阵的水面,思索得出了神。烛火上的蜡油一滴滴滑落,在烛台上层层叠叠,堆成了一个小坡。不知过了多久,我被流到手上的蜡油惊醒,重新回到树桩旁,抓起了摇把。
“他是被教唆的,他只是被东先生当枪使,枪不分好坏。”
“也就是说,真正的坏人是东先生,李希腊做的事都应该算在东先生头上,是吗?”
“那当年,是西先生先杀了公爵,让东先生心生恨意。照您这么说,东先生也是受了西先生的影响,所以东先生干的坏事都应该算在西先生头上,不是吗?”
“不不,怎么能这么算?东先生的坏,是明知是恶仍要为之,怪不了任何人。”
“那东先生坏事做尽,死有余辜,您觉得他像是个在乎善恶的人吗?”
“如果东先生不在乎善恶,那他又和李希腊有什么区别呢?如果未来西先生掌权,大开杀戒,那他也是明知是恶仍为之,那西先生又和这二人有何区别呢?如果您明知西先生会让东区血流成河,今天依然选择了他,那您又与这三人有何区别呢?”
“我想说的是,对于你们人类而言,真正在做事之前,你们脑子里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动机。是动机让西先生割开了那位公爵大人的喉咙,是动机让东先生和李希腊在西区滥杀无辜,是动机让您今天来到这里与我对话,与所谓的善恶没有半点关系。”
“您选择西先生,并不是因为邪不压正,也不是什么恶有恶报,您只是单纯想给西先生一个复仇的机会,不是吗?你们人类就是这样,你们总是同情输家,敌视赢家。你们看见一个人挨了打,就想替他出头,看见一个人举着刀,就想上前阻拦。东先生自认为他是正,西是邪,他把西先生变成狗踩在脚下,是邪不压正;您听了西先生的故事,就觉得东先生是恶人,让西先生将他碎尸万段,是恶有恶报。正邪和善恶,对你们人类而言,只是个遮掩动机的幌子,一个事后辩解的马后炮。在你们之间,没有好人,也没有坏人,只有敌人。”
我久久没有回答,唱机也陷入了沉默。我听着不远处的水波荡漾,内心感到无比悲凉,好像有一股寒气堵在心肺里,无论怎么都叹不出来。
“李希腊,和那个夏威夷,还有很多……我之前在幻觉里见到的那些人,他们到底是谁?”
“呵呵,我就知道,您肯定会有所察觉,毕竟您是个外来人,”喇叭里的声音笑了笑,“答案很简单,他们都是我的分身。”
“因为我在做一场实验,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创造出一个人形的分身,成为你们之间的一份子。我想借助这些分身,去理解你们人类的心理。”
“只是为了……有意思?公爵岛上成千上万条人命,对你来说都只是游戏吗?!”
“您有什么好生气的呢?您一路走来,经历了这么多,您有真正改变什么吗?您和我一样,都只是这场游戏的旁观者而已。”
“即使没有我,没有我的分身,人们还是会一样互相杀戮。我只是无理由地满足你们的愿望,任由自己的分身为你们挥刀,为你们扣下扳机。我从未改变任何事情,我也没办法改变任何事情。因为万事都有动机,动机来源于你们的天性,而你们的天性永远不会变。”
这时,唱机发出了刺耳的异响,我组装的伸缩摆臂已经退到了极限,唱针即将走到尽头。
“蓝先生,我给了您最后的机会,一个选择的权力,如果您想证明我是错的,我等着您的回答。不用担心,我随时都能听见。”
我将唱机的中轴从树桩中央拔下来,然后坐在了树桩上,望着远处的无垠黑暗,我再次陷入了沉思。
过了不知多久,我叹出一口长气,在大衣的口袋里一通翻找,找到了自己的答案。躺在我手心里的,是一枚古铜色的旧硬币,它的缝隙中堆积着污垢,边缘的花纹被无数人的手指磨平。我仔细摩挲着硬币的纹理,感受掌心的重量,下定决心后,我将其放置在大拇指的指甲上,朝空中用力一弹。随着“叮”的一声清响,硬币被弹到上空,在烛光所及的边缘不断旋转,发出一阵阵风声。
下一刻,烛火戛然熄灭。我连忙朝空中伸出双手,硬币却从我的指缝间溜走,落到了地面上,不断四处弹跳,直到消失在黑暗中。
我捂住脸,忍不住痛哭出声,身体随着抽泣不停颤抖。我为自己的懦弱而哭,为自己被撕开的虚伪而哭,为生而为人的卑劣而哭,为人性光明的熄灭而哭。这种信念被抽空的虚无感,比任何绝望都要可怕,仿佛我脚下的土地成了一个谎言,所有文明和历史,都在永无止境地下坠。
这时,有一只手穿过宛如深海的漆黑,拍了拍我的肩膀,将我缓缓扶起来,牵着我的手一步步前行。我跟随着牵引,再次踏进水中,我的眼泪一滴滴流下,落在水里缓缓晕开。水平面逐渐上升,又逐渐下降,当我再次踏上地面时,我的眼泪也流干了。这只手将我带到门前,把我的手放在门把上,旋即如一阵风消失。
我推开大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从门后传来,我心里涌起不详的预感,连忙摸着走廊的墙壁向前跑去。前方的光线越来越亮,地面的血污也逐渐显现。当我绕过最后一个拐角,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片狼藉的餐厅,被砸碎的桌椅散落一地,被烛火点燃的地毯冒出浓密的黑烟,穿着橡胶西装,带着狗头面具的仆从们肚破肠流,死相惨烈。而在餐厅的壁炉旁,一把黑伞将李希腊钉在了墙上,他的鲜血顺着墙面流下,滴落进火中,发出噼啪的爆响声。
我冲上前去,拼尽全力将黑伞拔出来。李希腊倒在地上,面色苍白如纸,已经没了心跳。我将他背在身上,穿过空荡无人的走廊和大堂,一脚踹开了宅邸的大门。
门外是一条长长的楼梯,一旁挂着两盏油灯,照亮了楼梯下的景色。四周是一片粉红色的海洋,柔软的脑髓被薄薄的皮膜包裹,千万道狭窄扭曲的蜿蜒缝隙覆盖在海面上,形成了一个巨型迷宫,包裹着中央的宅邸。在缝隙间,有无数道细小的光斑以极快的速度来回穿梭,如同蚁穴中来回奔走的工蚁。
我来不及多想,抓起一只油灯就跑下了楼梯,钻进了迷宫中。背上的李希腊仿佛骨肉正在结冰,变得愈发坚硬沉重。我喘着粗气,在这片漫无边际的大脑皮层中跌跌撞撞地前行,手中的油灯忽亮忽灭,我如同一股神经脉冲,在公爵岛的古老思绪中迷失了方向,即将迎来被溶解和同化的结局。
终于,我的双腿失去了前行的力气。我跪倒在地,李希腊从我背上滚落在一旁,摔在地上的油灯逐渐熄灭。就在火光即将消失的前一刻,我看向李希腊,只见他脸上挂着那副惊悚的笑容,眼睛圆瞪,上扬的嘴角几乎要撕裂开,露出的一颗颗尖牙泛着寒光。
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一拳打在了他的笑脸上,随即晕了过去。我的意识直直沉入海底,没有任何诡异的梦境来折磨我,这是我人生中最完美的一次昏迷。
“李希腊抽的那种烟,到底是从哪里搞来的?”
“不知道,但是我们抽的都是烟斗,抽那种卷烟的岛上好像就他一个。”
说完,九八三继续吃着自己的炖菜。饭馆里人头攒动,但所有人都在小声说话,时不时有人回头看我一眼,随即又战战兢兢地缩回去。这种环境让我感到很不舒服,但想到等会我就要坐船离开,我也就不太在乎了。我叫来服务员,点了一小杯威士忌和一颗橄榄,烈酒入喉之余,我向九八三说起了我昨晚听到的一个故事。
我住的房间,是岛上的公爵酒店的公爵套间。昨晚,一个瘦得像腊肉的老妇人敲开了我的房门,她是公爵酒店的唯一的保洁妇。她边扫地边与我聊天,谈及了之前那个送了我一只死海鸥的灰头发男人,她说大家都觉得那个男人好像已经在公爵岛上生活了很久很久,只有她认为那男人的存在相当突兀,就像是墙壁上趴着一只变色龙,一旦被发现,就再也没办法无视。她还说,每当她看到那男人,就会想起她过去的一段经历。
早些年,她曾在一个深夜无法入眠,于是那晚她在酒店里来回漫步,等待睡意。当时整间酒店没有一个住客,只有她一个活人在楼道和厅堂间游荡。当她走到一楼的客梯前时,发现客梯的指针居然亮了起来,一路从最高的七楼缓缓指向一楼。当客梯停在她面前时,她拉开折叠门,一个灰头发的婴儿就静静地躺在里面。
她没有告诉任何人,偷偷把那个婴儿带回了自己的房间,用稀粥和碎肉喂了他小半年。但在一个冬天的晚上,她回到房间,发现婴儿不翼而飞,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摇篮。她找遍了整间酒店,几乎快急得发疯之时,她回到大厅,发现那个婴儿正坐在客梯里,咯咯对着她笑。与此同时,折叠门合了起来,指针缓缓指向“七”。她立刻跑上七楼,追上客梯,里面却空空如也,空气中依稀有婴儿的奶香味。
讲完这个故事,已经到了晚上十点,老妇人打扫完后轻步离去。第二天早上,我在前台退钥匙时,忽然注意到我的钥匙款式和其他房间都不一样。前台向我解释道,这是酒店已经弃用的旧款式钥匙,只不过由于公爵套间很久没人入住,这钥匙就一直没换。我仔细看了看手中的钥匙,只见那经过岁月磨砺的握柄上,依稀能看见一行字:希腊酒店。
说完这个故事,我的酒喝完了,九八三的炖菜也吃完了。他重新戴上口罩,帮我提了一箱行李,我们推开饭店的木门,朝着码头的方向走去。
“想不起来,我只知道自己醒来就躺在岸边,身上臭烘烘的。”
“哈哈,说不定是公爵把你从屁股里拉出来了。”九八三笑道。
“可以,我们这里每年二月到岸上收一次信,你寄到码头那边的邮局就行。对了,我们只能收信,不能写信,所以你就别等着我回信了。”
一艘旧船停靠在码头旁,这次的船夫变成了一个身材高大,手臂满是纹身的年轻人。九八三和他帮我把行李搬上船,临走前,九八三和我握了握手。
船开出去了上百米远,我站在船尾,看向逐渐远去的公爵岛。在夕阳照耀下,它仍如我来时那般丑陋巨硕,东侧喧闹又繁华,西侧荒凉又破落。码头上,九八三仍站在原地,遥遥目送着我。当我和公爵岛之间逐渐染上一层海雾时,我依稀看见他摘下口罩,点了一支烟,边抽边咳嗽,似乎身体都快要散架。
看着他吐出的烟雾逐渐消散,我顿时心头一震,手指颤抖着指向了空中盘旋的海鸥。
一团火光当即亮起,紧接着一声枪响撕开海雾,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只砸在甲板上的死海鸥。我将海鸥捡起来,再次抬头时,他的身影已消失无踪。
两年后,我在报纸上读到,有海员在航行时,看到那座神秘的公爵岛正在海上缓缓前行。岛上燃起了一场熊熊大火,火势冲天,烧出的烟雾组成了一团黑云,笼罩在岛屿上空。这场大火似乎没有任何熄灭的迹象,并且正在朝着北方前进,数日后将会路过中国东部海域。
我买了一张火车票,一路到达了报纸上所说的临海地区。在观海台上,好奇的民众已经挤得里三层外三层,还有许多记者带着长枪短炮,守在视野最好的高处。此时正值雨季,大雨倾盆而下,却浇不灭人们的好奇心。
人群逐渐沸腾起来,我浑身大汗地夹在人群中间,什么都看不见。于是我弯下腰,用大衣裹住脑袋,像老鼠般一路向前钻,终于挤到了最前面。
只见在东南方,一头散发着橙红光芒的四足巨物逐渐从雨幕中现身。它背上的火焰将雨水蒸发成一团团白雾,与黑烟纠缠在一起融入雨中。它的四只脚深深插在海里,每一次前进的步伐都能让远在海滩上的沙石为之震动,被推开的海水形成一股股浪潮,打湿了人们的裤脚,引来阵阵惊叫。
我爬到高处,花五十块钱向一个记者借来了一台相机,并将长焦镜头对准了岛屿上方。只见在刺眼的火光中,有一个影子正穿过断壁残垣,悠闲地在火中漫步。海风将远处的烟雾吹向岸边,其中夹杂着血肉燃烧的焦糊,砖木倒塌的尘土,明亮刺痛的星火,还有绵延不绝,爽朗清澈的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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