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流星许愿,希望让那个总是和我对着干的牛可心不要回来了。然后流星击中了牛可心乘坐的飞机,连带他的爷爷奶奶、机组人员和一客舱的无辜乘客都沉入了太平洋。
我和牛可人再也没有提起过那天晚上的事,再也没有提起过那天看见的流星,再也没有提起过许了愿。
彼时还未成年的我,尚无法理解牛家人经历了何种苦痛的悲剧。但能够感觉到的是,连我家的生活也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笼罩在阴霾之下,家里充斥着我妈的叹气声。
人类在心理层面的自愈能力和自我保护机制超乎想象,很快大家默契地一同忘记了牛家那个8岁就夭折的儿子,好像他不曾存在过一样。
虽然我相信牛可心和那一飞机人的遭遇跟我没有半毛钱关系,但是事故之后的那几年,我小小心理避风港的邮箱中总是无端收到如雪片一般飞来的谴责:
一个不到10岁的未成年男孩很难不受到一系列奇幻动漫或电影的蛊惑,我开始信仰超自然力量,立志成为一做实验就会导致全城断电的疯狂科学家,树立发明把自己送回30年前的汽车型时光机的伟大理想。
恢弘壮志闪耀在前,再不好好学习就说不过去了,在我的执着与勤奋下,初中课业并不尽如人意,成绩几乎没上过70分。没关系,高中才是悲壮人生真正的主战场,再不好好学习就更说不过去了,在我的执着与坚持下,高中课业并不尽如人意,成绩能够维持在及格线上已属万幸。高中物理太难了,数学更难,我自知不是那块料。牛可心泉下有知可能正等着我重返过去救他一条小命,不过如果他能看到我现在这没出息的样子也该认命了吧。
“以后长记性吧,不要随便乱许愿了。”他总是不合时宜地打断我的思考。之所以说“他”,因为那听上去就是个男人的声音。
这个声音大概十五年前在我脑袋里出现,爸妈将其归结于高考压力,不过我怀疑是自己因沉溺于无法自拔的道德谴责而产生的“精神分裂”——这是我利用高三晚自习时间,通过在互联网搜罗各种信息自行诊断得到的结果,其间在贴吧中还结识了“刚子”、“小杰”和“Cecilia”三位线上“病友”,我们在各自的社交账号下互相鼓励,共同与病魔抗争。不过后来我发现“小杰”和“Cecilia”都是“刚子”分裂出的另外两重人格,便只与刚子单线互动了。为了避免他病情加重,我谎称“小杰”与“Cecilia”是我分裂出的另外两重人格,敦促他也取关了这两人。
看来被分裂出的另一重人格也并不相信我能成为心理医生,那发明时光机呢?
另一重人格在不经意间竟然产生了轻生的危险念头,果然不应该给自己太大压力,像我爸说的那样,还是考个二本的计算机专业比较靠谱,容易毕业又好找工作。
他也不是总会出现。据我的观察,一般傍晚5点以后他就安静下来了,具体原因不明,但我推测可能是因为肚子饿了的原因,血液中的血糖浓度无法继续支持大脑的并行处理机制了。
这个病伴随了我15年,我没有再向别人透露过我有另一重人格,也没有积极寻求治愈的方法,我把这个聒噪碎嘴男的存在当做是对自己的一种惩罚。他成为了我小小心理避风港的看门狗,撕碎一切关于牛可心之死的来自良心的谴责。
我们可以很熟练地生别人的气,当我们怪不得别人的时候便只能生自己的气。你知道“生自己的气”这件事本身有多让人生气么?为了避免气上加气,为了避免陷入令人绝望的无限循环,也许人类发明了化解自身懊恼的一种新方式,就是分裂出另一个人格,把一切有关仇恨自己的任务丢给他。
“都说了不是精神分裂!”你看,他更生气了,感受到他的怒气,我的主人格便没那么生气了。我成功地将怒气从主人格转移了出去,事实证明这种方法还是取得了较为理想的效果。
我的前半生还算顺遂,没有什么大起大落,轻松考上了北京某不知名大学的计算机专业,毕业后顺利找到了工作,工作近10年跳了几次槽也拿到了程序员的平均薪酬。虽然没有体验过升职加薪的愉悦,但是每天朝九晚五带薪大便以及不加班的躺平生活让我很知足。
“听说你们部门要入职一个新人。”牛可人——不对,自从牛可心死后她就改名叫“牛胜男”了。从这个名字可以推测她在那件事之后的15年中因为不为人知的缘由逐渐成长为一名高调的女权主义者,为表决心还将自己的名字改为了“牛虽然我是个女孩但能力完全优胜于我家那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男孩”。考虑到户口本和身份证的姓名栏无法容纳这么多字,在我的建议下她将这个名字简化为“牛胜男”。
牛胜男大口咀嚼着由洋葱、芝麻菜及罗马生菜等物质构成的混合物,嘴里吐着含糊不清的字句,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过手机。
我试图偷瞄她不断滑动的手指所压住的屏幕上面到底都显示了什么,从她眼镜片中的反光依稀可以看出是在刷短视频,这里不得不引入了一个悖论——即“如果短视频很有趣为什么还要不断划走刷新”和“如果短视频很无聊为什么还要一直盯着手机看”之间的矛盾,我相信一定有某种第三因素维系了两者之间共存的合理性,究竟是什么呢?
【因为如果不盯着手机看就得盯着你看了。】他煞有介事地答道,在未得到我允许的情况下还擅自将“双引号”换成了“全角中括号”,个中缘由令人费解。
【因为我不想让自己的话和牛胜男说的话被搞混!】他给出了让人勉强能够接受的辩解,但为什么是“全角中括号”而不是“半角”?
♡老子想用什么就用什么!♡ 这次他又将“全角中括号”换成了恶心的“桃心”,原来我的潜意识中有如此娘炮的特质么?
“你都没有危机感么?”牛胜男见我没有回答,又问道,“搞不好是来替代你的。”她现在和我在同一家公司上班,是人事部的资深专员,托她的福我才进了这家公司,也是托她的福我才在这家公司一直躺平到现在。关于我的人事动向,她一向比我自己还关注。
“没听说啊,而且这不是有你在呢么?”我从来没有担心过自己的饭碗,我一年前就是靠着牛胜男的铁腕手段躲过了公司的裁员计划。至于是什么手段我不便明说,我只能说在职场上女生并不总是弱者。
“上次是你运气好,赶上一个老色胚领导,姐才帮你逃过了一劫。你自己不上心,下次不一定有那么好运气了。”牛胜男倔强地用叉子进食盘子里仅剩的几片菜叶子,如果你吃过白人饭就知道盘底的零碎是最难处理的。我看出来她想将奶酪和培根碎揽入洋葱圈之后再用生菜叶子包起来,在叉起这个自制生菜包送入嘴里之前还要保证其中的各种馅料不要洒落,这一操作对她来说显然比用鼻子吃面条而不被呛到容易不了多少。我不忍看她一次次失败又重试,伸手捏住生菜包塞进了她嘴里,之后在她的餐巾上擦了擦手指。
请不要再想“老色胚领导”和“逃过一劫”究竟是怎么回事了。你懂的,就那么回事。
【辣鸡……你在刻意误导别人认为牛胜男为了你出卖色相。】他的正义感很强,不如以后我就叫他“超我”吧。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牛胜男麻利地把嘴擦干净,从放在旁边椅子上的公文夹中抻出一张纸铺在我面前,“这是新人的简历,你好好研究一下。”
我拿起简历,八卦之火在胸中点燃,仔细端详了一下纸张左上角新人的照片——毕竟每个面试官最关心的当然是简历主人的照片了。这张年轻帅气的面孔终于让我感受到了些许危机感,虽然我们在颜值上不分伯仲但他具有我难以逆转的年龄优势,可幸的是我发量比他丰裕,谁输谁赢还未成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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