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和往常一样,出了公司坐地铁回家。已经是晚上10点,车厢里没有什么人,少数的几个人都在刷手机,或者睡觉。看手机的大部分人都在看短视频。年轻人会带上耳机,而中年人好像旁若无人似的,大声外放。
“只要二十元!这么好的香菇一包只要二十,骗人我直播间拆掉”
“每个女人都要牢牢把握自己在家庭中的权力,关注我,教你如何……”
这些声音在我听来格外刺耳。我从背包里掏出居伊·德波的《景观社会》,强迫自己在短视频声浪的包围下读点东西。DJ电音、连续剧对话接连不断地轰炸我的大脑,书本上的文字也被笑声搅乱。我时而游览在豪华礼堂,时而陷入一场难缠的家庭纠纷,完全无心看书。我抬起头来,想让那些放视频的人小声一点,却发现周围空无一人。我在车厢里四处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声音的来源。地铁到站了,短视频的声音仍在持续。应该是坐在角落里我没看到吧,我不得不放弃寻找,出站回家。
一天的工作实在疲惫,简单洗漱过后,我就上床睡觉了。夜里,我隐隐约约听到客厅传来短视频的声音,还有父母和亲戚在说话,说这孩子以后怎么办啊,真担心……可是家里就我一个人住,那些声音是从哪来的呢。我惊醒了,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建筑工地施工的声音。
之后的每一天,我的脑海中都一直回荡着短视频的声音,还有老板、父母的声音。上班路上,公司,下班路上,家里。一开始我并没有在意,直到我发现即使没人在放视频,没有人说话,这种声音也会产生。我因为它而难以入睡,头痛欲裂。
某一天上班途中,我不停地打瞌睡。坐我对面的大叔刷着短视频,看到精彩之处还放声大笑。他笑得越开心,我就越是火大。我从座位上起来,拍了拍那位大叔的肩膀说,请他小声一点。谁知道那个大叔却急眼了,我看我的视频,关你屁事啊!
我们就这样吵了起来。周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仿佛是在无聊的通勤途中赶上了一场难得的闹剧。就在我们几乎要动手的时候,一个穿西装的男子突然出现在我门眼前。他将我们分开,并替我向那个大叔道歉。我觉得莫名其妙,明明自己没错,为什么要道歉。我刚要开口,那个男人就连拖带拽把我带下了列车,说有事后面再说。
“你也是N公司的吧。”从地铁站出来之后,那名男子突然问我。
“没有没有,只是在公司里见到过你几次。喏,喝点水吧,消消气。最近是有什么烦心事吗,我记得从没见过你发这么大火。”
“没事的,现在离上班时间还早,说不定我能帮到你呢。”
我们就在附近广场的台阶上坐下。我跟他讲述了最近几天发生的事:自己的脑海中一直回荡着短视频的声音,以及这种声音如何影响到了我的正常生活。
“嗯……你可能真的是心理压力太大了。我有认识一个不错的心理医生,要不要有空的时候去看一下呢?”
“没事,你就先收着呗,想去的时候再去。”他塞给我一张名片,上面写着医生的联系方式。
“以上就是声音出现前后发生的所有事情对吗?”张医生在纸上做着记录,一边问我。
她停下笔,双手交叉放在胸前,然后用脚一蹬,让自己的沙发办公椅旋转起来。
我笔直地坐在板凳上,有些不知所措。正常来说,不是应该来访者坐在沙发椅上的吗,怎么我只有板凳坐,而医生自己却舒舒服服地躺在那里呢?我开始怀疑这家咨询中心的资质了。实际上从进门开始我就感到不太对劲,咨询中心既没有安装监控也没有其他工作人员,过道上也黑漆漆的,像被废弃的诊所一样。
她用脚尖踩下刹车,在地上拖出出沙沙的声音,然后从椅子站了起来。她走到门口,看了看外面没有人,就把门窗都锁上了。
“以下的内容只有你我知道,就像我们咨询的内容一样。”她坐回办公椅,突然神秘地说道。
“你听到的这些声音,既不是因为别人短视频外放,也不是因为你有心理疾病,而是因为藏在你耳朵里的‘那些东西’。”
“你不用紧张”,她轻松地笑了笑,“其实就只是‘回音蝉’罢了。回音蝉呢,是最近十年才被发现的东西,用你们的话来说,就是一种生物,或者怪物。它们出现的原因现在还未查明,已经掌握的情报是,这些东西通常出现在城市,并且靠寄生在人的耳朵里生存和繁殖。它们还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就是可以复制周围发出的声音,尤其是寄主讨厌的声音……”
“好啦,用你听得懂的话来说就是:你耳朵里面听到的声音,都是回音蝉的缘故。解决方法很简单,只要把你耳朵里的回音蝉都消灭掉就没事了。”
咨询室里陷入了沉默。因为门窗都上了锁,又没有开空调,所以显得格外闷热。我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逃出这里。或许是我有病,或许是这个医生有问题,总之我们两人之中一定有一个人疯了!
我冲到门口,试图拧开门把手,但是没有用。我又尝试掰开窗户,但也不起效果。
“阿星,去拿东西过来。”医生对着空无一人的咨询室喊道。
房间角落的墙壁上突然开了一道门,一名穿西装的男子走了出来,手上拿着透明的方块。
“老师,我在里面可全都听到了。您下次注意一点,别给人家留下心理阴影了。”
“谁叫他不听话的,”医生脱下白大褂,露出了里面的黑色长袍,“这身衣服可真热,咱们快点干完收工,回去睡觉了。”
身体昏沉沉的。耳朵一阵瘙痒,好像有虫子在爬一样。有声音在响,那是,列车行进的声音吗?
我看了看周围,一个人都没有。难道我又在地铁里睡着了吗,等等,我为什么要说“又”?我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是晚上10点了。我拉开背包拉链,想拿出书来看,但是却找不到,只翻到一个透明的小盒子,里面有一只螳螂。这是……同事送我的礼物?应该是吧,反正绝不可能是我自己买的。
从地铁站出来之后,我没有直接回出租屋,而是绕了些远路去附近的公园散步。晚风出奇地温柔,为夏夜送来一丝清爽。已经多久没有像这样,漫无目的地闲逛了呢。公园里能听到家犬的吠叫,虫鸣,孩子和大人没头没尾的对话,这些声音我有多久没听过了呢。一位年轻人死死盯着手机从我面前走过,差点撞上。我听到手机里传来短视频的声音,但不知为何,今晚我并没有特别讨厌它。
“喂。是小军吗?最近过得怎么样啊。你大姨他儿子结婚了,婚礼就在下周。明天周末,回来一起吃个晚饭吧。”
回到出租屋,我把装有螳螂的纪念品放在书桌上,然后洗澡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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