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与《必然交汇》无关,男女主名字相同,故放入同一作品集
“有希子很喜欢摄影……我想去,他拍摄过的地方,”女孩坐在灵堂外的长椅上,黑发笼住了脸上的阴霾,“长崎先生,能教我摄影吗?”
她不曾流出眼泪,但长崎龙一还是听到了言语间的颤抖。
这样的悲伤还会持续很久,所以他答应了,森结月是认真而坚持的人。结月的妹妹告诉过长崎,正因如此,他担心她会破碎。
可谁都没有预料到,先走一步的是森小姐的妹妹,森有希子。
女孩柔软的短发散在盛开的白花间,舒展的眉头好像只是进入了一场迷惘的梦,她双手合在了一起,但袖子的花边下,还是能看到手腕上交错的疤痕。恍惚间,她好像又要坐起来,拖着病体向镜头乐观地比“耶”。
极轻的“咔擦”一声,长崎龙一按下快门。这会是森有希子存世的最后一张照片。
长崎龙一躺在落地窗的后面,藏在走廊的影子里。他迷迷昏昏地举着相机,一张一张翻看着照片。猫咪太郎扭着肥硕的屁股走过他,从落地窗的缝隙中跳到了院子里。男人和他身上那件宽大衬衫一样松散,安静地消磨着时间。
今天是周六,本来应该会有不少拍摄工作,但他没有出门。家里人都出去了,只剩下猫陪着他。
“太郎,今天会顺利吗。”快把相册翻到底的时候,长崎龙一习惯地问道。
太郎躺在暖暖的假山上,懒洋洋的像是一团融化的冰淇淋。
突然一声惊呼让相机险些脱手砸在长崎的脸上,紧接着,他听到了不断的“咔擦”声。
偏头看向落地窗外,长崎看到一个清瘦的女生正举着相机,尽管动作非常不熟练,但还是以相当的专注将镜头对准了太郎。阳光照在细顺的长发上,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让她看上去并不出奇。但如果仔细看,不难发现她是一个开朗美丽的女性。
长崎龙一被完全无视了,他不由汗颜,从落地窗里探出脑袋,瞥了眼院门,敞开着,森结月就这样直接走进来了。
女孩闻言手一抖,差点让相机掉在地上。她才注意到长崎躺在窗后的地板上,而两人都是一副撞了鬼的表情。
“看来,你已经做好了拍摄任务的准备。”长崎慢慢爬起身,他放下相机,看了眼手表,10:31,某人迟到了将近半小时。
虽然长崎不是很在意,但森结月还是脸色一红,用力躬身:“抱歉!我起晚了。”
说着,长崎朝太郎招了招手,太郎起身,却没有搭理长崎,而是摇摇晃晃走到森结月身边,憨憨地蹭了蹭她的裤腿。
“这个名字吗?喔,太郎,你好啊,”森结月蹲下身子,揉捏起了太郎的肥肉。
长崎龙一想起了森有希子。她是一个温和的人,而作为姐姐的森结月,给长崎的第一印象却是不近人情。
之前第一次见到此人时,对方就是这样的,在妹妹面前露出的笑颜突然地收敛了,礼貌而沉默地点了点头。
但现在,看着又开始和猫玩起来的女孩,长崎稍感疑惑,几秒后才想起来自己要干什么。
“诶好……抱歉走神了!”森结月立马站起身,长发在肩头晃动几下,她看起来稍有些紧张。
看不出是一个编辑出身的事业型女性,反而有些幼稚的开朗,但这样是不是也说明了,她走出了亲人逝世的阴霾。
森结月不熟练地操作着摄像机,让镜头对准了林荫下的长崎龙一。漏过枝叶的阳光洒在长崎的脸上,他平静地注视着镜头,任由光影斑驳在脸上随风摆动。男人没有流露出什么情绪。
随着声响,她从相机后冒出脑袋,高兴的朝长崎龙一喊到,“长崎先生,我想拍到了,聚焦也啊啊相机!”
沉重的“铁块”被森结月不慎脱手,极其自由的带着极其昂贵的价格坠向地面。
“没事吧?”长崎龙一几步奔到了她的面前,紧盯着相机,又看向森结月,“你还好吗?”
“没、没事。”劫后余生,森结月的脸色有些发白,“我、我以为真的要摔坏了。”
“幸好相机挂在了你的脖子上,幸好,没想到第一天就会有这种事,”长崎也一脸紧张,“不要再这么莽撞了,森小姐。”
森结月心里一阵后怕和懊悔,稍久点才缓过了劲来,长崎已经接过了相机,看她刚刚拍的怎样。
拍的不错,基本功想要掌握还是很快的。相机又被还了回去。
“嗯,最近吧,毕竟,有希子走了呀……”女孩露出一丝讪笑,“不瞒你说,我因此辞职了。”
长崎一愣,他清晰地记得,森就职在某个东京的大出版社,而且年仅二十五岁的女性编辑,无疑前途一片光明。
可是,森结月只是看着脚底的砖,她语气轻松,仿佛只是聊起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本来编辑就是为了有希子才去做的,”轻轻地垫起脚尖,可运动鞋踩不住移动的光斑,“她走了,也没继续的恒心了,辞职的话,会轻松些啊。”
虽然现在也不过是在餐厅打工,家里人十分不理解,还吵了架。说着,女孩鼓劲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生活是会变好的。她保持笑容,维持着乐观的正气。
“我十二岁,有希子八岁,啊……一晃已经十五年了吗?”
尽管差了几岁,稍有差异的性格却更紧密了她们的感情。
姐姐森结月总被大人训斥“神经大条”,但却总能在任何时间地点与周围人打成一片,而妹妹森有希子更加温和文静,学习成绩从小便名列前茅,她乖巧懂事,总是想跟在姐姐的身后。
会走神发呆,经常做一些不切实际的白日梦,课堂学习好像是另一边的世界。
“再后来,爸爸妈妈开始闹离婚,”棕墨的眸子倒映着树荫,“我想,是我学习不好,对吧?那就努力学习吧。”
她捧起相机,镜头对准了郁郁葱葱的树冠,翠绿和深绿因风而起伏变化为倒立的海。
“最后一次家庭出游,是在六月,和现在一样,樱花谢落之后。”
她斟酌着陷入了沉默,一睁一闭着眼睛,犹如林中猎鸟的枪手,透过镜头,她凝望着林海。
在长崎以为她会这样一直保持下去、极有可能是走神的时候,森结月忽然按下了快门。“咔擦”的声音好像打破了某种状态,她一脸高兴的放下摄像机,擦了把脸上的汗,指向路边的西点店。
“喂喂!要去吃点什么吗?刚好有家店在那里诶,我想吃冰淇淋蛋糕了。”她笑哈哈的,满心欢喜的样子。
“随意。”对甜品,长崎没有和他人类似的浓烈的热爱。
“一起吃冰淇淋蛋糕的时候,我还让着她,想让她多吃点,但也没想到没吃完一半,有希子就吃不下了。”
森结月没有立刻去,而是低头翻看刚才的照片,然后一张一张地删除掉关于长崎的影像。她保持微笑,但看起来面无表情。
“蛋糕有融化的迹象,嗯,应该是那时候吧,妹妹太娇弱了……很瘦小,胃口比一般人都小。”
姐姐放弃了梦想,成为编辑,帮妹妹理清了成为“作家”的路……
“我不理解,你……”她的笑容有些干瘪了,透着一点阴沉,声音微微发抖,“不,没什么。”她用力吸了一口气。
“不用了,抱歉抱歉,自说自话的,结果忽然没什么胃口,”森结月勉强笑了笑,稍后道,“要不,今天就到这里吧?”
长崎的家就在附近,而森结月想要返程,需要坐一段新干线列车去新宿。
本来今天她去长崎家也只是顺路,因为和目的地刚好在一条直线上,尤其在转交了妹妹寄存在长崎那边的相册,森结月以后也许不会在像今天这样光临别人家了。
“我的排班表已经出来了,长崎先生,可以在明天和下周五、周末联系我。”森结月笑呵呵地说,“现在的老板人很好,可能因为是普通餐厅的缘故吧?”
森结月婉拒了想要送行的长崎,或许短暂的时间里,他们两人很难再见面了,酸涩的不适感让森结月不想注视长崎的双眼。
毕竟,她的耳边还回荡着长崎在灵堂那天的询问,如同捧读的词句:
如同捧读的词句,不是面对森有希子,而是面对森结月,他毫不在意地提出这种话,在那个瞬间,原本沉浸在绝望中的森甚至想暴起将他杀了。杀了这个畜生。
想寻找妹妹留下的痕迹,想去她去过的地方,想感受她还存在着。可是现在,潮涌一般的负罪感时常淹没森结月的意识。
抬着可折叠的自行车,森结月一摇一晃,慢吞吞地走上了月台。
接近黄昏的暖光照在她的脚前,她站在站台的阴影里。纺乱丝线一般的碎语在她的耳边令人作呕的盘缠生结。
真的值得这么做吗?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为什么啊?在家庭破碎以后,森有希子就是自己唯一的家人。母亲再也不和她们联系,父亲和婚后出轨的女人结合,组建新的家庭。
列车的呼啸响起,即将入站,她盯着脚底的安全黄线,默默地松开了折叠自行车,车摔地上的“咣当“声没在列车将近的呼啸中。森结月迈过了黄线。关于家庭的回忆仿佛一层一层的墙皮剥落,从鲜活到苍白,最后只剩下了一个人的背影。
有人突然抓住了森结月的手腕,她毫无防备的被巨大的力量向身后栽倒,直到撞进了一个宽厚的怀抱。
嘴里怒骂着,硬把反应不及的她扯到了月台深处。看到长崎狰狞的侧脸,森结月的大脑在此刻一片空白。
说着,长崎用力把她按在了长椅上,又快步的把倒伏的自行车抬了过来。做这一切时,他很迅速、干练,直到列车停止,人群以读秒的速度在上下车,没人注意到站台角落里的一幕闹剧。
眼前的男人气喘吁吁,显然是疾跑过来的。森结月也喘着冷气,冷汗已经浸透了她的内衬,“我、我只是要回家而已,你怎么……”
长崎打断了她,“那是走神?显然不,森小姐。”他盯着她,“你不许,不能死。”
妹妹看着长崎的目光,永远怀着自己从未见过的柔和。纵使在病重的那段时间,那份情感也不曾在她的眼中黯淡。
森结月的双手本能地紧紧地攥在一起。过了会儿,她咬了咬下唇,终于鼓足了勇气。
“我想做的事情,与你无关。”森结月扯着嘴角,她作轻松的样子,但声音却压低了。自杀未遂的恐惧在此刻才姗姗来迟,可尽管那层冷意包裹了她,但她仍然倔强。
当你出现在了森有希子的身边,她露出那样的神情时,我真的想杀了你。你抢走了她、有希子,我的一切。
“所以,好蠢,”森结月捂着脸,指缝里流出了泪渍,“今天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要逃离妹妹身边……”
说着,长崎慢慢在森的面前半跪下来,看着她。这个倔强的姐姐此刻咬着牙,却又嗫嚅着嘴唇,不见日常的嘻嘻哈哈或奇怪的不近人情。
“长崎……”森结月伸出手,抓住了长崎的衣服,握得死死的,好像绝不会松手。她那隐含剧痛的心跳动着,最后,一句话终结了某种忍耐。
长崎龙一发现了有希子自杀,带她去医院抢救。尽管太晚了,在那个时候才发现她已经病入膏肓。
酸苦的懊悔和自责融化了她最后一点的坚强。终于,哭声响了起来,先是崩溃的嚎啕,后又压低声音化为嚅嚅的呜咽,泪如决堤。有路人投来目光,但在看到一男一女后,就只当是一对情侣,没人再多关注。两人成了月台上的一对孤岛,尽管只有森结月一人在呜咽,眼眶泛着霜冻似的伤红。
森有希子,你的姐姐,只是名为“人生”的便利店中挑选饮料的一位客人,她本该在买外东西之后就简单的离开,我们两人擦肩而过。
因此,我不得不担负起新的约定,去承担责任。或许我明白你在想些什么,有希子,也可能不明白,但“长崎龙一”不是什么傻子。如果是被你骗了,虽然非常不爽,但我也会顺应而为。
森结月已经停止了哭泣。距离下一班次的列车还有点时间,她盯着放在大腿上的手,手指无力地交在一起,可能已经冷静了情绪,但她还是时不时颤抖一下睫毛。
森结月张了张嘴,她无声地喘了口气,又沉默下来。长崎盯着她,两人视线是错开的,他跟着沉默了很久,直到再也忍不住。
“如果你一定想寻死,”男人的双手钳住了她的手臂,“那我会跟着你,跟着有希子一起去死。”
捧读式的台词,但冷硬而笃定。俗套到爆,但听他的语气,这个男人一定会做。
“开什么玩笑,你不要这么搞,我只是走神而已,而而且……”她又低头看手指,小心翼翼地斟酌,“有希子会伤心。”
尽管被钳固住了,但森结月还是会颤抖那么一下。她感觉自己已经是一块快要崩溃的岩石了,而长崎,他在无情地用工具修复裂痕。
折叠自行车靠在一旁,哐当哐当声中,又一辆列车入站、出站,让站台留在原地,它慢慢流走、流远,连带声音一起渡往黄昏,
如果他们三人里注定有一个神经病,那就一定是现在的自己。
“长崎先生,我其实一直好奇一个问题,”稳定着声音,减少颤抖,“你选择和我交往,就不会感到难受吗?因为有希子……”
眨着眼睛,森结月第一次抬起视线,将它对上了长崎龙一的双眼。她期待着什么,是什么?一个答复,“在你的身上,能看到有希子的影子”,希望他能开口,说:
所以,本该踏出月台自杀的女子,此时所含的目光即是倔强,亦是期冀和认真的。即便已经千疮百孔,但也有不曾改变的原则。
墨棕色,含着夕阳的晕黄,眼眶红肿,还有泪痕没有干去。长崎注视着她,不知为何,森的身影默默地与那逝去之人有了重叠,他好像又回到了四月的病房里,森有希子的脸上含着可爱的酡红,不知是高烧还是告白的缘故,她含着柔暖的微笑。
“不要回答我,长崎君,请原谅我的任性。”她低着声音,像是一头小鹿,“等我病愈以后,再告诉我答案吧。”
再过几天,葬礼上,自己在有希子死后第一次见到了她的姐姐。
踱步过去,礼貌而克制的,不含感情地询问出那句听起来和畜生无异的话。
这一次,轮到长崎避开了她的眼睛,以一种生硬的形式,仿佛是磨石转动,他低声说:
回答淹没在了列车进站的鸣笛、人声和广播中,森结月睁大了眼睛,半跪在面前的男人神情复杂得让她无法理解也无法形容,甚至让这个不懂摄影的女孩想要以拍摄他的名义避开这份本能反应的解读,那张脸背后的情绪刺痛了她。
长崎起身顺道把森结月拎得站了起来,他一手抱起已经折叠了的自行车,一手拷住森结月的手腕,把她拖向车厢。
森结月没有抵抗,她跟着上了车,车门关闭,列车晃动着启程,轨道边的电线开始分割起了蛋糕似的黄昏,那暮日在楼房参差间流淌着灼眼的金光,云霞被染成了紫色,森结月第一次感受到,除了令她痛苦的五月的樱花,原来六月的晚霞也能把空气烧的让人心头酸疼。
有希子看向长崎又想避开的目光,和长崎看自己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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