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实际控制乌尔达哈上下的沙蝎众议员,罗罗力特·纳纳力特的办公室布置得并不过分奢华:一张历经磨砺的实木木桌横陈于落地窗前,上面堆满了待处理的文书,灯没有开,因为他觉得昏暗一些的环境更利于自己在白天思考,房间两边都放着黄沙风格的大书柜,除了各类文件档案以外,其中还放了不少罗罗力特的私人书籍,主要是各地的特色食谱,罗罗力特本人正惬意地倚在木桌后那张可以自由调节高度的旋转椅上——萨雷安工匠的杰作,落入屋内的阳光把桌面映照得分外耀眼,因此端坐在罗罗力特对面的格林·萨蒂看不太清楚这位议员脸上的情绪。
“罗罗力特大人,您叫我来?”格林暗自思虑,罗罗力特怎么会在发生了昨晚那种事情后还能这样轻松自在。
“格林,别那么拘谨。昨晚的事情你们处理得很好,银胄团、恒辉队,当然还有铜刃团,都及时担起了担子。”
格林坐立难安,他在等罗罗力特开场白后的那个“但是”。
“屈伊伯龙议员的事情,我很遗憾。”罗罗力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格林闻之心里一颤,屈伊伯龙抢救无效死亡的消息他一小时前才获知,罗罗力特居然先于他这个一线人员知晓了此事。
“我也——”格林正想开口,罗罗力特摆手阻止了他,然后把自己面前的一个笔记本递向格林。
“今早九点三刻左右,铜刃团的士兵从一个形迹可疑的猫魅族那里缴获了这个东西。”格林一边听着罗罗力特讲话,一边拿出自己的怀表看了看时间:十点半,表盘的另一边是一对精灵族母子的画像,女人的面容已经被磨损得看不太清楚,拘谨地站在她旁边的男孩目光忧郁,像是在望着很远很远的地方。
“嗯?嗯……咳咳。”格林看着表发呆的这段时间,罗罗力特一直伸手举着笔记本,他不得不清两下嗓子,好把格林拉回现实,“格林,都过去了。”罗罗力特明白怀表里的画像对格林意味着什么:港湾、温暖,还有一些惆怅的东西。
“啊!抱歉,罗罗力特大人。”格林双手接过笔记本,心不在焉地翻看起上面的内容,但他很快就被笔记本上骇人的内容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罗罗力特大人,这是?”
“《屈伊伯龙议员之死:黄沙之都的政治阴谋》,要是这篇报道真的让那猫魅族的记者写成了,不光是我,恐怕连沙蝎众的名誉都会受损啊。”罗罗力特嘴上说得很严重,语气听起来却不太在意。
“一个记者,他没那个能量。格林,你知道铜刃团是在哪里缴获这个笔记本的么?”
“在乌尔达哈政府层,就在提路亚·帮索斯的恒辉队总秘办门口。”
“我就知道,那个腐败的会计!”会计是提路亚从政之前的职业,不过这件事没多少人知道,“背后莫非是泰勒吉在操控?”
“泰勒吉还没有蠢到引火烧身的程度。”罗罗力特捋了下胡须。
“但提路亚总不能平白无故地放记者进自己办公室吧?她就是再鼠目寸光,也不至于授人以柄啊。”格林在罗罗力特面前说话时,从来不会掩饰自己的想法,而罗罗力特总是以长辈的姿态对他提点一二,他们二人的关系与其说是上下级,倒更像是长辈与晚辈。
“格林,对待对手,哪怕你再如何在战略上低看她,也不可以在战术上轻视她。”罗罗力特指的“对手”正是由沙蝎众的另一名成员泰勒吉·阿代勒吉一手提拔的提路亚·帮索斯,“不要让你的偏见主导了你,‘提路亚放人进了办公室’?我没有这样讲过,随便默认不存在的事实,对做事来说是致命的。”
“那个猫魅族记者叫梅·贝依·提亚,铜刃团查了他的出身:《秘银之眼》的记者,原来写过几篇针砭时弊的文章,在媒体圈子里小有名气,大家都叫他‘不怕死的贝依’。”罗罗力特的语气没那么随便了,他一向很欣赏能够闯出名堂的年轻人,当年格林就是因此被罗罗力特看中提拔的,“这次,他这‘不怕死’的名号得再镀一层金了。”
“嗯,铜刃团擒获他的时候,他还在尝试撬开总秘办的门锁。”罗罗力特抬了抬眉毛,表示自己也跟格林一样难以置信。
“他没做任何准备,就这样——”罗罗力特做了个推门的手势,“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政府层。”
“可守卫应该——”格林立刻想到,因为屈伊伯龙的事情,大部分守卫都被派去格里达尼亚至乌尔达哈沿线展开调查了。
“我无意责怪你,格林,事情太突然,短时间调动大量守卫去调查,临时出现守备空缺也是难免。”罗罗力特给了格林一个台阶。
“不,调查工作是我挂帅,政府层守备不力,是我失职,我向您检讨。”格林起身对罗罗力特鞠了一躬,出于对格林的了解,罗罗力特让他站了一会儿,才抬手叫他坐下。
“梅·贝依·提亚正待在拘留所里,找他问明白两件事情。”
“第一,他去提路亚的办公室要做什么;第二,他是怎么知道屈伊伯龙议员不治身亡的。”
格林正要起身,罗罗力特又叫住了他:“还有,格林,时期特殊,屈伊伯龙议员的事情绝对不能外传。”
“您放心,昨晚人群骚乱一片,加上清场及时,没人留心从马车里摔下来的那人是谁。”
格林欠了欠身,转身离开了罗罗力特的办公室,走时他没有带上门,因为有人正要进门,是斯杜瓦·古比拉,今天他本来应该作为乌尔达哈检察院的代表在格里达尼亚出席立法会会议的,但因为昨晚被绑匪指名要求见面,他不得不赶回乌尔达哈,迎接他的却是混乱的漩涡,在漩涡的中心有一辆陆行鸟篷车,旁边倒着屈伊伯龙议员……
“格林。”斯杜瓦疲惫地跟格林打了个招呼,斯杜瓦长了一张女人模样的脸,声音却很沉稳,他把右手背在身后,伸出左手想和格林握手。
“很久没见了。”格林握着拳头在斯杜瓦的虎口上轻轻砸了一下,这是他们原来的暗号,斯杜瓦没料到格林会突然用这个方式问候他,多日紧绷的神经在此刻总算有所放松。
“你还记得啊,那时我们三个——不,算了,还是之后再叙旧吧,我得先见罗罗力特大人。”斯杜瓦笑了。
格林点了点头,目送斯杜瓦走进办公室后才把门掩上,他看见了斯杜瓦背在身后的那只左手,冰冷的金属光泽刺得他眼睛发酸,他扭过头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走掉了。
“爸爸……我的脚好冷。”格林的儿子艾萨克·萨蒂寒颤连连,按理说流感的季节早该过去了,可艾萨克从前一晚开始就烧得额头发烫,一想到自己的男孩在这种状态下孤零零地过了一晚,格林就难以在艾萨克松软的床垫上坐得实在。
“医生很快就到了,再忍耐一下,儿子。”格林把艾萨克额头上用来降温的湿毛巾拿起,贴在自己的手肘上感受了一下温度,又翻过一面,重新给艾萨克盖了回去。
“我听到街上很乱,大家都在说着可怕的事情……”艾萨克既睡不着,也清醒不过来,只能靠和父亲说话转移注意力,好让自己不那么难受。
“没事的,儿子,只是几个商贩攀比价格的声音大了点儿。”
艾萨克虚弱地牵住格林的衣角:“陪我一会儿吧,爸爸,今天你都做了些什么?”
“艾萨克。”格林意识到自己在儿子面前失态了,“……儿子,我们说好不谈妈妈的事情的。”
格林茫然地往艾萨克床边的窗户看去,黄沙之都那红彤彤的夕阳在窗帘背后透着血色的光。
“我也很想她。”格林开口说话时,像刚刚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回来一样。
“医生到了吗,爸爸?”艾萨克话音刚落,萨蒂家宅的门铃就叮铃铃响了起来,让人联想到温暖的风。
格林把挽起的袖子放了下来,起身去应门,门外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他脑袋上包着头巾,面料已经被汗渍染成了深色。
“艾德!”格林总算露出欢喜的神色,迫不及待地想和眼前的男人握手。
“格林,别来无恙!”艾德笑着给了格林一个拥抱,他们是朋友,却很久没有见面了,艾德的眼角又多了几道皱纹,不过在格林看来,这或许不是因为衰老,而是因为艾德太爱笑了。
“艾萨克呢?”艾德提着自己随身携带的手提箱,刚进门就四处张望。
艾萨克换了个姿势蜷缩在床上,比刚才要更昏沉沉的了,艾德放下手提箱,在艾萨克的床边蹲下:“给他量过体温了吗?”
“嗯,用家里的温度计量了,38度多,所以我按你说的给他用了毛巾降温。”
艾德哭笑不得地看了眼那张艾萨克额头上的小毛巾:“我的意思是让你用毛巾给他擦擦身上。”
“没关系,给他喝点这个。”艾德从自己兜里拿出来一个玻璃瓶子,里面装着些粉色的液体。
“退烧药,我从药学院带过来的,草莓味的呢。”艾德的最后一句话应该是跟艾萨克说的。
“药学院不是封锁了么?”格林忍不住提问,毕竟昨天的事件发生后,被绑的孩子们就被安置到其他地方去了。
“嗯,我跟他们说人命关天,他们就让我进去了。”艾德打开了玻璃瓶。
“啊,抱歉,忘记是在你家了,小点儿的杯子你家有吗?拿一个过来。”
格林点了点头,转身出了房间,趁着这个当口,艾德从怀中拿出了一张纸,有些匆忙地把它塞在了艾萨克的枕头底下。
“你看这个杯子行吗,艾德?”艾德刚刚藏好那张纸,格林就进门了。
“可以。”艾德笑着接过杯子,倒好了药喂给艾萨克喝,药很粘稠,艾萨克吞了几次才吞下去。
“糊嗓子……”艾萨克嘟囔了一句,就脑袋一歪睡了过去,格林的手绕过艾德帮艾萨克掖好被子,又拍了拍艾德的背,两人什么也没说,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还没吃东西吧?我们去蓝布餐厅吃点?”格林说的蓝布餐厅是最近才在乌尔达哈开张的餐馆,那里的厨师都在俾斯麦餐厅进修过,连罗罗力特这样的老饕都曾对其赞誉有加。
“没想到是小艾萨克把咱们聚在了一起。”艾德扯了扯头巾,好让汗更好涔出来,他从没摘下过那头巾,至少格林印象中的艾德总是和头巾绑定在一起,据艾德本人所说,他和任何一个经受中年危机的男人一样饱受脱发的困扰,这样一来,格林就更没理由要去窥探人家的秘密了。
蓝布餐厅不大,傍晚时分各种菜肴扑鼻的香气却快连同顶了天的人声喧嚣把周围一片塞满了,格林带着艾德好不容易挤上了一处位子,一个眼睛明亮的猫魅族服务生很快跑了过来,扯着嗓子开口:“两位要点什么?”
“猪排有吗?蓝布猪排?”格林相中了蓝布的招牌,当时就是这道菜俘获了罗罗力特的胃。
“就一份儿了。”服务生耸了耸肩,看向艾德,又看回格林。
“你得尝尝,我要份鱼排好了,配炸薯角。”格林在艾德面前强势了一回,天下有太多他做不了主的事情,但这份猪排,格林认为自己必须要做主。
“按他的办就好,小伙子。”艾德冲服务生点了个头,他发觉这个年轻人不过十三四岁,做事却相当利落。
“行,这就来。”服务生一溜烟往后厨跑去了,留下一道橙色的残影,那是他的发色。
“差不多吧,在开发新品种的以太药。”艾德的面色沉了下来。
“这件事情我没听说。”身为铜刃团的总务秘书,格林有些愤愤不平。
“因为不是铜刃团的要求,是恒辉队,准确来说是劳班的要求。”
“但就凭恒辉队,能和谁打仗?它成立还没过半年。”格林对艾德说的话将信将疑,毕竟真正管理过军务的人是他,而不是眼前这个医生。
“这我就不清楚了,但我能肯定一件事:恒辉队不会独自上前线。”艾德赶忙中断这个话题,格林一旦较起真来,他可应付不了。
“真要这样,这个月的沙蝎众会议上劳班肯定要表态。”格林为这段对话画了个句号,与此同时,他们的餐也端上来了,猫魅族服务生驾轻就熟地用一只手的手肘内侧并排着稳住两盘餐点,空出来的一只手还拿着两份餐具,艾德见状赶忙起身帮服务生拿餐盘,生怕他一个不小心摔倒。
“谢谢,不用了。”艾德还在窘迫地空挥双手想要护住餐盘,猫魅族服务生就已经上好了菜、摆齐了餐具,“二位的鱼排配炸薯角和蓝布猪排。”
“厉害的小伙子。”格林赞叹了一声,给了服务生几个金珥的小费,后者不卑不亢地收了钱,道了声“请慢用”就离开了。
两人餐桌上的菜肴热气腾腾,格林的鱼排裹了层面包糠用油炸过,金黄的外壳还在滋滋地迸溅着热油,几粒面包糠欢快地散落在盘子一侧,点缀着焦香四溢的炸薯角,薯角已经被完全炸透了水分,用叉子轻轻按上去就能发出极酥脆的声响;艾德的蓝布猪排则是完全不同的做法:带骨的猪肋排用蜂蜜涂抹过后放在烤架上耐心烤到淌出油脂,光是嗅着香味就能让人想到晶莹的油脂是如何滴落在透了红的木炭上升起一股股沁人心脾的烟火气的,与油脂混合凝在了猪排表面的蜂蜜呈现出勾人食欲的深红色,让餐厅暖黄色的汽灯映照得亮晶晶的。
格林骄傲地看着艾德,就好像这桌菜是格林自己做出来的一样,艾德郑重其事地用餐刀将猪排切下来一块,肉汁顷刻从白花花的切口处流出,艾德不禁胃口大开,不顾烫地就叉起肉块放进嘴里。
“了不起!”艾德咀嚼了几下,肉很软嫩,不干不柴,轻松地滑进了他的喉咙。
“这道菜可是罗罗力特大人认可过的。”格林笑着切开自己的鱼排,白嫩的鱼肉有些散,格林只好把叉子当勺子用,将鱼肉舀起来送进嘴里。
“这家店的老板是乌尔达哈人吗?”艾德用餐巾抹了下嘴上的油,让自己不至于太狼狈。
“听说是海都那边过来的,手艺是年轻时在老家学的。”
“我原来也想当厨师,可惜家乡那边没什么发展饮食的土壤。”艾德聊起自己。
“但你又不承认自己是萨雷安人,论饮食,他们可是在垫底方面排第一的。”格林有好几次都想跟艾德打听他的出身,不过每次艾德都随随便便地搪塞了过去。
“嗯,嗯。”艾德心不在焉地嚼着猪排,这次他也不准备跟格林多聊这个。
“大概率是了,过些时日也有可能去伊修加德,或者再往北走,看情况吧。”艾德总是辗转各地,研习最新的医疗技术。
“不完全,除开恒辉队的委托,立法会也有找我帮忙。”
“艾欧泽亚立法委员会?”格林想不出来这样一个为各国提供法律顾问、参与法律制定的组织和医生能有什么关系。
“那位德利洛斯·古比拉主席大人希望建立新的搜查体系,和她的左膀右臂莉莉娅蒂娜一起。”艾德提到“莉莉娅蒂娜”这个名字时,露出了怀念的表情,“我还记得你们原来经常团一块儿,你、莉莉娅蒂娜,还有斯杜瓦,斯杜瓦这两天是不是来乌尔达哈了,你们见过没有?”
“打过照面。先等会儿,艾德,你说的这个‘新搜查体系’是什么?”格林把话题从怀旧中拉了回来,他今天怀旧得够多了。
“德利洛斯管这个叫‘司法解剖’,你不陌生吧?我得在乌尔达哈留一段时间,和检察院合作,莉莉娅蒂娜是检察院老大,所以她和斯杜瓦负责与各方面接洽,保证德利洛斯设想的体系能够运转,我的话,就等检察院那边有需要时,给我送来——你懂的,然后我就负责把他们这样那样,然后总结成记录,给检察官们用作证据呈堂。”毕竟还在吃饭,艾德后半段话说得比较隐晦。
“你说的是昨晚的事情吧?今早我确实去参与了解剖,但我不是主刀,我只是在旁边写记录罢了。”眼见格林一副“我为什么不知道”的表情,艾德又补充道,“是莉莉娅蒂娜直接安排的。”
“我还以为罗罗力特大人把调查工作全权交由我负责了,没想到我连自己朋友有参与调查都不知道……”格林瞬间颓丧了。
艾德宽慰道:“别难过,要我说,这回调查从头到尾都不太正常,我知道的部分和你知道的部分加起来够不够得着背后的东西都难说。”他的直觉往往很敏锐。
“慎言。”格林让艾德打住,对话再进行下去,他们就没法在公共场合交流了。
两人沉默地盯着对方看了一小会儿,连他们手上的餐具都在半空中定住不动。
“最近你就别老往岗位跑了,孩子生着病呢,多陪陪他。”艾德很自然地把话题转接到了艾萨克上。
又是一段沉默,不过这次他们俩都在专心地享用盘中的食物。
店里的客人走了一波又一波,餐厅外的夜晚浓得漆黑,两人像是被禁锢在灯光里,到最后餐厅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人,还有那个在柜台后面打盹的猫魅族服务生。
熬过劫持之夜后,恒辉队一等耀兵迈克尔·沃斯维尔久违地迎来了一次为期三天的假期,因为果断封锁政府层、避免事态影响扩大有功,皮平当场为迈克尔记了一次三等功,总务秘书提路亚给自己准了假,迈克尔终于得以在两个月后回到自己临近红玉大路的住处:沃斯维尔宅邸。
宅邸的规模不小,但如今大部分房间都出租给了别人,沃斯维尔先生和太太在前几年横遭意外不幸丧命后,迈克尔不得不军务家务两头顾,好在自己唯一在世的亲人,他的弟弟杰森·沃斯维尔是个性格沉稳内敛的人,让迈克尔不至于日日操心家里的事情。
“哥。”杰森刚过变声期没多久,少年的声音还略显稚嫩,“军队总算放你回来了。”
“就你嘴快,搞得我像是去劳改了一样。”迈克尔笑着推了把杰森的脑袋,这小子的俏皮话永远都只会留给他这个当哥哥的讲。
“昨天红玉大路一带都快让人掀翻天了,哥,你当时在那儿没?给我讲讲呗。”杰森帮迈克尔拿过换下来的军服,和迈克尔一前一后地往进门左手边的走廊尽头走去,那儿的房间是兄弟俩唯一没有租出去的地方,是他们的家。
“在。”迈克尔的回答过于简短,他的意思是这事儿别谈了。
“说是有绑匪要炸掉整个政府层!”杰森故意把事情说得很夸张,迈克尔老早之前就不吃这一套了,直到他们俩进了房间、杰森把衣服收纳好,迈克尔都没有要继续谈昨晚事件的意思。
“哥,你这样多没意思啊。”杰森一屁股坐在床上,床板很硬,被杰森弄得吱吱呀呀地响。
“功课做了吗?”迈克尔摆出一副讨人厌家长的模样,好让杰森知难而退。
“老师她最近太奇怪了啦!”杰森仍然兴奋于迈克尔总算回家的事情,连语调都比平时高昂了几分。
“胡说,人家萨雷安来的老师愿意教你,你就该好好跟着她学点东西。”迈克尔提到的老师是从去年开始教杰森识文断字、撰写文章的,对方先找上门来,表示杰森是可造之才,愿意上门为他提供教育,还只收取最低限度的成本费,能够享受萨雷安学者的教学是兄弟俩,尤其是杰森一直以来的愿望,别看现在杰森像是在抱怨那位老师,可最敬重这位老师的人,非杰森莫属。
“哥就是喜欢讲这种套话,你是不是记不起老师的名字了?”杰森坏笑道。
迈克尔倏地怔住了,他确实没记起来,平时他没怎么和这位老师面对面打过交道,都是杰森在和她相处,哪怕迈克尔在脑海里疯狂地搜索信息,也只能勉强记起她的名字里有个“伊”的音。
杰森大笑起来:“是伊赫维特啦,而且老师她就没给我布置功课。”伊赫维特是萨雷安魔法大学的教授,和沃斯维尔家似乎没有什么联系,但正是她看中了杰森、希望当他的老师。
“你说人家没给你布置功课是什么意思?”迈克尔突然有些内疚,他确实太久没关心过自己的弟弟了。
“这些天她忙到连过来上课都火烧火燎的,怎么会有时间布置功课给我呢?”杰森为自己赢过迈克尔一局而沾沾自喜。
“伊,伊赫维特教授在忙什么呢?”这个名字对迈克尔来说还是很拗口。
“她往政府层跑了好几次,具体忙什么她也没讲。”杰森期待着迈克尔的下一个问题。
杰森点了点头:“去过,不过是上午去的,下午上课的时候她还在跟我说桌子的事情呢。”
“办公室的桌子,她去的那间办公室似乎换了张相当惹眼的石头桌子?”杰森回忆着伊赫维特的那几句调侃。
“石头?是不是桌脚还雕了花?”迈克尔心里有了思路。
“对,你怎么知道的,哥?伊赫维特老师还说那雕花把桌子给搞得歪七扭八的,一点都不稳重!”杰森又笑了起来,他前两个月笑的次数加起来,恐怕都没有现在这个时候多。
“那她去的是恒辉队的总秘办,我前几天去过,那张桌子确实……很有记忆点。”毕竟是在谈论自己上司的办公室,迈克尔多少要顾及一点用字遣词。
“全名是总务秘书办公室,去年各部队都增设了总务秘书这个职位,你应该也知道吧?”
“你弄混了,你说的是后勤部,那个部门早就有了,总务秘书是搞文职的。”
“好吧?”迈克尔解释得模棱两可,杰森也听得半懂不懂。
“伊赫维特教授去找提路亚大人做什么呢?”迈克尔自言自语。
“提路亚就是现在的总务秘书吗?”杰森的反应能力还是不错的。
“对,但是萨雷安来的教授和恒辉队能有什么事情可聊?”
“当然是萨雷安了,哥。”迈克尔一脸懵的样子又把杰森逗笑了。
“毕竟是,这个,教授嘛,能有这样一位老师教你那么久,我们都该心满意足了。”迈克尔这番话颇有安慰的意味。
“上周老师跟我说,她想带我一起回萨雷安,让我在那里继续跟着她学习,哥,在萨雷安魔法大学!”杰森是颤着声音说这话的,为此他铺垫了好一阵子。
“啊,那,那太好了啊!”迈克尔激动地站了起来,眼里的光闪得更亮了,“杰森,这可是天大的好机会,你得去啊!”
“哥,冷静点啦。”杰森强装镇定,但迈克尔的语气太富有感染力了。
“杰森,一定要去,伊赫维特教授是咱们家的大恩人,全家就你最聪明,你去念书再合适不过了。”迈克尔激动地抓住杰森的肩膀。
“什么想不想的?必须得去!哥百分之三百支持你!算上爸妈的两份!”
“哪有你这样算的呀,哥。”杰森这次的笑容有点勉强。
“没,我就是在想,我要真去了萨雷安,哥你怎么办?”杰森望向迈克尔的双眼。
“你一半大小子操心这个做什么?哥在恒辉队好着呢!”迈克尔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和我一起去萨雷安吧,哥,咱们兄弟俩不能分开!”杰森认真地盯着迈克尔。
“杰森,你知道我有我该做的事情的。”迈克尔冷静了下来。
“哥,爸妈的事情,你待在恒辉队里也很难查出什么来,如果我们去到萨雷安,那里的人说不定可以帮上忙!”杰森看出了迈克尔的顾虑。
“不止是这样,杰森。”迈克尔摸了摸杰森的头,再过个一两年,杰森就该和他一样高了,“皮平大人还有劳班大人要做很了不起的事情,我得留下来帮他们才行。”
迈克尔重新坐在了杰森对面:“爸跟我们讲过,每个人都有自己一辈子里必须要做的事情,你要去好好念书,做大学问,哥呢,没你灵光,在部队里当颗尽职尽责的螺丝钉也不错,再说了,我这脑袋瓜子,真要和你去了萨雷安,不得叫人笑话呀?”
“和这个没有关系,我在这里有我想做的事情,而且我不想去拖累你想做的事情,杰森。”
“听话,到时候让伊赫维特教授带你去萨雷安,哥给你寄钱,你就专心读书。”
“都大男人了,别搞那么伤感嘛!这几天休假,哥带你吃大餐去,你不是一直想去蓝布餐厅嘛?我请客!”
艾萨克惊醒之际,只记得自己刚刚做的那个梦充满粘腻潮湿的感觉,他出了很多汗,现在他觉得好多了,可全身上下剧烈的酸痛感还是让他不得不躺回床上、对着天花板干瞪眼。
他想起了枕头的事情,自己烧得迷迷糊糊那会儿,有人给他喂了药,还往自己枕头底下塞了什么,听声音好像是一张纸,那个人是爸爸找来的医生,但自己对他没有什么印象,是爸爸以前认识的朋友么?
艾萨克反手在枕头底下摸索起来,很快他就找到了那张纸,因为动作慌乱,那个医生没能把纸塞得太深,纸摸上去有些皱了,因为一直被枕头压着,所以还有些温热,艾萨克花了点功夫才把纸成功抽出来,大病初愈,身体还不太听他使唤。
房间里很黑,伸手不见五指,艾萨克觉得这纸上一定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否则医生何必躲着爸爸把它藏在自己这里呢?想到这里,艾萨克拉开了床边的窗帘,但今晚的天空布满乌云,没办法借着月光看清纸上的内容。
艾萨克在床上躺了一阵子,终于架起势掀开了被子,他软塌塌地从床上坐起来,又软塌塌地下了床踩在地板上,伸长了手臂在房间四处游走,寻找着自己的书桌,那上面有一盏小夜灯,是妈妈留给他的东西,只要轻轻碰一下夜灯上的开关,它就能发出宜人的暖光。
习惯了黑暗的眼睛在光线面前眯了起来,艾萨克摇摇晃晃的手上攥着字迹模糊不清的纸,他揉了两下眼睛,努力闭眼又睁眼,终于适应了眼前的亮光,纸上的字也变得清晰起来,内容不长,只有两句让人摸不着头脑的话,而且第二句似乎还没能写完,艾萨克这才意识到,纸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他才通了气的鼻子很敏感,闻到这味道后,艾萨克不禁打了个喷嚏,手中的纸应声落在地上,空白的那一半落在桌底的黑暗之中,害得有内容的那一半像极了从深渊爬出的不祥之兆:
此外,务必对鲁特·里亚”(内容中断,留下一个浓重的墨点……)
评论区
共 14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