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中了乌尔达哈各方权力机构的政府层位于来生回廊上方,从大小部门的办公室到八官府,再到站上沙都顶点的六位沙蝎众的会议室,还有以现任女王娜娜莫·乌尔·娜莫为核心、名义上担当乌尔达哈最高政治核心的芳香堂,都围绕着政府层形态各异地生长着,此外,前天药学院劫持事件的焦点:福隆戴尔药学院也位于该层,紧邻同在学者走廊的炼金术士行会。
屈伊伯龙议员之死的知情人士除开剩下的五位沙蝎众之外,就只有劫持之夜赶赴现场的寥寥几名高层人士:皮平·塔鲁平、提路亚·帮索斯、格林·萨蒂、索尔克扎吉尔和斯杜瓦·古比拉——事后第二天,罗罗力特曾面见斯杜瓦,斯杜瓦而后在向莉莉娅蒂娜在内的立法会方面呈交报告时,刻意隐瞒了死者的真实情况,还以罗罗力特的名义向立法会传达了配合调查的请求——以及一个小小的猫魅族记者梅·贝依·提亚,此事保密程度之高,连参与屈伊伯龙解剖的法医们都是在看不见死者面容的情况下展开工作的,不过很快,这份知情人士名单里就会添上娜娜莫女王的名字。
早上九点,在御道值守的守卫比往常多了一倍,芳香堂内,年仅十五岁的娜娜莫不安地揣测着今天的会议是否和前天的劫持有所关联,面向端坐于堂内一侧正中席位的娜娜莫,左边由里到外分别坐着东阿尔迪纳德商会的会长罗罗力特·纳纳力特和纳尔札尔教团的主教杜菈菈·杜菈,最外侧本属于屈伊伯龙的位置空了出来;右边由里到外则分别坐着新加入沙蝎众不过一年的恒辉队总帅劳班·阿尔丁、幻象托拉斯金融集团的领导泰勒吉·阿代勒吉以及艾玛吉娜矿山公司的经理菲厄盖斯·鲁特奇尔布辛。
“议事吧。”这句话本该由身为女王的娜娜莫来说,但每次都是由罗罗力特代劳的,讲完开场白后,他还不忘在句末补上一句“陛下”。
“说是议事,可朕才是那个被叫来的人。”娜娜莫看了一眼劳班,对方浅浅笑了一下,娜娜莫的语气总算平稳了些,她重新看向罗罗力特那张戴着面具的脸,“如果有事要说,就请直说吧。”
“那就恕臣僭越了。”罗罗力特在这种沙蝎众成员齐聚的会议上,总是比平时看上去要老一些,“前天有匪徒劫持福隆戴尔药学院,闹得全城沸腾,这大家已经知道了;我们的人反应及时、力挽狂澜,一晚上下来几乎没出现伤亡,当了人质的孩子们也都安全无虞,这大家也已经知道了。”知道与否,在座的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看法,但所有人都明白,罗罗力特说这话不是为了跟大伙通信,而是为了定好调子,方便他继续说真正要紧的事情。
“只是,”罗罗力特的语气沉了下来,“那晚在现场,还是出现了一名死者,她的名字,陛下还不知道。”
娜娜莫看着屈伊伯龙那空荡荡的席位,心里隐隐有了看法。
“我们的一位同事,沙蝎众的艾奥兰德·屈伊伯龙女士在那晚死了。”罗罗力特简洁地陈述道。
“屈伊,屈,屈伊伯龙议员是怎么死的?”娜娜莫没意识到自己讲话结巴了。
“确认死因费了些功夫,就现在的报告来看,屈伊伯龙议员死于某种未知的毒药。”罗罗力特这条信息,大家都不知道。
“连炼金术士行会都鉴定不出来吗?”泰勒吉表示怀疑。
“很遗憾,就现在的技术水平看来,乌尔达哈,不,整个艾欧泽亚都没有人能制备这种毒药。”罗罗力特复述了自己昨天收到的报告的内容。
“您的意思是,炼金术士们有能力鉴别出这种毒药无人能造,却鉴别不出毒药的种类?”杜菈菈很少在这种场合发言,可药物的知识她懂得一些,罗罗力特话里的矛盾她不能忽视。
劳班一言不发,他更关心故作镇定的娜娜莫,后者不时用目光瞥向他,父母早亡后,眼前的男人是她为数不多的依靠。
“从毒药里几乎检测不出其他杂质,这种提纯水平,非艾欧泽亚所能及。”罗罗力特继续解释着。
“毒药是在屈伊伯龙议员的血液里检测到的吧?这种情况下,能检测出杂质不杂质的吗?不都和血液混一块儿了!”菲厄盖斯看着五大三粗,说起话来往往直击要害。
“因为炼金术士行会的检测样本,不止是屈伊伯龙议员的,尸体。”罗罗力特在说出“尸体”这个词前犹豫了一瞬,他终究还是要关顾娜娜莫的感受的。
“关键在于屈伊伯龙议员出事那天穿在身上的外套,那件外套有一个隐秘的夹层,够放进些物件,调查人员在夹层里发现了个小袋子,那袋子里,装着奇怪的粉末。”
“没错,经过炼金术士行会的检测,袋子里的粉末和屈伊伯龙议员血液里的毒药成分,同属一种物质,就毒药提纯程度得出的结论,是就袋子里的粉末做出的。”罗罗力特故意把话从头到尾说得这样屈折,娜娜莫总算是靠着自己思考,跟其他人站在了同一步调上。
“偏偏是毒药……到底是谁毒害了她?”娜娜莫问罗罗力特。
“起先我们以为事情和那个大闹药学院的绑匪鲁特·里亚有关系,毕竟他宣称屈伊伯龙议员和孩子们一起被关在了药学院。”
“这点朕也听说了一些情况,当时索尔克扎吉尔总长在现场负责指挥,没错吗?”娜娜莫言语间有些埋怨,她不明白为什么索尔克扎吉尔在汇报情况时,没把那天他所见的全部讲明白。
“准确来说是参与了指挥,女王陛下,”泰勒吉补充道,“那天晚上负责指挥的人还有铜刃团的格林·萨蒂、恒辉队的皮平·塔鲁平和同在恒辉队的提路亚·帮索斯。”
罗罗力特点了点头:“现在看来,当时鲁特撒了谎,他高调闹出劫持事件的动机还在调查中,不过负责跟进的格林·萨蒂已经有了初步的看法:转移视听。”
“什么意思?”娜娜莫问出这句话,不是因为无知,而是因为脑袋里想到了太多势力,她不确定罗罗力特提到的这个“转移视听”转移的是谁的视听。
“笑话!我黄金之都上下都让一个匪徒牵着鼻子走了吗?”菲厄盖斯质问道。
“事实如此,菲厄盖斯大人。”罗罗力特不屑置辩,“鲁特·里亚故意想把事情闹大,为的是掩盖在其他地方发生的事情。”
“萨蒂秘书觉得这事和屈伊伯龙议员有关?”虽然没什么交集,但泰勒吉仍然以职务称呼格林·萨蒂。
“这是自然,”菲厄盖斯有些不耐烦,“不然那个绑匪为什么要刻意说谎,宣称自己绑了屈伊伯龙议员?”
“绑匪是叫鲁特·里亚,没错吧?”娜娜莫开口时菲厄盖斯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但罗罗力特摆手让他止住了,菲厄盖斯心有不甘,一抬头偏偏又撞上劳班的眼神,只得暂时作罢,聆听女王发言。
“鲁特本人对劫持一事可有说法?”推测终究是推测,娜娜莫想听听更实际的东西。
“他搬出了立法会的规矩当挡箭牌,要求行使缄默权。”罗罗力特摇了摇头,一脸无奈样。
“我大沙都原来做事可没这么束手束脚的,怎么偏偏在这节骨眼上还得跟外边的组织让步?”菲厄盖斯拍了下桌子以示不满。
“注意言辞,菲厄盖斯大人。”劳班发言了,作为前斗技场冠军,他素来与菲厄盖斯交好,所以面对劳班的提醒,菲厄盖斯显得有些错愕。
“我是想说,”菲厄盖斯缓和了语气,“我们的人死了,谁害死的她,我们要查,这个鲁特十分可疑,他却偏能受什么‘缄默权’的保护,我等沙蝎众,连一点手段都使不出来吗?偌大的乌尔达哈,在面对大事时,被纸上的条条框框束缚了手脚,岂不折损国威?就算立法会影响再大,能大过屈伊伯龙议员的命吗?真相不得,我万难接受,此刻妥协,天知道还会让那匪徒搬出什么救命稻草,诸位大人,我们难道就只能看着吗?”菲厄盖斯的确是着急了,那么多年的同事,说没就没,让他几日来心里都堵得发慌。
“我乌尔达哈素来以王政治天下,立法会立足与否,全看陛下的一句话而已。”泰勒吉唐突的发言把会议的氛围推到了一个微妙的位置。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菲厄盖斯感觉自己的一番话反倒让泰勒吉搭了便车。
泰勒吉忽略了菲厄盖斯的质疑:“陛下,立法会宣扬法治天下,乌尔达哈的商人群体固然受益颇多,但近来光依仗立法会,恐怕许多问题都得不到解决:在南方,蛮族蜥蜴人又集结起了兵力,其意欲何为,可想而知;在北方,加雷马帝国的几个营地正虎视眈眈地瞧着咱们,听说还是奉了帝国军团长的指示!阿拉米格因内忧外患而亡国还没过去多久,我担心的是——”
“照你这么说,继续让立法会介入国政,我们也会落得个亡国灭种的下场?”劳班用手敲着桌子,把“亡国灭种”四个字咬得很重。
“有话请直说。”泰勒吉对这位新晋沙蝎众明目张胆的揶揄没什么耐心。
“泰勒吉·阿代勒吉,我才想你能有话直说呢。”菲厄盖斯愤愤道,“你的白金幻象被立法会查了几次,在这个节骨眼你还想教唆陛下废了立法会,说得大义凛然,谁不知道你心里有鬼?”
“你!”泰勒吉被菲厄盖斯激得险些失态,“陛下明鉴,针对白金幻象的数次调查我都是全程陪同、全面支持,对待立法会,我没有任何私人立场。”
“全程陪同,那就是全程干涉;全面支持,无非是不要钱的表态!”菲厄盖斯看了一眼罗罗力特,然后转向娜娜莫,“唯有实业方能兴国,陛下,似泰勒吉这般投机倒把的佞臣奸商,哪句话不是为了攫取利益?哪句话不是为了搅动我沙都的正常秩序?泰勒吉,你莫不是想让我们退回到无法无天的时代,你好像十年前那样捞钱吧?”菲厄盖斯在第一次表达出愤愤不平的情绪时,心里就已经恢复了冷静,眼下看似激动的措辞,实则是他独有的谋略技巧。
娜娜莫听到“十年前”心中一颤,那是第六星历的1561年,她的父母萨萨巴尔国王与娜娜夏王妃双双殒命于落石之下。
泰勒吉和菲厄盖斯同时起身,各端着一副不共戴天的模样,撂下其余四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芳香堂。
“陛下,这两人的嫌隙早已有之,不论什么场合他们都能闹成这样,您不要太放在心上。”罗罗力特的语气出奇地温和。
“罗罗力特,继续刚刚的话题吧。”娜娜莫叹了口气,随即恢复了仪态,罗罗力特略微吃了一惊,难得露出微笑,满意地点了点头。
“我倒是有一件事情想确认。”杜菈菈问,“屈伊伯龙议员那晚穿着的外套,按报告来说,是沾着血的吧?但屈伊伯龙议员本人死于毒药,那血液又是哪里来的呢?”
“炼金术士行会分析出那血液是人类的血液,而且是新近泼溅上去的,至于更细节的说法,以艾欧泽亚目前的技术,应该还得不出来吧。”罗罗力特无奈地摆手,这动作于他而言有些过于刻意了。
“装了毒药的袋子就放在这件外套里吧?既然这样,上面的血液归属何人,必然是接下来调查的重点。”娜娜莫表态了。
“您说得没错,可如果要深入调查,我们就必须得把这件外套呈交萨雷安方面,请求他们帮助我们进行血液分析。”杜菈菈摘下了自己那顶尖头的帽子,放在一旁。
罗罗力特没有正面回答:“先把屈伊伯龙议员被害那几日的行程弄清楚了来再说吧。”
“这样也好,说不定可以推理出血液的源头,调查的任务也就不至于那么重了。”娜娜莫肯定了罗罗力特的判断。
“老臣下去就继续督促铜刃团。”罗罗力特做了做臣下的样子。
“让恒辉队也来帮忙吧,那晚皮平也在场。”劳班主动请缨。
“多谢劳班大人了。”面对大事,同为商人的罗罗力特和泰勒吉有一点不同:罗罗力特永远不会把官官相斗凌驾于家国大事之上。
泰勒吉一脸气愤地推开了恒辉队总务秘书办公室的门,办公室的主人提路亚·帮索斯正在归档调查记录,见泰勒吉来了,她赶忙搬了张椅子请这位个子不高、气势不小的沙蝎众坐下。
“我问你,”泰勒吉灵活地一跳,跳到了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识趣坐下的提路亚,“屈伊伯龙为什么会死?”
“去去去,”泰勒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倒跟我打起官腔了,我就明白说一件事情:屈伊伯龙还活着时,在乌尔达哈里见的最后一个人就是我,要让罗罗力特查到这件事,我在沙蝎众会议上会很不利!”
“铜刃团的格林·萨蒂管着搜查,他是罗罗力特的人,按罗罗力特那个老杂毛的行事风格,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拿这件事情大做文章,然后弹劾我出沙蝎众!”显然,泰勒吉在菲厄盖斯那儿受了不小的火气,正需要毫无保留地发泄出来。
“泰勒吉大人,格林那边,查得出什么、查不出什么,也不是他一人说了算。”提路亚倒比泰勒吉更像上司几分。
“空口说说倒是轻巧,你打算怎么介入?和铜刃团叫板?”泰勒吉还是没能完全消气,这是他身为沙蝎众议员的致命缺陷。
“昨天上午,格林·萨蒂去拘留所见了一个叫梅·贝依·提亚的记者,他们聊了一个小时,前十分钟左右的时候,格林就遣散了所有的监视人员。”提路亚讲起自己掌握的情报。
“一个记者又怎么样了?”泰勒吉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一个记者,怎么可能有这样的胆子?”提路亚继续道,“既然他在被捕后没多久就和格林见了面,我想,他来调查总秘办也是有格林在背后授意。”
“提路亚,你如果是打算拿这点事情威胁格林·萨蒂和罗罗力特的话,我看还够不着吧?”泰勒吉对自己这位下属可不讲什么人情。
“当然不是,可格林与擅闯总秘办的罪犯秘密会面是事实,只要我们能给那个罪犯闹出的事情加点码,就能给格林使绊子,接着再搬出恒辉队的名义压他,我们自然就能分得更大的搜查权。”
“是个方法,但你要怎么加码?事情已经够乱了。”泰勒吉摇头道。
“我们来铺陈线索,叫格林自己在搜查过程中‘发现’点什么,让他来亲自加这个码。”提路亚答道。
“你要伪造?”泰勒吉有些担心,当然,担心的是自己的名声。
“那件外套是一切的关键——今早的会议内容才传到我手上没多久,”提路亚点了点自己刚刚还在归档的记录,几乎没了下属的模样,“娜娜莫陛下很重视外套相关的线索,不过罗罗力特却希望先理清屈伊伯龙议员近几日的行程,所以如果我们能在外套上取得突破性的进展,我们就可以改变调查的重心。”
“怎样把外套和那个记者还有格林扯上关系?”泰勒吉明白了提路亚这招“避重就轻”。
“不需要刻意去攀扯,因为这个记者本就十分可疑,屈伊伯龙议员被害那晚我也看过了现场状况,那件外套对身材高挑的屈伊伯龙来说太小了,更像是给中等身高的人穿的衣服,而且外套的设计是男款的米色风衣,从领子就可以看出来。”
“那个记者的衣服?”泰勒吉的灵机一动与其说是他自己机敏,不如说是提路亚一步步引导的结果。
“您的判断没错。我已经吩咐人去调查过这个记者的行踪了,劫持那晚他不在乌尔达哈城内,然后,运送屈伊伯龙议员的那辆陆行鸟篷车也正是从城外开进来的,只消多一点时间,我们就能知道他还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了。”
“这也太凑巧了……”泰勒吉怀疑地看着自己这位下属。
“有时候办案就是会遇到这样的情况,泰勒吉大人。”提路亚的眼睛四周纹着纹身,图案像极了章鱼肆意挥舞的触手,那时刻带着笑意的目光此刻看来却是非比寻常的诡诈模样。
“但还是该再多点保险为好,把米米迪亚叫来,我有事情跟他说,就在白金幻象。”泰勒吉说完就离开了总秘办,提路亚正准备用通讯贝给米米迪亚去个消息,就又有一人走进了办公室,这人是个鲁加族,身形比一般鲁加族的男性要瘦弱不少,他把弄着手上的一段绳子,将它缠绕在自己的手指周围,灵活地变换着它的形状,时而是塔,时而是亭子,活脱脱是个街头变戏法的主。
“阿尔戈巴尔先生,你来有什么事情吗?”提路亚喊出了来者的名字。
“没什么呢,来道个别。”阿尔戈巴尔心不在焉地翻着花绳。
“你要回萨雷安了么?”提路亚想起了什么,“那伊赫维特教授呢?”
“她要晚几天再回去呢,看样子是有什么事情还没做完。”
“这就奇怪了,她这些天来找我的时候,说的可是萨雷安大学方面有急事要她回去。”伊赫维特教授是恒辉队请来就密码学专业进行学术分享的萨雷安专家,她要回萨雷安,自然需要和恒辉队的总务秘书提路亚打交道。
“是蒙蒂谢涅校长拜托了她去做某件事呢,但伊赫维特她没跟我说细节,我也不知道她要留在乌尔达哈做些什么呢。”阿尔戈巴尔叹了口气,停下翻花绳的动作。
“连你这个教学主任都问不出来吗?”教学主任是萨雷安大学的行政职位,管理着整个大学的教职安排。
阿尔戈巴尔坐在提路亚对面,又埋头玩弄起手上的花绳来。
“话说,伊赫维特教授是为了什么要回萨雷安?劳班大人可是很好奇呢。”提路亚模仿起阿尔戈巴尔的口癖来。
“这个按理说是机密,不过告诉你们乌尔达哈倒也没什么呢。”看样子阿尔戈巴尔并不怎么看得上伊赫维特所谓的“大学急事”。
“地质学院的拾穗人松石之前和文学院的福洛克斯坦教授搞了一个跨院系的合作项目:在东方的太阳神大草原做什么考古发掘之类的工作呢,项目最近有了大进展,听哲学家议会的人讲,似乎找到了一块不得了的石碑,正需要专精语言学的伊赫维特教授赶去破译呢。”伊赫维特是难得的全才,不仅主持着萨雷安大学语言学的学科建设,还在诸如数学、逻辑学、密码学等领域享有不错的声誉。
“相当‘萨雷安’的做法。”提路亚对学术一窍不通,正因如此,她那毫不掩饰的讥讽才显得尤其“真挚”。
“对了,还有一件事情,要烦请提路亚大人上个心呢。”阿尔戈巴尔突然摆出求人办事的姿态,倒让提路亚错愕了一下。
“我以萨雷安使者的身份请求贵国,尽量快些敲定福隆戴尔药学院和炼金术士行会的交换生选拔计划呢。”阿尔戈巴尔就是打着官腔,手上也不停地翻着花绳,显得他对一切都毫不关心,纯粹任务在身。
“我记得,与贵国商定的交换日期是两个月后。”两人谈论的“交换”,是指在年初由罗罗力特和哲学家议会的几名议员一齐拟定的萨雷安-乌尔达哈交换生计划,旨在分享两国的医药学知识、促进两国学科交流与学术合作。
“是的,是的呢,只是,我也在街上听到了一些不好的传闻,那晚福隆戴尔药学院闹出的事情,不止是劫持那么简单吧?”阿尔戈巴尔的敏锐让提路亚打了个寒颤——世界上能做到这件事的,恐怕只有寥寥几个。
“街头巷尾的流言而已,我向您、向贵国担保,年初定下的交换生计划,绝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那就好了呢,我会把贵国的意思传达给哲学家议会的。”阿尔戈巴尔很满意提路亚亮出的这般低人一等的姿态。
送走阿尔戈巴尔这位不速之客后,提路亚重新拨通了打给米米迪亚的通讯贝:
提路亚恶狠狠地讲完,然后摁断了通讯,她轻舒一口气,终于是发泄了一点刚刚积攒的憋屈了。
伊赫维特在多数人面前是个寡言的女人,那双恬静的深蓝色眼睛总是盈满思索的神情,深红色的碎发不大讲究地在她的脑袋上支出好几个角,她正待在恒辉队给她提供的客房里整理行李,再过三天,她就要离开乌尔达哈了,她很庆幸,自己总算不用再被这座暗藏黑暗的黄金之都拖住步调了,在这里她唯一的挂念,就只有那个聪明的学生,杰森·沃斯维尔了。
劳班还有皮平,恒辉队的这些人真称得上是有志向的好人,伊赫维特虽然对政治毫不关心,可她还是希望他们能让乌尔达哈变得更好,但恒辉队也不是谁都这样,总务秘书提路亚这种人的存在,让她对恒辉队的未来隐隐忧心,所以不管她对乌尔达哈的展望再乐观,她都不想杰森留在这种地方遭受同化乃至污染。
太阳神大草原发现的神秘石碑固然吸引人,不过真正让伊赫维特下定决心回到萨雷安的理由更加简单:和她从小长大的玩伴霍普·杜塞特生了重病,不知能不能挺过去,七年前霍普的丈夫去世一事早就在霍普心里埋下了病根,也真是苦了那尚未成年的孩子伊娃,于情于理,伊赫维特认为自己都该回去帮点忙。
那封字迹颤颤巍巍、由霍普手写的信件被伊赫维特压在了箱底,她实在是不忍心再读一遍:
你在乌尔达哈一切都还好么?这些日子我没有再吃药了——你先不要为此责怪我,瓜奈利教授为我做了一次检查,他说我的身体状况(这里写的“病”被几道极粗的黑杠划掉了,只能勉强看出轮廓)已经不适合服用那样的药物了。
你还记得么?年轻的时候我们总喜欢笑话那些感叹‘时间过得真快’的家伙,结果我在写这封信的时候,心里一直想个不停的,居然就是这样一句陈词滥调。
听说福洛克斯坦还有松石他们的研究需要你帮忙,我真的很高兴,大家本来就是好朋友,可惜好多年来我们都在各忙各的,好在小伊娃和他们的孩子玩得很愉快,看见孩子们闹腾,就像看见我们原来的模样——抱歉,我是不是变得像你最不喜欢的那种‘一心沉溺在往昔岁月里的庸人’一样了,人在床上躺久了,就像放在水里的铁一样,会生锈、会腐坏,难免的事情。
哲学家议会的那些大人物最近都咋咋呼呼的,成天在讨论田园郡的什么事情,这是松石的描述,他讲起这种无聊的新闻也能讲得绘声绘色,你能回萨雷安,我觉得真的很好,我自己很开心,我也为你感到开心,祈祷你回来的路上都能平平安安,那样再好不过了。
我是不是有点絮叨了?抱歉,和你写信,就像是在和你聊天,你晒黑了吗?黄沙之都的气候可不好受吧?在那边会有有意思的人么?奥赫德菲特教授跟我提过乌尔达哈那些敲竹杠的奸商有多狡猾,但你比我聪明多了,一定不会被那种人骗到吧?我如果有你一半聪明就好了,萨雷安到处都是聪明人——甚至是天才!就连小伊娃,都在福洛克斯坦那里得到了表扬,你能相信么?‘那个’福洛克斯坦教授?我很为她骄傲,说不定等你回来后,可以好好指导一下她,你知道么?她很崇拜你,原谅我,我怕你洋洋得意——你总这样,所以故意没告诉你。
我的手开始抖了,不知多久的老毛病了!瓜奈利教授给我开了新药,说可以稳定我的日常生活(“病情”两字被划去了),恐怕我只能写到这里了,毕竟我还得养精蓄锐,把精力留足了等你回来,到时候我们可以去背水咖啡厅吃茶点,‘背水一战’,多有趣的名字!好了,再次祝你平安,我想念你,非常想念。
伊赫维特感觉眼角发酸,她赶忙抹了抹眼睛,视线却仍然止不住地模糊起来,她巴不得现在立刻就回到萨雷安,在霍普的身边坐下,奈何有蒙蒂谢涅校长的请求在身,她只能忍着心里那种钝痛发胀的酸楚之情,加紧时间把工作完成。
房间的灯光比刚才暗了一些,有人叩响了房门,声音很轻,像小动物在躲避野兽。
“是哪位?”伊赫维特的询问没有得到回应,敲门的声音却持续不断,但是更谨慎、更小心了。
伊赫维特走到门前,通过猫眼往外望去,外面看不见人影,只有空荡荡的走廊。
伊赫维特放下戒备,打开了门,门外站着一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他的手上紧紧攥着一张纸,脸色发白,额头被汗水打湿了个透,裤子的膝盖处还沾着泥污,伊赫维特见状让少年进了房间,她关切地摸了摸少年的额头,如她猜想的那样,正发着烫。
“您是,伊赫维特·莎西女士,没错吧?”少年突然叫出伊赫维特的全名,叫她吃了一惊。
“我是,你找我有什么事情么?”她仔细看了看这位少年,但实在想不起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他。
“抱歉,能请您先看一下这张纸么?”少年把手里攥着的纸条递给伊赫维特,纸条上的内容居然提到了她:“保证伊赫维特·莎西得到妥善安置。”
伊赫维特反复看了纸条好几遍,除开自己的名字,下面还有个男人的名字:鲁特·里亚,她曾见过这个名字,而且就是不久前,在提路亚·帮索斯的恒辉队总务秘书办公室里,提路亚那张滑稽的办公桌上,放着这个男人的档案,那是个精灵族,脸上有一道疤痕,显然是什么危险的通缉犯……
“女士,我担心您有危险,为了找到您,我费了很多工夫。”少年的脸上流露出与他的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忧虑,但也不乏他这个年龄该有的紧张与激动。
“这张纸条,是医生塞到我枕头底下的,额,他应该是爸爸的好朋友。”少年不清不楚地解释着。
“等等,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伊赫维特这才反应过来确认对方的身份。
“我是艾萨克·萨蒂,抱歉。”艾萨克也才反应过来要自我介绍。
“萨蒂……那你是格林秘书的?”伊赫维特想起在欢迎自己的那场宴会上跟在罗罗力特身后的男人,她不喜欢那人,他瞧上去死气沉沉,一副害怕着要失去什么的表情。
“嗯,他是我的爸爸。”艾萨克点了点头,“这张纸条,是爸爸的医生朋友瞒着爸爸,塞到我枕头底下的。”
“其实,今早爸爸出门后,有人溜进了我家,我躲在自己的房间里,那个人蒙着面,不知道是谁,他在找东西,好像在和什么不在这里的人一边讲话一边找东西,用那个——”艾萨克因为发烧,大脑有些迟钝。
“对,就是通讯贝,他提到了‘纸条’,我马上就知道他要找的是什么了,我看他往我房间过来了,他的腰上好像还别着刀,我很害怕,所以我从窗户翻了出来,跑到街上……”艾萨克穿着一身睡衣,脚上套着拖鞋,佐证着他的说法。
“然后你就一路找到了我?”伊赫维特突然有些佩服这个小孩。
“我打听了很多人,最后是一个恒辉队的大哥哥告诉我来这里找您,他本来是要和我一起过来的,但他好像收到了什么临时任务,就只好让我自己过来了。”
伊赫维特警惕地看了一眼门口,然后轻手轻脚走过去把门拴上了。
“我想,您可能会知道有关纸条的事情,上面有您的名字,甚至有人不惜闯入我家,就为了这张纸条,我觉得很危险,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医生叔叔瞒着爸爸把纸条塞给我,会不会也是有什么相同的理由呢?”艾萨克的担忧不无道理,看他的样子,说不定在路上还被什么危险的家伙追赶过。
“我们得搞明白这件事情。”伊赫维特做出了决定,此事非同小可,她非得弄清楚不可。
“我们要怎么做?”艾萨克说话有底气了些,他本来还在担心伊赫维特会把他的话当成呓语之类的东西。
“我知道谁是信得过的伙伴。”伊赫维特心里想到了一个名字:沃斯维尔。
一个敖龙族的女孩呆呆地坐在蓝布餐厅的门口,望着过路的行人,她注意到一个学者打扮的人背着个很大的背包急匆匆走过,他的背包没有封严实,顶部似乎探出了什么飘飘忽忽、绿油油的东西,那是个活物吗?
第一章的第一部分,关于斯杜瓦的描写,有一段应该更正为:“他把左手背在身后,伸出右手想和格林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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