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明星超人》：当英雄面对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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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语：没有致命威胁存在，并不意味着超人的世界不存在冲突，莱克斯·卢瑟仍然诡计连篇地想要超人的命，来自地球之外的入侵也一桩又一桩从未曾停歇，甚至对自己所爱的人，他也没法展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超人的生活真的能称得上是从心所愿吗？显然不是，那到底是什么支撑着他，仍能如此轻松地面对一切呢？

Prologue

究极斯芬克斯[1]：当不可阻拦之力遇到不可移动之物时，会发生什么？[2]

超人[3]：他们屈服了[4]。

在路易斯·莱恩[5]的生日当天，面对突然出现的究极斯芬克斯[6]提出的终极问题，超人的回答是：他们屈服了。

虽然灵感来自未来的参孙[7]随身携带的报纸内页广告，但这个问答的设置，却绝非仅仅是给超人离世前的十二项伟大功绩[8]增添一项罢了。面对处于量子不确定状态，如同薛定谔的猫一样非生非死的路易斯，超人最初的反应自然是意图力撼斯芬克斯，但他那吸收了过量太阳能的拳头面对这来自另一维度的神祇，却似乎失去了神力。

这是一个他无法击败的敌人。

无法力敌，便只有智取。如果说超人便是那不可阻拦之力，而斯芬克斯便是那不可移动之物，两者相遇时，会发生什么？这之所以是一个无解之问[9]，就在于问题本身与回答者／提问者形成了反向指涉。无论回答哪一方获胜，都会不可避免地与问题的前提条件形成矛盾，但获胜／失败这种非黑即白的二元世界观本就不是这个世界运转的唯一方式，还有一个既不与问题本身冲突，又可以做答的答案，那就是放弃冲突，彼此讲和。

这段情节出现在《全明星超人》[10]这部作品开篇不久之后的位置，并不是偶然的，它给全书定下了一个基调：这不是一部关于战斗的超级英雄漫画。当然，一部缺失了动作元素的超人漫画，一定是不合格的，但纵观整部漫画，对每个冲突的最终解决方法，似乎都不是拳头，甚至也不是智慧，而是超人真正异于常人，却也与源自常人的特质：他那颗金子般的心。
Grant Morrison & Superman

……不论前途多么黑暗。总有一条出路。——超人

这并非格兰特·莫里森[11]第一次创作超人故事，早在1986年，他就曾在当年的《超人年刊》[12]中撰写过一个名为《奥斯古德·皮博迪的巨大绿色梦想机器》[13]的故事，只不过那还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漫画，而是一部小说配上了部分插图。莫里森真正创作以超人为独立主人公的漫画，还要从《全明星超人》算起。也许正是因为这部作品的成功，他才能够在2011年重启后的新52[14]中执掌超人单刊吧。

在创作《全明星超人》之前，莫里森就曾经构思过对超人形象的重启，他将这个计划命名为《超人：现在》[15]，与一般重启聚焦于创造一个与过往形象不同，贴近新近审美的做法不同，他想要将过往备受喜爱的诸多超人形象熔于一炉，在对这些过往作品进行致敬的同时，以故事内在逻辑将超人故事的经典元素串联起来，将超人重塑为那个世界上最伟大的超级英雄。

遗憾的是，《超人：现在》这个计划最终未能通过，莫里森也暂时放下了任何再创作超人故事的念头，不想八年以后[16]，时任DC漫画[17]副主编的丹·迪迪奥[18]邀请格里森重返DC执掌一部超人作品，并可以自由选择画师与自己合作。格里森欣然应允，在选定弗兰克·快特利[19]作为画师后，承继了《超人：现在》部分核心创意的《全明星超人》终于破茧而出。

《全明星超人》中的超人，灵感源泉就像第一册封面上的那个形象一样，来自圣地亚哥动漫展上的一位角色扮演玩家[20]。莫里森看到这个随性抱腿坐在地上的超人形象，突然意识到真正的超人并不会随时处于准备战斗的紧张状态，而是应当像这个角色扮演玩家一样放松，毕竟对他而言，并没有什么真正的威胁存在。

但没有致命威胁存在，并不意味着超人的世界不存在冲突，莱克斯·卢瑟[21]仍然诡计连篇地想要超人的命，来自地球之外的入侵也一桩又一桩从未曾停歇，甚至对自己所爱的人，他也没法展露自己的真实身份。超人的生活真的能称得上是从心所愿吗？显然不是，那到底是什么支撑着他，仍能如此轻松地面对一切呢？

是永生，还是死亡呢？
The Dying Immortal

在她说话时，我看到三万五千个死去的皮肤细胞如五彩纸屑一般散落……一如誓言……亦如死寂行星的尘埃。——超人

在《全明星超人》的开头，莫里森就给了我们一个全能的超人。在利奥·昆腾博士[22]如普罗米修斯一般的探日取火计划遭到卢瑟的破坏，危急之时，超人赶到以一人之力拯救了探险飞船。超人的力量源泉在于其身体细胞贮存阳光能量的能力，在逼近太阳并承受了过量阳光辐射之后，他的力量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增长，甚至超出了人类测量能力的极限；与此同时，他的求知欲、智慧也随之产生了变化，好奇心更加旺盛，也开始尝试着去学习各式各样的全新知识。

他进入了自己最佳的状态，甚至突破了自我极限，这个超人，也许是这个人物历史上最强大的一个版本。但正是这个强大到前所未有的超人，将不得不面对一个前所未有的敌人：死亡。

如本节开头这段话所示，超人对死亡并不陌生，与你我这等凡人在迈向死亡之际往往毫不自知相比，死亡于他，不过是每天都要目睹的悲剧。他非同寻常的超级视力，让他不得不看着身边人一个细胞一个细胞、缓慢地衰老、死亡，而穿越星河宇宙的能力，也让他得以从一个更大的尺度去理解死亡。死亡的并不只有生物，星球也会死亡，一如他的家乡氪星，在经历过度的资源消耗后，走向自我毁灭结局。但不论是他人亦或行星，这些死亡终究是身外之事，当死神傍侧，这个最接近于神的人，又将如何应对呢？

他并非没有犹疑，也不是没有懊悔。他在超人小队[23]的协助下，回到养父因心脏病发而离世的那一刻，只是为了陪他走完最后一程，弥补自己年轻时为了保护世界而错过的最后离别。面对循迹而来，试图主宰地球的氪星故人，他也在对方能力消失，临近死亡之际，以德报怨，用幻影地带[24]存留了其性命。对于生命的陨落，他始终是充满悲悯之心的。

要我如何告诉她，我之所以想要和她共处这段时间，是因为这也许是我们最后的一次机会呢？——超人

对他人是如此，对自己也不例外，在从博士口中得知真相时，我们并没有看到他展露任何受到打击的迹象，他仍然如同那个致他于死地的太阳一般温暖，甚至比从前更为耀眼。他完成了一项又一项项丰功伟绩，以《星球日报》[25]记者克拉克·肯特[26]的身份，用文字将卢瑟送上了电刑椅、到为微型城市坎多[27]的氪星遗民找到新家、再到阻止毕沙罗[28]（异超人）的入侵、他一件又一件尽己所能完成着这些艰难的任务，仿佛及身的死亡不值一提。但当意识到自己的死亡对身边诸人带来的影响时，这个神一样的男人，同样也有脆弱的一面，如果不是昆腾博士说漏嘴，恐怕他永远也无法将即将走向生命终点这一真相亲自告诉路易斯，而面对年迈的养母玛莎·肯特[29]，他也仍然高昂起自己的头，展现出最健康爽朗的一面。但看着跪在养父幕前陷入沉默的他，我们似乎可以透过那身红蓝相间的紧身衣，看到神的面具下，那个出生在堪萨斯草原上的乡下男孩。

与中国传统文化中的神祇不同的是，西方文化的众神似乎更像是人类在更为宽广的时空尺度上的化身，而非另一种截然不同的存在。希腊诸神固然不需要面对死亡的威胁，他们在奥林波斯山的统治并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结局[30]，但对北欧众神而言，诸神的黄昏是不可避免的。在这吞噬世界的大战之后，神的统治结束，人的世纪则翩然来临。神之死，终究是为了给人类留出一个可以掌控自身命运的未来。从这个角度来看，超人之死，意味着什么，而克拉克·肯特的死，又意味着什么呢？
Clark & Superman

肯特，我一直都很喜欢你。你是如此谦卑、低声下气、笨手笨脚：你是个真实的人。你和他完全不同。——莱克斯·卢瑟

在史崔克岛的监狱中，面对肯特的独家采访，卢瑟说出了上面这段话。看起来似乎是顾左右而言他，既没有直接回答肯特的问题，也并非在讲述自己的故事。但他对于超人和肯特两者关系的描绘，却惊人地富有见地。在整部漫画中，记者肯特的形象都处于一种随时即将崩溃却又始终保持了平衡的状态，他那庞大的身躯与都市狭小局促的空间之间充满了不和谐，这让他一次又一次与别人、与环境发生肢体冲突。这个习惯了广阔天地的乡下男孩，始终未曾完全适应大都会市的生活，但在每一次跌倒中，他几乎都拯救了他人的性命，不论是走在路上的行人、横穿马路的男孩与狗、还是意图奴役人类的卢瑟，他都一视同仁。

如果说以超人形象出现的卡尔·艾尔[31]（超人本名）肩负着宏大叙事的重任，那么以记者形象出现的肯特则囊括了幽默自嘲的部分，只不过这两者都并非真实的他。卢瑟的悲剧就在于，终其一生，他既未能理解超人的所作所为，甚至也未能看穿、或是理解记者肯特的伪装。在他的脑海中，只存在一个可望而不可及到令自己懊恼终生的超人，以及一个自己可以随意取笑、同情、利用的记者肯特。这个衣食无忧、狡黠无两的“完人”从来未曾意识到身为记者的肯特不过是另一个伪装，这并不是说身为记者的肯特不真实，从某种意义上来看，这个形象真实地反映了每一个追逐“美国梦”的年轻人都曾经历过的状态。但在内里，肯特的人格却并非如此单纯，在叙述自己对肯特的理解时，莫里森曾经说过一段颇富见地的话。

“‘超人’是一场表演。大都会市[32]的‘克拉克·肯特’同样是一场表演。事实上存在至少两个肯特－一个伪装，是超人那踉跄、笨手拙脚的面具。另一个则是那个自信、强壮、心地善良的克拉克·肯特，这个被养父母在堪萨斯养大的男孩懂得如何驾驶拖拉机。我认为这个肯特才是最‘真实’的那个。”

莫里森道出了关于超人身份的真相：在成为超人和《星球日报》记者之前，他首先是那个来自堪萨斯大草原的乡下大男孩克拉克·肯特，而这个身份，才是超人人格的真正根基所在。在走向生命终点的过程中，我们目睹了身为记者的肯特之死，也亲眼见证了失去力量的超人被喝下超能力血清、拥有24小时超能力的卢瑟彻底击败，最终拼尽全力冲向太阳的他，已经化为纯粹的能量，不再有眼镜、也不再有披风。抛却一切伪装后，这个舍弃身份拯救人类的人，也许已不再需要一个名字，但此时无比纯粹的他，反而让我想起了年轻时那个对于自己将去向何处，又要如何使用自己能力毫无头绪的乡下男孩。唯一不同的是，此时的他终于长大了，也想清楚了自己存在和能力的真正意义。

又或许，能够如此坦然直面死亡，是因为他终于确定，一定会有一个人等着自己回来，而这个人，就是路易斯·莱恩。
Clark & Lois

路易斯·莱恩：看看你这可怜的脸。

超人：路易斯，除了我没人能修复太阳。我正在变成纯粹的能量，想拯救世界只有这一次机会了。

路易斯·莱恩：你也只需要这一次机会。

超人：我爱你，路易斯·莱恩[33]。直至时间的尽头。

如果让你当一天超人，你会做些什么？

在得知自己时日无多后，超人所做的第一件事，是向自己所爱的人坦白了身份。在隐瞒、伪装了如此长的时间后，他选择了拉开衬衫，向路易斯展露出胸前的“S”标志。超人、路易斯、肯特之间的三角恋曾经是超人故事中非常重要的情节线索，但莫里森并没有着眼于此，他关注的是另一个问题：在得知超人身份后，两人的关系将走向何处？路易斯会否接受自己一直以来都在欺骗她的事实，她真的能够理解他的苦衷吗？

超人用来回答这个问题的，是一管喝下之后就能在24小时内拥有与自己相似能力的血清。有什么比让路易斯过一天超人的生活更好的增进两人相互理解的办法呢？在这一天之中，她见证了地底恐龙人的入侵、经历了非生非死的量子不确定状态，甚至飞到了月球。她看到了超人所能看到的电磁波、听到了超人所能听到的万物之声，在体验过无所不能的24小时后，她也重新体会到了身为凡人的疲惫、与平凡生活的静谧。

超人对全人类的怜悯与保护，一方面源自养父母的教育，另一方面也建立在他对于人类整体的认同之上，但这种认同需要一个维系点，而路易斯则是超人与这个世界之间最深的一层关联。她独立、自信、为探求真相不惜以身犯险，即使在卢瑟征服世界的路上，她也敢站在第一线予以报道，甚至有勇气直面获得超能力的卢瑟，在她的身上几乎浓缩了现代人最优秀的品质。与超人相比，她只是一个弱女子，但与记者肯特相比，她又是大都会市最为优秀的女性，甚至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路易斯是全人类的代表。这两人的关系，也影射着超人与人类的关系，在孤独堡垒中，路易斯曾经受到外星物质的影响，对超人产生质疑并攻击他，这种误解源自两者生活体验的截然不同，人类无法理解超人的世界，而无法理解一定会带来恐惧，恐惧则会让我们走向自我保护与对异己的敌意。

在此之前真正让路易斯感到两难的，也许并不是一定要在肯特和超人之间做出一个选择，所谓的二择是一个伪命题，她所面临的真正难题是，从来未曾真切地理解超人，也从来也未曾看破肯特的伪装。超能力血清的出现，当然是为其后卢瑟逃过电刑埋下伏笔，更重要的是，它扫清了路易斯与超人、或者说人类与超人在生命体验层面的隔阂。在这一天之后，路易斯才真正理解了超人的世界，能够站在他的视角来看待这个世界。此时的她固然不再需要进行所谓的二选一，而她眼中的肯特，也已经卸下了一切伪装，既不是超人、也不是记者，而是回到原点，成为那个质朴善良、亦勇敢无畏的乡下男孩。

或者说，外星男孩？
American Alien

传颂毕沙罗家乡的传说。让世人知道他们是如何……用破铜烂铁……打造出一支火箭……将旅者发射回家的。——超人

在故事的中段，超人来到了毕沙罗的家乡，这个方形的星球上每个人都与地球上的人相反，即使是这里的正义联盟，也恰好与地球的正义联盟形成了镜像，毕沙罗星球的闪电侠[34]慢如蜗牛、绿灯侠[35]没有戒指、而蝙蝠侠更是因为父母未死在罪恶巷而根本未能诞生，整个星球的文明都处于未开化的野蛮状态，人们并不拥有自我意志，只是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活着。而在这一片蛮荒之中，却同样出现了异变，如希巴罗[36]这样拥有独立意志与正常思维的人诞生了，与身边诸人不同的是，他的双眼是明亮的，能够看清身边人的愚昧，甚至选择通过诗歌表达自己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痛苦。

希巴罗的际遇与超人在地球的处境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不同也许就在于，超人对于地球而言始终是个外星人，而希巴罗本就出生在毕沙罗行星，然而两人所面对的冷漠、不理解，以及内心的孤独，是极为相似的。对于超人而言，从乡下进入城市后戴上的那副眼镜只是一层可见的伪装，行动的笨拙、态度的谦逊则是另一层伪装，超人的红色斗篷不过是第三层伪装，即使在自己最爱的人面前，也不能坦然以真实身份存在，更别提还要面对卢瑟这个全人类精英代表永无休止的仇恨，这种孤独，他是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可以纾解的，唯一能做的，只是来到养父的墓前，静静地向着墓碑袒露自己的心事。

在孤独堡垒中除了大量机器人之外，便只有噬日者[37]这一个生物存在，超人的生活与避世的隐士其实并无不同，他之所以不得不打造这个堡垒，正是因为人类无法理解他的所作所为。对于人类而言，他永远是那个来自太空的移民，正如对于大都会市，他将永远是那个来自堪萨斯的乡下男孩。而超人之所以在美国受到如此高的认同，并不仅仅在于他是所有超级英雄的祖先，更是因为对这个移民国家而言，他外星移民及乡下男孩迈入城市后的际遇、以及内心深处的孤独，打动了这些来自四面八方的移民。

如果再深入一层去体味，不论是否移民，我们每个人其实都是一座孤岛。旁人的不理解不过是生命中的家常便饭，而理解之所以万岁，正在于它是如此地稀有和难得。超人所面临的困境，其实也是我们每一个人在每天的生活中都不得不面对的难题。超人牺牲自己冲向太阳的结局之所以动人，仔细想想，可能并不仅仅在于自我牺牲这显而易见的剧情桥段，这个外星移民最终的结局并不是顺利融入了地球生活，正相反，他永远地离开了地球，甚至终其一生，也许都未能真正摘下面具，更别提以真面目得到人类发自心底的认可。但在牺牲自己永远离开地球之后，这个移民反而得到了全人类的认同，人们为他树立雕像、举办纪念仪式。他的肉体虽然离开了地球，但他的精神终于得到了人类的接纳。

也许听起来有些讽刺，但我想他并不会在乎，因为他的一生终究是幸福的，有养父母和一生所爱的理解，他冲向蔚蓝太阳时，脸上是看不到一丝遗憾的。
Savior & God

纳斯塔西娅[38]：你还好吗？

莱克斯·卢瑟：简直不能再好。我能看到整个电磁场，那些一定是原子，云聚的可能性。爱因斯坦没能将万有引力与其他三种力联系起来，但如果他看过这个……再明显不过了。

纳斯塔西娅：莱克斯叔叔？

莱克斯·卢瑟：最基础的力是由意志所支配的。一切都是相关的。每个人同样如此。而这就是他眼中的世界。每天看到的世界。

纳斯塔西娅：我简直不知道自己应该担心还是感到丢人了。

莱克斯·卢瑟：这真是个残忍的玩笑。真实世界的钟表结构与对熵精准到不可思议的反抗及生命本身紧紧地铰在一起。而这机构却毫不在意。这就像－就像我们，共聚一处。除了彼此之外，我们一无所有。

纳斯塔西娅：你简直让我难堪到无地自容。

超人：纳斯塔西娅，原谅他吧。他刚刚理解了世间万物的运行机理。

是的，除了彼此之外，我们一无所有。

让我们回到那个双臂抱膝，慵懒地坐在云端的超人吧。坐在云端看这个世界，到底是什么感觉呢？也许与自由翱翔于天际的感受、或是乘坐飞机自舷窗向外看的感受，都是不同的，毕竟浮云的聚散要轻柔许多，此际的他也并非急着要赶去什么地方，他只是坐在那里，感受着风的声音，看着时隐时现的大都会市，也许看着站在窗边的路易斯，也许只是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和他们日复一日的生活。

他在想什么？

卢瑟在被重力枪击中后，其自身所处的时间维度也遭到了扭曲，透过喝下超能力血清获得的24小时超能力快速消失，而在失去能力之前，他恰恰从自己的野心中惊醒，开始意识到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其实就是超人一直以来看到的世界。他亲眼见证了电磁场的存在、世界构成的模式、万物运作的机理，以及在这层层理论之下的残酷现实：除了彼此之外，我们一无所有。在亲身站到超人所处的位置，用超人的视角观看了这个世界之后，他终于大彻大悟，明白了自己的嫉妒、仇恨，在超人眼里的世界中，其实并不重要。

而就在彻悟的同时，他的超能力消失了。

莱克斯·卢瑟：还给我。我看到了一切。我知道如何拯救这个世界。我可以让每个人都看到。如果不是你，我本能拯救这个世界的。

超人：如果你真的在乎，卢瑟，你早在多年以前就做到了。

单纯地用嫉妒来形容卢瑟，并不公平。他的心胸固然不算宽广，但这绝非一个可以如此简单理解的人物。在某种意义上，他和路易斯构成了人类的两个形象代表，与路易斯的善良相比，他自然是邪恶的，但两人最大的分别，还在于对待世界、对待超人以及对待自身的态度。路易斯将自己的生命奉献给了探寻真相，保护弱者的权益，而卢瑟并不在乎弱者的性命，他只在乎自己的利益；路易斯认可超人的行为、敬重他为人民而战的理念、卢瑟却嫉妒超人的所作所为以及人们对他的一切认可；而一切都归于一点，对路易斯而言，他人要比自己重要，人类绝非宇宙的主宰，而在卢瑟看来，人类就应当居于万物的顶端，任何僭越都是不可容忍的，这也是为什么他对于超人抱有如此深沉的恨意。

超人的存在，让像卢瑟一样完美的人类都显得充满了瑕疵，他无法接受的看似是超越人类的存在，其实是无法和他对自己的认知及期待讲和。而站在超人视角看到这个世界运作的真相后，他终于做到了和自己讲和。当我们处于永恒的孤独之中时，谁优谁劣已经失去了意义，我们唯一拥有的，只剩下彼此，既然如此，又何必追求统治这个世界，何必非要将种族、地域、阶级等等区隔放在心上呢？

面对宇宙永恒的孤寂，卢瑟失去了一切斗争的理由。

而这对于他而言不过只是一瞥的孤寂，正是超人每天都在目睹的真实。尽管如此，他仍然没有失去对一切的热情，仍然为了这些身在无尽孤独之中而不自知的人类战斗，甚至为此牺牲了自己的生命。如果说昆腾博士在故事开篇的盗火行为如同普罗米修斯的话，那么在故事结局处，超人已经变成了驱动太阳的那团火焰。

而这团火焰，并不需要我们耗费无数的努力登上太阳去寻找，他其实一直就在我们身边守卫着我们，只是我们不肯去包容他，不肯去接纳他，甚至仇恨他，伤害他。最终让卢瑟崩溃的，并不是失去超能力后被超人轰倒的那一拳，而是这再平实不过的事实。超人从来不想做什么救世主，将他奉为神明同样是人类的一厢情愿，他不过是那个来自堪萨斯的乡下男孩，只不过与大多数人相比，他保住了属于自己的那份单纯，在意识到这个世界的无意义后，仍然能够拥有一份信心。

也正是这份信心，在最后化作了温暖的阳光，永远照耀着我们，让我们能够有足够的热情和动力，在这片永恒的孤寂之中，继续生活下去。
Epilogue

乔纳森·肯特[39]告诉我强者必须站出来保护弱者，凌虐他人者并不会喜欢遭受凌虐。他告诉我一颗善良的心比银行中所有的钱都要珍贵。他教导我生死之大。他让我明白衡量一个人的价值，不看他说了什么，而要看他做了什么。他以身作则告诉我如何坚强处世，如何保持心地善良，如何期盼一个更好的世界。——超人

在养父的葬礼上，年轻的肯特说出了上面这段悼词。乔纳森这个朴实无华的农民教导给他的，却是拯救了整个人类的行为理念。在理解超人这个人物时，我们一次次回到堪萨斯那广阔的大草原上，这里不仅仅是全世界最重要的粮仓之一，同时也代表着人类与整个世界最为紧密的关联：人类可以没有科技、可以没有商业、可以没有政府，但如果没有农业，就将丧失最基本的生存机会。

在这片农田中，年少的肯特蹒跚学步、一跃千丈、直至自由翱翔，但他也同时苦恼着不知自己的未来在哪里。虽然他选择了记者作为职业，但那也不过是另一层伪装罢了，每当他需要思考一些事情的时候，他仍然会回到这个地方。这里也许不是他生命的起点，却是他人格形成的地方，养父母并不富有，但他们却给予了人类所能给予后代的最重要的教育：诚实、勇敢、善良、行胜于言。

也许这才是在看清这个世界的真相，面对永恒孤寂时，超人能够继续对生活保有一份信心的源泉所在吧。

在故事的最后，路易斯并没有去参加缅怀超人的纪念仪式，她对吉米·奥尔森[40]说，自己相信超人并没有死，他只是在修复太阳，完成之后，他总有一天会回来的。他真的会回来吗？莫里森并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答案，他只是用了一整页的篇幅，画出了那个正在修理太阳、全身金黄的超人。

这就够了，他给了我们答案。

这个答案就叫做：“希望”。

[1]: Ultra-Sphinx

[2]: Question: What happens when the irresistible force meets the immovable object?

[3]: Superman

[4]: They Surrender.

[5]: Lois Lane

[6]: Ultra-Sphinx

[7]: Samson

[8]: 当然，这是致敬，并将超人神化为大力神赫拉克勒斯。

[9]: Unanswerable Question

[10]: All-Star Superman

[11]: Grant Morrison

[12]: Superman Annual

[13]: Osgood Peabody's Big Green Dream Machine

[14]: New 52

[15]: Superman Now

[16]: 《超人：现在》的核心创意来自1998年的圣地亚哥动漫展，《全明星超人》自2006年起，连载至2008年。

[17]: DC Comics

[18]: Dan Didio

[19]: Frank Quietly

[20]: Cosplayer

[21]: Lex Luthor

[22]: Dr. Leo Quintum

[23]: Superman Squad

[24]: Phantom Zone

[25]: Daily Planet

[26]: Clark Kent

[27]: Kandor City

[28]: Bizarro

[29]: Martha Kent

[30]: 当然，这是没考虑《战神》系列的世界观……

[31]: Kal El

[32]: Metropolis

[33]: Lois Lane

[34]: Flash

[35]: Green Lanter

[36]: Zibarro

[37]: Sun Eater

[38]: Nasthalthia

[39]: Jonathan Kent

[40]: Jimmy Olse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