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小说书系-科学卷之一-元素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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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在前面  
9月份去看《流浪地球2：再次冒险》时候，很惊喜看到对中国科幻过往的追溯。这也是我在观影后提问到什么时候能将那些中国科幻起源的文章内容再做展出，让人们再做深入了解。

而我这两年恰巧就在图书馆里看到了这么一套丛书，是上世纪90年代末出版，由于润琦先生主编的《清末民初小说书系》系列。共十卷，分成社会、侦探、武侠、爱国、笑话、家庭、警世、言情、科学、伦理十类，而其中的“科学卷”即120年前在国内刊物上付梓的短篇科幻小说。细读下还是颇有乐趣的，于是选出其中几篇我比较喜欢，介绍给诸君。

科学小说是清末民初小说又一新的题材。侠人在《小说丛话》《新小说》等十三号（1905）中说：“西洋小说尚有一特色，则科学小说是也。中国向无此种，安得谓其胜于西洋乎？应之曰：‘此乃中国科学不兴之咎，不当在小说界中论胜负。若以中国大小说家之笔叙科学，吾知其佳必远过西洋。且小说者，一种之文学也。文学之性，宜于凌虚，不宜于徵实，故科学小说中终不得在小说界中占第一席。且中国如《镜花缘》、《荡寇志》之备载异文，《西游记》之暗证医理，亦不可谓非科学小说也。特惜《镜花缘》、《荡寇志》去实用太远，而《西游记》又太蒙头盖面而已。然谓我先民之无此思想，固重诬也。’”“科学小说”即科幻小说，清末民初都用科学小说的名称。侠人的这段话是对我国清末民初科幻小说的最早评价。
我国清末最早的科幻小说是东海觉我的《新法螺先生谭》，刊行于光绪三十一年六月（1905年）。其文与天笑生（即包天笑）译的《法螺先生谭》、《法螺先生续谭》合刊一书。《新法螺先生谭》全文一万三千字。题“昭文东海觉我戏撰”。此文名曰戏撰实即创作，并不是译作。
“法螺”是古代做佛事用的乐器，此即“荒诞不经”之意。《新法螺先生谭》生动地描述了法螺先生漫游月球、火星、金星的奇遇。在这篇万余字的文章里，作者用了相当多的科学新术语。如：“离心力”、“造人术”、“微妙”、“北极”、“循环系统”、“卫星”、“坠物渐加速之公例”等。该书已在首页标明“科学小说”的名称。我国清末最早的科幻小说即源于此。
徐念慈在《小说林》创刊号（1907年1月）发表《小说林缘起》一文中：“月球之环游，世界之末日，地心地底之旅行，日新不已，皆本科学之理想，超载自然而促其进化者也。”由于他的提倡，《小说林》自创刊号起，便开始连载英国佳汉著，陈鸿壁女士译的中篇科学小说《电冠》，此后还刊载不少科学小说。徐念慈此前于1904年翻译了日本作家押川春浪的科学小说《新舞台》，于1905年翻译了美国作家西蒙·钮加武的科学小说《黑行星》。徐念慈为我国科幻小说之父当之无愧。正是由于这位东海觉我刮起一阵“科学小说之风”，才使得科幻小说在我国清末民初文坛上占有一席之地。
此后包天笑的《世界末日记》、《空中战争未来记》；徐卓呆的《秘密室》；毅汉的《发明家》；半废的《亚养化氮》；天卧生的《鸟类之化装》；谢直君的《科学的隐形术》；梅梦的《水底潜行艇》、《月世界》等相继问世。梁启超、周桂笙、鲁迅、沈雁冰等也翻译不少外国的科幻小说。正是由于这些开拓者的辛勤耕耘，才使我国清末民初的文苑中又增添一朵奇葩。
——《我国清末民初的短篇小说》（代序）于润琦 
元素大会 
作者：端生 《东方杂志》第10卷第11号  1914年5月
风日晴和，春光淡荡。某肄业于某校化学科。一日徒步旷野，见夫菜花烂漫。蜂蝶乱飞。陡念及菜花为十字花科，菜子可以榨油；又念及蜂蝶之纷纷者为采蜜菜花之蓄蜜者为授粉，交相为用而各得其所，是为造物之神奇。更观夫道旁之麦，青葱可爱，而念及麦粉可供食料，麦杆可制草帽，其纤维素可以作纸，可以作无烟火药、人造绢丝、人造象牙、珊瑚等，一植物之微而见重于世如此。
行行重行行。瞥睹道左有映耀日光之拳石，俯拾视之，则花岗岩也。花岗岩之成分为云母、长石、石英三种。因此念及云母为电气之绝缘体，可作种种装饰。长石分解而为陶土，可供陶磁器之原料，更因此念及石英可作玻璃，其透明者曰：水晶，颇为世所珍重。其碎片之沉于水底者，凝结即为砂石。
当我手花岗岩作如是想，不觉前遇一小川，因又转念此川虽为小流，然诸小流会于一处，即为大流，终且入海。此小川之水，虽若清澄，必有无数微生物栖息其中。此微生物或为霍乱，赤痢诸传染病源，未可知也，故饮料水必食沸水。
诸君，某之好为散步田间者，以有科学的兴味也。默识平日之所闻，一一证诸实事。左右逢源，岂不大快。今我之种种想者，亦触于目不觉其萦于脑也。正沉思冥索间，忽焉柳岸风回，阳鸟倏敛，霏微春雨，陡从天外飞来。回首来途，瞻望勿及，乃急觅山麓之破寺而暂避焉。
寺中杳无人迹，但有破几一，凭几小憩，觉万感交集于胸中，宇宙间之森罗万象，远非人智所可思议。而吾日后之学业将奚若，结果将奚若。思深神倦，忽闻寺后跫然有足音，有笑语音。趋观之，见一洞。洞低且暗，出囊中火柴，拾地下木片，燃之而入。火势竟不息，乃知洞虽暗，无炭酸气。伛偻进行，约数十步，微露白光，谛视之，内有一宏大光明之岩室。室中人状貌诡异，往来憧憧以百数，若在预备会场者。
伊何人？伊何人？山中之野人耶？秘密党之巢窟耶？而情形不类。正惊疑间，有招我而进者曰：“君非某校之学生忽？今日之会，怡与君有密切之关系。某等为八十余元素，各率其眷属开大会于此。宗旨在互相亲爱，组织种种团体，俾将来学问上、工业上、国家上咸受其福。君既同志，例得旁听。”余乃恍然悟，就旁听席，遍览场中。见门口悬旗两方，上绘烧瓶或试验管形。壁之左右，嵌以水晶宝石，中央置大理石桌一。桌上鲜花盈束，俱插入于药瓶内。
室内诸会员，或来自空中，或来自地底，或来自极深之水底，或来自动植物界。邦族既殊，故形容各异，其中有最惹人注目者，为一敏捷活泼之青年。衣冠皓洁，形容光艳，常左右驰走于四隅，与人周旋，是名水银。今日此员之职务，在观测天候与调节温度，故会场内之温度不变者，氏之力也。其次有一赤面绿袍之绅士，司搬运电气，是为铜氏。氏于学界、工界最多尽力，世人所用之锅炉等家具，有赖于氏者不少。虽国币之制造，亦与有力，故颇为人所信用。铜氏之族系本繁，黄铜、青铜皆良材，而胆樊（硫酸铜）尤称多艺，凡镀金、染物、制电池、作颜料，均擅胜长；为人治目疾，尤其余事云。
铜氏之下，为一黑面大汉，持身严重，举止笃实，知为铁氏。氏之能力，举世罕有其大，小之刀剑斧斤，大之枪炮舰船，无不赖氏以成。虽谓今日之文明，由氏缔造，亦无不可。自学术愈进，社会之需氏愈紧，氏亦一一乐为之助。将来事业之大，固未可限量也。
铁氏左近，有数人团聚一处。曰倪开洛（镍），曰史太尼（锡），曰陈克（锌），曰雷特（铅），曰科鲁休（钙），倪史陈三氏中，倪最修洁，史陈次之，善以柔道胜人，好成人之美，隐人之恶，故铜铁尤常资为臂助。雷氏自惭形秽，然秉性柔顺，人亦取之。科鲁休声闻卓著，第肥遯鸣高，不喜与闻世事，一切社会事业，咸以族人石灰氏为代表，故人鲜得见之。今日之来，由于钾钠二氏坚邀，钾钠系异母弟，科鲁休之戚也，举动活泼，容貌修伟，以眷属多名士，附骥尾而行益显，唯与之深交者，偏惜其柔懦乏坚忍力云。
无何，有名格鲁林（氯气）夫人者，年可三十四五。曳绿色之长衣，飘飘然御风而至。各绅士多喜与交接，然其性外温和而内刚厉，好扶弱锄强，一见使人敬畏之念顿起，其伴有丽人三，年最自觉穉者衣谈茶色衣 ，稍长者系赭色长裙 ，均极妩媚，而最长者尤妖冶，性畏热，热则急卸其鼠色之上衣，仅着紫色之衬服 ，此三人与格鲁林夫人性相投，结为义姐妹，人多称之曰：欢乐群（Halogen卤素）。
室之暗陬，一老妇坐焉。曰克薄（碳）夫人。此妇眷属最伙，少年时固春花秋叶，艳丽非常者，不幸中遭回禄，丧失所天，由是忧郁成性，居丧中不闻世事者，不知其几何年。今则形容枯槁，面目黧黑，远非欢乐群佳人可比；然存心温厚，博爱慈善，是为氏之特性。氏旁为其女氧化炭。行次，故咸名之二氧化炭。此女外稳重而内佻达，人莫敢近之。
克薄族有奇僻之少女，名亚可儿（酒精）者，时亦在座。此女生有异秀，闻者辄为心醉。故凡人家宴会，必与之聚；座无亚克儿，则宾主为之不欢。盖亚可儿工媚术，一见可以忘忧，然溺爱之，则有身家性命之虞。
此外金属派之贵妇人，列座于电灯下者甚伙，一时未及周旋，不备述。
上席座二绅士，为硫氏与磷氏。硫氏衣黄袍，颇庄重，有贵族态。磷氏性浮躁，易为人煽惑，有激之则怒不可遏。其侄名磷化水素者，尤残忍，好滥杀禽兽，于雨夜隐道旁及丛墓间，吓行人以为乐，人多嫉之曰：鬼火。
硫性中有与奥尔加里（Alkali）族情好最笃之巨绅，为硫酸氏，貌圆滑而实严重，态沉静而实活泼，有豪胆，富毅力，遇事好胜，其贡献于学问上者最多。今世化学工业，殆无假手于氏，故一国实业之盛衰，全视氏之尽力如何？功能远出其友硝酸、盐酸之上，世人尊之为文明之先导，非虚语也。
正一一通讯间，突有一极华贵之老汉，由正门入，众皆直立致敬，老汉颔首就坐，作王公骄人态。据言此汉号黄金，在社会上操生杀予夺之权，能左右一国之兴亡，一家之贫富，故见者无不破涕为笑，趋承恐后。有弟名白银白金，势力俱不及其伟大，白金氏由逊之。盖白金之性刚介孤僻，舍学界外无与相识者。
此外水素 、窒素等会员，杂坐于稠人之中，颇难辨其席次，唯亚摩尼亚（氨）与盐酸为莫逆交，是某之所亲见者。
以上旧会员之外，有新会员陆狄梅（镭）者。系法人居里夫妇介绍入会。年虽幼而贡献于学问界不少。某观其神采焕发，洵将来理学界最有望之人才，宜元素中群目之为后生可畏也。
是日有来宾数人，曰：亲和，曰：反应，曰：电离，曰：伊恩，曰：平衡，曰：原子价等。容止整肃，不苟言笑，俱为确守先正典型之宿儒。各元素及其眷属，有疑难事，必就教于诸先生；有结婚离婚事，必请诸先生为中证；有争论不和事，必请诸先生为裁判，其信用入人之深如此。是日会长为酸素氏。至最后，轻装入场，色甚暇逸。室中人群起握手，高呼万岁。氏之交际最广，资格最深。诸会员无不仰其风采，异常悦服。
忽拍掌声作于四座，会长就席致辞曰：
诸绅士，贵妇人，今日多蒙见爱，不以某不肖推为本会会长，荣幸何如。然物质界中需某甚殷，某以一身而营诸业，已惧陨越，况又畀以如斯重任乎。覆饯堪虞，尚希垂谅。
以诸君散处各方，会合匪易。今日不远千里二来，群聚一堂之上，诚千古未有之盛会也。又承诸位来宾辱临，增本会无限光宠。学界近数十年之进步，非诸先生之力而谁归，某谨为本会全体致谢。夫本会之主旨，不过欲吾侪互相亲爱，组织种种团体，或协力以将事，或分业已经营，扩张社会之事业，增进人类之智识而已。然某有一言为诸君告者。国家之实力在乎工业。工业之发达，基乎学理，化学为工业家所必需，我辈之责任最重。故自今以后，我辈当收容才俊，网罗杰士。俾化学更由我辈而一新壁垒，以应用于实际。
抑更有进者，我侪追溯成绩，几贡献学界、工界之新智识，固已不少，颇足为本会光。然今日在座之陆狄梅君，为本会新人杰，将来事业之大，未可限量。某知为本会开一新纪元者，即此人也。某谨代本会全体为陆君祝。
诸君知今日之会，更有一特色足以发扬本会之精神乎？即会中食物用品，均出自会员自造，不假他求，且一扫常人结会集社必纳会费之弊也。例彼香美之名花，主为植物界欧斯脱之所赠，陶磁诸器，主为亚留谟君与珪酸君之合制。陶磁器上之颜色，主为钴君亲戚之吴须君所绘画。玻璃器为钙钠等公赠。大理石桌系炭酸钙（钙氏之近亲）一人独造。蔬果鱼肉则克薄夫人与水素窒素及某等所合赠。余知刀钳出自铁君，叉匙得诸倪氏。麦酒葡萄酒赠自亚可儿与氧化炭少女等。全堂用品，无一外货杂于其间，诸君不辞劳瘁，力图公益。今日其各开怀痛饮。幸甚，幸甚。
会长演说毕，拍掌之声如雷动。招待员报告入食堂会厅，于是诸元素各携其眷属，鱼贯而入。某亦随之，食堂面积极广，容大理石小桌数十。各团体絜其亲爱者，分桌围坐而食。电灯照处，陈设之华美，不可言喻。亚可儿与二氧化炭，不绝周旋于樽俎之间，殷勤劝酒。会长又举杯起立曰：
某等承亲和诸先生教导，已非一日。今日在座，请与各会员共祝诸先生健康。
言未毕，拍掌声大作。满堂人同起举杯祝诸先生健康。亲和先生代表诸氏起谢，亦举杯祝诸会员健康。于是众人或洗盏更酌，或自由行乐。水素逸兴顿豪，唱一曲化学调音，抑扬婉转，如谱霓裳。座中人正侧耳倾听，心旷神怡。忽一莽汉排闼直入，大呼硫化水素至矣。众人闻之，默然。金属派中人尤畏之如虎，相顾失色。独有格鲁林夫人，神色不变，从人丛中指硫化水素而詈之曰：“汝可厌之匹夫，汝品性恶劣，不知自臭，强欲厕身我可贵之元素盛会，侮辱同仁。汝何人斯？速去。不者，我必杀汝而分解之。”言已，曳长裾而出，势将格斗。余大惊，踉跄外遁，与户限触，痛极而颠，定睛视之，则身仍在破寺中也。但闻檐溜淙淙，残雨犹滴。
读后感受
初读这篇文章时，特别有小时候读《小灵通漫游未来》《十万个为什么》的感觉，记得小时候看的很多科普类文章就特别喜好把介绍对象拟人化，让他自己介绍自己的特点。尽管文章通篇基本上都是叙述，主人公没有跟这些“元素人”有任何的互动和故事。但就外形描写而言，作者还是比较准确的通过颜色、年龄、性格等方面把不同元素的特征体现了出来。其中固体元素多为男性，而气体、液体元素多为女性（不绝对）。而且这篇文章短短几千字算是把周期表中大部分常见元素都涉及到了，无愧于科普文章。

第二个有意思的地方则是对于化学元素的翻译，在这篇1914年成文的文章里，不仅有今天我们常用的翻译名称，比如铁、铜、硫、磷等，还有来自日本的翻译名称，如水素、窒素、酸素等。
为此我特意去了解了一下化学元素名称汉译的历史，才知道在洋务运动中，化学名称已经开始进行翻译了。1872年，徐寿和英国传教士傅兰雅合作，出版《化学鉴原》 ，形成了最早成规则的汉化译名，其规则与今天我们看到的化学译名比较相似。其规则有三：第一，“原质之名，中华古昔已有者仍之，如金、银、铜、铁、铅、锡、汞、硫、燐、炭是也”，即汉字中原有的元素名，如金、银、铜、铁等，直接使用。第二，“昔人所译而宜者亦仍之，如氧气、淡气、轻气是也”，即前人翻译的元素名，如养气、淡气等较为恰当的，继续沿用。第三，“其他数十种‘从古所未有’者，今取罗马文之首音，译一华字，首音不合，则用次音，并加偏旁以别其类，而读仍本音。”即符合第一、第二原则外的元素名，一律按照其外文读音的首音或次音，选取同音汉字，并配上金、石等表示特质的偏旁。
甲午一败，国人思动，不仅要从制度上学日本，连翻译名称也要跟上，于是很多化学名称又做了变更。于是民国建立后，出现几套名称相互混用的情况。其后国府也做过几次统一，最终在1932年，组织国立编译馆，再次确认统一化学名称的翻译。这一算，已经与徐寿当年翻译走过了半个多世纪。翻译规则基本上与徐寿当年确立的三原则相似。新规则遵从四点：第一，取字必须遵照一定的系统。第二，以谐声或会意为主，不重象形。第三，必须便于读音、便于书写，笔画以简单为原则。同音字、不易识别的字、易与行文冲突的字，都应避免。第四，旧译名符合上述条件者，尽量采用；如果有两个以上译名．则依照上述各条，选择最佳者。至此，化学名称的中文翻译才确定下来。
最后则是通过这篇小品文也能看到120年前江南地区城市的发展，经过半个世纪多的开埠，以上海为中心的城市群已经形成了与前清城市居民阶层完全不同的新城市阶层，新兴的工人阶级，他们接受了更多而教育，识字读书，也学到了大量基础的科学知识，因此此类化学科普类文章已可以成为新城市阶层工作后休闲中能够阅读理解的娱乐了。
而且必须吐槽的一点，自古以来，开会就是主席发言，大家聚餐。这一点倒是亘古未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