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天津南郊咸水沽镇大医院里,她没跟我讲过当时的心情,距离她失去爱人还剩下两年时光,她只跟我讲过不要学爷爷没出息,那么大人了还吃小孩吃的。
她说,带着我和四姑家的哥哥在村口冷冻厂的大门口晒太阳,总会有大人来逗逗小孩子:“一会儿就把你逮走”,四姑家的孩子会害羞往后稍稍,我会皱着个眉头站在那里喊:“我不怕!我是警察!”
她会说好多遍,会手舞足蹈的讲,挂着一些舒心的笑容,她总是希望我要比别的孩子更有出息。
爸妈终于还是离婚了,我判给男方,爸爸没和我说一句话就离开了天津,妈妈说一个人没法抚养但是能常来看看我。这些年兜兜转转,又回到她身边,只不过这回是常住人口。二姑是一直照顾她的,只不过她身体还算硬朗,还能照顾我。她只上过小学,却明白我这样的孩子,只有考上大学才是出路,所以会无数次在我贪玩或是成绩不好的时候讲一遍。
这些年随她辗转所有在津南的姑姑家,一两年或者三四月,由于村里的平房拆迁了,最后落在大姑家的老楼房。她要强,执意说这算租,她总是这样,不肯欠别人任何。最常和我讲的便是“别人的咱不愛,自己的咱不扔,以前住煤场宿舍,咱家最值钱的就剩一把菜刀,要奋斗,要努力”。
中考,距离咸一中直录差两分半,距离咸一中择校差两万六。依稀记得她叹气了,说了我一句不争气。咸一中开学那天,我试过了,两万六拿在手里,挺厚,很沉。
学校举行成人礼,我看了看身旁应该坐人的空椅子,如同小时候需要身旁应该有人的场景一样,默默远远的走开,抬手先抹左眼,再抹右眼,回家跟她说一声今天学校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高考一模分数考了五百多,她说:“好好努力,咱也考个一本。”
二模分数下来只有四百六,她说:“你好好上,咱也上个二本。”
我有点儿害怕,倒不是怕上不了天大,是经受不起听到她好多次的叹息。
三模只有四百二,她说:“唉,你再努把力,咱也上个本科。”
那一阵全家人都放弃我了,没人会在意没出息的挂件,放学回家没有好脸色看,我倒是习惯好多年,只有她在没别人的时候还会唠唠叨叨问我不上学以后能干点儿嘛。
高考结束那天感觉超级好,最后的英语做题头脑发热,感觉什么都能看懂。很兴奋的回了家,和她说写卷子头脑发热,她很高兴,说一整天都有喜鹊在窗前的树上呼朋唤友。
分数是不算很高的五百二,却是模拟考试从来没到过的最高分,我挨个给所有关注过分数的人打了电话,除了妈妈以外没有人祝贺我。我回家告诉她分数,她真的很高兴,直说:“我就知道你能行,你这孩子就是不努力,要是不贪玩是不是还可以更高”。
家里人给选的志愿我全给改了,我的分数能够到的一本B只有科大,而她最希望我能上个一本。我刚开学,哪怕走路一颤一颤的也要送我进大学校门,顺便看看学校周围有没有网吧游戏厅,嘱咐我:“没人管了也得好好学习,再往上奔,学你姨大大博士后读书读到头。”
这年拆迁新房装修完可以入住,她忙活了一辈子终于住进了很好的房子,很开心的拍了一张照片。
大四临近期末,突然就接到了电话,她住院了。我很慌,去医院的公交车只有我一个乘客,那天在两个小时的车程中我想了很多,从很久之前我就做好了她总有一天会离开我的心理准备,只不过现实永远会让我措手不及。
好在情况良好,手术切除肿瘤就没问题。四小时三十九分二十八秒,她麻醉苏醒观察结束,推出手术室看到我,依旧挤出一抹笑说:“你来啦。”
我没选择继续读书,靠着自己憋气努劲在本地找了专业对口的工作,上班两年来养活自己从不找家里要一分钱。我很害怕,每次回家都会看到比上一次更憔悴的她,我很努力,因为只要证明我自己可以独立她就会安心。
这是她第一次祝我生日快乐,我很明白,以前还需要靠别人接济,她不敢显露出来对我偏心,怕有心之人暗地使绊子,我也明白,她终于对我放心了。
她之前说过,出远门用车总得麻烦别人,又不舍得打车,我攥了三年的钱付了首付买辆小车,觉得终于有机会带她坐着自家的小车到处逛一逛。
提车三天后,得知她终究还是感染了肺炎住院。开始每天驱车往返医院,我好希望自己的车可以不这么来用。
2024年,她85岁,但是过了生日,可以算86岁。
评论区
共 24 条评论热门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