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门外下着的大雨,雨点落在还未融化的积雪上。窄小的窗框对着莫斯科的方向,雨声中,世界革命运动在这个夜晚彻底结束,曾经的伟大的理想,曾经的信念信仰,都被今天黑夜埋到土壤里,看不见明天的太阳。
思绪潮水般的在脑海中起伏,最终又还是从空无一物的白色沙滩上退去。他靠在躺椅上,头挨着躺椅边沿。雨声,呼吸声,沉闷的在耳边晃荡。他拿起盖格计数器,放到耳边听着它发出的连绵不绝的嘀嘀声,血滴在手上,温热而粘稠的。长叹一声,他又看向那窗外的雨。这片来自切尔诺贝利的雨云,在这个国家崩塌前突然出现。
今夜许多的都被埋葬了,不只是名字,而是更多,更多的东西。未来的人们还会回望吗?过去的时间里还藏着的这样那样的意义,都已经无人再在意。他手上的黑色的冰冷手枪,棱角分明的,沉甸甸的躺着。脑海中的那片一无所有的白色沙滩上,海浪声间响起一首简单的歌。在那个夜晚,他的目光投向冰冷的黑色海洋。
他想着未来,未来又会是什么。科学家们,文学家们,政客与人民们,所想象的未来又会是什么样。歌唱着这首歌的人们,又会想着什么呢?他们在过去歌唱着,那么现在呢?未来还会继续歌唱吗?轻脆的童声间,清彻的流动着的旋律,像冰凉的流水,带来刺骨的悲伤。人们唱着,最美好的前途。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下的那颗高扬的红星,理想,信念,在西伯利亚的寒风中又将去向哪里呢?人民们还在梦乡中,而苦难又一次来到这片大地,现在,谁又会问我应为明天尽什么义务呢?他们还会仰望星空吗?
二一零一年十月,索拉加德看着夜空,黑色的,边缘泛着白的,就像一件被洗过多次的黑色衬衫。街边的路灯亮着的黄光照着或高或矮的楼房,零散的,有几户还亮着灯。冷风吹着他发僵的手,他坐在午夜十二点的街边,看着任务单,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索拉加德揉了揉眼睛,关上屏幕放下右臂从清冷的街上站起,走上宽大马路。街上时不时的看见几根黑色的电线被架在直挺挺电线杆上,影子倒在街边商店的门口,挨着门上贴着的宣传海报,海报上的字迹在街灯下由红转黑,又粘在米白色的纸张上。脚下踩着许久没维修过的沥青路,到处都是裂痕和被修补过的方块,路上画的线只能勉强辨认。冰冷的寒风钻入他的肺部,抬起头,又看向这里的夜空。偶尔会路过两个挂着的秋千,支撑的铁柱上已经有了锈斑,木板在风中微微晃动。他再次抬起右手,打开屏幕,看着任务单上的人脸,想着这是这个月的最后一个任务了。像是个酒鬼,他想了想,点了点头又将屏幕关闭。他停下脚步看着对面堤岸上的浓郁的黑暗,确认了自己来的地方没错。
索拉加德穿着黑色长风衣,一双深棕色靴子,戴着没有滤毒罐的,像是老式的防毒面具的黑色面罩。他从腰间抽出一柄黑色的枪,站到路灯下,借着光又仔细检查了一遍卡扣,保险,容量匣,都没问题后他先紧了紧腰带再打开扫描仪。
混泥土筑的向下的楼梯上的栏杆的锈迹严重,一部分已经脱落,一部分还挂在楼梯边缘。向下走,只有街上路灯还透来微微的光,而在混泥土的裂缝中,无数杂草向外探着头。索拉加德走上另一段混泥土铺筑的地面,脚下的钢筋不时裸露,水流声从不远处传来,随着风刮过植物的沙沙声。他向着那巨大的桥洞下走去,仰头看了一眼那遥远而漆黑的弧顶。
在这片城市之下的废墟中,有的流浪者因他的到来而惊醒,更多的还在寒风中酣睡着。在这里的大部分人都过不了这个冬天,他想,他们中的有一些已经死了,明天就会被人发现,然后将他的所有东西都拿走,尸体扔在冰冷的河水中。没有人会知道他们是谁,也没有人会在意。各种各样的脸庞在绿色的荧光框间跳跃,他继续向前走去,躺着的人变得越来越多。他将另一只手也插入衣兜,今天他没有带手套,手已经愈发冰冷了。
还没有吗,他心想着,加快了步伐,直到耳边传来了滴滴声。
他面对着巨大的桥墩,这里的被人涂画过的痕迹在黑夜中只有模糊的阴影。桥墩后,黑色的河水向前流淌着。他走到被框成红色的人面前,那人还醒着,脚跟处躺着一瓶已经喝完的廉价伏特加。
迪尔克-霍克曼,原达克工厂员工,二零七零年生人,中学学历,无犯罪记录,单身,清理原因:从“工厂”中逃离。
索拉加德看着他盯着自己的眼睛,看着他的脸抬起右手扣下扳机。微弱的光亮照着他的黑色的面具,照着霍克曼的空洞的眼神与惨白的脸,照着他污秽不堪的白色衬衫,脚边的空酒瓶,以及破酒瓶压倒的,没被压倒的杂草。索拉加德放下抬起的手臂,任务单上的例表上多出了一个绿包的勾。他抬起头朝不远处正静静流淌着的河流看去。现在是午夜二点。醒来的人警惕的盯着他,不发出一点声音。
那名前职员哪怕自己不来他也过不了这个冬天,他想着。
街面上还是空无一人,他将手枪插回腰间,向“招待所”走去。
离大桥并不远,索拉加德站在门口,看向这幢大部分的灯都还亮着的建筑。样子像是被遗弃的蜂巢,一个个六边形的房间房间规律的排成一个长方形。雨水,以及多年来的沙尘在它深灰的石块下留下一道道痕迹,即使在黑夜中那些痕迹也深深的刻着。他摘下面具,点上一根烟。它就如此夹在两幢高楼的蓝色的玻璃墙下的。这被切割的,有着十分锐利的棱角的楼房。他看着这幢大楼,把烟灭了,走了进去。
接待员们在大厅里继续工作,两排灯管从他们头顶经过,最终停在一堵带有圆形空洞的褐色的石墙前。索拉加德经过时总会在心中将这些黑色的点连起来,最后组成一颗五角星。这里原来像是挂着些什么,勋章,还是标识?他回头按下向上的按键,箭头在黑色屏幕上下移。
电梯内的广播响着,讲着关于来自切尔诺贝利的雨云以及他们的负任。它是从城市外来的,代表着什么,体现了外界的危险。但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他走出电梯门进到他的准备室,放回手枪,面具,换下身上的制式服装。他又看向窗外,大街上还是空无一人。他打开屏幕,打开任务单,点确认领取,看着上面的任务条一个个消失。直到最后的那名酒鬼后,代表虚拟货币的数字从屏幕上出现,虚假的钱币掉落声在他耳畔响起。他长出一口气,打开股盘,看着上涨着的数字,笑了。
清了本月该还的债,看了看股市,又看了看不多的存款。他关上灯,关上门,向他常去的酒吧走去。到达时是凌晨四点。在民房与电线杆下,抬头能看到高楼顶端闪着的灯,现在还有一些浮空艇在开着,低头,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有着昨天的积水,映着城市夜晚的影像。他推开门进去,要了一瓶廉价伏特加后一饮而尽,燃烧的感觉从喉喉一直烧到骨部。头开始变得昏沉,他闭上眼睛,靠在身后的墙上,耳边是罐头笑声混杂着的背景音乐以及人们大声说话的噪声。他睁开眼,将瓶子扔在垃圾堆上,推开门走到街上,坐上店铺延展出的台阶。风继续吹着,吹过他冰冷的手。他看着那亮着的路灯不知道要想什么,脑袋还是昏沉,明天股市会涨吗,他突然想到。他看了看坐在他身旁的人们,有的在吸烟,有的跟他一样望着路灯,而更多的则看着形态不一的屏幕,看着上面绿色的,红色的,向上指或向下指的箭头。
索拉加德深吸一口气,点上一支烟。太阳还有一段时间才会升起,今天已经没有任务了。他又想起了最后的那个酒鬼,没有钱和任务单后就只有那样躺着,什么都没有。索拉加德开始向回走,即使是削弱了睡眠时间,他也会感到疲惫。
他低头看着屏幕上的视频一直走到了单元楼下。电梯间里的屏幕的循环播放着广告,人们手中攥着钞票,笑着,大喊着“买入。”
索拉加德走出电梯间,推开房门,躺在床上看向右侧的窗户对着的空旷的街道与夜空与高楼。高楼间又有一辆车飘过,他打开屏幕看了一眼债务的进度条,现在只剩四分之一了。
他幻想着自己正在驾驶那辆车,在城市上空俯瞰整个城市。等把债先还完自己还有大把的时间,他这样想着,定了明天早晨的闹钟。
在黑夜中,他看向醉鬼的尸体。他蹲下,拉起对方的衬衫朝河流走去。索拉加德踩着地上的野草走到黑色的河水边,将尸体推了下去。他看着对方沉没在水中,波浪没有什么变化,甚至没有什么声音。
“招待所”一楼的那面墙上,灰黑色的痕迹自那些孔洞中流出,刻在墙上。接待员们依旧都低着头,灯管依然亮着,外面是灰蒙蒙的白天。索拉加德看着今天的任务表,换好制服来到负四楼,克恩莱恩已经等一会了。
地下仓库的巨型混泥土墙上刷着红色的数字,一排排的向前延展着,克恩莱恩靠在离电梯口最近的一面墙上。在索拉加德的视野中,克恩莱恩像是站在大坝的堤口下,白色的灯管在却顶上亮着。
“这什么车?”索拉加德看着缓缓驶来的黑色轿车,就像上个世纪的老古董,没有浮空支架,只有四个轮子。
车辆缓缓驶过一面又一面巨大的混泥土墙,穿着蓝色衣服的职工时而走过几个,索拉加德摇下窗户,手靠上车窗,看着车窗外,缓缓变矮的墙与逐渐出现的城市与灰蒙蒙的天空。玻璃外墙的高楼,巨型显示器与晚上才会亮起的全息投影。克恩莱恩放起合成器音乐,耳边是电流与阵列的规律的滴滴声与低沉而空洞的男声,他们驶入车流,又从车流中离开,高楼下各式各样的建筑,混乱而有序的排列着,张牙舞爪的占据着这低矮的空间。索拉加德又关上车窗,打开车上的屏幕。
他们停在禁戒线外,那片被雨淋过的城区里己完全没了声音,但车流与行人从他们身旁经过。他们看着这个被切掉一角的十字路口,里面已经完全没有了电力,信号,他们的任务就是找到,然后杀掉那些被“感染”的,没有被当场击毙的,“人”。
跟克恩莱恩的认识是在两年前的一次外勤。结束后克恩莱恩请他都喝了一杯,他还记得克恩莱恩笑着,在酒馆的长桌上笑着跟他说这是最危险的工作。他对自己说,下过雨的地方会有“辐射”的存在。什么是辐射自己现在还没有弄清楚,可能是克恩莱恩自己想了个词出来,但是淋过雨的地方确实会发生一些奇怪的变化,无论是建筑,物品,还是人。那里,什么都像是有了生命,任何地方都有翠绿又低矮的野草冒出,无论是高墙中,还是水泥路上。面罩里想起了拖拖拉拉的滋滋声,克恩莱恩向后看了一眼,行人就在离这里不远处。
克恩莱恩总是显得什么都知道一些,不过没人会去问他。他们会将那个被“感染”的人剖开,找到一些特殊的东西带回去。那些人,已经和原来的他们不一样了。他们是失去理智的存在,甚至与“人类”已经有了最本质的区别。训练手册是这么说的,但克恩莱说,其实从进入这个区域开始“我们”和“他们”就没有什么区别了,一切都是在改变的。克恩莱恩已经在这里工作了二十年了,但索拉加德心里并不认同他说的这番话,即使这番话他只对自己说过。但,从那些感染者身体里取出的黄色晶体,从本质上就已经宣告了他们的不同。就是这样的,索拉加德想着。他看着克恩莱恩的身影,耳边是自己透过面罩的呼吸声,脚步声,以及风带来的窸窸窣窣的声音。下过“雨”的地方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会没有信号,这里就像是城市偶然产生的真空,使得索拉加德的思绪不知该飘向哪里。
他们沿着黑灰色的路一直走到一栋圆柱形的建筑前。四层楼高的建筑,灰白色的墙面上没有太多时间的痕迹,狭小的低层窗框上长着翠绿的草,对着今天的灰白的天空。面前这栋建筑的构成与与周围的建筑都不同,但索拉加德却感觉不到什么违和,他突然想到了在大楼之下的“招待所”。
索拉加德拔出枪,打开干扰器。建筑内部没有电灯的照明,一条又一条黑色的走廊向后延展,走廊两侧是开着或关上的门。
索拉加德又想到了克恩莱恩对自己说的,一次任务完成后,索拉加德看着克恩莱恩,他的指尖向下缓缓滴着红色的血,手中拿着几簇黄色的晶体,在落日的余晖下闪闪发光,他没有说话,克恩莱恩也没有说话,直到他们走出那片寂静的区域,耳边重新响起城市的吵闹声,克恩莱恩摘下面罩,他看着我,他的眼睛像是躲闪着什么,面庞灰白的暴露在商业区的灯光之中,他看着我,我也没有说话。那天晚上的克恩莱恩的脸开始与昨天晚上的酒鬼重合,在这片被雨淋湿的大地上,总是徘徊着一种诡异的寂静。
这里什么都没有,在变成荧光绿的黑暗中,他听着自己的呼吸声,听着自己的脚步声。直到克恩莱恩抬起手示意停下,索拉加德举起枪,瞄向那扇在走廊尽头的门,门后是一个空旷的场地,能看到几个座位,舞台的一角。索拉加德手摁在扳机上,他靠在右侧的墙上。克恩莱恩向前又向前挪了一步,巨大的响动声突然从房间里传来,索拉加德看着克恩莱恩向后倒去,一只枪口从门的左边冒了出来。又是一声枪响,一只腿,一只胳膊,和一半的脸都从门的边缘冒出。又是一声枪响,索拉加德感到自己的左小腿传来一阵剧痛,他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朝左边倒去。但他也扣下了扳机,击中对方的左肩。
他听着仿佛在自己耳边鼓动着的心跳声,看着克恩莱恩也举起了枪,扣下扳机,扑通一声后便再没了响动。克恩莱恩拔出腰间的医疗针,刚扎下去前面又传来了声音。
他们看着面前躺着的人,他的第二枪打在了克恩莱恩的肩上,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你为什么还活着,没有钱,什么都没,你为什么还要活着,在这种什么都没有的地方。”
“你什么都没有,不是吗,没有钱,这里没有电也没有网络。”
“快杀了他吧,没了钱什么都没有,他到底在说些什么。”
在这里,政府明白你要去做什么,人们在出生后只用跟着自己的引导走就行,而钱,是生命的保障,没有钱意味着失去引导,失去自己的生命,就像大桥下的那群人,被网络和现实踢到一旁,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而且,没了人生指导,那些该做的任务,活着又跟死了又有什么意义?索拉加德想着。
“他已经彻底疯了,你看不出来吗?克恩莱恩。你跟他们交流就是浪费时间。”
没有听索拉加德的答复,克恩莱恩走出这个房间,索拉加德跟在他身后。外部的光线透过狭小的窗框,在地上透出正方形的影子。二楼有一个明显整理过的房间,里面有一些食物与几床棉被。这个房间的窗户可以看见大门的位置,窗台上摆着一株野草。
“你到底在干什么,克恩莱恩。”索拉加德靠在门口,看着那个不知道在寻找着什么的身影。“你也疯了吗?”
克恩莱恩转过头,看向他。他说:“索拉加德,从我们进入这里开始,我们跟他们就已经一样了。这里什么都没有,就像宇宙,什么声音也没有。”
“工作那么多年了,我一直在想,当我走进这里时,为什么我会感到轻松,又空虚,为什么一年前开始,我变得向往这里,即使这里是那么危险,但又是那么美丽。这里什么都没有,但对现在的我来说又什么都有。”
他们走上天台,踩上黑色的石板。这里可以看见很远处的煽动着的人与车,与灰茫茫的天空。太阳,是一个亮色的圆,在他们对面,缓缓落下。干燥的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铁锈味,索拉加德深吸一口气,看着克恩莱恩走到天台边缘。
他摇摇头“你知道吗?索拉加德,有人对我说过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
“索拉加德”克恩莱恩摇摇头“这里什么都没有,无论是政府,还是媒体网络,这里只有我们自己。索拉加德,没有了钱,没有了任务单,我们不会死去。”
“那你现在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每天除了想着赚钱还有什么?”他的手指向城市“那里是政府的地方,公司的地方。但这里,什么都没有。索拉加德,你不会明白的,那些待在这里的人,还没被发现的,是多么的幸福。”
索拉加德看着克恩莱恩摘下面具,看着他的眼睛,他后退一步。
“不,我没有。”他将面罩丢在一旁“我已经不想回去了,为了那无穷无尽的债务吗?即使我什么都不做,也无时无刻不在增加的债务吗?你什么都没有想过,索拉加德,你活在这个世界给你编织的谎言中,你看到的是向往的美好的,你看着公司给你的宣传,哪怕那是假的你也不在意或是说不知道。我去过一次上面,跟我们完全不一样。”他笑了“我只是不想活在虚拟的圈套里了,索拉加德,对着我开一枪吧。”
“你就像是机器,我们都像,只不过我尝到了你没有尝到过的东西。”
他将上半身的所有东西都脱去,对着今天的太阳向后倾倒,微风轻轻拂过,这里一片寂静。索拉加德看着天空中那白色的太阳,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走出大门,克恩莱恩的尸体就在前面。他转头看向大门看了一眼那颗红色的星星。
汇报工作结束后,索拉加德走上回家的路。上楼的电梯中,放着医疗复合体和军工复合体的广告。他推开门,躺到沙发上,打开电视。又有地方下雨了,索拉加德关掉电视躺到床上。他又看了看还算稳定的股票,又看了看自己还债的进度,他闭上眼睛。
克恩莱恩,他到底在想什么。他转身从柜子里拿出一瓶伏特加,打开瓶盖。他闻着从瓶口冒出的酒精味,一口饮下。
他梦见他行走在城市中,身旁的行人的头都变成了红色五角星,天上的太阳也是。还有人不断的从楼顶落下,摔在地上。索拉加德睁开眼睛,看向窗外。清晨的阳光落到地上,又照亮了几具尸体。他打开屏幕,看着向下的箭头叹了口气。
世界就是这样,永远不知道下一步要踏向哪里,哪里好像都一样,又好像都不一样。他开始拿起刀去解剖尸体,找到那些金黄色的晶体。每次要进辐射区时,他会不自觉的向后看,好像那里跟着什么人,那里的安静开始令他感到害怕,他的思绪开始在那里的真空中蔓延。
他有一次去了一趟城市的边界,那里什么都没有,人们自然的向城市内部缩去,将剩下的都留给自然。那里是政府口中的禁区,就像下过雨的地方代表疯狂与死亡一样。
索拉加德说完举起枪向上跑去,他的队友跟在身边,看着他的下一步行动。他开始在狭窄的走廊里奔跑,穿过一扇又一扇房门,对方在前面的某扇门内。他看见了从另一边跑来的队友,他不认识,但他们都穿着一样的制服,他看着他们倒下,他看着目标倒下,他闭上眼睛。
酒吧里依旧是那几种人,他看见有人将自己的积蓄全投入到赌盘中企图一夜暴富,他看着有人醉倒在座位上静静死去,他看着人们都低头看着屏幕,开着接口,没人看着他,也没人在意他。等到冬日来临,大雪又一次笼罩城市,他看着桥下的流浪着们一批批的死去。城市里到处都是尸体,没人在意过什么,也没有人需要在意什么,只用为了钱活下去就行。商业区里是那样光鲜亮丽,人们仰视着那里的大楼,谈论着大公司的名字。索拉加德走出夜间的商业圈,走上一座大桥,黑色的河水在下方流动,这里没有行人,他扶着栏杆,看着夜色。
永远有人骂着,但也总是说两句就行了,他有一段时间疯狂寻找着信息,但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娱乐的,舒适的。他看着自己的似乎永远也积攒不起来的存款单与忽上忽下的股票,他知道浮空车对他而言也只能是想想罢了。他想起了小时候他说出自己想法后周围人的眼神了,无穷无尽的任务列表到底给了自己什么呢,我也快要疯了,他想着。他为自己买了辆车,四轮的,没有悬浮架,就像上世纪的老古董。
“这里是k10,有人开枪。”索拉加德关上屏幕,这是第三个夜晚了,大楼里还有人抵抗着。他的任务列表中今天的最后一项还没有划上勾,他从没有延期过,不过现在也无所谓了,他现在累了。他向前迈出一步,走入火线之中。
这样啊,索拉加德看着天花板,看着钢的纹理与白色的灯。他摸了摸已经空掉的手,自己的钱只够做一个截肢手术,买义体的钱都不够了吗?他打开屏幕,将自己在股市里投的钱都取出。明天去吧,他想着,请个一天的假吧。
克恩莱恩推荐的酒馆离他做义体的地方并不远。他将车停在门口,进去点了一杯伏特加。他又要了个杯子,倒了一些酒进去。白天来喝酒的人并不多,他看着门外的白色积雪,慢慢喝着。他又想起了克恩莱恩自杀时的样子,真是疯了,他还是这样觉得。
已经十二月了,河流已经结了一层厚厚的冰,他听见了不知道哪里传来的,微弱的滴滴声,他看向自己的屏幕,上面是一片雪花的白。他环视周围,人们的头都变成了红色的五角星。他总是能在各种地方看到这个标志,它意味着什么呢?还有人知道吗?他什么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告诉他呢?
不远处传来了绝望的尖叫,混在雨点里,混在迅速融化的雪里,混在在各处生长的翠绿的草里。
雨声落在车顶,他看见一颗红星高挂在天上。耳边又传来哭声,撕心裂肺的痛苦的喊声。他将音量调到最大,他看着楼房从他的两旁经过,他看着城市在他眼前消失,他又进入了真空,城市外,也是真空,就像是宇宙,他想。
四周是各种钢筋与混泥土指向天空,在没有积雪的枯萎的或翠绿的草坪上,在有着纯白色积雪的草坪上,像是无数的纪念碑立着,讲着无人知晓的含意。他沿着一条打满补丁的废弃公路向前行驶在,他已经看不见城市了。路上还有其他的车的空壳,有的诡异的崭新着,有的完全锈掉了,一切诡异而怪诞着,却又显得如此平和。他左手靠在方向盘上,右手将音乐关掉,他摇下车窗,这里什么声音也没有。
这里不远处,有一座巨型的圆盘型建筑,而一旁立着的长方体上,有一颗巨大的红星。
太阳正在向下落去,星星从半透明的天空中升起,夜晚降临了,夜幕投下巨大的阴影将一切都笼在朦胧之中。那座建筑内,也升起了点点光芒。
索拉加德楞在原地,微风轻轻吹过,远处有人在向他招手。
他用手擦着眼睛,跪在地上。他将头放在膝盖上,感觉自己的心在轻轻颤抖,眼泪不住的流下,他的嘴大张着,却快要吸不上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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