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山烟雨澄心赋 | 机核 GCOR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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乙巳孟春，新正初四。杭城九陌喧阗动地，柳浪莺梭织锦；吴山一径岑寂接天，苔衣石髓凝碧。市声若怒潮拍岸，桃符映日而灼灼；孤影如寒叶辞柯，竹露坠襟而泠泠。甫至山麓，忽闻天风振袂，恍然阛阓声销，惟见苔阶衔雨若龙脊，松根抱石类虎踞。仰观峰峦浸溟蒙，恍巨然皴染青绿；俯听寒涧咽琤瑽，疑叔夜指拨冰弦。此时也，万缘皆寂，百虑俱澄，直欲解佩纕于丹崖，结茅庐于翠微。
首谒伍公庙，门掩斜曛。子胥金甲蒙尘，犹带涛声三万顷；剑锷凝霜，尚指越甲八千乘。香鼎积冷灰三寸，恰合《越绝》孤忠；烛台结蛛网千丝，暗符鸱夷遗恨。忽风过戟门，檐马惊摇，铁舌震落瓦沟宿雨——叮咚声里，似闻"悬目东门"之誓；琤琮韵外，恍见"素车白马"之涛。二千载孤忠独白，尽在苔纹绣锷处；三十里胥潮呜咽，都作松籁咽寒时。
转药王庙，铜锁啮绿。孙真人执卷像前，目含慈悯；铜药臼凝翠阶畔，绿锈如瘢。蛛丝斜系戥星，量尽人间疾苦；野梅横披冰绡，香透世外烟霞。《千金方》墨迹犹新，雨打疏窗翻素帙；五出萼暗香浮动，风穿曲径叩青囊。庭隅药锄锈蚀，犹记杏林春暖；廊下丹炉尘封，空忆橘井泉甘。当此际也，唯见苔侵脉案，露写方笺，竟无问疾之人。
过东岳庙，阴翳四合。丈六金身垂目，幢幡凝滞虚烟；三生石碣蒙尘，竹筊零落蒲团。签筒倾覆，似判百年因果；螭碑苔蚀，半掩六道轮回。忆《岱史》"掌生死幽明"之说，然此时惟闻铜铃咽风，如叹隙驹过影；磷火浮空，恍照孽镜蒙埃。残碑"轮回"二字半没，恰似造化嘲谑；断碣"善恶"双钩漫漶，浑如阎罗判笔。松涛忽作，似万千魂诉；涧响骤起，若三途水咽。
暮抵城隍阁，雾锁飞甍。万家灯火沉于雨幕，恍若隔世蜃楼；九里松涛没于云涛，浑似太古遗音。宝成院晚钟破空，声波荡碎竹梢玉露；紫阳洞残磬穿林，余韵惊散叶底栖禽。涟漪层层漫入心潭，漾开三生业障；清响泠泠彻透灵台，照见五蕴皆空。当此时也，遍历诸庙未逢半柱信香，惟雨脚苔痕、松涛梵呗，共酿此大荒岑寂。
返途闻山下市声愈炽，如浪扑岩。乃知：
子胥战气已化苔纹绣剑锷，
药王仁心转作梅香沁石臼，
东岳生死簿蒙尘露写偈语，
城隍更漏声变钟波渡迷舟。
此间大静，非关山空，实缘心澄。昔谢康乐"溟涨无端倪，虚舟有超越"，今于吴山烟雨，乃证三昧：松涛即是梵唱，苔痕皆为法书，雨脚原系禅丝，梅香无非戒定。所谓"溪声尽是广长舌，山色无非清净身"，诚哉斯言！
绝句
九陌喧阗动地摇，
空廊佛髻落轻绡。
春山钟荡千重霭，
心棹归从雨外飘。
——是日也，烟雨空濛，恍游华严世界。钱塘倦客记于吴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