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风系统的绿灯第三次闪烁时,搭档已经退到走廊尽头。白房的地板白得像凝固的牛奶,墙面每隔三十厘米嵌着条状通风口。凡尔纳蹲下来摸了摸地板上的凸起,指甲盖大小的白色芯片粘在食指指腹,表面浮着层薄霜。
“警报!”机械音刺破寂静,搭档的全息投影在视网膜上跳动。凡尔纳把芯片塞进制服暗袋时,听见无线电传来报警通知:城中有人闹事。当他俩驾驶浮空车赶到时,局面已经被先前到来的机械警卫所控制。一名警卫跑到他俩面前行礼并报告了情况。警卫中心接到报警称知名教授阿尔都塞正在市中心发疯,试图掐死自己的老婆,被路人制止后他便瘫坐在路边高喊着什么骗局之类的话。随后急救人员给他注射了麻醉针,并押送到医院。尘埃落定已是晌午,凡尔纳的搭档拉着他说去常常隔壁街区新开的兰州牛肉拉面,据说那是史前在地上世界享誉全球的餐馆。
“那个疯子说海风是腥的。”搭档往牛肉面里倒了半瓶辣椒油,“地心城幼儿园教材第一课:海洋是杏仁糖浆味的。”搭档用嘴接着碗,边喝撒了辣椒油的面汤,边含糊不清地对凡尔纳说。凡尔纳正用牙签剔除塞在牙缝里的牛肉,但有些魂不守舍,以至于戳破了牙龈,甜腥的铁锈味扑满鼻腔。大概半小时前,他俩正纠结用全息掌机看什么下饭节目,凡尔纳想起了制服口袋中的白色芯片,片刻,防窥光屏在面汤热气里亮起。视频里的金发男人右耳缺了块肉结痂,喉结随吞咽动作上下滚动:“他们用七层滤镜造了个假海洋,真正的海水闻起来像烂海带。”凡尔纳的筷子停在半空,男人的嘴唇第三次做出“凡尔纳”的口型,画面突然跳转为减肥药广告。
暮色初降时,浮空摩托的尾焰在赛博区划出青紫色弧线。凡尔纳绕过三个治安摄像头,靴底碾过便利店顶棚的太阳能板,翻身落进搭档家的天台。老马扎的竹条发出吱呀声响,月光照着边缘磨亮的包浆——上次在博物馆见到的明代家具,也有相似的油润光泽。
霓虹灯在百米高空有规律地明灭,市区的两栋摩天楼刺破人造云层,钢化玻璃幕墙将广告投影折射成扭曲的色块。风裹着变电站特有的金属腥气掠过天台,偶尔一阵风吹过,会带来一股臭氧与机油混合的刺鼻气味,象征着这个世界永不停歇的动力。科技的光芒掩盖了一切,现实与虚拟、历史和真理的界限已经模糊。凡尔纳屈指弹了弹马扎腿上的编号铭牌。搭档总说这是祖传的老物件,可地心城建城不过百余年。
防护面罩被随手搁在蓄水箱上,凡尔纳仰头盯着穹顶。那里本该有星空,现在只有纳米涂层的哑光表面。历史课说地心城是核战后的避难所,辐射尘至少还要三百年才能消散。这些宏大叙事曾经离他很远,直到大学图书馆那本纸质书出现——发脆的书页里画着潜艇和发光水母,作者与他共享同一个名字。
牛肉面馆的影像还在视网膜残留重影。凡尔纳解开制服领口,夜风灌进来时,他错觉闻到了咸味。工作五年攒下的麻木感裂开细缝,就像那年书页间抖落的干燥海藻标本,在防辐射灯管下闪着不真实的微光。
日子一天天过去,终于轮到了凡尔纳和他的搭档采集地心通道中电离辐射数值的日子。搭档比往常提早一小时叩响凡尔纳的门,硬拽他去试新上市的嘎巴菜。餐桌上搭档异常沉默,直到穿梭艇驶入地心通道。闸门开启时凡尔纳的冷汗渗出脖颈,余光瞥见后座阴影里凝固的人形。忽然有硬物戳中他手肘——是那个褪色的帆布马扎。
穿梭艇进入电离层时,警报器开始每隔十秒蜂鸣。凡尔纳的汗珠滴在操作杆上,余光瞥见搭档正在解锁逃生舱。“博物馆说这玩意能抗八级辐射。”马扎硌在大腿外侧,搭档突然用方言骂了句什么,弹射按钮爆出电火花。幽蓝通道吞噬艇身的瞬间,凡尔纳抹了把控制台。潮湿的触感让他想起历史课说的“上海”,据说那是座被海包围的城。
三天后穿梭艇降落在滩涂。藤蔓攀附的木屋正在涨潮线边缘摇晃,泄压阀喷出白雾,屋顶青苔板结如痂。凡尔纳摘下呼吸面罩,咸腥海风涌进鼻腔。他翻开屋内蒙尘的空白笔记本,封面烫金已斑驳成暗红。
两天后放射病发作时,他正拖着马扎挪到沙滩。正午阳光从鬓角游向锁骨,制服的风纪扣仿佛卡住了他的咽喉。海蟑螂爬上他半阖的眼睑,潮水漫过军靴。
公元3077年,第一艘宇宙飞船降落在凡尔纳的穿梭艇旁。他们发现了穿梭艇和木屋,并在地下世界反攻造成的超大当量炸药坑中发现了上下叠压的两具骸骨。下层骨骼碳测定为21世纪末期,右手骨紧握生锈的金属片,经复原显示“上海博物馆明代藏品编号097”;上层骸骨的工作牌勉强可辨“凡尔纳”字样。
那本羊皮封面的《地上两万里》静静躺在操作台,扉页的辐射斑痕恰好组成一句话:“很遗憾,马扎不能抗辐射,但海风确实是腥的——凡尔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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