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斯基泰自称为世界上最年轻的民族,他们骑马,尚武,饮用豪麻,崇拜黄金,弓箭所指之处无人能挡,是最早进入波斯和罗马史学家记载的游牧民族之一,但这导致了生活在欧亚草原上所有的民族都被冠以斯基泰之名;本文如未专门说明,文中出现的“斯基泰”均指最狭义的斯基泰人,即公元前七世纪到公元三世纪,生活在南俄罗斯草原和黑海北岸的斯基泰人,也就是希罗多德笔下的“王族斯基泰人”。
白注:本文获GCAA 2016参与奖。
波斯帝国古都帕萨尔迦德(pasergadae)皇宫的花园中静静地伫立着一具石棺,据说石棺中埋葬着古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的创立者,“亚洲之王”居鲁士二世。这位伟大的帝王曾经在十余年间征服西亚三大强国:米底,吕底亚,新巴比伦,使得波斯帝国盛极一时。
可即使在公元前539年居鲁士二世踏入巴比伦古城的时候,他依旧不能高枕无忧,他深知还有一个比中亚三国更危险,也更加强悍的敌人盘踞在中亚锡尔河北岸的草原上。他们的骑兵和步兵都悍不畏死,使用短矛和长剑作战,战斗时人马都披挂着青铜制作的铠甲,全身装饰着黄金的饰品,连马具也是黄金打造的,他们就是马萨盖特人,广义上斯基泰人的一支。
居鲁士打算征服这个强敌,因为他已经身经百战,相信自己是亚洲之王,能打败任何敌人。马萨盖特的国王是一位女王,名叫托米丽丝(Tomyris),居鲁士一开始想用迎娶托米丽丝的方式来完成征服,但托米丽丝知道居鲁士并不是真的倾慕于自己,而是想得到马萨盖特的财产和土地,因此果断的拒绝了。居鲁士得知后便亲自率大军向东北进军,驻扎在锡尔河南岸和马萨盖特隔河相望。这时托米丽丝派使者前来带去了她的忠告:
“米底的国王啊,请不要再做这事情了,这不会带来任何好处,请让我们各自治理好我们的国家。但如果您不听从劝告,不愿和平相处,一定要来尝试马萨盖特的强悍的话,那么就不用架桥了,让我们从锡尔河向北退兵三日,然后你们渡河来与我一战,或者,你愿意的话也可以退兵三日,我们渡河与你们一战,让你这个残酷的王者饱饮鲜血。”
—— Tomyris 5st Century BC.
居鲁士同意了女王的提议,他在马萨盖特人退军后北渡锡尔河,因为他清楚,如果让马萨盖特人渡河到南边开战,那么一旦波斯人战败,托米丽丝就会顺势领军南下袭击波斯本土,因此他选择到敌人的领地去作战。
战前被居鲁士征服的吕底亚国王克洛伊索斯献计,他建议将精锐部队藏起来,派遣一支孱弱的部队先去送死,并在军营内摆满美酒和食物,没有见识过奢华的马萨盖特人一旦获胜就会宴饮作乐,等他们吃的走不动路,醉的握不住武器的时候就可以派遣精锐部队杀死他们。居鲁士采用了这条计谋,当时领军的是女王的儿子,王子斯帕尔迦庇塞斯(Spargapises),他们果然中计,王子被居鲁士俘获,但性情刚烈的马萨盖特王子发现自己已成为阶下囚后马上就想办法自杀了。
这彻底激怒了凶悍的马萨盖特人,托米丽丝女王集合了全国的军队与波斯大军展开死战,根据古希腊历史学家希罗多德的记载,这场战役是他所知的当时最惨烈的一场争斗,两军在弓箭对射结束后持着短矛和长剑进行殊死搏杀,最终马萨盖特人获得了胜利,但也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悲伤的女王把居鲁士的头颅割下,塞进一只灌满了鲜血的皮囊当中,他举起皮囊高呼:“我活着打败了你,但你也摧毁了我的国家,杀死了我的儿子,我仍要兑现我的誓言,让你饱饮战士的鲜血。”
这场战役过后,斯基泰的其它部落,来自黑海北岸的斯基泰人和中亚的萨迦人相继出现在历史舞台上,他们连同他们的竞争对手辛梅里安人,以及晚期出现的萨弗罗马泰人,令整个近东的农业国家闻风丧胆。
关于斯基泰人的考古活动与当时领导俄罗斯帝国走向崛起的彼得大帝有很大的关系。1715年彼得大帝的皇子出生,为了给皇子彼得罗维奇庆祝生日,西伯利亚的矿业主戴米多夫送给彼得大帝一套精美的黄金饰品,这批黄金制品的价格大约等于当时的10万卢布,极为贵重,但吸引彼得大帝的不是黄金,而是雕刻在黄金饰品上的动物纹饰,那些栩栩如生的动物和惊心动魄的搏斗场面深深的吸引着彼得大帝。当他得知这些精美的黄金制品是古代生活在西伯利亚地区的贵族所使用的,并且是被盗墓者盗掘出来的以后,马上下令严令禁止盗墓并且在西伯利亚全力搜集这些遗物,当时的西伯利亚总督搜集了九十件珍贵的黄金制品,总重量大约有27公斤,这些精美的文物后来都被收藏在艾米塔什博物馆,被称为“彼得大帝的西伯利亚黄金宝藏”,但皇帝的青睐反而导致了这类文物的价格抬升,带来了更加疯狂的盗掘,此时有更多的黄金制品在盗墓者手中流传。
随着盗掘的愈发严重,南俄罗斯草原地区也发现了大量的相似物品,1763年,在乌克兰执行军事任务的麦勒古诺夫将军,同时也是一位古代文化的爱好者,发掘了乌克兰境内的一座巨大坟冢并用自己的名字为其命名--麦勒古诺夫坟冢,发现了数量众多的装饰着动物纹饰的精美金器,这虽然不是一次正规的发掘,但展开了关于斯基泰文化正式考古研究的序幕。
当时的执政者“大帝”叶卡琳婕纳二世,她和彼得大帝一样,是俄国历史上仅有的两位大帝,看到了这些金器的时候马上意识到它们的非凡之处,这些金器上的很多纹样出自古希腊工匠之手,她马上组织了很多的探险队和考古队在俄罗斯各地进行研究和发掘,据统计当时俄国境内有超过10万座此类坟冢。此后的几十年中,考古学家分别在南俄罗斯草原,黑海北岸和高加索山脉北麓展开调查与发掘并取得了丰厚的成果。促成了很多博物馆的建成,例如1806年建成的尼古拉耶夫博物馆,1811年的费奥多西亚博物馆和1826年的刻赤博物馆。
随着发掘的深入,很多特征例如墓葬中殉葬马匹,使用大量动物纹金器,很多希腊波斯风格的物品和金属武器开始提醒着考古学家,这些宏伟的坟冢很可能和希罗多德《历史》中记载的“斯基泰人”有关系,1859年,俄国皇家考古协会成立,自此,针对可能的斯基泰文化与史料进行对比,开始了系统的研究。因为这类遗存分布范围实在过于广泛,因此学者们将之分为不同的考古学文化(考古学文化是指一定时间,一定范围,遗存具有相似文化因素的人群)
随后两个多世纪,经过俄国,法国,德国,英国的考古学者的努力,将散步在广阔欧亚草原上的类似的文化以他们的突出特征或者历史族名分为:黑海北岸的斯基泰文化,及后继的萨尔马提亚文化;乌拉尔山以东,中亚草原上的萨迦文化,阿尔泰山北麓的巴泽雷克文化,萨彦岭西部的乌尤克文化;南西伯利亚米辛斯克的塔加尔文化,以及贝加尔湖周边和东部森林地区的石板墓文化。
这些不同地区的的文化虽然都属于广义斯基泰文化的大类别,但都分别有自己不同的特点,尚武的萨尔马提亚人拥有先进的空首斧,长矛和其它的青铜武器,使用的器物有浓烈的希腊风格,女性在社会生活中地位很高,最后被匈奴人击败;崇拜豪麻的萨迦人凭借骑兵横扫中亚,最终被大流士一世击败,其首领被刻在贝西敦铭文上,最著名的王族墓“伊塞克金人墓”出土了4000多件金器;巴泽雷克冻土墓震惊考古界,西伯利亚的冻土下,墓主人身上的纹身都完好无损,其文化影响范围波及中国汉朝;乌尤克文化奢华的“阿尔然国王谷”暗示这里可能存在一个游牧王国,这和新疆阿勒泰地区发现的“三道海子”祭祀遗址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以黑海北岸的斯基泰文化为例,这群人可能就是希罗多德《历史》中记载的“王族斯基泰人”,希罗多德相信斯基泰人是从欧亚草原的东部迁徙来的,他根据诗人阿里斯铁阿斯的叙述,这位诗人曾经游历过欧亚草原的极东之地,他相信斯基泰最早生活在现在的伊朗,东边生活着伊塞多涅斯人,再往东生活着“独目人”阿里马斯波伊,紧接着,东北方向,现在的阿尔泰山区域生活着看守黄金的格里芬人,贝加尔湖附近生活着极北之民,极北之民向西进军,把这几个民族依次驱赶,这导致了斯基泰被迫迁徙到了黑海北岸。
但考古学家认为斯基泰文化可能是从当地木椁墓文化发展来的,他们的体质和特征都十分相似,考古学家将这里的遗存分为四个时期:
这一时期南俄罗斯草原上的斯基泰人分布很少,目前能确认属于这一时期的墓葬仅有20多座,地面都堆筑大小不等的坟冢,坟冢下掏挖长方形或椭圆形的墓坑,同时还有偏室和木椁,这是从青铜时代留下来的传统,木椁的结构很奇特,先在地面上搭建一个帐篷形的圆锥形木构架,木构架中间埋葬死者,然后以木构架为依托堆起坟冢。偏室墓出现较晚,但在公元前四世纪以后称为主要的墓葬形式。
第聂伯河下游和亚述海北岸草原上斯基泰的墓葬数量大大增加,这些墓葬成群分布,一片墓地中有10-100个坟冢,区分等级,坟冢高3-5米,直径15-20米,坟冢顶部伫立着象征墓主人的石人,贵族墓多采用偏室墓。男性一般随葬短剑,弓箭,长矛,盔甲,主要随葬青铜马具,动物牲肉;女性随葬纺轮和装饰品。贵族墓随葬大量金项圈,手镯,耳环,包金武器,金银制的花瓶,并大量随葬马匹。
贵族墓中修建的更加宏伟壮观,坟冢高21米,直径350米,墓坑深14米,随葬马匹数量大的吓人,托姆里克坟冢中随葬了250匹配有马具的马,随葬品中精美的黄金制品占很大一部分,除了装饰动物纹饰的黄金饰品,还有大量包金木器,“来通”杯(这是一种牛角型的杯子,它的形制风靡中亚,甚至传到了中国),金制马具,还有青铜制作的铜鍑(一种草原游牧民的常见器物)和希腊抛光黑陶,此外女性开始占有较高的地位,一些女性墓中随葬石质祭盘,印章,并且据统计女性墓中约有三分之一随葬武器。这一时期因为商业和发展的原因,大部分斯基泰人都逐渐转化为定居人群,这也是斯基泰发展的全盛期。
这一时期南俄罗斯草原的斯基泰人大幅度减少,出现大量萨尔马提亚人的墓葬,这与古典文献中萨尔马提亚人与斯基泰人的战争记载吻合。
考古学家通过考古所得的遗物和遗迹,结合历史文献,逐渐复原了斯基泰人的生活:他们喜欢戴顶部高耸的尖帽,上身通常穿无领的开衫大衣,右侧衣襟裹在左侧衣襟上,腰上系腰带,裤子通常被认为是斯基泰人为了方便马上生活而发明的,脚上蹬高腰靴子,所有衣物都是用毛毡和羊皮制成,这是为了抵御欧亚草原上寒冷的天气。在战斗状态下斯基泰人会携带一种双曲的弓箭,短剑和被希腊人称为萨迦利斯的战斧。斯基泰女性的装扮更为繁复华丽,不同年龄不同社会地位的女性有很大差别,一般会戴平顶毡帽,身披披风,上面都缝上了圆形的金饰片,社会地位更高的女性会将自己的头发剃光,带上一个木制的高发髻,上面装饰着黄金。
斯基泰人是马背上的民族,他们的生活与马息息相关,因此墓葬中大量的随葬各种形制的马具:笼头主要用来控制马的方向;最前端的马衔横着含在马的嘴里,通常由青铜制成,分为两节,这是为了方便马吃草;马衔露出面颊的部分由马镳连接,马镳后连着一根勒带连到马脑后,这样可以把马头的前后固定起来,此外还有两根勒带绕到马下颌的地方固定,三根勒带的结合部位由节约连接,节约为圆形,有四个小孔,这样把马头链接为一个整体,才能通过缰绳来操纵马的方向,有时人们还在马头前端固定一个金属护板,古代汉地称之为“当卢”。这是斯基泰墓中随葬马头上的主要马具。
斯基泰人非常尚武,据希罗多德的记载,青年斯基泰人要饮用第一位被自己杀死的敌人的鲜血,才会被认可为真正的战士,他们还会把敌人的头皮割下缝在外套或者马鞍上(这和秦国士兵割首级很相似),斯基泰贵族有制作头骨杯的习俗,他们会把自己杀死的重要人物制成骨杯,1956年曾在第聂伯河下游的一座斯基泰墓中发现了一个头骨杯,死者的头骨被沿着眉毛的位置粗糙的锯下,里面因为多次使用而留有一层厚厚的残留物,这一习惯后来被匈奴人所继承,大月氏王就被做成了杯子......
除了使用短矛,双曲“斯基泰弓”和战斧以外,他们也使用一种外形很特别的剑,这种剑的样式在公元前七世纪逐渐成熟,上文提到过的麦古勒诺夫坟冢里面就出土了一些这样的包金剑。
让我们来看看游戏里的斯基泰人吧,《文明6》中所展现的斯基泰人毫无疑问是公元前4-3世纪,处于全盛期的斯基泰人,他们和希腊人一样侍奉多个神灵,处于定居的状态但又还没失去游牧民天生携带的彪悍气质,通过游戏里的很多元素来看,制作方将各个斯基泰种族的特点杂糅在了一起,创造了《文明6》里的斯基泰帝国。
居鲁士终结者:这个种族特性的来源上文花了整整一个篇幅来讲那个,女王把居鲁士大帝按在地上摩擦的故事。
草原子民:这个特征中的萨卡弓骑手实际上是“萨迦”的另外一种音译,它展现了中亚萨迦人来去如风的轻装骑射手,快,廉价,而且多,用排山倒海形容毫不夸张。
背刺之恶:我相信,任何一位王者因为一场不义之战失去子嗣,都会变的及其厌恶发动突袭。
坟墩:如果注意听游戏英文语音的话,就知道这个建筑的名字叫“库尔干”,死亡在斯基泰的文化中是极为重要的一部分,装饰奢华的随葬品能够为这一点提供佐证。在一位斯基泰的王者死去后,其它成员都会划伤自己甚至割下手指作为陪葬,在此后的几十年间,也会定期在库尔干上进行大规模的祭祀活动,每祭祀一次都会继续加高坟丘。临近牧场额外产出信仰这一设定非常有趣,应该和斯基泰人在死亡时大量陪葬牛,羊,马匹有关。
不过,坟墩的外形与历史上真实的斯基泰陵墓有区别,周围围两圈石头似乎和斯基泰在坟丘周围设置壕沟有关,但实际上更像是早期新石器时代的古代印欧民族的墓葬习惯,这一习惯随着印欧民族向东向南迁徙的过程中被带到了中国的新疆地区。
坟丘上放置大石头,连接彩条布的形象我觉得甚至更接近藏地的经幡
总体来说,《文明6》中很好的还原了斯基泰文明全盛时期的特性,不管是从美术风格还是游戏打法上,和历史上一样,当前期一个斯基泰文明开始暴兵并且就是邻居的话,我相信我会和三千年前那些中亚的农业国家一样,胆战心惊。
斯基泰是最早在考古学上,把考古发掘所得资料和历史上记载的民族联系起来的游牧民族,因此被西方认为是欧亚草原游牧民族的代表,但这也正是因为斯基泰也同样最早被当时地中海的希腊和近东强国波斯所认识和熟知,留下了足够的资料供后人进行比对。但这导致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斯基泰这个概念在中亚地区的泛化。
从古代对斯基泰的称呼上我们可以略窥一二,“斯基泰”是古希腊人对他们的称呼,亚述人在泥板文书上的记载是“阿西库资人(Ashkuz)”,阿契美尼德波斯称其为“萨迦人(saka)”这和汉地文献记载的“塞人(Saka)”一样,都是因为他们所接触的实际上是活跃在中亚的萨迦人;斯基泰人自称为“斯基泰他人(skolotoi)”,实际上无论是希腊人还是波斯人,他们的称呼都来自于古印欧语的同源词,意思是“弓箭手”,他们所谓的斯基泰并非指一个特定的民族,而是对生活在欧亚草原上游牧民族的泛指,因为在他们之前,亚述人早就称在斯基泰人到来以前盘踞在黑海北岸的辛梅里安人为“生活在美索不达米亚以东山区的萨迦人”,这就和古代中国使用同一词汇来泛称那些语言,生活习惯比较相似的少数民族为“胡人”“戎人”“狄人”一样。
但是,我的朋友们,即使是将斯基泰这个概念最大化,指代从公元前7世纪到公元3世纪所有生活在欧亚草原的游牧民族,这也只是游牧民族数千年发展史的一小部分而已。这些游牧民他们骑着马驰骋在广阔的山地和草原,创造着与农业文明相比较毫不逊色的辉煌成就,在与农业文明的碰撞与交流当中,让人类的文明变得更加璀璨,使我们在历史的洋流中辨明方向,面对挑战,不断突破极限,让人类,这个地球文明变的更加伟大。
“We test our limits, we face our fears, we rise to challenges, and become something greater than ourselves, a civilizati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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