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争霸中的泰伦政体研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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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语：上一篇主要是政体问题，这篇将着重于法统问题。

上篇内容请见：《星际争霸中的泰伦政体研究（上）》
泰伦“帝国”

蒙斯克推翻了泰伦联邦政府，自称Emperor，建立了the Terran Dominion，在《星际争霸》系列作品中也称为the Dominion of Man和the Dominion。大陆地区官方译为泰伦帝国。
等下，帝国的英语不是Empire嘛？这个Dominion又是个什么东西？
为了说清楚泰伦“帝国”这回事，我们还是从“帝国”的起源讲起。

此“帝国”非彼“帝国”

帝国这个词放在中文语境中，她的含义已经被无限扩大了。汉王朝是帝国，大不列颠是帝国，可恶的苏修也是帝国。粗略的说，“帝国”一词指的是一种“主义”。下文我们讨论的是狭义的“帝国”，Empire。

说来有趣，“皇帝”Emperor先于“帝国”Empire产生。Emperor一词来源于拉丁语Imperator，在古罗马时期是一种胜利头衔Victory titles。常见的胜利头衔包括被征服的地区，比如一个叫啦啦啦的罗马军事指挥官征服了哥特地区，那么这个指挥官就可以被称作哥特的啦啦啦。Imperator的头衔一般授予打了大胜仗的军事指挥官。比较特殊的是，Imperator是一个暂时性的头衔，你要是下次打输了，元老院是会把头衔收回的。

古罗马的历史之前有很多人在机核科普过，这里不在赘述。总之，凯撒和屋大维两代人结束了罗马共和国的原有体制。最终屋大维独揽大权，把Imperator作为自己的永久头衔。这种头衔象征着，自己是整个文明世界（其实就是古罗马那些地盘，中国他也管不着）唯一的统治者，这也是皇帝Emperor的由来。而皇帝Emperor所统治的，就是帝国Empire。

更加有趣的是，虽然Empire这个词产生了，但是一直到拜占庭帝国/东罗马帝国灭亡，甚至更远到特拉比松帝国灭亡，真正的罗马Emperor们，始终称自己的国家为SPQR，Senātus Populusque Rōmānus，元老院与罗马人民，也就是罗马共和国时期的国名。

帝国传承

政治上讲究一个法统，不是说我打仗厉害我就能成立一个国家。你统治的合法性建立在什么基础上，就必须谈到法统了。

不过罗马帝国早期确实有谁打仗厉害谁是老大的趋势，毕竟Emperor最早是军事头衔。公元395年的时候罗马帝国分裂为东西罗马帝国。具体过程不讲了，总之东西罗马帝国都是正经继承了原来罗马帝国的法统，也就是东西罗马帝国两个Emperor都是合法的，都是文明世界的唯一主人。

因为现代的政治学还是以西方世界为正统，我们只研究西罗马帝国的发展。公元313年，罗马帝国发布了《米兰敕令》Edictum Mediolanense，这标志着基督教在罗马帝国的崛起，到了公元392年，罗马帝国干脆宣布“废黜百教，独尊基督”。基督教成为了罗马帝国的国教。

公元476年，西罗马帝国灭亡，西方世界一时间陷入了混乱，因为没有一个人可以合法的继承原西罗马帝国的法统。问题最后由法兰克人，也可以说是法国人解决。在长年征战之后，法兰克人基本统一西欧。另一方面，早在公元496年，法兰克人就皈依了基督教，并且在公元756年帮助基督教建立了教皇国。法兰克人和基督教都认为，在无法找到西罗马帝国法统的情况下，“教统”是解决统治合法性的唯一方法。也就是作为罗马国教的基督教说谁是罗马帝国的继承人，谁就是继承人。

这点有些类似中国。在玉玺丢失之后，中国的皇帝事实上也丢失了法统。那么中国的皇帝的统治合法性如何建立，那就是道统。汉朝独尊儒术，那么玉玺丢失之后谁独尊儒术，谁就合法。

公元800年，罗马主教把皇冠戴在查理的头上，查理曼帝国成立。Emperor这一头衔由查理曼帝国合法地继承。查理去世后，查理曼帝国解体成三部分。因为这三个国家谁也没能得到教会的支持，所以三个国家都是王国。其中中法兰克王国最为弱小，之后又经历了再次分解，彻底告别了Emperor的称号。

皇帝轮流做

东法兰克王国，也就是德国的前身，率先发难，成立了德意志王国。962年德意志王国打到了教会所在地罗马，教会把Emperor的称号授予了德意志王国的国王，这就是神圣罗马帝国的成立。人家叫罗马帝国是因为人家合法的继承了罗马帝国的法统。

不过教会心里也是不开心的。这也太窝囊了，谁来打我，我就让谁当Emperor，尊严何在。于是基督教会和神圣罗马帝国以及欧洲各个小国发生了主教叙任权之争Investiture Controversy，这场争端包括了各种流血事件，外交阴谋乃至全面战争。结果是基督教会获胜，罗马的主教正式成为了“教皇”，成为西欧权力最大的人，而且主教的任命全部掌握在教会自己手中。

拿破仑崛起后，在1804年由教皇加冕称帝。他觉得自己算是继承了罗马Emperor头衔，不过此时神圣罗马帝国还健在。1806年拿破仑又逼着神圣罗马帝国解散。在1814年的维也纳会议上，列强又指定奥地利帝国为神罗的合法继承者。而1852年拿破仑三世复辟，法兰西帝国再次成立。一直到1870年法兰西第二帝国灭亡，西欧的罗马Emperor的归属十分混乱。

尽管后世称1870年消灭法兰西帝国的普鲁士人为德意志帝国，事实上普鲁士人没有接受教皇的加冕。二战时的“第三帝国”也是如此。神圣罗马帝国的继承人还是奥匈帝国。一战之后奥匈帝国灭亡，教皇也早就没有了以前的权力。从屋大维开始Emperor的传承几乎终结。无论是法统还是教统，Emperor都不复存在。不过强行解释的话，拥有Emperor头衔的神圣罗马帝国的法统是由列支敦士登继承了。

1718年的时候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尔斯四世买了一块地，在这块土地上建立了一个新的Fürstentum，虽然中文翻译成了列支敦士登大公国，不过这个大公和卢森堡的大公是有很大区别的。卢森堡的大公是正经的公爵，通俗来讲就是高级骑士。而列支敦士登的大公是德文的Fürst，其实是亲王/王子的意思。从血缘上来讲这个亲王/王子可比公爵不知道近到哪里去了。所以从血脉强行解释的话，Emperor大概或许是列支敦士登的领导人继承了。

非法称帝

上面是西罗马皇帝Emperor传承的历史。按照《星际争霸》系列的背景，UED是全人类的合法政府，也就是列支敦士登的西罗马Emperor法统由UED继承了。倘若UED的头头自称Emperor，那也是非常的合理的，尽管听起来十分荒唐。蒙斯克哪儿来的胆子，敢自称皇帝Emperor？

其实蒙斯克不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臭不要脸自称Emperor的。这种臭不要脸的行为鼻祖，就是拿破仑。如果说拿破仑一世还装装样子把教皇从罗马拉到巴黎搞个加冕仪式，拿破仑三世就干脆连教皇都不管了，自称皇帝Emperor，开了非法使用Emperor称号的先河。甚至到20世纪70年代，非洲小国中非共和国的博卡萨，还搞了个中非帝国。考虑到中非原来是法属殖民地，博卡萨先生可能是太痴迷拿破仑了。

总之蒙斯克自称Emperor是完全没有法律依据的，是类似于拿破仑三世的非法称“帝”。

痴梦建国

需要注意的是，蒙斯克自称“帝”是非法的，但是他的统治是合法的。在类似于原始社会的克普鲁星区，统治的合法性在于，政府能否带给人民生活保障。所以泰伦联邦的覆灭，归根结底是对抗虫族和神族不力。既然无法保证克普鲁人民的安全，克普鲁人们肯定会拥护一个更有军事实力的政府。而当时军事实力最强的人族势力就是克哈之子，所以蒙斯克才能政变成功。

蒙斯克在篡权之后，不仅自称皇帝，还修改了国号。新的国号为the Terran Dominion。Diminion是一个使用频率非常少的词，最早可以追溯到1535年，用来形容威尔士在英国中的地位。后来英国在北美的一些殖民地也使用dominion一词。相较于殖民地，dominion更加强调半独立的地位。国际法院的法官，国际法专家James Crawford对于Dominion的定义是：Dominion status was something between that of a colony and a state.

所以台服的《星际争霸2》把the Terran Dominion翻译成了自治联盟，这个翻译是按照Dominion的中文含义直接翻译的。较真地说，不甚准确。

而对于国服的泰伦“帝国”的翻译，我只能做如下猜测。

蒙斯克是有着建立一个统一的全人类帝国的野心的。克普鲁星球只是他雄心壮志的第一步。他未来他要建立更加庞大的the Terran Empire，克普鲁星区未来只是这个庞大帝国的一部分，所以他把星区命名为Dominion。从他自称Emperor也能看出他的野心。倘若有一天他击败了UED，那他就真地继承了西罗马Emepror的法统，皇帝的称号名正言顺。

不过这都是猜测了，蒙斯克已经原地爆炸了。顺便一提蒙斯克的爷爷叫Augustus Mengsk。Augustus也就是上文提到的史上第一个Emperor屋大维。而蒙斯克作为军事领导人上台，也符合罗马帝国早期Emperor的套路。

有着野心的非法皇帝，统治着不存在的帝国的自治领地，这就是国服翻译泰伦帝国的真相。
几句题外话

如果严格地从法统的角度看，在西罗马帝国灭亡后，罗马Emperor的全部法统都属于东罗马帝国。西欧所建立的各种帝国都是非法的。可笑的是，这些非法的Emperor纷纷称自己的国家为Empire，而真正的拜占庭王朝，从未放弃复兴罗马的希望，坚守着Senātus Populusque Rōmānus的名字。这大概是落魄贵族的骄傲和暴发户的虚荣的区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