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源平讨魔传》开始，看看妖怪们的故事

导语：那个多年没有新作，周边却出了一大堆的《大神》不久之后又要卖新周边了。乘着这个机会我又回看了大神的设定集，游戏除了对自身文化传承有了不少思考之外，对日本传统妖怪进行的再设计也相当优秀。这个时候安藤老师也给了我一份《源平讨魔传》的设定资料，这回我们就一起来聊聊那些熟悉的“Old school”日本妖怪。

日本作为一个游戏出产大国也有相当多对自身文化的创作作品，近一点的有《仁王》，再早的有《胧村正》、《大神》，再往前的话就该到《源平讨魔传》了。《源平讨魔传》是一款由NAMCO开发在街机平台上的动作游戏，游戏讲述了平景清收集三神器前去讨伐源赖朝的故事，一路上出现了各种各样的妖魔鬼怪，还有义经弁庆这样的历史人物登场。最后游戏也登陆了FC、PS等诸多平台。在当初的老主机上面用简单的图像诠释了种种百鬼夜行，可以说功力十足。接下来我们就从这些游戏里说说那些独特的妖怪们吧。
琵琶法师
在很多日式游戏里我们都会见到一个手抱琵琶的僧人角色。他们中有的是个盲眼流浪僧人形象，有的是一个瘦削枯槁的老者，还有的干脆就是琵琶背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看起来就是琵琶自己在弹一样。在现在的游戏里已经衍生出了越来越多的琵琶妖怪，而它的起源应当就是《源平讨魔传》里的琵琶法师形象。

琵琶法师（びわほうし）是日本平安时代出现的盲眼僧侣，他们会在街道上弾奏琵琶。镰仓时代的琵琶法师曾使用琵琶替《平家物语》伴奏，完成所谓的平曲。
通常情况下我们能搜索到的琵琶法师的形象都是这样一“群”盲眼僧侣，不过想想也能知道，不可能所有的琴师都瞎了吧，这里有一个因果关系的差别。盲眼僧侣这个形象应当是起源于知名的琵琶高手——蝉丸。蝉丸这个角色总是和风雅之士源博雅绑在一起，源博雅为了能和他“勾搭”上而苦等三年的故事也广为流传。之所以后来“盲眼僧侣”后来成了职业一般的东西，就得归功于他。安和二年，朝廷把蝉丸封为“音曲艺道之神”，祭祀他的“关蝉丸神社”成为了音曲艺道掌门人的象征，负责发放音曲执照给盲人。说白了这就是个给盲人一个再就业机会的福利行政机关，所以从因果上来说，并不是琵琶法师都是盲人，而是盲人能够成为琵琶法师。

如此看来琵琶法师怎么着都跟《源平讨魔传》搭不上关系，更别说在游戏里成为正直主人公的敌人了。严格来说，主人公平景清不会正面与琵琶法师产生冲突，游戏制作人把琵琶法师和平景清挂起钩来也和一些大众的观念有关。首先我们需要了解一下当时的历史前提。
平景清原名藤原景清，在平安时代的末期，他加入了平家的阵营，于是人们便以平景清来称呼他。平景清还有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名字：恶七兵卫。不过这个“恶”字并不是用来形容他的品行的，而是“恶”字来称赞他的英勇，取凶悍之意。（也有说是因为他杀了自己的伯父的）屋岛合战之时，他曾嫉恶如仇的跃至敌军战船，连斩三名武将。只不过个人难以抵挡历史的洪流，最终源平合战的结果大家都知道，源家还有一个八艘跳的义经，坛浦之战后平景清最终只得沦为败军之将。

结合琵琶法师出现的历史，这样就说通了，出现在平安时代的他们弹唱的内容主要就是讲述坛浦之战的，其中自然会有平景清落败的情景，就好像在四处传扬败绩一样。历史的无情凡人也无从干涉，但是凡是英雄总会有人敬仰怀念。关于平景清战败之后的故事也流传说了很多版本，有说最终他被俘自尽的，也有说他最终其实被释放的了，不管咋样，平景清这位英雄也算是活在琵琶法师的歌声里一直至今了。
虽然游戏里的琵琶法师是挡在了平景清前进的路上，不过他攻击的方式也很是浪漫，漂浮在半空中的他用琵琶弹奏召唤出青蛙、兔子这样鸟兽戏画来作战，妖怪里面这位会艺术的也称得上是和蝉丸一样的风雅之士了吧。

《仁王》里的琵琶妖怪设计得非常有意思，刚好介于原型和《百鬼夜行》中的琵琶妖形象之间。和前辈一样，《仁王》里的“琵琶法师”总会躲在一个犄角旮旯里弹它的琵琶，召唤各种各样的小妖怪骚扰玩家，而且它也同样享有“专属BGM”的特权。好吧，就只是咿咿呀呀的念经罢了......
其实仔细翻看《仁王》里的妖怪图鉴的话，你会发现这个人形的琵琶僧实际上是琵琶牧牧。要说同样都是琵琶一样的妖怪，琵琶牧牧和琵琶法师最大区别实际是它们的本质一个是僧人，而另一个则是琵琶。

之所以《仁王》里的琵琶妖名为“琵琶牧牧”，是因为真的它的名字就叫做“牧牧”。现在关于琵琶牧牧者的记载大致有两种，一种是大家更熟悉一点的鸟山石燕的版本，另一种则是日本平安时代的民间故事集《今昔物语集》的版本。不管哪个版本吧，它们都记载了一个相似的内容：有把从醍醐天皇时代流传下来的琵琶琴，它声色悠扬，却像有灵性一般能够识别主人。如果不是琴技十分精湛的人，无论他怎么拨弦琴都不会发出一丝声响。
只可惜这把曾被视为国宝的琵琶琴没能躲过源于迫害的大火。火势太大以致没人能进去抢救这支琵琶，可没想到它却自己从皇宫中飞了出来逃走了。（按历史原因记载，应当是那个时候天皇颁布《禁秘抄》限制了艺术的发展，压缩了艺术人的生存空间）再后来这把琵琶琴还流传出了它自己发出美妙的乐曲，吸引了源博雅的美妙故事。也因为这样它被人们幻想成了由妖怪在弹奏的琵琶，或者它自己就变成了妖怪的一种。

几个版本上的区别在于，《今昔物语集》里的琵琶就叫“玄上牧马”，而鸟山石燕的版本里，“玄上”和“牧马”是两把琴，最后才在传说里合二为一，化身为“琵琶牧牧”这个妖怪。

所以仔细看，在《仁王》的妖怪设定里，“琵琶牧牧”乍一看是一位僧人在弹琵琶，实际上是琴上自己长出了两只手来，那位在弹奏的僧人仿佛只是被悠扬的琴声吸引过来的一样。
在《胧村正》里，很多人可能最后都不太记得自己曾经跟琵琶法师战斗过，但他确实登场了，还是以Boss的身份，只不过大家记住的都是他变形后的形象——巨大骷髅，在变形之前，他的身份就是弹奏琵琶的无名道人。
有趣的是，无名道人虽然是日本的琵琶法师的造型，在剧情里他却是来自中国的官仕。不过看着倒也没有那么违和，只是脑海里总是会浮想出白居易老先生的《琵琶行》......

这就是琵琶法师几经变化之后而诞生的样子，而琵琶法师这样经典的造型也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不断进行着改变。我们在《虫师》、《混沌武士》这样的作品里都能见到盲眼的，孤独流浪者，带着一把琴四处弹唱的人物形象，只不过她们的性别有了改变。同样，也有非常多的妖怪设计里出现了自动弹奏的妖琴，也演变出了琵琶琴以外的乐器品种。那未来会不会出现赛博朋克的机械琴师呢？
源頼朝
一个斩妖除魔的和风游戏里，敌人大多都是神话传说里的妖怪，不过在《源平讨魔传》中，主人公最终想要打倒的人却是历史上的一位大人物——源赖朝。

说起“鬼武者”，玩家们想到的必然是卡普空的经典游戏《鬼武者》，其实“鬼武者”指得的确是日本历史上的一位人物，并且跟游戏鬼武者里的登场角色所在的年代相距数百年，他就是源赖朝。
源赖朝在国内的名气要远比他弟弟源义经低，一方面大部分流传的故事都是以义经为主角的，另一方面他在把义经除掉之后，负面的形象立马建立了起来。也因为这个原因，后来的艺术作品创作里，义经变得越来越“神”，源赖朝则变得妖魔化，以一个反派甚至能变身的怪物登场。
在《源平讨魔传》里，整个故事讲述的是源、平两家的冲突，所以站在源赖朝对面的是平景清，而不是义经。有趣的是不单兄弟之间没有对抗，源家的两位猛男义经和弁庆在游戏里都作为路上的杂兵登场了。

游戏中，平景清想要打倒源赖朝逆转未来的话还需要收集三神器作为前提。八咫镜和八尺琼勾玉先放着不谈，另一件神器天丛云剑和平源两家的坛之浦海战还颇有关系。屋岛之战之后，平家退守彦岛，源平两家都开始集结战船，准备决一死战。平家擅长海战，一上来平家借着海流取得上风，眼见大事不妙，源义经下令优先狙击平家开船的人，这样一来平家战船的机动性就没有了。等到日过正午，海流开始反转，源家的战船乘此接近了平家，登船短兵相接。
不多久，本来在船数量上就处于劣势的平家渐渐招架不住了，平家的将领们纷纷投海自尽，平景清最终也被俘了。混乱之中，象征着神授予天皇权利的神器天丛云剑也在这时落入了海中，现在在日本皇室手中的那把宝剑也因为这个事件而变得身份存疑。对比《源平讨魔传》，天丛云剑的落水也意味着平家的落败，所以主人公才需要寻得三神器吧。

这样的“历史掌权者”Boss在《胧村正》里也有登场，本篇故事里，百姬和鬼助最终要战胜的就是可以化身为一条大黑狗的德川纲吉。
看到德川就能明白，纲吉也是德川幕府的继任者。德川纲吉是德川幕府的第五代将军，是德川家光的第四个儿子，因为生在戌年，被人称为“狗将军”。虽称为“将军”，德川纲吉自己爱好学问，重视文治，也因为过分得推崇中国的《论语》而犯下过不少错误。最对得起他“狗将军”绰号的行为就是他在贞享四年颁布的生类怜悯令。
起初，这个法令停止了战国时代开始的滥杀狗的陋习，不过慢慢的，纲吉开始进一步建造养狗的房子，专门找来人保护狗，还专程请给狗看病的兽医，发展到最后，连打死蚊子这种杀生的行为都要被判刑了。德川纲吉治世的前半段被人称为天和之治，到了后半段百姓们开始怨声载道，人们也把接二连三降临的天灾视作是老天爷对他的天谴。《胧村正》里的德川纲吉过分的信奉狗头神，甚至最后还想成为天魔王，称霸天下，这也是对他的一种讽刺吧。

在《仁王》里，成为Boss的“帝王”是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游戏想要表现出历史人物的某些特点必然会对其进行改编，光荣有众多的历史题材开发内容，所以即使游戏变成了动作RPG，织田信长的特点也被很好的还原了。《源平讨魔传》和《胧村正》都还属于和风很正的类型，所以源赖朝和德川纲吉的造型都是以战国大名为原型的，而织田信长所在的时代西方的文化已经入侵了日本，所以他是这三个游戏里外表最为“现代”的领袖。
关于织田信长的故事这里就不多叙述了，总而言之，即使他们在游戏里都是作为主人公的敌人们出现的，但是对一个历史人物的评价我们都得客观来看待，尤其是那些达到过权利顶端的人。源赖朝虽然建立了日本的幕府制度，但他却因为过河拆桥，逼死了弟弟源义经而被后人所唾弃；德川纲吉爱好学习，热心政治，但又极端独裁，视野狭窄，有心为民又不知该如何去做；织田信长霸气十足，天下布武，然却凶狠残忍，最后死于非命。游戏对这样人物进行描绘的时候充其量只是以艺术的形式使其流传下去，真正的历史还得自己了解和思考。

风神 雷神
额，这个风神雷神可不是小光和Nadya在节目里说的那个酒，不过这也能从侧面说明“风神雷神”这二位在日本的神怪历史里有着不俗的地位。
我们在很多地方都能见到日本传统风神雷神的元素，比如海贼王里的雷神艾尼路，比如咱们现在聊到的《源平讨魔传》。与中国传统的雷神，风伯不同，在我们眼中掌握着强大力量，保持着绝对中立的风雷神是属于神仙范畴，而在日本的风神雷神则被归为了作恶的妖怪。

先从风神说起，一样要追溯到《古事记》，在神话的记载里，风神志那都比古（志那都彦）是由伊邪那岐和伊邪那美所生，他的诞生甚至还要早于木神和山神。不过随着文明的发展，因为风灾严重破坏了农业和渔业，原本中立的神祗形象开始慢慢偏向混沌邪恶。
除了自然灾害，当时迷信的人民还把传染病归咎为风神。这一点和咱们的“风寒”类似，日本把感冒也念作“风邪”，指的就是他们认为疾病皆因风而起。慢慢的，艺术家们笔下的风神开始作为妖怪登场。最为著名的一幅大概是俵屋宗达的《风神雷神图》，这幅画中的风神就长成一张凶神恶煞的厉鬼形象，并且拿着一个不断吐着疾风的袋子。也正是这幅图，风神雷神的形象开始对应出现。（其实也有这组形象是起源于中国甚至更加西边的天竺的说法，因为在他们的艺术作品中更早出现了风雷神对应的形象）

在俵屋宗达的创作里，雷神和风神对应也为妖怪，不过风神手上的风袋换成了能击发雷电的太鼓。这样对应的话，雷神和风神一样都变成独一的了，不过按记录，雷神在日本的神话传说里是有复数个的。《古事记》中，来到黄泉寻妻的伊邪那岐发现伊邪那美的尸身已被大雷、火雷、黑雷、拆雷、若雷、土雷、鸣雷、伏雷占据。
日本还有很多八雷神的记载，其中大雷、火雷、黑雷等等都是共有的，之所以分出这么多种，也许也和雷电的不同种形态有关。另外雷神在日本也有很多名字，例如我们熟悉的鸣神，所以《胧村正》里“鸣神的腕轮”其实就是雷神的镯子哦。

《源平讨魔传》中的风神雷神基本遵循了妖怪的样子；《胧村正》里的雷神变得非常的，额...哲学吧；到了《阴阳师》里，风神雷神合到了一起，成为了一个两面佛，也挺有意思的。
大百足
按印象的话，《仁王》里的大百足是我们最近接触到的大百足妖怪。作为一个比较知名的日本妖怪，可能是游戏不太好表现，也可能是表现出来会让人反感，大百足登场的机会远不如“牛鬼”、“络新妇”这样的蜘蛛妖怪多，刚巧《源平讨魔传》、《胧村正》和《仁王》中都有它登场，我们这回也来聊聊它。

百足就是蜈蚣，所以大百足其实就是人们对这种毒虫的妖怪化。最为著名的大百足传说就是贵族武士藤原秀乡打败大百足的故事。相传在琵琶湖的附近有一条非常巨大的百足，它的体型比好几座小山都大。（肯定有夸张成分...）某一天，藤原秀乡路过康桥石，有一条大蛇横跨在桥上，藤原秀乡看都没看一下就走过了桥。其实这条大蛇是桥下河川的龙神，而附近的那条大百足正是它的宿敌。龙神见此人如此勇敢，于是便拜托它去讨伐大百足。经过一番苦战，藤原秀乡用弓箭射杀了大百足，这也成了他生平里最广为人知的一件事。
《仁王》里的大百足则讲述了它的另一个特性，探索矿山。传说百足出现的场所，附近往往都有矿山存在，上面那个藤原秀乡的故事里也有记述他最后获得了矿山。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中国葛洪的《抱朴子》里有所记载，日本人连这一点也借鉴了过来。（蜈蚣与大蛇的对立关系在《抱朴子》中也有所描述）

《仁王》里的大百足正是矿山场景中的最终Boss，不过关于它的由来，游戏给出了另一个说法，这个说法和《胧村正》里大百足的由来不谋而合。
这个封印是暗夜城筑城的时候，被作为祭品的上百名人质的怨灵，经过百年有百日后变成了百足大虫而留下的结界。

——《胧村正》
也许是因为有很多对足，身子又有很多节，古人会把大百足想象成是无数怨灵的集合体。不管是采矿还是筑城，大量的征用劳工多少都会造成人员伤亡，万一背后还藏着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许多底层的劳动人民就成了工程的牺牲品。

结语：因为篇幅的原因，我总共只选了四种妖怪来讲述，而《源平讨魔传》，《胧村正》和《仁王》则分别代表了不同时期展现“日式文化”的游戏作品。尽管从画面表现，游戏是2D还是3D等等方面，这三者有着非常大的差别，但我们仍能从中找到一脉相承的东西。这样对比老游戏和这个时代的游戏还是非常有趣的，历史题材所选用的历史事件不会改变，传统文化内容的核心也不会在短短几年里变化，唯一改变的就是游戏开发者们对同一题材的驾驭和发挥。从中我们能看到机能的进步对游戏表现力的帮助，也能看到不同时代人对事物的理解。老游戏有老游戏的魅力，如果能从最近的游戏让你对过去的经典游戏感兴趣的话，那再好不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