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成千上万的生物放在一起, 拣除了坏的, 那笼子就不热闹了。
——托马斯·霍布斯
2013年,steam用户名为“PLAYERUNKNOWN”的平面设计师Brendan Greene在一款知名步行模拟游戏《arma2》中上传了一款基于2000年的日本电影《大逃杀》的自制同名mod——Battle Royale模组。
这个模组吸引大量的FPS爱好者——从飞机上跳伞降落到一个荒无人烟的小岛上,随着毒气的扩散将玩家慢慢地聚集在一起,这种战斗强度愈来愈大的游戏模式不仅拥有极强的竞技性,同时安全区、轰炸区、空降补给和物资的不规律分布也让其兼具了极强的娱乐性。
在看到大逃杀的火爆之后,2015年《H1Z1》的制作商SOE经过联系与他合作制作了《H1Z1:the king of the kil》,加上直播行业的发展,一时间《TKOK》人气斐然、风头无二,但因为SOE的问题《TKOK》依旧存在各种各样的不足。
1年后Brendan Greene和bulehole合作发布了更加完善的《Playerunknown's Battlegrounds》在发售后连续十五周登顶steam销售榜第一,创造了有一个销量神话。
可以说是Brendan Greene一手缔造了如此火爆的大逃杀模式,但我们要谈的并不是他传奇的一生。
前文所提及2000年深作欣二执导的《大逃杀》,不仅在电影业开创了一类模式外,还让游戏业诞生了一个火爆的怪物,但如果仅仅认为《大逃杀》最多能追溯到此那就大错特错了,“在某种环境下人类相互攻讦”这个母题的历史其实非常之长:
公元72年罗马皇帝韦斯巴芗下令在市中心修建一个巨大的斗兽场,8年后斗兽场竣工,皇帝下令将数千奴隶和野兽投入其中,让其互相厮杀,这场“欢庆”持续了整整一百天,最后以三千名奴隶死亡告终,而之后的数百年里,这样的厮杀一直在继续,直到公元476年西罗马灭亡、斗兽场被废弃,无尽的角斗才终于停止,这期间究竟有多少奴隶埋骨与此,无法统计。
当那些或因为债务问题,或因为战争被俘的人们流离失所成为奴隶时,他们活着的目的就是为站台上无所事事的平民和贵族厮杀取乐,他们或许能一路披荆斩棘、战到最后成为“WINNER WINNER ,CHICKEN DINNER!”的人,但总有一天会年老体衰,亡命于此,即使强大如斯巴达克斯,最终依然会被罗马帝国的士兵钉上十字架。
时代在改变,但人从未变过,即使现在我们坐在名为“文明”的铁屋子里将野蛮格在屋外,但每当屋外闻到血腥的恶犬互相厮杀时,窗户前总是挤满了人——人们喜欢看血肉横飞、血腥四溅,只要主角不是自己。
在游戏行业和直播行业的帮助下,我们建立了一套比古罗马竞技场更有效的释放自己压力与暴力的方法,所以我们是文明的,因为我们不再需要“奴隶”互相厮杀供人取乐;但我们任然也是野蛮的,因为我们任然需要去释放暴力而从未将其摈弃,所有人都没能超脱于“自然状态”。
说到“自然状态”这个西方哲学的重要概念之前,让我们先回到2007年的山西娘子关电站:
此时娘子关电站因为经营不善预备裁员,每个人都担忧自己是被裁员的那一位,生怕同事在背后算计自己,人们之间互相怀疑,人心惶惶,投向别人的延眼神中都充满怀疑,时任娘子关电站计算机工程师的刘慈欣在这种环境中获得了灵感,写下了科幻史上著名的“黑暗森林法则”:
每个文明都是一个手持猎枪的猎手,为了防止自己被其他人猎杀,当他们在宇宙这个漆黑的森林里发现另一个猎人时便会扣动扳机。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黑暗森林法则便是一个放大版的无限制“霍布斯现象”——十七世纪欧洲哲学家托马斯·霍布斯提出了“自然状态”论:
在自然状态下,人类没有国家强制力的束缚,自然赋予了每个人自由、平等的权力,但同时每个人也是自私趋利的,凡是两人之间有一丝冲突,在相互猜疑中争端便会升级,最终爆发战争:
“你瞅啥。”
“瞅你咋地。”
“信不信我拍死你丫的。”
“来啊,怕你是孙子。”
这个基于“人类不同主张、想法、价值观”等区别而导致冲突不断升级的过程,便是“霍布斯现象”。
但黑暗森林是不完整的,在“自然状态”论中,人类的理智长存,人不会去试图毁灭自己,他们有能力并且有必要合作,于是战争终将导向和平;而黑暗森林法则是一片永恒的战场,没有人拥有“理智”,在无尽的战争中,终将导向一个“零和”的胜者,这与《大逃杀》模式在“孤岛模式”中诞生一个赢得一切的胜利者异曲同工。
所有人被困在一个孤岛上,被迫在某种外力的驱动下推动剧情的模式,便是孤岛模式,相同的“被暴风雪封山的山庄”,“没有信号的山洞”,“飞船坠毁在无人星球”等等也有一样的效果,因此这种模式也被称为暴风雪山庄。
这种在推理小说中出现,在电影行业发展壮大的模式,可以说是催生大逃杀的一味大补药:
2000年《大逃杀》:因为青少年堕落一群初中生被政府送到孤岛上残杀
2007年《死刑犯》一群死囚犯被卖给节目组直播他们在孤岛上的厮杀
2008年《死亡飞车》一群罪犯被迫开暴力赛车完成比赛抵罪
2012年《饥饿游戏》一群年轻人被强制在直播下战斗杀死对方
2016年《贝尔科实验》一群白领被迫在办公室内完成死亡目标
此类以“特定人群在封闭环境内杀戮直只剩一人”为主要逻辑的模式,便是从“孤岛模式”中诞生的大逃杀模式,可以说是在现代环境下对古罗马竞技场死斗的模拟,是一种人为创造的黑暗森林。
在文学作品中,如何厮杀应该只是一个过程,主要应该用以侧面描写人类在这种环境中所做出的道德博弈,但很明显,大多数此类B级片都本末倒置了,他们花费大笔墨着重描写的是人类如何以猎奇、血腥、暴力的方式死去,搭配上好莱坞式的一本道剧情。
一言以蔽之,这些电影都不过是将血腥画面作为噱头吸引观众,与他们的鼻祖《最危险的猎物》和《蝇王》来说,都不过是拙劣的模仿。
《最危险的猎物》是理查德·康奈尔于1924年所著的惊悚小说,他讲述了一个“近乎神强大”的俄国将军扎罗夫,在自己的孤岛上猎杀迷途者的故事:
但扎罗夫不是普遍意义上的毁灭世界型反派,相反他智慧超群,谈吐优雅,只不过它拥有一个所有人类都拥有的缺点:热爱暴力、他是一个极为优秀的猎手,征服了“几乎所有动物”,唯独拥有“理智”的人类才值得他释放暴力,在遇到同为猎人的主人公斯瑞福德后,他热情的招待了主人公,并亲切地展示了自己的人头标本,之后他与斯瑞福德对决了许久,最终棋差一步殒命于此。
或许光看完梗概大家还不能理解,但要知道那是在1924年,七年前一个遵循着“暴力革命”的团体推翻了一个“高贵强大同时视农民为草芥”的旧势力,扎罗夫认为“强者生,弱者死”,它会将暴力毫无遗漏的展示给颤栗的水手;但斯瑞福德的身上始终有一层文明的遮羞布,虽然他也是个猎人,但他却不能理解为何要杀害平民。
如果此文终于此,那这篇小说便毫无意义——文章的最末,斯瑞福德战胜扎罗夫后,眼神中露出了同样凶残的光芒。
30年后,冷战打响,世界笼罩在核大战的阴霾之下,英国的威廉·戈尔丁写下了一个这样的故事:在未来核战中,一架载着一群孩子的飞机坠毁在一个孤岛上,这里物资充沛,没有强大的野兽,孩子中也有知识分子与军官的孩子,岛上也没有枪支、轰炸区和不断缩小的毒圈,但调皮捣蛋不服管的杰克在孤岛环境中依靠自己的暴力,推翻了维持文明世界的拉尔夫和小猪崽,最终在追捕拉尔夫的过程中,他们烧毁了整个小岛,只剩下一片荒凉。
这篇名为《蝇王》的长篇小说,用大量的意象和暗喻构建了一个“失去了政府强制力”的“自然状态”下的世界,谁拥有了暴力,谁便是主宰,谁便是“正义”,当然这并非杰克一人的错,跟着他的每一个孩子都在享受释放暴力的过程,他们就如同古罗马的元老,享受着“更加平等”的正义。
人人相互为战的这种战争状态,还可能产生一种结果,那就是没有任何事情是不公道的。在这儿不会存在是和非以及公正与不公正的观念。缺乏共同权力的地方也就没有法律,没有法律的地方也就无所谓公不公正。
——托马斯·霍布斯
如同霍布斯所言,在自然状态中,正义并不存在,我们所熟识的“正义”其实是“利维坦”告诉我们的:在利维坦没有形成之前,人们处于自然的状态中,互相战争,无所谓正义,但最终理智告诫他们维系和平,于是人类让渡部分权利的方式组成了一个复杂但独立的庞大个体。
利维坦是唯一能够正当使用“暴力”的个体,也就是所谓的“国家强制力”,但利维坦是由人组成的,人们所需要保障的,便是他人不能对自己使用暴力,换句话说,执行“正义”的“暴力”,既是利维坦,也是他们自己。
当文明失去其应有的责任,利维坦也会病变,最后在前者尸体上生长出另一个或几个利维坦,他们都是“正义”的,同时当他们失去正统性时,他们的“正义”也失去了意义,如同《大逃》背景中失格的伪日本政府一样。而世界便是在无数个利维坦的生生死死中,逐渐生长。
但,世界变了,利维坦们失去了控制,他们变得日益强大、坚不可摧,我们住在利维坦给我们建造的铁屋子里,享受着美丽的新世界赠与我们的一切暴力变得唾手可得,“暴力”变的遥不可及。在你忙着吃鸡的时候,别忘了,我们身下还站着无数的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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