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含剧透,没看电影不建议观看;要是不想看电影的人,随便看。
他所活着的这十几年中,大概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在痛苦中度过的。这种痛苦不是被孤立的痛苦,不是被欺凌的痛苦,而是身为人的罪恶的痛苦。
在西宫硝子消失转学的那个时候,他就注定了应该去死。然而他却并没有选择去死,而是选择痛苦的活着,去赎罪,去努力的完成一些事情,努力的生活着。
因为太累了啊,对于他来说活着真是太累了。一个人孤独的生活着,拒绝世界上所有一切其他的人,将自己封闭在一个空间里面,每天通过这种方式虐待自己,让自己在痛苦中生存。这对于他来说是应得的罪过,他明白这一切,明白这是自己必须承受的痛苦。
我和他认识的时候是在高中的时候。当时进入班级的时候,我看后面有一个头发乱糟糟的仿似爆炸头一样的少年双眼无神的坐在后面。当时刚刚进入高中的我还以为他是一个不良少年,躲得远远的没有敢去搭讪。
后来才知道,他是个死宅。而且还是是学霸的那种死宅。大概双眼无神是因为昨夜看动画吧,我当时这么想着。
毕业已经7,8年了。大部分当时要好的朋友,后来见面的越来越少了。唯独是老张,偶尔有新的动画出来的时候,我们还会一起聊聊。有一段时间我和他共享一个迅雷空间里面,在国外的时候用起来迅雷,经常会下到一些他口味的“片儿”,也算是一种情谊了。
我知道他以前被欺凌过,但我忘记了什么时候的事情,这次《声之形》好评之后,我过去敲他,我问他
“嘿,你会原谅当时欺负你的人吗?”
“绝对不原谅。”
他这么和我说。
老张被欺负的时候是小学和初中的时候,其实原因很简单,就是因为不爱说话,性格孤僻,而且当时长得很瘦弱。他是一个特别敏感的人,可能别人一句话一个小动作就会让他非常愤怒。
跟大多数欺凌不同,一旦有人欺负他,他就会第一时间去反击,即使打不过人家。初中的时候,因为积怨已久,因为一次肢体碰撞直接就跟他打起来了。
“虽然我完全不是他的对手,但我还是被打到站不起来才停下,当时火气一上,脑子里想的就是杀了他。”
幸运的是,老张不是那种被孤立的人。在学校里面他还是有一些朋友的。打架之后,老张和朋友们聊聊也就慢慢缓解了。有趣的是,在那次打架之后,曾经欺负他的人反而跑过来和他示好,说“不打不相识。”
老张和我说,虽然表面上称兄道弟的样子,但是内心里面从来没有原谅过他。
“希望他去死。”
很简单的就原谅了,没有什么挣扎,没有什么痛苦和纠结。再一次的见面,在石田将也将皱巴巴的笔记本给她的时候,她大概就已经原谅他了吧。
现实之中像是她这样的人大概很少见吧。尤其在被那样对待之后,还能够原谅这个人,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现实之中,被这么对待之后再次见到的正常反应,应该是石田将也见到当年欺负他的那个人的第一反应:“恐惧”
是的,极端的恐惧,这种恐惧来自于生理上,即使你比他强很多倍,你比他长的高了,比他还有有钱有权有势,但是那种在骨子里面的恐惧无法消除。你在半夜梦里醒来,即使就算是梦到当年被欺负的时候,还是会吓得一身冷汗,心脏砰砰的跳。
大概西宫硝子太完美了吧。她完美的不像是一个人,大概是天使吧。她就这么原谅了石田将也,而且还喜欢上了她。在西宫硝子看来,一切的错其实是因为她自己。她被欺负不是因为石田将也做错了什么,她被欺负不是因为这些小孩是混蛋王八蛋,而是她打心眼里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才被这么对待。她认为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自己不应该出现,自己应该死。如果自己不出现一切都会很完美,就像是植野说的那样。
她会跪在石田将也的妈妈脚下道歉,似乎就在忏悔自己被石田将也所救这件事,是不应该的一样。自己就应该死才对。
所以她一遍又一遍的用着手语说着“对不起”,她一遍又一遍用着她根本难以发出的声音说着“对不起。”
凭什么?
上小学的时候,我有一个哥们,现在长得特别的帅,一米8的高个,走在路上都会被人拉住要合影和签名的那种,我就叫他小宇吧。
小宇当年长得比较矮,我们经常一起玩。当时,我们俩迷《火影忍者》,去生物教室偷了用来做实验的空心球体,里面装上沙子,做成烟雾弹互相丢着玩。然后去买了当时流行的铁质的苦无和手里剑,在学校里面到处砍树,比谁砍的准。
我们所在的学校是一所郊区的寄宿学校,周一到周五都是在学校住的,周末才能回家。晚上回到宿舍,是我们噩梦的开始。在宿舍里面,我们被欺凌的非常惨,莫名其妙的床铺倒上水,把衣服扔到茅厕坑里面,然后当然是帮着宿舍的老大洗衣服,洗袜子。
后来,我毕业之后离开了这个学校,没有在那个学校的初中部留着。他却留了下来。
我和他在三四年前再次联系上了,我惊讶于他变得这么帅,他惊讶于我基本没有什么变化。我们俩压马路,聊着以前的事情,以前的回忆。然后开着车跑到了小学,偷偷的翻墙进去,当时学校也在放暑假,学校里面基本没有人。我们把当年曾经一起玩过的地方都逛了一遍,有很多很多开心的回忆。当然,也有不好的回忆。只是我们都没有提。
当年,我们这些都是被欺负的人关系比较好,等到后来到初中,不少人都走了。他被欺负的更严重了。他帮人洗内裤洗袜子刷鞋,不做会挨打。冬天晚上睡觉棉被被泼水。小宇抓到机会将那些欺负他的人都举报到了学校,这几个人都被劝退了,他心里也平衡了。
"原谅个毛线,搁现在见一次揍一次。据说欺负我的人再也没长过个儿。"
在她看来,这就是西宫硝子的错。她一开始是想要和西宫硝子交流的,但是西宫硝子的身体障碍让她出糗,让她觉得麻烦,她傲慢的邀请身为残障人的西宫硝子能够和普通人一样对话,而不考虑实际情况。
恶魔的种子在心里面逐渐种植。她就会想要去欺负她,让她痛苦。而且还有石田将也这种傻子自己跳出来欺负,就算是那些恶劣的事情,自己不做,看着他做,帮着他做不一样很好嘛?
这种笑肯定让植野讨厌的。做了这些事情,就是为了让她难过的,但是她居然没有反抗,没有生气,没有掉眼泪。我做了这些,没有得到预期的反应,我当然会生气的。你越是不反抗,我就越会欺负你。
植野的观点很简单。西宫硝子是转校生,我们所有人明明都是朋友,但是就因为你来了,就因为你的存在,让我们不能够回到原来的关系,所以这就是你的错。这种思维方式虽然看起来很奇怪,但是相信我,在很多人的心里,这种想法就是在面具的下面隐藏的恶魔,一直存在。
更何况还有像是川井这样的人存在,她从头到尾都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她认为错的人是欺负人的川井,是植野,自己只是随声附和两句,如果我不这么做,我就要被欺负了,我又有什么错呢?
在石田将也昏迷的时候,川井拥抱着西宫硝子,说“大家不都是这样吗?每个人都有缺陷,但是我们都是带着爱前进的。”
永束友宏可以这么说,但是你不可以。西宫硝子还在写字的时候,川井就拥抱上去,根本没有关注西宫硝子的想法。自以为是的嘲笑,自以为是的感动,自以为是的难过,然后还自以为是的理解了。这就是旁观的人的心态,也是身为“欺凌者”的自我满足。在大雄被胖虎打的时候,你只有一个选择,那就是谴责胖虎。看戏的人,指责大雄本身也有错的人,帮着胖虎打的人,都是帮凶,没有一个逃得了。
我比他还惨一点,因为我身体上的问题,所以他们经常以这个取乐。小宇还算是被欺负的好的。我被人骑在身上,被逼着给自己打打耳光。我在学校最后的毕业旅行的时候,被欺负我的人摁在墙角用脚踹,不让我上床睡觉。
其实,最早的时候,我和这个人是哥们。属于特别好的那种。当时班级里面有他和另外一个人不对付,我们趁着下午的课装病,然后回到宿舍睡觉。他怂恿我偷偷拿一杯水倒在了和他不对付的那个人的被子上。结果被生活老师发现了。
老师把我和那个人分别带到办公室谈话,然后老师告诉我说“他已经供出来是你倒的水了,你一会给家长打电话,你被开除了,让家长领回家吧。”
我吓的哇的一声就哭了,赶紧说“其实不是我,是那个人怂恿我的。”
结果老师笑了出来,和我说是你俩干的我都知道了,你去写检查吧。
从这以后,他怂恿了全班的人开始孤立我。他把我推到带着刺的荆棘里面就为了看我难受,我当时喜欢一个女孩,有时候在本子上写她的名字,他把这件事情公之于众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对我拳打脚踢,让全宿舍的人一起欺负我,打我。
我找过班主任,他不承认欺负的存在,只和我说让我好好集中精力学习。
我从来没有原谅他, 毕业之后再也没有见到他。但是听到的他名字,我还是会觉得恐惧和害怕。
西宫硝子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被欺负,在她的世界里面其实很简单,她想和其他人做朋友。所以她一直在努力做到这一点,她一直在忍耐着自己的痛苦。可是,石田将也的世界更加简单,他只是“调皮”罢了。对他来说,欺负西宫硝子这件事情就和用放大镜烤蚂蚁这件事情一样正常,他并意识不到自己在“作恶”。
直到,当西宫硝子走了之后,自己开始成为那个被欺负的,被孤立的人之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在做的事情其实是恶的。于是在之后的五年,他一直生活在这种痛苦之中。一方面是在被欺负的痛苦,另一方面则是意识到自己的“恶”而无法弥补的痛苦。
可是,真好啊。命运能够让他再一次遇到西宫硝子,所以他可以一次次的见到她,一次一次的去弥补自己曾经犯下的错误,再去赎罪。他在雨水中给西宫结弦打着伞,自己却淋在了雨水里面。他被西宫家的母亲莫名其妙的打了一个嘴巴,也没有任何的反应。他被人欺负觉得常态,他在通过自我的虐待来弥补自己曾经发现的错。
而西宫硝子的出现又能给他一个可以弥补的机会,他还能够救了她。这下子就好像错都没有了,反而要西宫家的人给他家下跪,这才合理。
这个世界好像就是为了石田将也存在一样,你真幸福啊。
在受到欺负的时候,我在想“为什么被欺负的是我?”“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是我哪里不对吗?”。和西宫硝子一样,在被受到欺负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不是“欺负我的人是个烂人”,而是“是不是因为我的错。”。
只是和西宫硝子这样的人不一样的是,后来我想通了:“原来是被欺负的人有错啊。那么只要去欺负别人不就好了,这样就是他们有错,而不是我又错了。”这种思维让我成为了石田将也,只是比他更恶劣的是,我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在欺负别人,但是我却认为是这些人的错。
我对这些人做了什么呢?我用力量拧着他们的手腕别在身后,我让他们去给我买零食;我在下课的时候转过椅子在他们休息的时候耳边大叫吓唬他们;我在他们的背后用笔很狠的扎他们,让他们疼。这些让我满足。
“对,反正,都是他们的错。”
幸好我的初中班主任是个负责任的教师。虽然当年她才刚刚毕业,但是她发现了我的问题,也发现了我欺负人这件事情。她把我在晚上留堂,让我在她那里写作业,然后跟我讲了很多事情,虽然大多数我已经记不清了。但是我还记得的她和我说过。
“以前的你没有做错什么,他们也没有做错什么。但是现在你欺负人的行为是错的。”
我也记得她和我说这句话的那天晚上,我一个人在被窝里哭不出声音。
《声之形》是一部很好看的电影。如果你不曾体验过欺凌和被欺凌。
这个好看和三观无关,我从来不喜欢用三观去评论一个电影的好坏。它从演出,作画以及配乐上都很完美。影片的节奏也非常的好,在前期的时候你会被导演山田尚子的剪辑和演出手段所惊讶,很难想象这个年轻的导演已经能有如此的水平。
然而,在看影片的时候,我曾经数度的浑身发冷和想要干呕。
在小时候西宫硝子想要和石田将也做朋友的时候;在他们相遇的时候,西宫硝子流出眼泪的时候;在西宫硝子说出来喜欢你的时候;在游乐园里面,一群明明心理上互相都没有把对方当做朋友的人硬要在一起玩的时候;在植野再次出现的时候;在川田她大声说着石田将也曾经欺凌一个女孩的时候。我能够理解山田尚子这种想要达到人和人之间互相理解的想法,我也能明白她所想要表达的那种理解对方,倾听声音,尊重他人的意义。
我害怕最后看起来的HAPPY ENDING会让人觉得“啊,原来欺凌不过如此啊,也是能被原谅的啊”。我怕那些美丽的画面和优秀的分镜让人觉得这是一个校园爱情的相关故事,只不过是几个矫情的男女之间狗血的互相理解。我担心人们会觉得即使被欺负了也要自我检讨。我怕世界上再多几个西宫硝子这样的人,他们把自己放到了尘埃,认为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我希望有人能对西宫硝子说”你没错。“就像我的老师曾经对我说的一样。
就像我看到最后植野对西宫硝子的“八嘎”互动的时候,我想起来的却是小时候的黄昏下面,黑板上的侮辱词语和那一张张玩味的脸,以及西宫硝子的受伤却依然要保持的微笑。她一直在努力的忍受着痛苦,这种痛苦却被轻描淡写的给抹去了。被所谓的“爱”和“理解”抹去了。似乎受伤的人不是西宫硝子,而是石田将也一样。他被世界所爱的。那西宫硝子曾经的痛苦又算什么呢?被欺负,被嘲笑,被捉弄的她,又算是什么呢?
我宁愿他们只是伪善的装作互相理解,戴着面具或者彼此内心产生隔阂。不然,被欺负的人,他们的痛苦,又算是什么呢?
在后来,我没有再去欺负他们,我努力的想要和他们成为朋友,但是他们对我只有恐惧和厌恶。我努力的融入一个集体,却在后来因为家里的原因到外地读书一年,回来的时候已经不再融入的进去。在后来的时候,我也没有再见到那些我曾经欺负的人和那些欺负过我的人,似乎这些事情就像我的梦境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
我后来也没有再有机会去能够和他们说对不起,就像是我也没有机会能够让那个欺负我的人跪在地上说“自己错了”。前一段时间,小学同学又建了一个群,张罗着回去重聚,我看到群里他的名字,过了这么多年,心中还是有恨,有恐惧,没有爱,也没有原谅。
我知道这不是梦,这实实在在的发生过。我知道,我是一个加害者,也是一个被害者。
正如同再世的春哥所说“这个世界既不温柔,也不正确。”我知道,自己不会被原谅,像是石田将也这样的人他大概是太幸运的,竟然有机会和自己曾经欺负过的人进行忏悔。我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这个世界不是电影里面那样的世界,那样的世界对于加害者来讲太过于美好了。加害者是没有这样的机会的。 老张和小宇和这个“不温柔也不正确的世界”已经和解了。他们和我说自己已经没有了恨,他们找到了解决自己痛苦的方法,慢慢的随着时间推移,当时的难过也消失了。但是我没有和解,也没有被原谅。就像我不会原谅曾经欺负我的人一样,我知道, 这个世界也不会原谅我。我没能够和他们说出的对不起,也不会有勇气再说出了。
《声之形》的最后,石田将也的胶布全部掉落,他又被这个世界重新接纳,信任,倾听和爱。他被这个世界原谅了。他再一次的可以听到那些人的声音,他可以直面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他把自己的罪恶感消除了,回到了这个有着爱也有着温柔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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