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漫记》：1940年代国产魔幻CULT蒸汽朋克先锋漫画

今天想安利这部创作于1945年的漫画《西游漫记》，虽然它很久之前就被讨论过好多次。无论是故事内容还是表现手法，《西游漫记》毫无疑问都是超越时代的，甚至超越得过于多了。后现代、魔幻、CULT、蒸汽朋克、构成主义、达达主义、珂佛罗皮斯、埃及正面律混搭中国门神贴画……反正这些现在用来装逼的时髦词，都能在这部书里能找到各种各样的影子。
《西游漫记》中出现了哪些好玩的元素？
故事一开始，一名国王在睡梦中惊醒，见到一位“历史老人”，一手拿一本天书，一手拿一颗水晶球，水晶球出现全息投影，唐僧师徒四人正在其中。

无论是长了天使翅膀的神仙还是水晶球都很中西合璧，一下将故事的基调变得胡闹起来。（在中国古代的神话体系中早期神仙是会长翅膀的，所谓“羽化成仙”，而后来长翅膀的神仙越来越少，显然大家意识到腾云驾雾更加优雅。）随着唐僧师徒四人寻找天书旅途的开始，故事的走向就更加乱来了。

师徒四人在取经路上，遇到了这位埃秦古国的法老始皇。
离纸币国六千里，有个埃秦古国，统治者法老始皇，不用说他那万世一系的精神，威震四疆，他平时养着一头毛尖鹰，朝夕侍立在他的肩膀上，颇能帮助他运筹决策。法老始皇的丰功伟业，还有一座万年长城，雄峙边陲，四邻莫敢侵犯，不过究竟因为年代太久了，不免有些颓废坏的样子，法老始皇为巩固国防起见，特颁旨修理，并策封其毛尖鹰为修城总监，着其驻守城池，即日动工兴筑，来完成伟大事业。

在埃秦古国，悟空大战毛尖鹰。
悟空救了三藏沙和尚及众弱丁，一不做，二不休，一路打进毛尖鹰的衙门来，毛尖鹰急披甲带胄，提枪出阵迎战，两个斗了三十余回合，毛尖鹰有些抵挡不住，急摇身一变，往空中一纵，现出三头六臂，手持各式刑具，扑将过来；这里孙大圣那里肯示弱，也显出本领，现出三头六臂的巨神，手中有一件宝器，叫做“众心铁链正义弹”抛将过去，果然把那恶魔毁灭了。

悟空打败毛尖鹰，被邀请去建在飞艇上的“天空之城拉普达”——梦得快乐城。
却说自从孙大圣显了神通，灭了毛尖鹰巨魔，威震埃秦古国，他一路进来，老百姓个个欢喜跳跃，焚香祷祝，奉为真神出现，不知不觉又来到一个地方，叫做“梦得快乐”城，这是埃秦的贵州区，生活奢侈，出入山城的人都是王公显臣，大宝巨富，以及名媛闺秀，歌姬舞女等，均荟萃于斯，法老始皇的“阿房行宫”，也建在山城，更增加山城的价值，阿房行宫的建筑是架在氢气球上面，表示专供上层阶级人士快乐逍遥，平民不得与焉。

看到了网袜把八戒高兴坏了。
梦得快乐城的市长因不敢怠慢东土来得唐三藏等，特名集全城名公开紧急会议，讨论结果，决定招待他们住在“阿房宫”里，并着秘书处 ，赶编“梦得快乐城游览指南”，叫人宣传，当由市长亲送给他们每人一份，朱八戒看了，大声喊道：“师傅！师傅！原来天书即在此地！”

悟空被拖进房去，又被推到在一张椅子里，早有几个女子迎过来脱他衣帽，把香水香粉洒的抹的他一头一面；又见那美女取来一把锐利长锋剪刀，说要替他剪去周身的汗毛，吓得悟空连声叫饶口称：“剪不得！剪不得！”
 
后来，师徒四人又坐飞艇去了伪秦国，可以，这很蒸汽朋克。
伪秦妖国，都是些本朝叛逆与“倭秦”等结合而成，作恶多端，以假乱真，一切暴政，应有尽有，君等若由平地过去，必然要遇到这些恶魔，我的意思，不若派一队氢气球，护送你们过此一段恶境，比较稳妥。众人听了，都说：“善哉！善哉！”

气球翱翔天空飘飘荡荡正飘在伪秦国的头顶上，孙悟空往下一望，见众妖们要发炮射击，孙猴也不肯放松，先下手为强，拔下七十二根毫毛，迎风一吹，叫声： “变！”变了许许多多的气球，满布天空，再叫声：“变！”，气球全部丢下炸弹，轰隆轰隆，弹如雨下，爆裂处，浓烟直冒，火光灼天，又听得墙塌壁倒以及呼号叫喊之声，三藏喝住道：“你这泼猴，好生多事，杀人造孽，不可！不可！”

孙大圣弄得莫名其妙，市长倒说：“这就叫做“心理的受降”。”言罢扬长去了。只是这里的伪官伪军们经过一番奖励后，个个趾高气扬，指孙大圣等为危险份子，要拿下来问罪，骇得大圣等有口难辨，六六三十六着，赶快逃走了事。

可以，这很歌川国芳。
四个影子被打进城去，不偏不倚正跌中在一个混水潭里，四下乱摸，尽是泥浆，腥臭难闻，冰冷透骨，摸来摸去终摸不到岸边，大家却摸着几条鲤鱼，鱼在手中却能作人言曰：“得利！得利！”吓得他们又惊又喜，正在这时上面伸下一只枯骨大手，一捞便连鱼带影捞出水面，顺手又把他们送进一个骷髅嘴里，直吞下肚。
 
他们四个便在肚中游历，东张西望，只见黄金满屋，珠宝无数，美钞堆积，法币铺地，东边百货，西边食量，客所中悬有横额曰：“笑骂堂”，两边骨柱上有一联云：“要钱且先伸手，不贪何来污名？”八戒看了，甚是赞赏，忽然从骨缝里冒出青磷磷一个幽灵，自称：“吾乃游资之魂今欲投个凡胎，寻个对象！”言时目注八戒影子，嘻嘻的笑着，直扑将过来。
 
可以，这很梵高。
却说三藏坐在草堆上，精神恢愎过来，顿觉唇焦口渴，饥饿难熬，他便呼唤悟空道：“徒弟啊！我今口渴肚饿，你去打发一点茶水，还要化些斋饭来受用受用！”悟空应道：“我今先去打发茶水，回来再去化斋饭！”说罢便去了。四处找寻，却不见一条河道，只听乱山凹里有流皇铮淙之声，便顺着声音去寻，果见有一脉清泉，便拔下一根毫毛，变了一只水壶，却待弯身去取那水，不道那边山岗背后转出一条三头毒龙来，喝道：“和尚！你可认得我吗？”
 
正在这时，一阵怪风刮将过来，暗中现出一个巨神，大声喝道：“祸事！祸事！”悟空看时，认得是“拿破仑”，连忙问道：“你说什么祸事呢？”拿翁道：“我奉上帝玉旨，看管山龙，他叫”法西斯蒂”，回上帝不准他超升，着我管他，不想被你放走了，可是世界从此多事矣！这都是你闯的祸，我当奏与上帝知道，就说你做的好事，如果上帝要责罚你，也就是罪有应得了！。”
《西游漫记》的故事到底想表达什么？
 
《西游漫记》的内容不复杂，借用《西游记》原著的体裁，设计成一部章回体漫画，共十回，六十幅画，每一回的故事包含六幅画。按照张光宇先生自己的说法，作品完成于二战结束前后，其中的内容都是反讽抗战后期以陪都重庆为中心的大后方的生活面貌。

第一个故事中的纸币国，那些树上结的铺天盖地的纸币实际上在讽刺当时通货膨胀经济崩溃的法币，后面的埃秦古国、梦得快乐城等每一个故事也都有所指，什么特务横行啦，欺压百姓啦，荒淫无度啦，等等等等。在1940年代的社会环境下，讽刺漫画出版并不是容易的事，所以《西游漫记》在1945年完成以后并没有直接出书，而是曲线救国地在重庆和成都各地以漫画展览的方式与世人见面，后来也一直零零散散地展出，直到1958年1月才正式出版。1954年，张先生继续创作《新西游漫记》，可惜这部作品再也没法完结了。
 
《西游漫记》中出现的很多元素即使用现在的眼光来看也是特别前卫的，遑论1940年代。有句话说“领先一步会被认为是天才，领先两步就会被认为是疯子”，那么《西游漫记》这种领先到劈叉的漫画作品得到了怎样的反响？
本书最早有一个人民美术出版社1958年的版本，标价9块半，要知道当时普通人的工资才不过几十块，9块半的标价可以说是天价，而现在这个版本更是被炒到几千，当然这是后话了。之后《西游漫记》又再版过一两次，我家有一本98年山东画报出版社的版本，标价是19块8，如今也可以卖几倍以上的价钱了。2012年人民美术出版社再次再版了《西游漫记：张光宇集》，初版5000本，也是个值得收藏的版本。看来，经典确实不会因为时代更迭而褪色。
 
上世纪3、40年代，活跃于上海的漫画家们多数受到外国艺术的影响——这当然得益于大上海这座摩登都市的开放，比如竹久梦二之于丰子恺，萨帕乔之于华君武。

张光宇先生也是杂糅中西方文化的行家，他早期在上海英美烟草公司设计广告，欧美的东西见得多了，30年代墨西哥画家珂佛罗皮斯（MIGUEL COVARRUBIAS）来华，二人借此机会结识，谈笑风生，画风也受其影响。看来对东西文化的吸收也许就是这本《西游漫记》如此特殊的原因了。比如里面出现的天使老人与水晶球、透明睡衣、蒸汽朋克飞艇、抹胸高跟鞋和网袜、穿着平底潮鞋的埃及正面律人像、构成主义经典的旋转楼梯，以及各种各样难以言说的既视感……真的很难想象这是上世纪四十年代的作品。
结语：张光宇先生其人
张光宇先生1900年生于江苏无锡，是中国现代主义艺术的先驱性人物，涉猎领域包括漫画、广告、插画、封面设计、电影美术、家居设计、壁画、摄影、舞美、邮票设计、装饰设计……先后组建东方美术公司、中国美术刊行社、参与创办《上海漫画》、《万象》、《独立漫画》十几种杂志，在抗战时期组织各种爱国社会活动，后来参加国徽设计，也是《大闹天宫》的美术设计。

最后还想说《西游漫记》的最后一幅画，是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睛，这是我最喜欢的，实在是太有趣太超前于时代了。无论你想到《二十世纪少年》或是别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