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篇发表已经过去了一月有余,在此期间我也得到了许多反馈。对于一些朋友提出的问题和看法,在正文开始前,我想先在开头进行一些回答。
对于这个问题,我想用另一个问题来作答:虚无主义是什么?
Nihilism is the philosophical viewpoint that suggests the denial or lack of belief towards the reputedly meaningful aspects of life.[1] 虚无主义是对事物,特别是人类本身 存在的意义 、 目的 、 真相 和 本质 的 否定 。而在此处,主语不再是人类,而是超级英雄这一特殊群体。至于文章何处体现了超级英雄的存在无意义,我想文章中已经论证的非常清楚了,在此便不加赘述。
这句话本身没问题,但这个例子并非是用来直接证明我的主题的。恰恰相反,文章原话是
一切成为尼采超人的臆想都无法与眼前这个物理意义上的“超人”相比。
普通的变装英雄在试图践行 存在主义 的过程中遭遇了毁灭性的打击,自然走向另一个极端了。此外, 存在主义 也不能直接用来否定 虚无主义 ,二者是 共生 的。存在主义强调存在先于本质,也就意味着本质是无意义的,但意义是存在中创造的。尼采本人自称是“ 积极虚无主义者(Active Nihilist) ”。
算是老调重弹的车轱辘话,但我还是想借着这篇文章再次发表一下个人的看法。
其实我不太明白这类批评的逻辑,一边说守望者是照搬原作,一边又说电影太粉丝向,那这么一来 是不是意味着原作也太粉丝向 ,以及 原作又哪来原作的粉丝 呢?
其实那些原作中就有的元素和背景故事,例如民兵和基恩法案,从来就不是故事的主线,更加不是故事的 必要信息 。是的,漫画通过大量的文本内容丰富了世界观和主题,但说到底也 只是丰富 ,如果完全抛开这些信息一路看下来也并不会对主线的理解造成影响。
很多时候如果有观众喊着《守望者》难懂的话,多半是急着弄明白那些 非必需信息 ,又或者是对冷战时的美国这一特殊时期 缺乏特定的了解 罢了。只不过隔着层文化屏障,到中国观众这就成了不明觉厉不敢乱喷罢了。
再以BVS为例,如果我不知道噩梦场景中废土上的是达克赛德的标志,又或者这个蝙蝠侠一定程度上参考且致敬了《黑暗骑士归来》,我会对剧情理解造成任何影响么?当然不会。但如果你认出了罗宾的战服,对哥谭的反派们有那么一点了解,一句“ 二十年哥谭,使我们看清承诺价值几何( Twenty years in Gotham, we've senn what promises are worth. ) ”就能让你热泪盈眶。
然而早在上映之前各种营销号就已铺天盖地发满了《看BVS之前你必须知道的XX件事情》诸如此类的二手、甚至三手四手科普,导致观众产生了“亏的有这些文章不然我什么都看不懂哩”的错觉。但作为一个把BVS反反复复看了有二三十遍的人,我可以很明确地说,也许BVS的信息量确实比较大,可能需要二刷才能比较好地get到精髓,但理解所需的信息, 一定都来自于电影本身 。
诚然阿兰摩尔(Alan Moore)是一位非常优秀的创作者,但是守望者的原作其实也是问题重重的,比方说曼哈顿博士作为无所不知的“神”却受作者视角限制严重,再比方说被人吐槽烂了的狗血外星大怪物(即便如此依旧有人觉得电影的改变不如原作)。当然,瑕不掩瑜,《守望者》原作毋庸置疑是好作品,只是 它不是完美的作品 ,而 这个世界上也从未有过完美的作品 。
诚然扎克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了。但如果你指望我赞美原作的同时踩一脚电影的话,那还是请您自行右上角红叉吧。请不要忘记, 在电影爱好者之前,我首先是扎克·施奈德的忠实拥趸 。这本来只是一篇对《守望者》文本延伸话题的解读,这么吹扎还不都是被人给逼的 。世上本无扎吹,黑子多了,自然有人defend 。还有朋友嫌我吹扎的力度不够呢。
《面罩之下(Under The Hood)》是初代夜鸮霍利斯梅森在民兵解散后写下的自传,很快便也成为了这个故事中史上最畅销的自传。无论是史上最畅销也好,还是《面罩之下》这个标题也好,都向我们揭示了此刻公众的兴趣所在:这些所谓的“超级”英雄,在揭下面具之后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首先应该解决的问题是:为什么面具造成了如此之大的区别?超级英雄的面具可以是 功能性 的,除了作为面甲物理保护之外,还兼具隐藏身份的作用;也可以是 装饰性 的,比如蝙蝠侠那直逼恐惧本源的造型,在十米开外就能令罪犯闻风丧胆。而脱下面具的布鲁斯韦恩,自然难以产生与蝙蝠侠相匹敌的气场。 少了一份战意,多了一份人性 。这也是BVS中重甲蝙蝠侠为何要在玛莎时刻战损露出半张脸的原因之一。
因此我们可以将面具视作一种特殊的防备:面对敌人,它代表着 战意 ;面对公众,它又是虚伪的 假面 。那么公众会产生这样的兴趣也自然不足为奇了。
《面罩之下》为什么会如此成功?当然是因为它给了读者他们想要的东西,即,在那看似战无不胜的战衣下,隐藏着他们的 恐惧与怯懦 ;在仿佛伟光正的身影之后,是他们的 欲望与念想 ——所谓的“超级英雄”,原来终究不过是一群凡人。
让我们再次追溯当年民兵的历史吧。当蒙面成为了一种风潮,当超级英雄达到了一定的数量,把他们齐聚一堂似乎就变成了一个无法拒绝的好主意(至少可以是笔好生意,就像现实中的DC与Marvel干的那样)。但问题也接踵而至。首先就是如前面所说,这些人的 目的并不一致 。让我们具体列举来看:
如果非要区分蒙面冒险家和蒙面义警,那恐怕只有大都会队长、正义头罩、夜枭、黑色侧影四人姑且还能称得上是后者,更不要说这些人的理念相互之间又大相径庭,那么日后民兵的瓦解和成员的结局也就不令人奇怪了。
面具之上,他们风光无限:他们是 英雄 ,是 战士 ,是 时尚的代名词 ,是无数人的 性幻想对象 ;然而面具之下,他们却有公众所难以察觉的东西:超级英雄终究不过是凡人,紧身衣下也是脆弱的肉体凡胎,红色的披风也终究逃不过卷帘门的绞杀。没有了面具,他们只能是一群身着奇装异服的怪人[2]。
他们就像你和我,有希望和欲望、恐惧、爱[3]。
笑匠当了一辈子混蛋,最后却在昔日的宿敌面前失声痛哭。最顽固的面具,在这个真正的玩笑面前被轻易地卸下了。
反社会人格、社会边缘人罗夏,把面具当成自己的脸【这点和蝙蝠侠又是多么相似】。但当他拒绝接受操蛋的现实,要为自己的信条而牺牲时,脸上混杂着多少年来从未露出过的表情:痛苦、绝望、不顾一切,第一次真正显露出心中的柔软,只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
夜鸮与丝鬼电话中追忆往事,一切往事终成泡影,“即使最肮脏的过去,却在逐渐发亮。”丝鬼拿着意淫自己的色情读物发笑,对爱德华布莱克的态度也变得暧昧。至于夜鸮,属于他最后的荣光,是在与昔日仇敌战斗中英勇牺牲,在过去的光辉中成为永恒——随之而来的却是现实中的 戛然而止 。
即便超人拥有超乎常人的巨大力量,他的内心生来依旧不比其他人更坚韧。在那张面对公众的伟光正” 面具 “之下,是他饱受煎熬的内心。
超人从来都不是真的,他只是一个堪萨斯农民的梦想。
Superman was never real, just a dream of a farmer from Kansas.
西西弗斯 (希腊语:Σίσυφος;又译 西绪弗斯 、 薛西弗斯 、 西西佛斯 等),是 希腊神话 中一位被惩罚的人。他受罚的方式是:必须将一块巨石推上山顶,而每次到达山顶后巨石又滚回山下,如此永无止境地重复下去。在西方语境中,形容词“西西弗斯式的”(英语:sisyphean)形容“ 永无尽头而又徒劳无功的任务 ”。[4] 作为世上最为知名的超级英雄之一,蝙蝠侠的 核心魅力 究竟是什么?
至于酷炫的装备、强大的战斗力和高智商,我认为至多只能算是非常表面的东西,而并非其真正的核心魅力,因而此处不多加赘述。
他是凡人,但他却以成为尼采超人的觉悟,受困于打击犯罪的永痕轮回之中。
然而我们觉得蝙蝠侠这个故事还算得上写实,根本原因是因为无形中用漫画逻辑来思考这个问题罢了。试想一下:白天日理万机,处理公司业务,参加社交活动,研发武器,进行侦察,并以极大的毅力坚持训练;夜晚打击犯罪、其中涉及到各式载具、CQB、肉搏,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一天还睡不了几个小时。这样的生活方式, 坚持一个礼拜都堪称奇迹 ,更勿论坚持三四十年,或者某种意义上,永远。
Alfred:Twenty years of fighting criminals, amounts to nothing?
二十年的打击犯罪还不算什么吗?
Bruce: Criminals are like weeds, Alfred. Pull one up, another grows in its place.
犯罪就像野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毫无疑问,在这样的故事背景之下,打击犯罪注定是” 永无尽头而又徒劳无功的任务 “。但这样的故事,核心不正是 现代的西西弗神话 么?
抛开这些设定不论,就让我们姑且假定蝙蝠侠的故事是完全合理可信的。那么蝙蝠侠的魅力,也就可以归结为其 惊人的毅力和行动力 ,远远超越了凡人的想象力和物理极限,也就是,某种程度上的 尼采超人 。
而超人,至少是DCEU的超人,则更像是一个拥有超能力的普通人。强大的能力成为了一种负担,沉重的负担迫使超人的内心逐渐强大起来。这无疑是大荧幕上最为贴近生活的一版超人:超人不是生来强大,而是通过常人难以想象的考验和挫折,在痛苦中反思和成长,并最终成长为超人,不仅是 物理意义 上的,更是 哲学意义 上的。
阿兰摩尔为《守望者》定下的基调无疑是 沉重而悲观 的【特别是结尾处强烈的反讽】,而我们也不难看到,这些更像是真人的超级英雄们,终究不过是 昙花一现 。而唯一真正有追求的法老王,则直接放弃了”小男生似的个人英雄主义“,用这场可悲的阴谋一劳永逸地实现了真正的”大义“。但至于究竟是多大程度上的”一劳永逸“,实质上是阿兰摩尔留给读者自己对人性的思考——无论是发生了阴谋后的 守望者世界 ,还是末日时钟早已逼近史无前例的临界点的 现实世界 。
解构主义的兴起,表面上来看是希望另辟蹊径卖漫画/电影;但根本的原因,其实在于创作者们早已意识到这种伟光正强无敌式的超级英雄漫画已然式微,这个概念本身从建立之初就 漏洞百出 。因而我们看到了诸如《守望者》《黑暗骑士归来》这样的漫画作品,也有了后来克里斯托弗·诺兰的《蝙蝠侠三部曲》和扎克·施奈德的《钢铁之躯》《正义黎明》,以及尚未真正面世的《正义联盟》。可以说,MOS、BVS拍的深刻而相对略显晦涩,绝不只是因为扎克试图标新立异,而是因为任何一个真正理解超级英雄题材创作现状的人,都一定明白, 解构才是超级英雄题材当前唯一现实可行的路线 。
我写这篇文章,绝不是为了从根本上否定超级英雄这一概念。诚然,这一概念从建立之初就伴随着种种漏洞,阿兰摩尔也在自己的作品中充分体现出了这样一种批判与反讽。然而,超级英雄的真正意义从来不来源于写实,而是这些故事为我们所带来的启示。是的,可以这样说:超级英雄本身在现实中是几乎不可行的,然而超级英雄故事的流行,某种程度上即是一种 现代神话 。就让我们用《千面英雄[5]》的最后一段话来结束这篇文章吧。
现代的英雄,也就是敢于听从召唤并寻找存在的宅邸的现代人,与我们的整体命运息息相关。他们不能也一定不要等着社会摆脱傲慢、恐惧、被合理化的贪婪和被神圣化的误解。尼采说:“抓紧生活,就像期限已到。” 不是社会引导并拯救了具有创造性的英雄,而是正相反 。因此我们每个人都要经受最重要的考验—— 在救世主陷入绝望的沉默时,而不是在他的宗族获得巨大胜利的荣耀时刻,背负起救世主的十字架 。
[2]此处所指的是广义上的面具,如美国队长和布鲁斯韦恩
[3]Under The Hood (video 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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