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乌托邦”这个词,在机核严肃类文章中,应该是频率仅次于“赛博朋克”的在标题中出现的专有名词。Gaydio pro 的节目也没少做,毕竟这个题材非常宽泛,无论是影视还是游戏亦或小说,漫画,基本只要和这类题材挂上钩的,神作和垃圾的两极分化就不难预见了。
反乌托邦的英文说法有很多,dystopia,Cacotopia,kakotopia或anti-utopia[1],中文翻译也有反面乌托邦、敌托邦、恶托邦、绝望乡或废托邦[2]等等,几个翻译意思因为时间与思想背景各有差异而略微不同,作者对这方面研究知之甚少,也就愧于谈及,这篇文章中不妨就用dystopia来指代了。
然而无论是哪种变形,“utopia”都是其词源。至于“utopia”呢,则来自我们敬爱的Sir Thomas More 的著作《Utopia》,与之相关的西方著作也很多,尤其出现在一些早期的空想社会主义的作品中,如文艺复兴时期Giovanni Domenico Campanella的《太阳城》( “The City of the Sun” or “ La città del Sole ”)[3]就作为“废除私有制”的乌托邦思想出现,而“乌托邦”这个译名则来自于庄子的“无何有之乡”一说。
当然,即便对于“乌托邦”,各人也有各人的看法,在工业文明与返璞归真之间总有分歧,但不可否认“和平,稳定,繁荣(不见得奢华),幸福(虽然这是反乌托邦作品关注的重要一点)”几乎是所有乌托邦所在地的共有特征。这也就导致了“反乌托邦”的范围非常广泛,从废土世界毫无秩序的chaos,到极权社会下的rule by terror都算是反乌托邦的范畴,但这篇文章将主要浅析 《1984》,《美丽新世界brave new world(以下简称BNW)》和《我们(扎米亚京著)》中的反乌托邦。
作为这几本里唯一看了英文原版的,《1984》给一年前英文奇差的笔者留下了最深印象,莫过于“2+2=?”,“new speak”和“telescreen”。 虽然George·Orwell自己声称不止是影射斯大林,同时还有盖世太保和英国保皇党等等,但作为历史生的笔者却是在看书的时候“倍感亲切”。如果说要给这三部中每一部选一个概括词的话,“控制”会是笔者认为最合适的。
作为三部曲中科幻成分最少且最“源于现实,高于现实”的一部作品,如果说《BNW》和《我们》中的体制和政府还有些许可取之处且带着理想主义色彩的话,《1984》中对于“权力”的体现可谓淋漓尽致。先来看看背景,永无止境的战争(甚至不知道敌人是谁),资源的稀缺(比如巧克力和电力),对内部的高压政策和对国民(主要体现在党员上)的严格监控,素色的楼宇和服饰,不断减少词汇量的语言,无一不是从一开始就将压抑和绝望的氛围发挥到极致,以至于读到读到书中爱情部分的时候笔者愣了一下,似乎故事本身破坏了小说设定的诱人性。
但真正让笔者对大洋国产生读另外两本时没有出现的反感的是“思想控制”。“2+2=?,是4吗?不,是5吗?不,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党给予的答案”。
不可否认,《BNW》中也出现了对尖端科学的压制和对旧时代艺术的近乎全面抵制,但比起《BNW》中对尖端科技思想破坏社会稳定的担心,“2+2”的问题则来自于对绝对权力的要求。这类“thought crime”是全篇之中令笔者最为恐惧的事情,比无处不在的telescreen更让人毛骨悚然,比“big brother is watching you”的海报更让人胆战心惊,比room 101更让人感到绝望。
在笔者了解过的过的所有影视,游戏,小说中,除去尼尔这种人类灭亡的设定,唯有《Mad Max》比《1984》可怖,但一个像大洋国这样将一切精力用在“控制”而非生产上,又何尝不是在把废土从澳大利亚带向伦敦呢?
前文中提到“和平”几乎是所有乌托邦作品的必备要素,但在这三部作品中,惟有《1984》的其中一个main theme是与战争密切相关的。“War is Peace”,作为一部1948年写成的作品,作者在某些层面非常精确地预测到了冷战中后期的“代理人战争proxy war”的状态(虽然灵感可能来自于当时希腊内战),促进国内生产的同时给国民建立一个“common enemy”。
当老大哥的坚定面庞出现在荧幕上挡住敌人的机枪的时候,当hate week中全场群众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发出“BB…BB..B”的时候,对敌人的恐惧和憎恨也就转化为了对老大哥,对党炽烈的爱,就连我们的男主Winston Smith也不能幸免,而这种cult of personality似乎也是和另外两部作品中的弗德和大恩主有所区别的。
不同于弗德的“神化”和“大恩主”的真实存在,老大哥的形象只是一个“形象”,一个符号,一种象征,他这个人是否还活着对党对人民对国家早就不重要了。而这里又牵扯出另一个问题:“真的是big brother想这么干的么?”恰巧笔者最近同了《MGSV》的第一章,也正在视频通关《MGS4:爱国者之枪》,听到米勒的演讲和零少校与big boss的分道扬镳也就不免思考这个问题,Big Boss似乎也成为了一个“偶像”,(Hey!Hey!Hey!Sta...咳...)
但当米勒要求diamond dogs彼此监视的时候,旁边插着弹片带着鸡帽子(原谅笔者技术菜)的venom snake心中如何呢?被liquid ocelot生生烧死在水面上的本体呢?他们希望成为这个figure吗?还是像亚当·詹森说的一样: “I never asked for this?”
如果说“控制”是最适合《1984》的形容词,那么《我们》则应该是“安排”。不同于(个人认为最)影射斯大林的《1984》和带些对资本主义的讽刺的《BNW》,《我们》写成于1920年,相比大清洗和斯大林的个人崇拜,列宁无论是在俄国共产党历史上还是在世界所有统治者中,都持有着相对光明的形象,这也是这部唯一由俄国人写成的小说与众不同的地方。
1917年十月革命之后,不谈“red terror”和内战以及饥荒,俄国迎来了思想上更为开放的时代,性别平等,苏维埃治国(soviet的原意是工人与士兵委员会),“同志comrade”代替了别的称谓。同时,“未来主义Futurism”代替了原来的题材成为了近乎一切艺术形式的主流,建筑,海报,舞蹈,火车和飞机代替宫殿成为画作的主要形象。
因此,在小说中,人们互相以代号相称,住在一摸一样的毫无隐私可言的玻璃房子里,将“理性”作为至高和首要,不错,他们有文学和诗歌,但几乎也都是有关数学和物理。除此之外,另一个将“未来主义”发扬光大的也就是男主的工作了—“统一号”火箭的设计师(虽然是本书的写成时间是载人火箭成功发射的四十年前)。
至于“安排”这个笔者认为的核心主题,想来也许和计划经济相关。也许有人认为“计划经济”和“国有财产”是苏联所开创的先例,但就像早在马克思几百年前社会主义的思想就提出了一样,18世纪晚期法国雅各宾俱乐部所改良的“重农学派physiocrats”理论[4],便提倡并在后期实行了这种中心化和国家控制的经济(虽然同样推崇重农学派的亚当斯密提倡政府最小干预的市场经济)。国家,或者说政府将“一切”都计算好了,任何一点误差都会破坏这个“完美的系统”,火车司机早到一分钟晚到一分钟都不行(当年历史课的笑话233)!这样的历史背景发展到小说里就显得十分具有科幻感和视觉冲击力。
试想一下,玻璃屋子里的几千人同时起床,换衣,坐到餐桌上,整齐划一地舀一勺食物,放到嘴里咀嚼50下(一次不多一次不少,否则就是破坏系统),再整齐划一地吞下,(是不是像极了某些开幕式上的某些节目)这种状态似乎只有用拉·美特里的一本唯物主义著作的题目《人是机器》(当然内容不是这个意思)来进行描述。
当然,作为一名社科生,这可以算是三部曲中我最不讨厌的一部了(甚至在某些方面有些向往)。纵然对当时的社会对部分艺术题材产生了过分压制,但这似乎并没有影响到人们工作的积极性和生产效率(也就是说他们不需要这方面的放松和转换心情)。
单从一名社科生的角度讲,较之赛博朋克中的“chav”(忘了四十二在哪期中提到了),这个有些不太正常,却一直繁荣发展着且不断进步的社会更有吸引力。而作为一名反对过于强烈的“个人主义”的社科生,其实期待社会对所谓的“艺术”进行一些压制,举个自身的例子,若是能够被国家地理频道的纪录片所满足的人,为何要去欣赏肥皂剧呢?而若是能沉浸在合金装备/Deus Ex/上古卷轴(当然是无mod版本)和地铁系列这样的作品里(原谅笔者还是没弄懂生化奇兵),又为什么要去花时间“一刀9999级”呢?有大巴车司机的文章为什么还要看Nadya的呢?(强烈谴责基核封禁万华镜评测文章!)《未来简史》[5]中“贝多芬与查克·贝利”这一章也提到过类似的问题(PS:这是作者目前认为最好看的非小说类书,跪下来安利!)当然了,这个东西还是见仁见智,不能因为喜欢咱萌狼就去批判和史实偏差巨大的作品嘛。
说来挺惭愧的,高中过了一半才看完《BNW》,这部笔者认为三部曲中与cyberpunk最贴近,也最值得当下思考的作品,说实话笔者很难想到合适的词来概括它,也许“集体”是与大多数theme相关的的。先来看看设定,相比于《1984》的极度压抑和《我们》的理性至上以及整齐划一,《BNW》创造了这个真正表面上看起来非常“乌托邦”的地方,和平,繁荣,安定,和提到无数次的“幸福”。
如果说或许《1984》处于永恒战争,《我们》最后“有些号码背叛了理性”,那么《BNW》中的战争就只存于历史了。世界被统一的政府所管控,由10个总统治理,别说战争了,连反抗组织都不存在。想必这依靠的就是种姓制度和睡眠教育了, “规则范围内的高度自由”应该也是统治手法之一。而这部作品中的figure,却是被神化了的,发明T型车和流水线作业的弗德。这应该是仅有的几部涉及现实人物(况且还是所有现代化工厂的起始)的反乌托邦作品,因此个人认为也不应当仅仅将其归为“‘反’乌托邦”作品。
虽然很多人对于《BNW》印象最深的是“书与玫瑰花”,但笔者认为“睡眠教学法”这种长久以来的洗脑才是更为有效的(虽然不知道是真的还是民科)。作为三部曲中具有最大中央政府,最为科幻的设定,《BNW》中的政府成功禁止了家庭并人工培育婴儿,再进行先天设定上的改动,以此达到真正完美的“社会分工”—即依靠种性决定生理机能上的高低,决定工作。“工作”,是“系统”的一部分,不断产出,不断消费,每个人都有应有的位子,甚至“破坏社会稳定”这样不可饶恕大罪的主角一行人也只是被发配到偏远地区继续工作,“劳动力”才是最重要的东西,“用处”才是每个个体存在的意义,不论种性,不论地位,“从阿尔法到爱普西隆,每一个人都是有用的”。大洋国民众是为了老大哥,联众国民众是为了理性和大恩主,但《BNW》里“文明世界”的人们不是为了弗德,也不是为了穆斯塔法·孟德,不是其中的任何一个人,而是为了他们所在的社会,为了“集体”。
从某种程度上讲,三部曲里只有这个世界的政府是为了国家考虑的,为了这个整体考虑的,至于其中的个人呢,自然也在睡眠教学中被千百次地灌输了这样的想法,“每个人都是属于所有人的(Everyone belongs to everyone else)”。更为讽刺的是,笔者前几天刚刚看完了 J. B. Priestley 的 An Inspector Calls [6], 作为(笔者认为的)支持社会主义的一篇作品,其中最有名的quote 应该是“We don’t live alone. We are members of one body. We are responsible for each other.”[7]果然还是那句话:“极端会毁掉一切社科理论”。 即便将人看作劳动力,《BNW》对于居民的空余时间可谓极度放纵,抹除了旧时代的道德问题,嗑药和打炮已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但仔细想想,我们现在所反对的毒品,无一不是具有高危害性的后遗症,但若是像文中的“唆麻”一样,既不会对身体造成负担,按量发放的过程中也满足需求,不会因此出现非法行为(书中没有提到),我们真的还会如此抵触么?如果真的“一克唆麻,忘掉烦恼”,在每天的工作之余无欲无求,如入仙境,我们真的还会抵触它吗?
无欲无求,如入仙境,这么“chav”的状态也就意味着失去了对无垠宇宙野心,对探索的欲望和对未知的好奇。这也正是笔者对《BNW》最憎恨的地方。禁止的“玫瑰花和书”是为了促进消费,种性分工是为了促进生产。对极端资本主义和极端x会主义的批判都集中在了这本书里。
的确,作为一个系统它运转良好,生产,消费,生产,消费,但作为一个社会它不存在发展。艺术也好,科学也好,那些最顶尖的,最与众不同的人才都被送往了远离文明社会的地方。制造极度稳定社会的方法都是满足刺激的同时限制自由,只不过《1984》靠的是永久战争,《BNW》靠的是永久循环,这是笔者认为的最可悲的地方,也是相对而言喜欢《我们》的地方。
至此,笔者某个晚上被弓虎大佬回复后产生的冲动就差不多写完了。反乌托邦这个题材,在80年代渐渐地和赛博朋克结合在了一起,“人与组织”渐渐变成了“人与系统(双关语哦)”,赫胥黎老爷子设想的三层下等种性的工作许多已经被替代,对“表面上奴役机器,实际上失去工作能力,如牲口般生活”的担心似乎已经超过了对独裁者或是极权政府的恐惧,但不可否认诸多在三部曲里影射的问题就在现在发生,有可能在某些中东地区,也可能在西欧甚至北美大陆,但正如“资本家读了马克思,改善工人条件,阻止了工人革命一样”,也许正是反乌托邦作品的出现阻止了反乌托邦社会的到来。
PS:文中部分观点非本文作者原创,特别感谢用户四十二,麦教授与seacoke对本文作者的启发。
[4] access to history: French in Revolution 4th edition Dylan Rees and Duncan Towns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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